王富贵欣慰地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啊!”
跟王富贵又寒暄了几句,李玉琴便招呼乔明远进屋。
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带着老房子特有的陈旧气息。
李玉琴把网兜里的卤菜和馒头拿出来,放在那张瘸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旧八仙桌上。
她一边解开装着卤菜的油纸包,一边对跟进来的乔明远说道:“今天在学校,我让李国强那小子把钱吐出来了。”
她把在林城高中办公室里,怎么利用张主任逼迫李国强,让他回家拿钱还了,剩下的让他从工资里按月还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乔明远默默地听着,高大的身影站在那儿,像一座沉默的山。
等李玉琴说完了,他才沉声开口:“你这么一闹,逼着李国强拿了钱,你爸妈那边……我估摸着,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几分担忧:“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回了老屋,怕是今天下午,甚至待会儿就得找上门来。”
李玉琴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来?来正好!”
随即,她眼珠一转,又说道:“不过,我们也不必非等着他们来。”
“所以啊,咱们赶紧把这点东西吃了,吃完就回城里去。”
“让他们扑个空!也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李玉琴现在可不是他们想拿捏就能拿捏的软柿子了!”
乔明远听着李玉琴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你这纯粹就是遛着他们玩儿呢!”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李玉琴,语气里带着几分好笑,又带着几分惊奇。
“玉琴啊,你现在,可真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乔明远放下筷子,看着自家媳妇,眼神里有光。
李玉琴夹了一块油汪汪的猪头肉放进嘴里,细细嚼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那是因为,我知道了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目光落在乔明远身上,温柔而坚定。
“以前是我傻,分不清好赖人。”
乔明远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
李玉琴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明远,我还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
“啥事儿?你说。”乔明远立马坐直了身子。
“我今天在镇上买卤菜的时候,瞧着那些卤菜什么的种类不多,就动了个心思。”
李玉琴把她想做卤鸭货,在镇上试试水,如果行就跟养殖场合作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跟乔明远说了一遍。
“我想着,咱们不能光指望你那点抚恤金和死工资过日子,总得想个法子多挣点。”
乔明远听着,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玉琴,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在部队受了伤,退了下来,你现在……你现在也不用这么操心劳累地想这些了。”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和心疼。
李玉琴一听这话,心里又暖又酸。
她放下筷子,伸手覆上乔明远放在桌上的大手,那手掌粗糙,布满老茧。
“明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语气带着一丝嗔怪:“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难道还能指望一个人付出,另一个人就心安理得地受着?”
“再说了,谁说我辛苦了?我觉得挺好,能为咱们这个家,为咱们的孩子多盘算盘算,我心里踏实!”
乔明远反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黝黑的脸膛上满是动容。
“玉琴,这些年,你操持这个家,里里外外二十多年,你也付出了很多很多。”
“是我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李玉琴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眼眶,鼻子也跟着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糊涂!”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我……我都先紧着我娘家那三个狼崽子了,委屈了你,也委屈了锦锦和鲤鲤……”
想到两个女儿上辈子的遭遇,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乔明远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过去了,玉琴,都过去了。”
“以前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都过去了。”
“只要咱们以后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李玉琴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滚落了下来,滴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顿午饭,虽然简单,两人却吃得格外香甜。
吃过饭,李玉琴麻利地收拾了东西。
两人跟隔壁的王富贵两口子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回城里去了。
王富贵还热情地让他们下次回来再来家里坐坐。
到了城里,两人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供销社。
李玉琴照着自己心里琢磨的卤料配方,买了好些香料,什么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花椒、干辣椒,装了满满一大包。
又去卖干货的柜台,称了些豆腐干、豆皮、海带结,还买了几块钱的干腐竹。
“先买这些素的,晚上我卤出来,咱们先尝尝味道怎么样。”李玉琴一边付钱一边对乔明远说。
乔明远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心里也跟着充满了期待。
买齐了东西,两人这才骑着车,往城里的职工大院赶。
回到熟悉的红砖楼下,李玉琴刚把自行车支好,正准备拿钥匙锁车。
“哎,玉琴!李玉琴!”
一道尖细的女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李玉琴抬头一看,只见二楼楼道尽头的阳台上,一个穿着碎花的确良衬衫的胖大婶正扒着栏杆,探着半个身子朝她招手。
正是住在她家楼上的邻居,王爱华,大家都喊她王大婶。
这王大婶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也是出了名的爱打听、爱传话。
“王大婶,有事儿啊?”李玉琴扬声问道。
“哎哟我的老天爷!”王大婶一拍大腿,声音更大了,“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家门口那叫一个热闹!”
李玉琴心里一动,估摸着是她爸妈昨晚走了之后又上门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锁好车,拎起装着调料和干货的网兜。
乔明远也从车上下来,站在她身边。
王大婶见他们不上去,急了,干脆“蹬蹬蹬”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几步就凑到了李玉琴跟前。
她压低了声音,脸上却是一副兴奋又夸张的表情:“玉琴啊,你是不知道!昨天傍晚,你爸妈都杀到你家门口来了!”
“嗬!那家伙,又哭又闹又骂的,说你不孝顺,说你抢了他们的房子,还要把你那辆自行车给你二弟当彩礼!”
王大婶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星子横飞。
“你妈刘翠花,就坐在你家门口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的,说白养了你这么个闺女,是个白眼狼!”
“你爸李大壮,杵在一边,黑着个脸,时不时也骂几句,说要把你抓回去家法伺候!”
“也就是我,勇敢地站出来说了你没在家,也跟那些被他们欺骗了街坊邻居说了他们的丑恶嘴脸!”
她唾沫横飞地把昨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李玉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些场景,她上辈子可见得多了,早就麻木了。
王大婶见她没什么反应,还以为她吓傻了,继续道:“你妈当时还不信呢,非说你躲在屋里不出来,差点就要撞门了!”
“哎哟,那场面,真是……啧啧啧!”
王大婶说完,才喘了口气,看着李玉琴:“我说玉琴啊,你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摊上这么一家子吸血鬼爹妈和弟弟!”
李玉琴淡淡地笑了笑:“让王大婶看笑话了。”
“谢了啊,王大婶,还特地下来告诉我这些。”
王大婶摆摆手:“谢啥呀谢,咱们邻里邻居的,这算啥!”
她凑近了些,又小声说道:“不过玉琴,我可跟你说,对付这种人,你就得硬气点!越软他们越来劲!”
“你看你这次不给他们钱,不给他们房子,他们不就没辙了吗?”
“就该这样!让他们知道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
李玉琴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嘴角却微微勾起。
“王大婶,你放心。以后啊,我会更硬气的。”
王大婶听了李玉琴这话,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对付那些不要脸的,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她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上了楼。
李玉琴和乔明远相视一笑,这才提着东西上了楼,回到了自家那熟悉的小屋。
李玉琴放下手里的网兜,先去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
“明远,你歇会儿,我去把这些干货泡上。”
乔明远哪里肯歇,挽起袖子:“我来帮你,你说怎么弄。”
李玉琴心里暖烘烘的,也不跟他客气:“行,那你帮我把这些海带结和干腐竹用温水泡上,我去把土豆削了。”
小小的厨房里,夫妻俩一个洗菜,一个削皮,气氛温馨而融洽。
李玉琴将刚买的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花椒、干辣椒等香料一一摆开在灶台上,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上辈子吃过的那些深入人心的卤味配方。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仿佛眼前不是简陋的厨房,而是决定未来的战场。
“先少放点,试试味道。”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锅里搭配着香料。
乔明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虽然不懂这些门道,但他能感受到妻子的认真和投入。
很快,一股浓郁的香料味便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李玉琴先将泡发好的豆腐干、豆皮和海带结放进锅里,又切了几个土豆块一起炖煮。
小火慢炖,香气越来越霸道。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李玉琴揭开锅盖,用筷子戳了戳豆腐干,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她夹起一块,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尝了一口。
“嗯……”她咂咂嘴,“咸淡还可以,香料味也出来了,就是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又夹了一块递到乔明远嘴边:“明远,你尝尝,给我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