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卫织急匆匆赶到律所时。
窗外华灯已上，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身影。
吴大志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觉得接下来的场面太过琐碎，不如回家打游戏来得舒服。
会议室的灯光明亮而冷静，将长条会议桌照得反光。
此刻，这里只坐着两个人——周强主任和凌零零。
气氛不像平时，而是有种沉静的凝重。
“喝杯热茶，先暖一暖，慢慢说，不着急。”
凌零零将一个厚厚的、印着律所logo的白色马克杯推到卫织面前。
这种杯子隔热很好，不会烫手，是接待客户的标配。
卫织的双手紧紧抱着马克杯，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
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但她整个人依然像受了寒一样，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才稍稍平复下来。
卫织低下头，盯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水面，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其实……公司早就，早就和我解除劳动合同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断断续续地描述起来。
原来，她之前任职的公司。
Y国高管在接手后，力主给品牌引入了全新的护肤品条线，野心勃勃地想开辟新市场。
然而现实却狠狠打了脸，产品非但没有带来预期盈利，反而出了种种问题。
不仅接到了一堆消费者皮肤过敏的投诉，情况严重的，甚至还进入了诉讼阶段。
“我之前都想去法院起诉了！”
凌零零突然插话，听到“过敏”和“投诉”这几个词。
过敏回忆瞬间被唤醒，仿佛皮肤又开始隐隐发痒。
她下意识地耸了下肩膀，像是要抖掉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红疹。
“但是，”她语气低落下来“我后来从公开的裁判文书案例里看到，你公司，哦不，是前公司，处理这类纠纷的手段……”
“基本每个案子都是各种程序性拖延，耗到消费者筋疲力尽，最后才同意赔一点微不足道的金额就调解结案。”
“想想，还是算了，太耗费心神了。”
凌零零说着，无奈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周强主任。
以她这点诉讼经验，真要硬刚，最后恐怕还得劳烦主任出手代理。
可她总不能为了自己出一口恶气，就让分身乏术的主任，为了这么一桩小小的过敏官司去劳心劳力吧？
这成本太高了。
“小凌，先不要插话，让卫织把情况完整地说完。”周强皱起眉头。
他手上的钢笔一刻也没停过，在黄色的专用笔录纸上，已经沙沙地记满了整整好几页，字迹凌厉而高效。
凌立马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叙述节奏，赶紧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乖乖闭了嘴。
卫织勉强对她笑了笑，表示不介意，接着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公司那段时间本来市场开拓就不顺利，资金流也紧张，现在又凭空多了这么多纠纷和潜在赔偿……”
“O洲总部那边非常不满，下令要追究责任。那位Y国高管的具体汇报内容我不清楚，但大约就是把锅甩给了‘市场不好’、‘成本过高’之类的……”
总之，一轮动荡之后，像她这样成本较高的“老员工”就成了被优化的目标。
公司人力按照公式给她计算了补偿金额。
可等到实际发到她手上的，却只有一部分现金。
“剩下的……HR说公司现在现金流非常紧张，只能用公司的产品来抵债。”
卫织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盖不住脸上的疲惫和屈辱。
“他们一开始甚至还想给我抵那些卖不出去的护肤品，比如面霜……我硬是咬着牙没肯要，反复争取，最后才……才全都换成了化妆品。”
凌零零眯起了眼睛。
她想起之前自己去用吴大志给的礼品卡。
结果发现这个品牌原本气派的专卖店已经闭店撤柜，换成了商场角落里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临时柜台。
“那公司怎么又突然反口，说你违反了劳动合同，要么回去上班，要么赔违约金？”
周强主任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向卫织。
卫织一下有点被问噎住了，脸颊微微泛红，手指绞在一起。
她不安地看了眼旁边的凌零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坦白错误一样交待了出来。
“因为……因为公司那边有人，看到了我今天下午……在咖啡馆里给娃娃化妆的视频。”
“视频？什么视频？”
周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迷茫的神情，眉头紧紧锁起。
他显然无法理解“给娃娃化妆的视频”和“违反劳动合同”之间能有什么必然联系。
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凌零零——从卫织的反应来看，凌零零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凌零零一听到“娃娃”、“化妆”、“视频”这几个关键词串联在一起，脑子里那根侦探神经“叮”一声就亮了。
她几乎在周强转头的瞬间就已经动手在手机上飞速搜索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对娃圈的深入研究，她现在查这类信息已经非常熟练，指尖在屏幕上点了没几下，就精准地找到了目标。
“主任，卫织说的，应该是这个。”
凌零零边说边麻利地将视频界面改成横屏，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然后将手机稳稳地放在会议桌三人中间的空位上，像展示一件关键证物。
三个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聚焦到那小小的手机屏幕上。
视频里，赫然是今天下午，卫织在咖啡馆角落里全神贯注给娃娃化妆的场景。
拍摄角度有些巧妙，既避开了大部分顾客的正脸，又将卫织那双灵巧的手和娃娃逐渐变得精致的面孔捕捉得一清二楚。
背景里还能听到咖啡机隐隐的嗡鸣和轻柔的音乐。
然而，与这略显业余的拍摄手法形成巨大反差的是。
视频下方的点赞、转发和收藏的数量，却高得相当惊人，并且那个数字还在持续向上跳动增长着。
更热闹的是评论区，简直成了大型许愿现场：
“神仙太太！这妆面太绝了！”
“求问老师接不接妆？！求排期！”
“这是什么神仙咖啡馆？还能围观化妆？”
“老师的手是被天使吻过吗？疯狂心动！”
凌零零看着这火爆的场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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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地挠了挠下巴。
脑子里飞速把前因后果过了一遍。
一个猜想瞬时冒了出来。
她抬起眼，看向卫织，语气带着一种“我懂了”的笃定。
“我猜猜，公司现在让你回去，不是让你回原岗位……而是想让你去做直播化妆，顺便带货卖他们家的化妆品，对不对？”
卫织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凌零零猜得这么准。
但最终还是无奈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就知道！
凌零零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之前她因为那该死的面霜过敏，在网上疯狂查询这家公司的信息时，就在某个UP主扒皮的视频合集里看到过。
Y国高管在接受某个财经媒体采访时。
信誓旦旦地称正在“积极贴近Z世代消费者购买习惯”，要“大力采用直播带货等销售模式”。
“这算盘打得……我在太平洋彼岸都听见响了！”凌零零简直被这家公司的无耻操作给气笑了，胸口一股闷气不上不下，只能化作一句吐槽。
这时，周强主任已经快速翻阅完了卫织带来的所有材料。
包括那份语焉不详的“违约通知”和之前的解除劳动合同协议。
他一直紧皱着的、能夹死蚊子的眉头，终于稍稍松开了少许。
恢复了往常那种沉稳的专业神态。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卫小姐，如果这些材料都属实，那么对方所谓的‘违约’指控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甚至他们之前用产品抵扣赔偿金的操作，也存在很大问题。”
周强主任的语气平静而肯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这个诉讼，我们基本是可以胜诉的。你不要太担心。”
“好的，好的！谢谢周律师！真的太感谢了！”
卫织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浮木，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一边低头慌乱地用指节擦了下眼角，一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解锁后直接点开了那个熟悉的蓝色图标。
“请问…律师费是多少？我现在就……支付宝可以吗？”
支付宝？！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凌零零！
她脑中光速闪过之前瞥见的、卫织支付宝余额里那孤零零的“128”元。
“唰”地一下。
凌零零眼疾手快地伸出手，一把按下了卫织正准备输入密码的手机屏幕。
“律师费不用你付！”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还冲卫织眨了眨眼。
“放心吧，我给你拉了个天使投资人！”
“啊？投资人？”
卫织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可思议，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节奏。
凌零零没再多说，只是神秘一笑。
低头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直接点开一条微信语音消息。
下一秒，吴大志那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嗓音，就在会议室里响了起来：
“行了，跟老周说，钱我已经打到律所账上了。”
“让他别有什么顾虑，放开手脚打，务必把咱们的化妆老师从那个无良公司手里全须全尾地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