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姜桃回到院子里, 抱起搁在石桌上的菜篓,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庙门口,抬脚跨了进去。
她此刻心里的疑问是稍稍多过于恐惧的, 她很想将一切问个清楚, 就像刚刚说的那样, 死也要死个明白。
可抬眸瞥见那抹红, 继而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 她怂了,求生欲刹那间胜过一切, 她忽然不想问了, 而是后悔刚刚没答应小六, 与它一同逃跑。
真是没有骨气,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咬了咬唇,努力迎住他波澜不惊却又充满无声压迫感的视线。
“你去了好久啊,桃桃。迷路了吗?”他微微歪着头, 笑着问道,有股明知故问的意味。
姜桃并不怀疑自己的所有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他放她出去,不过是出于一种逗弄小动物的心里, 反正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眼, 陪她玩玩,顺便解解闷。
如果他真的想要杀她, 那这个举动可真是十分恶劣,宛如猫在进食前, 故意拿爪子逗弄爪下的老鼠,然后再将它一口吞食。
姜桃吞了吞口水,决定还是正面直接摊牌,她不想跟他虚与委蛇兜圈子了,她已经没有那个心力与承受力了。
“哪、哪吒,我刚刚发现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抵命符’少了一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她磕磕巴巴问道,目光微微抖了几抖,但还是很用力地与他保持对视。
她必须仔细观察他的微表情,以便从中推断出他有没有撒谎,然而——
“嚯,原来是‘抵命符’啊,我说今天早上你怎么还能活着呢。”他弯唇笑了笑,声音轻薄若浮云,还带着一丝调笑意味。
姜桃愕然,一瞬间大脑空白。
根本无需她再深入判断了,他直接就供认不讳了。
甚至还一直微微地笑着,眸光也丝毫没有波动,好整以暇似的触上她颤抖不已的目光。
那夜,是他趁她熟睡,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姜桃向后趔趄几步,小腿肚子抖如筛糠,手指本能地触向怀里的抵命符。
“桃桃,你不该告诉我你的抵命符有三张的。”
哪吒慵懒地斜靠在自己神像的高台上,背后高大的神像与他重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很有宿命感的场面。他跳下来,慢慢朝她走来。
是啊,自己可真蠢,因为紧张大脑短路,就这么把实底儿交了出来。
这下他知道了,只要再杀死她两次,她就彻底无依无靠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知道我之前太过轻信,被人利用,阴差阳错害了你,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在很卖力地弥补了,要是哪里不满意你可以我说,为、为什么非要……杀了我?”
姜桃不断地向后退着,眼泪随着质问一点点涌出眼眶,滚落腮边。
她抬手使劲抹了一把,并不很想让他看见自己哭。
他心里一定在笑话她,又笨又弱,还可怜得毫无尊严……
“没有为什么,桃桃。”哪吒的语气骤然温柔,温柔得令人战栗,“我天生就是杀神,这是我的命格,我喜欢杀戮,所以我想杀掉你,就这么简单。”
他还在向她缓缓逼近,一只手向旁边束起,搁置在高台旁的混天绫应声而来,绕上他的那只手臂。
这是他发动攻击前的习惯性动作,姜桃拼命吞咽着口水,飞快分析转头就逃的胜算有多大。
同时再一次后悔,刚刚为何不与小六一同逃跑。好歹也有个伴,而且胜算稍稍大些。
她根本没有自信,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走,搞不好三条命全会在一瞬间交代干净。
忽然,哪吒停住了脚步,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站定,面上笑容玩味:
“桃桃,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给你开个绿灯,我数三十个数,你要是能逃出这个树林,我就暂时放你一马,如何?”
姜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因为他开出的这个条件令人震惊,而是她实在无法相信,那个热烈又有点小傲娇的哪吒,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
恶劣,充满戏谑,妥妥的恶童长大了。
可她更加想不明白,既然他昨夜都想杀了她,为何还烤鱼给她吃?昨夜她被扼住喉咙断了气,但因为抵命符在,肯定很快又恢复了呼吸,他不会没有察觉,为什么不接着补刀?
可现实容不得她多想了,哪吒开始了倒数:“三十,二十九——”
求生的本能让她放弃一切思考,转身夺门而出,跑到院子中间她难以遏制地回头又望了他一眼,希望他能捧腹大笑,指着手臂告诉她刚刚我是逗你的,桃桃,你怎么不禁逗……
可没有,他只是唇角的笑意落了下去,眼神比方才空洞,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但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倒数着,目光直直盯着她的背影,比震天箭还要锋利,刺人。
姜桃最后一丝念想熄灭了,提起裙摆咬紧牙关,以身体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前狂奔。
哪吒的声音很快听不见了,她赶紧在心里接着倒数,因为在狂奔,外加极度慌乱,她倒数的速度肯定是快于哪吒的,所以她放宽了十个数字,竭尽全力奔着树林最近的一个出口跑去。
可那个熟悉的出口竟如此遥远,而且她好像跑偏了,已经倒数到8了,却还没有望见那个立着一排树篱的显眼出口。
3,2,1……只剩下她虚留出来的十个数字了。
她被树根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膝盖磕破了,很疼,可竟意外望见了树篱的一角。
果然是跑偏了一些,她不顾疼痛,连数数也顾不得了,向着那个方向快速奔跑,胜利近在咫尺——
嗖。
一道疾速的破空声倏忽而至,姜桃还没来得及感到痛,身体就向前栽倒,后背与前胸洇出大团大团的血。
一根震天箭,从后面刺穿了她的左胸,她倒在地上,手臂在惯性下向前拼命伸着,与树篱露出了那个豁口(出口),只有一步之遥。
胸口放着抵命符的地方,闪出很明显的金光,然后唰地熄灭。
随着那光熄灭,她也骤然失去了意识,速度之快,疼痛根本就没追上她。
她又一次死掉了。
第62章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了
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姜桃慢慢苏醒过来,听见耳边传来细弱的哭声。
很熟悉,好像刚刚还听过的样子,她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晓前的灰白天空。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 摸到了结痂的血迹, 但毫无痛感, 一点也没有被上古神箭射了个对穿的撕裂之痛。
“阿桃, 你、你没有死——”小六柔软地滑过来,一只圆鼓鼓的脑袋悬在她面孔上, 眼睛泪汪汪的, 眼泪啪哒啪掉在她腮上。
姜桃慢慢坐起来, 身体的感觉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就好像她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单纯的睡了一觉醒过来。
她将手伸进衣襟,摸出抵命符,果然只剩下一张了。
她泛起一抹苦笑, 扭头朝四周看了看:“小六,这里是——”
“是陈塘关附近的一座山头,我实在太没用了,只能把你背到这里……”小六抽着鼻子回答道。
“那你的伤——”姜桃回想起昨夜它伤得很重。
“不碍事, 我是蛇妖, 愈合能力很强的。”小六依旧带着哽咽的声音里陡然掺上些自豪, “可、可是,那个坏蛋好像看见我了, 阿桃,你要是身体不碍事, 我们接着逃吧,就去我说的那座山吧。”
这话提醒了姜桃,她将仅剩的一张抵命符小心塞回衣襟,望着小六认真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躲在树丛里,目睹了我被箭刺穿的全过程?”
小六点点头,神色有些愧疚:“对不起,阿桃,我太弱了,没敢冲上去帮你——”
“你冲上来能抵什么用啊?顶多两败俱伤。”姜桃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它的脑袋,“我问你,我昏死过去之后,哪吒出现了吗?”
“出现了,他把箭拔了出来,那是我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我觉得他看见我了,可是他没管我,抽出箭就转身离开了。”小六回想着说道,“我见他离开一段时间,才敢窜出来,化出人形背你离开。”
是这样啊。姜桃垂下睫毛,实在有些想不通。
她确信自己当场就毙了命,哪吒过来拔箭肯定也能感知到,那他为什么不继续补刀再杀她一次或者两次呢,而是让她揣着两条命被救走?
这与他说的“没什么原因,就是想杀她”很不符。
还是说,姜桃打了个冷战,心里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他是故意放她走的,留着以后慢慢狩猎,以满足自己恶劣的情趣。
她紧紧攥住拳头,心里很痛,像在被凌迟。他把她熟悉的哪吒,弄到哪里去了?是吞灭了,还是压制了,抑或者她熟悉的那个哪吒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现在才是他真正的本性,真正的自我?
“阿桃,我们快逃吧,万一他再追过来怎么办?我说的那座山是受碧霄娘娘庇护的,阐教子弟不敢轻易踏足,碧霄娘娘很厉害的,还有两个同样厉害的姐妹和一个师兄,我们去那里藏起来,肯定能躲过追杀的。”
小六拿尾巴卷住她手腕,拉着她往前动了动。
姜桃有一瞬间的自暴自弃,坐在地上任凭怎么拽都一动不动,接着眼泪哗啦哗啦淌下来,惹得小六也跟着又落起了泪,两只眼睛又变成了荷包蛋。
天边泛起一道金光,太阳的边缘在云层后渐渐清晰,姜桃的哭泣戛然而止,她使劲一抽鼻子,撑着地面站起来,望向陪她掉眼泪,掉着掉着开始嚎啕大哭、思念爹娘的小六。
“我们走吧,就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姜桃说道,伸出一只手臂,让小六熟练地爬上去,“别哭了,你父母的仇报了吗?那个附在你身上的游魂,有履行承诺吗?”
小六脑袋软塌塌地伏在她肩膀上,点点头:“他帮我报仇了,把那只臭狐狸和他的两个兄弟抽筋扒皮,打死得不能再死了。”
姜桃才迈出几步,就骤然停下,愣愣地垂眼看着小六:“妲己和琵琶精、雉鸡精?”
“嗯。”
“他一个人打死的?”姜桃简直难以置信。那可是轩辕坟三妖啊,竟死得这么轻率?
“是啊,他可厉害了。”小六说,“他有一根棍子,一棍就打死一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还给我好一阵嘲笑,说我废物,这等货色都打不过——”
它的声音慢慢委屈起来。
姜桃回想起它之前说的妲己的情况,觉得逼格一点都不高,有点像村里面的恶霸,而且那时她就感慨,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同人文里的封神世界,怎么设定这么怪异,连妲己都变性了,那纣王呢,身边是不是就没有推波助澜的妖狐了,那女娲娘娘的任务由谁去完成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纣王都不存在吧?
但很快她就想到前段时间,纣王还下令征用陈塘关三百壮丁呢,所以也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猜想。
只是她此刻并不知晓,这一猜测,是她所有一闪念之中,最接近真相的一个。
姜桃叹了口气,重新迈开脚步。她除了胸前背后有一大团干涸的血渍外,身体一点事都没有,感觉抵命符不仅仅只是抵命这么简单,还能让身体回到受伤前的健康状态。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还有哪吒虽然性格恶劣,但两次下手都没让她感到痛,这勉强也算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唇角勾起苦笑,决定先按捺下一切猜测,在小六的指引下,向着那座十分遥远的深山行进。
可那山太遥远了,小六说了下地理位置,姜桃掰手指算算,大约在安徽附近,可她们现在身处天津,搁现代坐飞机还得几个小时呢,靠两双脚怕是还没被哪吒逮到就先自己累死了。
她们一口气走了大半天,最后姜桃实在受不了了,瘫在地上口干舌燥。这还是因为修仙,体力比常人提升不少,要是以前,她在大太阳底下连走两个小时就得虚脱。
“呜呜,那个坏蛋虽然讨厌,可他若还是附在我身体里,我就可以带着你一个跟头翻到那座山——”小六沮丧地说,在一块大石头上把身体盘起来。
“那还真是厉害啊。”姜桃翻了翻眼睛,有气无力地回了句。
“现在你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个神秘的附身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之前也说过,你能感应到它的一些想法,肯定对他的身份、目的有所知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免得以后再马后炮,说什么愧疚啊后悔啊——”
她语气倏忽严厉起来,眼睛盯住小六。经过这些事,她不得不对任何人都留一个心眼。
可小六却紧紧闭住嘴巴,使劲摇头。
“我不能说,它不许我说。”小六可怜兮兮地看着姜桃,“阿桃,求求你了,不要逼我,我现在真的不能说,不过十天之后就可以说了,你就等一等好不好。我们现在先去那座山,到了那里安定下来,我一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还要有时间期限啊?小六,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又在使什么花招,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姜桃眯缝起眼睛,面色几乎是青灰色的,有点吓人。
也许是在哪吒身边久了,被他的煞气浸染,竟狐假虎威地也生出了一点恐吓能力。
“我没有,阿桃,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你就相信我吧,好不好,阿桃——”小六掏心掏肺地说道,身子拧成了麻花,眼睛里既急切又难过。
姜桃天生心软,叹了口气:“这个期限,是他要求的吗?”
“嗯。”小六使劲点了下头。
“算了,我不逼你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她们又走了几个时辰,姜桃感觉脚都要肿了,期间小六变回几次人形,说要背她,看着她七八岁小女孩的身形,姜桃绷起脸拒绝了,可小六非要坚持,三番五次又变成人形,让姜桃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个样子背我我反倒更累。”她揉了揉它的脑袋瓜,忽然灵机一动,“对呀,我会变形术,可以变出一匹马驮着我们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马确实让她们省了些脚力,可颠得够呛,再加上姜桃没怎么骑过马,好几次险些跌落山崖,报废那仅存的一张抵命符。
还好小六及时伸出尾巴牢牢勾住她,到后来,马渐渐脱力,不得不停在山间吃草。前方是陡峭的环山路,纯野生,一点开垦的痕迹都没有,马根本走不稳,怕是到时候她和小六都得做自由落体。
这样可不行。
姜桃烦闷地抱起膝盖,思考其他的方法。
忽然她想到了敖丙。
袖口里还安稳地放着他给的海螺,只要在有水的地方吹响,他便会过来。如果是他的话,很轻松就可以驮着她们日行万里,转顺便能抵达那座山。
可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更不大情愿跟他解释自己是怎么落到这副境地的,正想着,前方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咆哮,接着几只巨大的老虎窜出来,转眼就将吃草的马一口咬死。
姜桃吓得连忙从石头上蹦起来,脑子飞快想着能变出什么与之对抗,可老虎根本不给她时间,其中最大的一只直直地向她扑来。
完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就在这时,身旁一道青色影子斜窜出来,一口咬上老虎的侧颈,身体也柔韧地迅捷地缠上老虎的身体。
是小六,正以标准的蛇扑食的姿势咬住老虎。这个姿势她以前在《动物世界》里看过,在恐怖电影里也看过,只不过后者被攻击的对象是人。
小六一直哭唧唧的,让她差点忘了她是蛇,还是成精的蛇,只可惜老虎脖子上毛太厚,咬不穿动脉,小六无毒且身子过于纤细,看上去只能制衡一小会,老虎正凶狠地用爪子扒它的身体。
眼看着她细长的身子就要像塑料袋一样被扯断,姜桃抄起地上石块,狠狠向老虎脑袋砸去,一边对小六喊,让它赶紧松开,不然会被扯断成几截。
“别管我,快跑,我拖住它们——”小六腾出空隙喊道,马上又把利齿埋进老虎颈中,使劲撕咬,不顾身上剧痛,越缠越紧。
忽然,它身体一下子变得粗大,比姜桃的手臂还要粗一圈,但与蟒蛇相比还是细瘦,它更加用力地缠住老虎,使劲绞着。
“阿桃,赶紧跑啊,我快拖不住了——”
它的声音还完全出口,就被一声剧烈的惨叫取代。
另外两只老虎分食完马,也跑过来助战,其中一只一口咬断了小六的尾巴。
长长的一大条,拖在它嘴里,触目惊心,断口处肠子和内脏洒了一地。
“小六!”姜桃捂住嘴巴,心脏一瞬间停跳了一拍。
小六拖着残缺的一半身体,仍然在咬牙切齿努力坚持缠住老虎,那只老虎因为它方才骤然遇袭,蛇身松弛,得以喘息半刻,此时已恢复了体力,拿爪子凶狠地抓着小六的残躯,痛得它嗷嗷惨叫,却仍执着地不肯放弃。
带着一种赎罪般的自毁倾向。
姜桃不再犹豫,在另外一只老虎朝她扑过来前,使劲吹响了袖中海螺,同时用大石头变化出一只同样体格的老虎,与它们对抗,以博取些时间。
但她知道这个时间十分短暂,变出来的终究很鸡肋,无法与本尊抗衡,眼看着小六就要咽气了,她一咬牙,掏出怀里的抵命符,握在手中。
石头变出的老虎,很快被一掌拍死,老虎重新瞄准她,正要冲刺,就被从天而降的几根冰锥刺穿,钉在身后的山壁上。
熟悉的清香伴随着水汽在身侧降临,只有一瞬间,剩下的两只老虎也被秒杀,浑身扎满了冰凌。
小六被甩在地上,虚弱又痛苦地抖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姜桃来不及与敖丙说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将抵命符贴上了小六的身体。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了。
它不能死,一是因为自己于心不忍,二则是因为,它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跟她坦白呢。
但她知道,在内心深处,始终是第一个原因占上风。
就算它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她也一样会把抵命符,贴上它的身体。
第63章 真相很残酷,我情愿你不知道
抵命符生效了。
小六在体温渐失, 彻底僵硬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开始重新生长出下半身,破破烂烂的残躯也一点点愈合如初,最后恢复成受伤前的样子, 慢慢睁开了眼睛。
姜桃长长舒了一口气, 抱起懵懂的小六, 轻轻戳了戳它的脑袋。
“没事了, 没事了。”她笑着安慰道, 转头望向敖丙,刚想说声迟到的“谢谢”, 却看见敖丙绷着脸, 有点愠怒地瞪着小六。
姜桃连忙用手臂护住它, 尴尬地咧咧嘴巴,对敖丙解释了一番事情的真相。
但她稍做改编,说小六是被控制了心智,海底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出于它的意愿,它也是受害者。
虽然这样解释有些对不起敖丙, 可事已至此,再一丝不苟还原真相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何况哪吒已经为此事死过一回,敖丙帮她一道修建庙宇, 证明他多少也释怀了。
敖丙收回目光, 转头看向姜桃, 眼神里漾动着微波:“阿桃,你为何会在这里?”
虽然眼神清透潋滟, 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异常严肃,很有龙宫三太子的威严, 姜桃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一面。
“我……”
姜桃抿抿唇,尽量面不改色地撒谎说哪吒已经回来了,有他师兄帮忙照拂,她嫌寺庙里阴气重,又嫌他师兄的那只狗太闹腾,就带着小六去碧霄娘娘所在的山里逛逛。
敖丙眉心轻蹙,怀疑地盯了她一阵,看不出是否相信了她的说法,姜桃心虚地别过眼睛,向举起小猫小狗那样将小六高高举起来,对着阳光将它通身检查了一遍。
抵命符果然厉害,居然连一点破皮伤都没留下。
这样厉害的法术,真的存在吗?而且还是由刚下山的姜子牙书写的,他那个时候就那么强了吗?
明明按照设定,姜子牙是天赋有限,修仙也难有大作为,才被指派下山辅佐周武王灭商的,这样的他,真的有制作这种逆转生死的符纸的能力吗?
姜桃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小六在两手间愉快地扑腾了一下,为自己失而复得的第二次生命感到开心。
但一触到敖丙依旧带着尖锐的眼光,它就又怂了,使劲往姜桃远离他的那条手臂上缠绕。
“敖丙,再一次谢谢你救了我们。”姜桃开口道,试图分散他注意力。
“不必谢我的,阿桃,你能在危急时刻想到我,我就很高兴了。”敖丙终于笑了一下。
“那个,其实还有件事想麻烦你——”姜桃吞吞吐吐道。
本来她是不想为这事唤他来的,可既然他都来了,她就冒昧地问一句吧。
“什么事,阿桃?”敖丙声音恢复了温润,像一阵清透柔和的海风。
“就是,你能不能……把我们送到碧霄娘娘的那座山。”她谨慎地措辞道,特意避开“背”和“驮”这样可能会让敖丙觉得受到侮辱的字眼,“那里实在太远了。”
敖丙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姜桃立刻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厚脸皮了,居然要龙王三太子像马一样驮她们日行万里。
“阿桃,你真的是为了玩,才去那座山吗?”敖丙很认真地问道。
姜桃连忙点头。
原来他不是感到受侮辱,而是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违和感。
他又望了她一阵,最后点点头,直起身来,衣袖滑动若水流:“行,我送你们去。”
话音方落,他就变身成一条漂亮的、豪华感十足的巨龙,低低地盘旋着。不知是否错觉,他看上去好像比上次大了好多。
姜桃深吸一口气,笨拙地抬起腿蛄蛹上他脊背位置,手紧紧薅住他长而浓密的蓝色鬃毛,好不容易才坐稳身体。小六死死缠住她手臂,看上去比她还慌张、晕高。
风在耳旁嗖嗖而过,速度快得身下的风景都变成了混淆着的五彩色块,姜桃感受着游弋在高空中的自在与畅快,短暂地忘了自己的悲惨境地。
太阳还没西斜,他们就到了小六说的那座山。姜桃从敖丙脊背上跳下来,手轻轻抚过他光滑坚硬的龙鳞。
果然是中国人,骨子里对龙自带滤镜,越摸越有手感,见敖丙既没生气,也没着急变回人身,便胆大地又摸了几下。
“谢谢你啊,敖丙。”她收回手,有点尴尬地挠挠面颊,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对了,敖丙,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不,两件事。”
敖丙身子此刻正悬停在山崖边上,长长的身子微微游动着,闻言将龙头转过来对着姜桃,姜桃的身子还不及他头的一半高。
果然是长大了很多,上次分明和她身高差不多高嘛。
但她没时间细琢磨原因,直接开口道:“别把我来这里的事告诉其他人,还有你……你不要再去那座庙,更不要接近哪吒。如果以后你们再起冲突,记得千万别主动招惹他,大不了就踢一脚不动弹。拜托了,敖丙。”
“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敖丙龙形时声音粗犷嘶哑很多,回荡在山间就更显粗哑了,莫名有种反差萌,“我自然也不会没事去招惹那个煞星,但他若再闯龙宫,伤我族人,我不会视而不见的,这是我的底线。虽然我的实力远不及他,但保护龙宫是我的职责。”
姜桃还想说什么,可看他坚定又淡然的样子,她只动了动唇,没有再说。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姜桃垂下睫毛,从袖口摸出海螺,咬咬牙,将它送到敖丙面前。
“敖丙,能和你做朋友,我真的很开心。和你一起经历过的一切,我都记忆犹新,我也很想能与你继续做朋友,但是我真的不能了。”
敖丙垂眼看着她手心上那枚小小的海螺,良久没有言语,蓝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一抹失落,但它最终还是用硕大的手爪,拈起了那枚海螺。
“阿桃,你不用这样道歉,你之前救过我,无论帮你多少次都是应该的。既然你觉得它在你手上是负担,我就收回去吧,但若是有事,你随时都可以到东海龙宫找我,只要说出你的名字,海中生物都会引你去我的宫殿。”
姜桃难过地抽了抽鼻子,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
她不是不想再与敖丙见面,而是她自知自己命不久矣,还不知怎么的得罪了哪吒,让他非要杀死她不可,在这种情况下,敖丙不应该再与她有任何牵连,她是不想连累他,才还回海螺的。
敖丙分析能力极强,想必也是察觉出了什么,所以才收回海螺,至于他以后会不会与哪吒起冲突,姜桃不敢确定,但经过这次提醒,想必他多少还是会警惕的,就算真起冲突了,也不会如原著中那般莽撞。
“阿桃,我……”敖丙欲言又止,长须在空中波浪般飘动,“我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具体也说不上来,总之你一定要小心,在这山中隐居起来,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果然他早就看透了自己并非是主动要到这山里来的,而是被逼无奈。不过之前在幻境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嗯,我会注意的。你也是,多加小心。”
敖丙长长的嘴巴向下点了一下,没有过多停留,最后看了她一眼,就转身飞走了,蓝色长长的一条转瞬间就消失在云雾之中。
姜桃带着小六,来到一处空着的洞穴歇下。
接下来,她过了六七天担惊受怕,但大体还算惬意自在的山中生活。
她对生存条件不怎么挑剔,有吃有喝、有遮风避雨能睡觉的地方就够了。小六是个捕食能手,经常叼来山鸡鸟雀让姜桃烤着吃,自己则偷偷摸摸吞老鼠,害得姜桃开始抗拒它往自己身上爬了,小六难过地甩甩尾巴,不再吃老鼠了,而是变成人形跟着姜桃一起吃烤过的鸡鸭鱼肉。
经过这些天,姜桃其实都不大想探究事情的真相了,和小六就这样在一起还挺开心的,只要她不看见它捕食时嘴巴恐怖张开的情景。
小六平时细细长长的一条,捕猎时会骤然膨胀变大,变成手臂粗,嘴巴一张甚至连头小牛都能吞下,不过它好歹也是成了精的,只在偶尔满足一下蛇的本性需求,大多时候还是能够像人类一样咬东西吃的。
姜桃慢慢地有些沉迷于这种半梦半醒的生活,每天闲云野鹤,偶尔担惊受怕一下,但因为始终无事发生,日子就这么得过且过地继续下去,直到第八天的到来。
这天正是太乙真人出关的日子。
无事发生。又过去了三五日,仍旧无事发生。
哪吒的肉身想必已经重塑完成了。一株莲花,魂魄往里一塞,浇点营养剂,全新的哪吒就闪亮诞生。比原先更神性,也更无情,更加充满冷酷的杀意。
姜桃现在其实是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的,不仅不觉得悲哀不安,反而还挺适应这种心态,因为以前她也是这样的,她身体不好,尤其是心脏,每时每刻都有赴死的觉悟。
在这期间,她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碧霄娘娘,可娘娘的形象着实让她大跌眼镜。
在小说中,碧霄娘娘是个脾气火爆急躁的御姐,可现实中她有点傻乎乎,还是个比小六高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形象,手里总拿着一把大剪刀,盘腿坐在一只大鸟背上飞来飞去。
啊,这——
大约又过了两三天,姜桃和小六都察觉出不对劲了。原本安逸的山里,经常出现躁动,动物们和妖怪们彼此互相攻击,山体也时不时坍塌一块,连碧霄娘娘都止不住这股没来由的骚动。
她们居住的山洞还算幸运,处于靠近山脚的位置,没怎么受坍塌影响,小六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十分擅长结界之术,在洞口撑起结界,外人便只能看见一块平整的山壁,不会想到里面住着人,这也是她们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被野兽叼走的主要原因。
躁动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姜桃直觉哪里出了问题,看向小六,小六却躲闪起目光,咬着自己的尾巴,将身体盘成一个圈。
“你答应过我的,十天后告诉我真相,这都过去半个月了,你可以说了。”姜桃手动将它分离开来,提拎到面前的石头上,板着脸说道。
逃避不是办法,该问的最终还是要问,不能被短暂的安逸蒙蔽双眼。
但她心里很清楚,若非最近骚动频繁,她还是不会主动问的,会继续得过且过地混日子,直到性命被哪吒终结。
反正她现在只剩一条命了,他轻轻动动手指,她顷刻便回灰飞烟灭。
呸,渣男。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接着又悲伤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好歹他还曾经主动吻过她,虽然只在头顶,但若没有爱慕之意,又如何会这般呢?而这样的经历,死过一次后就全淡忘了,甚至还将她当成狩猎对象,这就是所谓的天生杀神吗?
在多种情绪的催化下,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小六见躲不过,眼泪汪汪了一会儿,姜桃不为所动,继续板脸瞪着她。
“阿桃,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吗?”小六往前蠕动,想贴近她身体又触电般后退,尾巴卷起来像手一样擦拭着两只眼睛,“真相很残酷,我情愿你不知道。”
姜桃没想到它会说这样的话,心里涌起一阵不详,但她咬咬唇,坚定地点点头:“我一定要知道,你尽管告诉,这是你欠我的。”
小六抽抽鼻子,放下尾巴,声音沮丧又低沉:“阿桃,我真的好喜欢你,不想与你分开,但我知道这段日子就像梦一样,我们终究还是会分开的——”
“嗯,哪吒早晚要杀了我,我们自然是会分开。”姜桃不无幽默地自嘲了一句。
“不是这样的。”小六往上窜了窜,声音陡然变尖,“阿桃,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是不存在的。确切的说,这里不过是太乙真人制造的一场大型幻境,只不过太过庞大逼真,以至于所有人都毫无察觉,按照被设定的轨迹按部就班地生存着,不断催生出密密麻麻的交错的藤蔓。之所以最近躁动频发,是因为太乙真人为了给哪吒重塑肉身,法力消耗过多,维持不住这个幻境了,它渐渐开始崩盘,总有一天会彻底毁灭——”
姜桃愣愣地听着,仿佛被雷击中天灵盖,震得浑身都回荡着嗡鸣声。
它在说什么?
她脑中飞速掠过之前所有觉得可疑的一幕一幕,再加上敖丙离开前和她说的那些话,竟渐渐感觉小六说的这套理论,完全无漏洞。
它甚至能解释很多很多先前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嘴唇半张开,良久才问道:“为什么?太乙真人为何要制造出这个幻境?”
小六悲伤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回答道:“是为了杀你啊,阿桃。这个大型幻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将你杀死,一旦你死了,这个世界就会消散,我也会消失,所有人都会消失……”
姜桃再一次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死死瞪住小六,一时间竟无法理解它在说些什么。
第64章 你现在应该能猜到了吧,阿桃
“我不明白, 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太乙真人他为何要费如此周章来杀我?”
姜桃身体向后颓力跌坐,脖子却执拗地向前抻着,仿佛心存不甘, 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她依旧深感难以置信, 如同听了天方夜谭。
“我也不知道, 阿桃, 这些都是我从那个人的意识中读到的, 再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小六下巴搭在她膝盖上,声音哽咽, “呜呜呜, 我不想阿桃你死, 虽然这里不过是一场幻境,就连我也是假的,甚至在现实世界中我可能都没存在过,可我在这里真真切切地幸福生活过一段时间,和你在李府的日子, 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多想时间就这样停下来,你不要死,幻境也永远维持着, 我们一起在山里面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活上一辈子——”
小六确是真情流露, 说着说着眼泪已经快把自己半个身子都淹没了, 姜桃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疑问,但看它这样子, 实在不忍心继续问出口了。
她抬起手,轻轻安抚它头顶, 指尖能感受到它身上传来的小小震颤。
真相大概确实如此,也能解释为何妲己是男的,以及碧霄娘娘为何如此草率,一副不大聪明也没感觉哪里厉害的样子,却能雄霸这一方山峦,让所有大大小小妖怪都俯首帖耳。
这一切就像是被设定好了似的,除了陈塘关李府和东海,其余地方全都相当草率,仿佛只是游戏中的npc,只堆在那里充实世界观,毫无其他用处。
“小六,你告诉我,附在你身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见它抽泣渐弱,姜桃立刻问道。
能知晓这一切算计的,必然是个相关人士,她无论如何都得探出他的身份。兴许自己还有翻盘的希望。
虽说以前一直自我开解说不怕死,然死亡一旦逼近,又本能地想抓住任何一线生机。
那次与哪吒对峙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她根本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淡然从容。她还是非常非常想要活着的。
就像小六说的,哪怕在这虚无的幻境中隐居一辈子,也是好的。
小六犹豫了好半天,看见她眼中坚定的神色后,忧伤地吐了吐信子,回答道:“他是一个猴子妖怪,有72般变化,他说他叫六耳猕猴。”
啥?
姜桃睁大眼睛,本以为自己刚被塞了一坨大的,不会再受到任何暴击了,没想到新信息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前一个。
六耳猕猴?
它和孙悟空在封神时代应该还是块石头,怎么忽然就掺了进来,还成了幕后boss之一?
她有种时间线收束的脊背发麻感,好半晌才接着问道:“我不明白,小六,就算他真的是六耳猕猴,为何非要附在你身上,操纵你完成偷定海神针、嫁祸哪吒这一系列举动?他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她之前复盘整件事情的时候,也曾猜测过六耳猕猴,但仅仅只是一闪念,因为太过荒唐很快就抛到脑后了。
“他,”小六尾巴轻轻动了动,“他被佛祖消去肉身,又因是灵猴,魂魄不入地狱,一直在虚无界飘荡,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太乙真人要制造一个幻境,便设法潜了进来。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你现在应该能猜到了吧,阿桃。”
是的,姜桃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六耳猕猴他,想要和哪吒一样,重塑肉身。
或者说,获得重塑肉身的方法。
第65章 你就是他最永恒、持久的猎物
这样一切就都解释通了。
他费尽心机挑唆哪吒与东海的关系, 为的就是确保哪吒务必自刎,而一旦哪吒自刎了,太乙真人出关后势必会帮他重塑肉身。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这个幻境虽然是太乙真人制造的, 但哪吒必须活着, 否则他制造这个幻境就没有意义了。
这一点六耳猕猴一定是清楚的, 所以才敢大刀阔斧地实施计划, 姜桃甚至怀疑那个杂耍艺人也是他计划中一环, 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个山寨的九龙神火罩,交与杂耍艺人, 后者本就心存恶念, 专门拐卖虐杀儿童以完成邪术, 在六耳猕猴的撺掇下他来到陈塘关,大量拐走孩童,并嫁祸东海妖族,初步挑起陈塘关与东海的矛盾,只不过没能成功, 被她、敖丙还有哪吒一道化解了。
姜桃按捺住杂乱的心绪,努力条分缕析着。
那么问题又来了,太乙真人制造这个幻境,是为了杀自己, 为何还要把哪吒拖进来?为何还要还原这样庞大的人物关系网, 直接上九龙神火罩把自己烧焦不就得了。
哦, 对哈,她不怕三味真火。
这样看来, 她倒还真不是个普通人类,她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
还挺难杀的呢。
六耳猕猴坚信哪吒在这个幻境里自刎后, 太乙真人一定会给他重塑肉身,由此看来,哪吒是必须保持“活着”的状态的,可这与杀她这一终极而唯一的目标又有何关系呢?
她隐隐感到一阵不安的恐惧,嘴唇微抖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因为小六向她坦白完这些后,就像一只袋子被倒空了,再多一点也不知道了。
“蠢丫头,当然是为了让哪吒亲手杀死你啊——”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姜桃打了个哆嗦,迅速而僵硬地四下张望,只见洞穴的阴影处,不知何时立着一道人形身影。
“谁?”她连忙跳起来,小六看上去比她还惊恐,一个弹跳跃进她怀中,大半个身子都缩进她胸口与臂弯的缝隙中。
从它的反应,她猜到来者是何人了。
“六耳猕猴?”她试探地开口问道。
那个身影慢条斯理地迈出阴影,个子比她高半头,浑身毛茸茸的,长着一张挺帅气的猴脸。
与姜桃想象中的齐天大圣很接近了,但真正令她震惊的是,他居然穿着一身现代的T恤,裤子也是现代款式的,有些破破烂烂了。
莫非他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
不,他也好,自己也好,应该都不能说是穿越了,这里不是什么几千年前,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虚假的幻境,就像小六说的,全是假的。
自己应该是死后就被带进来了,可她明明已经死了呀,为何还要把她薅进这幻境再杀一次呢?有这个必要吗?
还是说,太乙真人也好,哪吒也好,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莫非她前前前前前世曾伤害过他们,比如往太乙真人的仙药里撒尿,或者往哪吒的神像上画便便?
还有,六耳猕猴刚刚的回答,到底是什么意思?
“蠢丫头,当然是为了让哪吒亲手杀死你啊——”
她不明白。
也不愿意去明白。
“好久不见了啊,小桃子。”六耳桀桀地笑了两声,但其实他的笑声挺清爽的,只是因为此刻姜桃自然而然将他放在了坏人这个角色,便觉得那声音莫名邪恶。
“我不认识你。”姜桃警惕地往后退退,“还有你刚刚说的话,凭什么让我相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六耳轻快地跳上她们方才坐着的石头上,挠了挠耳后的毛,“小桃子呀,看在我们曾经也有过一段渊源的份上,我才特意来让你能死个明白,你若是不想听,我这就走,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到时候幻境一坍塌,我便能够回到现实世界,按照学来的方法为自己也重塑个肉身,至于你嘛,就做个糊涂鬼接着投胎吧。”
他语气轻佻,眼睛却稳稳地盯着她的眼睛,手里一上一下抛着一颗小石子。
姜桃咽了咽口水,脑子早已变成一团浆糊:“那、那你说吧——”
说罢,还把昨晚摘下来的一只大桃子,弯着腰小心翼翼推给他。
他也不客气,拿起桃子就啃了大大的一口。
“小桃子,你——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什么吗?”他忽然问了一句,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被咬了一大口的桃子。
姜桃懵懂地摇摇头。
“呵,不知道就算了。刚刚是我在逗你呢,小桃子,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关于你的一切,我只能透露只言片语,说得多了这个幻境会坍塌。虽然我没有义务帮那个臭老头子**,但为了尽早回到现实,免生枝节,我还是得收着点。对不住了,小桃子,若是在现实世界中,我会很乐意告诉你一切。”
他没有再咬桃子,而是两根手指一搓,轻松地就将桃子碾成两半,手指一弹,桃瓣飞出很远,只留一只桃核在指尖夹着。
“既然这样,你根本没必要特意来一趟。”姜桃垂下眼睛,盯着脚下杂乱丛生却异常坚韧的小草,苦笑了一声。
“呵呵,人也好,妖也好,甚至那天上的神仙也好,最怕的就是死得不明不白,我此番现身,就是看在曾经渊源的份上,不想让你做个彻头彻尾的糊涂鬼,被那师徒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小桃子啊,你可知最开始姜子牙给你的那三张抵命符,有何用意?”
姜桃猛地一愣。
“是、是他看我未来有血光之灾,又与我相谈甚欢,特意送给我保平安的——”
姜桃颤声回答道,越说越没有自信。
先前的那个疑惑重新浮现脑海:姜子牙作为一个修仙失败者,如何有这个能力制作抵命符?那可是逆转生死的强大咒语,太乙真人都未必做得出。
六耳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惊飞外面无数只鸟。一只大型人面鸟妖循声闯入,目标直奔小六而来,姜桃抬起手臂正要轰赶,一只石子贴着她耳畔擦过,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将那只很厉害的鸟妖变成一片弥漫的血雾。
好厉害。她不顾身上喷溅的血(早习惯了),转头看向六耳猕猴。
“原来一开始我就被算计上了。”她苦笑道,“那三张符纸,是太乙真人让他交给我的,对不对?”
“没错,小桃子一如既往的聪明。”六耳轻浮地吹了个口哨。
“可既然要杀我,为何还给我抵命的符纸,这不自相矛盾吗?”
“你呀,真是太善良了,从来不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想。要我说,阐教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给你抵命符,不是为了救你,蠢丫头,是为了让他们的宝贝灵珠子,再杀你三次——”
姜桃愕然,大脑接近于死机。
仿佛是为了让她死得更彻底一点,六耳几乎没给她消化的时间,继续抛出更重磅、更具有毁灭性的信息。
“小桃子,这几千年来,除了最初一世,你的每一次转世,都会被哪吒杀死。他天生杀神,杀劫重重,而你,就是他最永恒、持久的猎物。”
姜桃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凝结成冰。
他……在说什么?
她脑子持续宕机,甚至连最基本的人话都理解不了了。
哪吒他,杀了她的每一次转世。
她是他的猎物?
这句简单无比的话,为何如此难以理解?每个字她都认识,拼接起来却十分陌生,仿佛外星语言。
她听不懂,真的听不懂。
第66章 她一定要亲自去确认一番
“好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六耳猕猴轻盈地一跳,跳下石块,“再见了哟, 小桃子, 趁最后的时间好好享受享受吧。”
她从姜桃身旁经过, 朝洞口走去。
“等等!”姜桃猛醒般一转身,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他——哪吒为何不一开始就直接杀死我,为何还要跟我拉扯这么久?我来到这个幻境少说也有两个多月了, 既然太乙真人维持它有一定难度, 为何不快刀斩乱麻, 在一开始就敦促哪吒杀掉我?”
六耳在洞口前停住,低低笑了两声,声音听上去有些贱嗖嗖的,还有点幸灾乐祸:“当然是因为他的那颗掌上灵珠,失忆了哟。”
姜桃愣住, 努力消化他的话。
见她一脸呆傻,六耳似乎也失去了调侃捉弄的兴趣,吹了声口哨,侧转过身:“小桃子, 你知道制造这样一个幻境, 除了极其强大深厚的法力外, 还需要什么吗?”
姜桃木木地摇头。
“是主要相关人员的部分魂魄,或者意念。哪吒无魂无魄, 是以意念进入这个幻境的,至于其他人, 则是在太乙的游说下,分出了一小部分魂魄入局,当然这‘其他人’仅指与哪吒有紧密关系的少数人,人数若太多,魂魄力量太强,幻境会很快崩塌。”
姜桃哑着声音忍不住插嘴道:“这少数人,一定有杨戬和李靖夫妇吧?”
“杨戬和李靖是,还有敖丙也是,至于殷夫人,她是虚构的,是太乙凭借着过往记忆幻化出来的存在,就像这个幻境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
六耳解说道,眼睛朝小六瞥了一眼。小六难受地用尾巴抱住脑袋,像是不愿意听到这个真相。
也就是说她所遇见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只是npc,没有思想没有自主性,完全按照太乙真人设定的剧本在走任务?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六耳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不想承认,但那老头子比我想象中强很多,这些人虽然只不过随手一捏的存在,却也按照世间的寻常逻辑生活着,同时也生出很多自我意识,并非电脑游戏中的npc那样简单。这么说吧,你可以把这里看成一个独立的世界,随时有可能失控,因为填充它的人全是不可控的。”
“可这不更加说明,哪吒应该在一开始就杀掉我,免得幻境坍塌,出现许多不可控因素——”姜桃急切地追问道,忽然有种想迫切证明他说错了的冲动。
“我不是说了嘛,小桃子,哪吒他在进入这个幻境的那一刻,就失控了。你也可以说他失忆了,这也是幻境的副作用之一。他忘记了自己的任务,什么都忘了,太乙真人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边让他以孩子的身份继续生活,一边寻找着解决办法。”
“他为何会失忆?这种简单的事情,难道不该在一开始就想办法避免吗?”姜桃大体听明白了,可却又冒出更多的不解。
六耳诡秘又嘲讽地一笑:“大约是思念起了曾经的平淡生活吧,毕竟那家伙在日后的几千年里,一直没有母亲,与父亲的关系也不怎么好。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挺怀念作为人的这段时光。啧啧,真恶心,我可不是有意说出这种煽情的话的。”
“你是说,他的意识被压制住了?”姜桃谨慎地措辞道,“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只想作为人类,作为孩子,再活一遍?”
“应该是这样。幻境里捏出来的这个哪吒,本人自主生出的意愿强烈到完全压制住了本体,甚至还将本体恶念的那部分剥离出去了。那座庙,你难道从来没诧异过,为何会凭空出现一尊三头六臂的哪吒雕像?那就是他恶的一部分汇聚而成的,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不利于他沉迷于这个世界的那部分意识,他将它们剥离出去,不让它们搅乱他平静的生活。”
姜桃呆住,半晌无言。
“所以我用那座雕像为他招魂,反倒弄巧成拙,让他恢复了记忆?”姜桃打了个哆嗦,颤声道。
“没错,但你也没必要后悔,早晚的事而已。你以为太乙那老头子闭关是做什么,他一是在加大法力将这个幻境维持住,二则是在寻找让哪吒恢复记忆的方法,你只不过将这个进程稍稍提前了而已。小桃子,这个幻境濒临坍塌,饶是太乙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你看这座山一夜之间乱成什么样子了,这就是一切即将分崩离析的前兆。”
也是她即将要死掉的前兆。姜桃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
哪吒势必要在幻境里杀死她,且不只是一次,而是三次。她已经死过两次了,还剩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会在幻境分崩离析前,完成使命的。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对她存在如此大的恨意,以至于生生世世都不肯放过她?
“好啦,这回我可要真走了。小桃子,下次你要是再转世成蟠桃树,可别忘了多送我一些蟠桃哦。对哈,下次转世之后,你就会忘掉一切,啧啧,可惜了,那么好吃的桃子,这辈子是吃不上了——”
他自顾自地念叨着,抬脚跨出洞口。
“等、等等,六耳大人——”姜桃焦急但嘴甜地再次叫住他。不行,她还有一个关键问题。
既然他们有过渊源,他看上去也不怎么讨厌她,她索性就再追问一次。
六耳猕猴嗖地释放出六只耳朵,每一只都轻轻抖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受用。
果然也和齐天大圣一样,爱听好听的——
“就只能问一个喽。”他背着身道。
姜桃飞快想了想:“你说杨戬也是以部分魂魄进入这个幻境,那么他为什么也失忆了?”
“理论上除了哪吒,所有人都会失忆,因为那只是他们很小的一部分魂魄,用于帮助太乙维持稳定。”
“可他后来似乎又想起来了,那又是为什么呢?”姜桃联想到杨戬先前的一系列怪异行径,心里隐隐如此猜测。
“很简单,因为他足够强大,没有完全丧失记忆。”
“那、那敖丙呢?他也早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哼,单纯就是他脑子比较好使,自己推理出来的。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与哪吒纠缠过深,即便经过千年岁月,也始终有难以释怀的地方,所以比寻常人更加容易觉醒。俗话不是说嘛,恨比爱更持久。行了,你都问三个了,我可要走喽——”
话音刚落,身影就“噗”的一声化成一团烟雾,消散不见了。
姜桃呆呆杵在原地,望着空空的洞口,犹如石化。
她多希望刚才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场幻觉,或者一场梦。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澎湃拥堵在心口,但只要一想到哪吒唯一的使命是杀死自己,她的心就开始绞痛,什么疑问都散了,只剩下痛。深刻又不解的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浑浑噩噩地抱着膝盖坐在洞穴一角,吃的都是小六准备的,它看上去也沮丧极了,可仍然一丝不苟地照顾着她,仿佛在体会世界末日前最后一丝安稳。
它是非常留恋这个世界,不愿意接受自己只是一个老头子虚构出来的角色,如此一想,姜桃甚至觉得它比自己还可怜。
不,还是自己更可怜。
晚上她实在睡不着,外面兵荒马乱,无数妖怪在互殴,即便是结界也快挡不住那些嘶吼声,小六怕得尾巴颤颤,盘在她胸口上瑟瑟发抖,姜桃则盯着洞穴顶端,半天眼珠子不眨一下,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绪与疑问。
她还是觉得白天的经历是一场梦。
忽然,她嗖地坐起来,小六头着地,磕得眼冒金星。
万一六耳猕猴是骗她的呢?凭什么她就要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她在袖子里慌乱地摸着,没摸到海螺,这才想起自己已主动将海螺还给了敖丙。她已经没有办法随叫随到地召唤他了。
真是自作孽,她在心里苦笑着吐槽自己,头抵在石壁上,听着时间流逝的声音和外面激烈打斗的动静。
也许她可以试着召唤一下杨戬……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戬应该和哪吒是一伙的。
按照神话设定,他这个时候还在他师父门下修行呢,与哪吒尚无交集,太乙真人拉他入场,纯粹是为了让他协助控场,维护幻境稳定。即便他没有觉醒记忆,自身带的能量与法力也足够用了。
可恶,还有谁可以去询问呢?她用力攥了下掌心。
恨远比爱更持久——
她忽地想起了六耳的这句话,身子陡然一颤。
对啊,还有一个人,可能也和敖丙一样,觉醒了部分意念。而这个人,恐怕比敖丙觉醒得还彻底,因为她在神话中死得更冤枉。
那就是她的师父,石矶娘娘。
不行,她一定要亲自去确认一番,不能完全听信六耳猕猴的。
哪怕按照他的解释,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捋得顺了,她也要全面求证,不可轻信。
对,就这样,她明天就去骷髅山一趟,亲自面见石矶娘娘。
她要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第67章 再见了,三太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 姜桃就揣着一兜子石头,匆匆往骷髅山的方向赶。
小六非要和她一起去,牙齿死死咬住她的袖管不放,眼泪汪汪的, 说什么宁愿和她死在一起, 也不要再孤孤单单缩在山洞里等待世界末日。
姜桃叹了口气, 只好将她带在身上, 也算是个伴儿。
骷髅山的位置离此处不远, 但也只是相对陈塘关而言,她算了一下, 步行至少要半个月, 骑马则可以缩短一半时间, 但也太长了,她等不及。
她摸出一把石头,不知是不是情绪冲动导致法术猛增的缘故,她默念咒语,在脑中想象龙的样子, 竟真的变出了一条比敖丙小一圈,但也足够她们两个坐的赤龙。
颜色好像有点太招摇了,她无师自通般将手按在龙身上,龙顷刻间变成了与云彩接近的颜色, 四爪舒展, 长长的身躯游动在她们面前的半空中。
“哇, 阿桃你好厉害呀!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谁能这样轻松就变出一条龙的。阿桃,也许你前世真的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小六眼睛亮闪闪的, 语气充满崇拜。
虽然很不合时宜,姜桃还是升起了一股小小的自豪感, 但很快就被现实浇灭,神色复又沮丧起来。
再了不起,最后不还是成了箭靶子——
她们骑着飞龙,一眨眼就到了骷髅山。下山后,她按照杨戬之前教的咒语,将飞龙变回石头,放在包里小心收好。
“我听其他妖怪说过,大多数人修习的变形术,都不是真正的变形术,而是‘障眼法’,维持不了多久就会自动解除法术,可你的变形术,一直都是真正的变化之术,这种法术很多有千年功力的大妖都难以做到,哦,对了那只坏猴子也能做到,你和他一样厉害呢。”
小六还沉醉在她变形术带来的震撼之中,小嘴叭叭说个不停,不过也有分散注意力的意图,因为它身子一直紧紧缠着她手臂,呈现出紧张的状态。
她能感受到它的不甘与不舍,可她真的无能为力。她何尝不想多苟活一阵子呢,可这不是她主观能办到的,这里是太乙真人设下的幻境,他想找到她简直跟喝口水一样容易。
可恶,昨天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脑子被添得满满的,竟忘记问六耳猕猴,有没有破局的方法。
可就算有,看他那个样子大概也不会告诉他,而且他好像真的认为这个局面没有破解之法,她只能乖乖等死,甚至还跟她说了‘来世再见’这样的话。
她用力捶了下脑袋,决定先不想这些,专心致志爬山。
骷髅山上异常安静,没有任何躁动的迹象,和以往她住在这里时差不多,这让她更加坚信石矶娘娘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的法力没理由比三霄娘娘还高深,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和敖丙一样,以部分灵魂入局,因此也有很大概率提前觉醒。
六耳猕猴说过,与哪吒渊源深厚、会产生颇多交集的人,都被太乙真人收集了一缕魂魄,投入这幻境,他们在**的同时,也无知无觉地扮演着自己的既定角色。
但姜桃觉得,还有一部分人也被收集了魂魄,那就是与她有交集的神话中真实存在的人,比如石矶娘娘,因为若不是如此,她很早就会发现异常,继而持续警觉,不利于幻境的稳定。
至于师姐,则可能就是随意一捏,因为姜桃作为一个现代人,肯定是不知道彩云童子的信息,她在小说里不过是个字数少得不能再少的路人甲,没人会对她做过多剖析,自然也不担心露馅。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妲己成了个男的,轩辕坟三妖变成了村口霸王般的三兄弟。他们都与自己、与哪吒毫无交集,也就不必费心营造,差不多摆在那里简单走走过场就足够了。
自己真是傻透了,这样大的漏洞,以前竟一点也没当回事,依旧得过且过地混日子,到头来却还是会为死亡逼近而心惊胆战,彻夜难眠。
走到山腰上才发现,这山里其实也是不大对劲的。
小猴啊,小鹿小羊啊,只会变化出身体、脑袋还是动物的小妖怪们,全都不见了,沿途空荡荡的,愣是一个活物都没见到。
整座山,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山。
她心中越来越慌,随着白骨洞越来越近,她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看见一堆真正的白骨。
小六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尾巴缠得更紧了,瞳孔彻底竖立,幽幽发着光。
“师父?师姐?”她小声唤道,一步步埋进洞口。
墙壁还算干净,洞里气息也很清澈,不像是无人打理的样子,姜桃大起胆子,加快脚步往里走,忽然感到一股杀意从斜后方袭来,连忙向旁边一闪身。
其实率先感知到杀意的是小六,它身体拖拽着她向旁闪躲,不然她还是要慢半拍,报废半只耳朵,或者一侧脸颊变得血肉模糊。
“师、师姐?”她转过身,看见前面石头上蹲伏着一只猫妖的身影,正呈准备再度发动攻击的姿势。
“师姐,我是碧云啊,师父在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师父。”姜桃急切道。
师姐似乎出于一种混乱的状态,瞳孔缩成一条线,仿佛根本听不进也听不懂她的话,完全是发狂的野兽的模样。
“阿桃,我们离开这里吧,她很不对劲——”小六一边摆出蛇妖的架势,呲牙咧嘴与师姐对峙,一边小声对她说道。
“可是,还没找到师父呢——”
“阿桃,你冷静点。你想想,若是你师父在,会放任她变成这幅样子吗?她肯定不在,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想其他办法。”
“好。”姜桃不再坚持,摸出一把石子,变化出无数只牙尖嘴利的人面鸟,朝师姐俯冲而去。
小六打了个哆嗦,姜桃这才想起它怕人面鸟,连忙说了声“抱歉”,夹着它趁乱钻出洞口。
没办法,情急之下首先闪过她脑海的就是那些凶悍的鸟,所以想都没想就变了。
她这会儿已然能很熟练地控制火候了,鸟们只是恐吓、分散师姐的注意,并没有伤她,她们一脱离危险,她就收回了法术,跟小六来到一处隐蔽的山间夹层。
她们大口大口喘着气,姜桃忽然感觉特别口渴,想起附近似乎有一条河,上次她还和哪吒一起在那里等太乙真人来着。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的哪吒小小一只,不仅傲娇还爱耍酷,却好几次奋不顾身救了她——如果他没有觉醒全部意识,他们是不是还能继续亲密下去?
那时的他,至少肯定是不讨厌她的,可为何恢复记忆后,巴不得杀死她,一次不够,甚至要三次——
她的前世,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以至于被恨得这样深,千年轮回都不肯放过,每一次都要他亲手杀死?
姜桃难过得都快站不住了,喉咙里越发干涩,她把小六搁在岩壁凸起的一块石层上,指了指前面说她去喝点水。
小六被人面鸟吓得惊魂未定,没有像先前那样执着地要跟着她,听话地点了点脑袋,把身体蜷成紧密的一团。
姜桃跌跌撞撞来到河边,先是洗了把脸,然后用手掬了一捧水,可送到嘴边都从指缝里漏出去了,就薅了一根草,变出一只碗,舀了半碗,咕噜咕噜喝下去。
好清甜,她又舀了一大碗,慢慢站起身,仰着脖子继续喝。
一道破空声像一道惊雷劈在她神经上,接着她就感觉喉口一阵灼烧的痛,一些粘稠滚热的液体淅淅沥沥流淌下来,流进她衣襟,染红了她整片胸口。
还剩半碗的水尽数洒在地上,木碗在脚边打了几个转,最终停下来。一切都发生在一息间,等她感到剧烈的、难以呼吸的痛时,身体已经向前栽倒。
她捂着鲜血滚滚的喉咙,感受着血液拥堵在喉管里的那种窒息感,以及长箭穿在其中的尖锐的痛楚。
越是窒息她越想拼命呼吸,汲取空气,可越是拼命呼吸,被长箭整个穿透的喉咙就越痛,一时间她说不清是窒息更难受,还是撕裂之痛更胜一筹。
她垂眸向下望,熟悉的箭羽在下巴下轻轻震动,昭示着箭的威力和射箭人恐怖的臂力。
震天箭。
一种被命运捉弄、戏耍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她忽然笑了,一边流眼泪,一边艰难干涩又痛苦地笑了。
原来濒死是这种感觉啊。
前两次死亡,都是在毫无意识的时候发生的,她一点痛都没感觉到,就连在现代社会的猝死,也只发生在一瞬间,快到都来不及感受痛苦。
果然这就是她的命吧。
她身体渐渐失温,痛苦甚至都淡了,只感觉很冷,很冷,像是灵魂正在被冻结。
她再也撑不住,仰面躺倒在草地上。
天空蓝得清透,一丝云也没有,漂亮极了,为什么之前就没注意到呢?
她几乎能听见生命一点点消散的声音,那么轻盈,那么细碎。
前方闪过一抹红色,接着更大面积的红色伴随着熊熊火焰向她疾速飞来,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火烧的颜色。
熟悉的气息正在逼近,很快哪吒的脸近在咫尺,风火轮切割着周围空气,让她忽然没那么冷了。
真不愧是三味真火,连苍冷的灵魂都能温暖。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自嘲,也像是不想让自己死得太难看。都到这时候了,她还是不愿意被他看扁。
可是他脸上的神情,为何如此震惊,甚至还有一丝慌乱?
既然她是他的猎物,是他执着追逐并势必杀死的目标,为何还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不该雀跃满足,甚至拍手称快吗?
她渐渐模糊的视力,在他脸上看见了悲伤。
哈哈,果然是要死了,都出现幻觉了。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再看他一眼,眼皮却撑不住阖上了,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用力抱住,但她已经无力掀开眼皮了。
“桃桃,桃桃——”
她听见他的呼唤声,嘶哑得像是小兽在怒吼,一只滚热的手掌贴上她面颊,指尖和掌心都在颤抖。
不应该啊,他已经成功完成任务,将她杀死三次,怎么看都应该是高兴才是嘛——
诶,三次?
她有三张抵命符,外加自己本来的一条命,应该是杀死她四次才对啊,为何六耳非要说是“三次”呢?
是他算错了,还是——
她试图思考下去,可是意识愈发模糊,很快她就连神思都聚拢不起来了。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她脑中闪过一张张脸,大约三四十张,有女孩的,也有几个男孩的,每一个都十分年轻,不超过二十多岁。
第一张脸是她自己的,后面所有的她都不认识,可却莫名有熟悉感,它们走马灯般迅速闪过,最后又变回了她的脸。
像是石块落入清潭,她的脸如漩涡般旋转,模糊,最后变化成一株翠绿的小草。
那便是她生命彻底消散前,看见的最后画面。
“桃桃——”
哪吒的嘶哑如小兽的声音,也成了她五感尽失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天命,难道真的不可违抗吗?
再见了,三太子。
第68章 我家狗卡沙发里了
“哪吒, 你先冷静一下,让为师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法子。哎呀呀,谁能想到这孩子竟把如此重要的抵命符给了别人用,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老夫念叨了一辈子的天命, 竟也有失算的时候——”
“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必须有办法!你不说女娲娘娘她也会帮我吗?她在哪儿, 为何还不出手?”
“女娲娘娘乃开天辟地的万物之母,按说是不能直接干预人间事务的, 但她既然答应你我, 就定会在适当时候出手相助, 我们再等等。”
“都怪我,那晚要是一口气直接将她杀死就好了——”
“莫要自责,哪吒,你先冷静冷静,幻境快维持不住了, 咱们先把小桃的尸体带出去,然后再想办法。虽然经过千年轮回,她的魂魄已残缺不堪,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但我们可以先将它收容在师尊给我的法宝中, 我马上再去一趟昆仑山, 问问世尊是否还有补救之法。”
姜桃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喉咙很渴, 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穿过客厅, 走到大门口旁的开放式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她半夜总是容易口渴,人家一般都是被尿憋醒,她却时常被口渴惊醒,喉咙里如有刀片在刮,完全无法置之不理,就好像上辈子是个渴死鬼。
不过这种现象也是最近才发生的,她甚至省吃俭用攒了几百块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是轻微的咽炎,大夫说人的咽喉或多或少都有些炎症,不必特意吃药,平时注意饮食清淡,少抽烟少喝酒。
看诊加检查一趟下来不到一个小时,辛辛苦苦攒了两个月的五百块就刷一下没了,她心疼地摸摸干瘪的钱包,羡慕地看着路边奶茶自由的同龄女孩们。
××茶姬好想喝,×巴克也好想喝……
她吸溜了一下口水,拐进旁边的××冰城,买了杯最小杯的奶茶。
她从小就能看见很多不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这正是导致她过得如此潦倒的原因。
当然从小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任何门路,连学费都要靠疯狂打工和国家救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小的时候还好,看见的妖魔鬼怪都是薄薄的一层影子,不太真切,但也足以让她被人视为异类,不过她长得蛮可爱,性格也随和,大家只是觉得她脑子不大好,并未排挤,遇到好心的阿姨和老师,还会额外关照一下。
但随着年岁增长,看见的不再是影子,而是清晰的形象。这种看见仿佛有相互性,她越能看得清,对方相应地也能感知到她的注视,于是她经常被恐怖的鬼魂缠住、骚扰,吓得根本不敢一个人呆着。
再后来,她大学毕业了,没办法再住人多的公寓,就算租房子充其量也只有两三个女孩,人数少阴气还重,越发招鬼了,被室友误以为有神经病,联手给轰了出去。
最后,她只能租房子单独住。老小区,不算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每月500,采暖费物业费房主全包。
租金如此低是有原因的,这栋房子曾发生过碎尸案,在碎尸案后又有两人上吊自杀,这事全市都知道,楼里的居民稍微有点条件的宁可闲置也要搬家,不到半年就空了一大半,不仅卖不出去,连租都没人租。
说露骨些,白送都没人住。
就在这个时候,穷得叮当响的姜桃出现了,相中了一户人家的构造,当即拍板租了下来。房主人不错,以为她是外地人不知道整栋楼都是凶宅,特意提醒了一句,姜桃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她知道,但她不怕鬼,怕穷。
然而事实上是,这小区干净得很,她过来观察过好几晚,一点脏东西都没有,比很多“风水好”的地方都干净。
于是,房主爽快地给了很低的租金,还帮她重新修整了下水管道等,她就这样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两年。
这期间,作为应届毕业生,她也找了几份工作。因为年轻,不挑活的话还是能胡口的,可她能看见鬼魂这件事,给她的工作增添了很多阻力,让她隔三岔五就得换工作。
人身上其实很容易招惹鬼魂,有些鬼魂是无害的,比如刚去世的亲人,在头七之前都会萦绕在他们子女父母身边,留恋不舍,默默注视。尤其是那些猝死的鬼魂,周身都散发着遗憾,有时他们会求姜桃帮忙,给自己最不放心的人一些提示,姜桃很乐意做这样的事,她天性善良,又无父无母,此举让她也能感受到亲人之间浓烈的羁绊,同时也积攒了些功德。
但也有很多鬼魂,是不怀好意的。有的人生前就恶,变成鬼后变本加厉,不仅主动害人,还会找替身;有的人死得冤枉,怨气大,迟迟不肯投胎,又因为报不了仇怨气越积越深,这种鬼魂是最可怕的,因为它已经失去了理智,前者虽然坏,却能权衡利弊,后者纯粹就是为了破坏,当然若是有人能帮它报仇,它的怨气也消散得极快。
至于其他种类的鬼,零零星星也有,姜桃现在已经学会了视而不见,只要她不与它们对视,它们一般也感知不到她,只偶尔有几个怨念深、力量强的鬼魂,会怀疑地故意在她面前贴脸,她强忍着恐惧继续视而不见,几次下来它们也就信了,不再纠缠她。
见鬼这件事,是无论有多少年经验都无法适应的,每次被恶鬼贴脸,她都会蹿起同等级的恐惧与恶寒,并没有随着时间增长而淡定丝毫。
就比如昨天,她参加公司培训的时候,看见前桌美女脖子上,坐着一个头发极长的女鬼。
当时情形极其恐怖,女鬼几次转过头来,与她几乎面贴面,可她根本不敢作声,瞪大眼睛盯着前方ppt,心想前桌的那个女孩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样一个年代久远的“老”鬼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女孩站起身,脱下外衫,她这才明白原因。
女孩穿了件特别精美复古的旗袍,窈窕身形被勾勒得曲线毕露,十分惹眼,很女性都投来羡慕的目光,不少人围过来询问她衣服是哪里买的。
“是我去苏州旅行,在景区买的。”女孩虚荣地回答说,可姜桃知道,这衣服绝对不是新的,是民国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因为那个女鬼身上也穿着一模一样的旗袍。
只不过那上面都是血,触目惊心。
要不要提醒她一句呢?姜桃纠结了好半天,咬咬牙决定不再管闲事。
之前她管过,都没得到好报,不是被当事人臭骂一顿,就是被鬼记恨,纠缠许久。还有一次,当事人觉得她不怀好意,果断报了警,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看守所睡了一晚。
可不说吧,她心里实在放不下,就这样纠结了一晚上,直到早起还浑浑噩噩的。
对了,昨夜她还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少年和一个老头子的对话,具体内容一点也记不得了,但她感觉那两人的声音都莫名熟悉。
可能是之前看过的电视剧的桥段吧,她想象力异常丰富,时常会在脑内自导自演。
喝完水,摁亮手机,发现竟已经五点多了,再睡也不能尽兴,还可能上班迟到,索性洗了把脸,揣上钥匙在小区附近的园区散步了几圈。
园区一侧有早市,她买了点便宜菜,看见有一辆面包车,上面卖可爱的毛绒玩具,几个上学的孩子正围在那里挑选,一旁家长不耐烦地催促,说“都多大了,还买这种棉花套子……”
姜桃心虚,在旁边晃悠了一会儿,等孩子们走了,才上前挑拣,一眼就看中了一只胖乎乎的小蛇玩偶,不知为什么超级喜欢,第一次没有犹豫付了前。
小蛇是青绿色的,圆圆滚滚,有她整条手臂那么大,睡觉时正好可以抱在怀里。
她哼着小曲,坐电梯上楼,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时,旁边门哐地一声被踹开,走出来一个带兜帽的年轻男子。
身材超好,虽然看不清脸,但应该是个大帅哥,姜桃偷偷瞄了两眼,心跳微微有些加快。
是新来的邻居吗?
姜桃的楼栋,一梯六户,她家在六楼,不过邻居基本都搬走了,只有一对老夫妻,一个总是半夜回家的年轻人,还有一户经常鸡飞狗跳的一家三口。
年轻人忽地在她身后停住,然后就不动了,吓得姜桃以为他是跟踪狂,一把拔下钥匙,哆哆嗦嗦地转过身,胳膊紧紧夹住新买的小蛇。
“你、你好——”她试着友好地打招呼道。
男人比她高一头,从黑黢黢的兜帽里俯下目光,很有威慑力,她被唬得都语无伦次了。
男人就这样直挺挺地杵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可以看见他鼻梁高挺,薄唇如刀,下颌线条锋利骨感,喉结上下轻轻滑动了两下。
就在姜桃险些落荒而逃时,他忽然开了口。
“那个,我家狗卡沙发里了,你能进屋帮我一个忙吗?”
第69章 她的第一次转世——碧云童子
姜桃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女孩子单身独居, 最首要的就是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这种被邀请踏入陌生男人领地的情形,百分之九十九危机四伏。
她犹豫了一下,心想他家里真的有狗吗, 为何她从没听见过狗叫呢?而且狗被卡进沙发里, 绝对不会这么安静。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 隔壁半敞开的房间里, 传出几声茁壮的狗吠声。
“汪汪汪——”
“嗷呜嗷呜嗷呜——”
这……是狗还是狼啊?
姜桃额角滑下一滴汗, 尴尬地咧咧嘴,朝楼道里看了看。
没有人, 不过保洁阿姨正在附近楼层进行例行洒扫, 不断“咳咳”地唤亮感应灯, 过于浓重的洗洁精加消毒水气味弥漫而来,有点刺鼻。
虽然保洁阿姨的存在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如果她真的遭遇危险她其实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莫名能起到很大的心理安慰,她想了想, 对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似乎是笑了,但因为兜帽阴影太大,看不清楚。她随他进屋,他很注意地没有关门, 还让门更加大敞四开了些。
他的举动让姜桃大松一口气, 觉得自己先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将拎回来的早餐和胖乎乎的小蛇玩偶放在他客厅门口的置物架上, 抬头朝狗子被卡的位置看去。
进屋之前本以为会是只哈士奇,毕竟卡沙发这种事, 除了此品种,一般狗也干不出来, 然而露出整个脑袋和两条前肢,欢快地朝她“斯哈斯哈”的,却是一只中华细犬。
姜桃都记不得上次见到细犬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只斑点狗,和电影里一样的那种白色斑点狗,除此之外,细犬相当罕见。
它们长得健康帅气,却不大符合现代社会的喜好,不毛茸茸也不憨态可掬,并不适合当宠物养。
她扭头看向身后少年,莫名觉得这狗还挺符合他的气质,一样的修长紧致,虽然劲瘦却浑身都充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爆发力。
诶,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连人家脸都没看见,就在这儿脑补起一些有的没的,偶像剧看多了吗?
她摇摇头,收敛心绪,走到黑漆漆的狗子跟前,蹲下来,拿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狗子长得其实挺凶,却故意做出萌态,舌头呼哧呼哧的,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十分可爱。
“需要我怎么样帮忙呢?”她蹲在地上,回头向上望去,却蓦地呆住了。
男人正慢慢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漂亮得难以形容的脸。甚至连俊美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貌曜丽,以至于姜桃就这样傻乎乎地仰着脑袋,呆看了良久,就差没流口水了。
好帅。
她连忙刷地移开目光,垂下脑袋继续撸狗子。
“你就帮我把它拽出来就行。”他笑笑,在旁边成套的小沙发上坐下,“其实卡得不深,就是我一拽它就叫,很烦人,只好麻烦你了。”
这套话术全是漏洞,可姜桃被美色震惊得大脑还晕乎乎的,甚至隐约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完全没察觉出这其中的逻辑漏洞。
她懵懵地跟狗子对视了一眼,狗子帅气又威严的眼睛里冒着傻气,口水滴答滴答淌到她鞋子上。
那就试试吧。她伸出手,插入狗子两肋下,轻轻一拽,狗子就出来了,尾巴摇出了残影。
可姜桃却莫名在它眼里,看出了被迫打工的心酸……
“谢谢你了。”男人,或者说少年更贴切,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可乐,抛给她,“这个,算是谢礼,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哦,哦——”姜桃木木地接过可乐,拇指指腹滑过上面细密冰凉的水珠。
“你是刚搬进来的吗?”她忍不住问道,眼睛在不冒昧的情况下贪婪地多瞅了一会儿。
他可真好看啊。
还自带一股贵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住在这种居民楼里呢,就好像凤凰掉进了鸡窝里——
这个比喻有自轻自贱的嫌疑,但确实是她的第一感觉。
“嗯,前天白天搬进来的。”他回答说,唇角始终勾着淡淡的笑意。虽然美貌,笑起来却有点猫的感觉,稳重中又带着点狡黠。
“那、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姜桃扭捏了一小下,扬起笑容说道。
“好。”少年依旧笑着。
“哦,我叫姜桃,你怎么称呼?”
“我姓李,你叫我‘小李’就好了。”
小李,一个让一切浪漫幻想都瞬间变得接地气的称呼。
不过,人家可能不想暴露本名吧。她点点头,笑笑:“好的,小李。那个,我要去上班了,就先告辞了。”
她轻快地跳出大门,心跳微微有些加快,刚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家门,却发现早餐和小蛇忘拿了,尴尬地又往旁侧挪动几步,敲响了他的房门。
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历史上最帅的小李正一手举着她的早餐袋子,一手倒捏着小蛇的尾巴(不知为何,动作粗鲁又嫌弃),将它们送到她跟前。
她尴尬地又道了声谢谢,匆忙退出,余光不经意瞥见那只狗子好像大了一圈似的,比他膝盖都高了,是眼花了吗?
因为时间紧迫,她很快就忘记了这些琐事,匆忙囫囵了一份馄饨,冲了包速溶咖啡,滚烫地一口吞下,然后风风火火冲出家门,直奔公司指定的培训地点而去。
压线准时抵达。她拍着胸口一边大喘气,一边掏出签字笔、笔记本和讲义,顺带着整理一下凌乱的发丝。
前面的旗袍女孩居然没有来,姜桃记得她是集团下其他子公司的员工,那家子公司工资虽高但管理出奇严格,像这种必须学点什么回去的集体培训,但凡迟到一次就要扣半个月绩效,而且在她印象中,女孩不仅从未迟到过,还属于来得特别早的那一拨,不想她天天生死时速。
莫非是……被鬼气侵蚀,起不来了?
正想着,女孩步态不稳地从前门近来,一摇一晃走到座位上,虚弱地坐下。她的面色灰白,仪态也不大正常,引来很多注视。
她今天没穿那件旗袍,而是套了一件素色带白花的厚毛衣,下身一件深色羊毛裙。
此时正值春夏交接,这样的打扮看着都热,而且她前几天穿的可是旗袍,怎么一下子风格巨变?
“你、你不要紧吧?”姜桃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关心问道。
女孩极缓慢地转过头,黑眼圈深重,有些吓人。
“没事。”她气若游丝地说,就像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
姜桃在她身上嗅到了腐败的气息,心中一凛,知晓她已被鬼气彻底侵蚀,如果放任不管,用不了几日就会阳寿尽散。
犹豫了整整一节课,她终于忍不住,在课间一把扳过女孩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好像撞鬼了。
女孩一愣,有些死气沉沉的目光陡然动了一下。
就在姜桃以为她会像其他大多数人一样,骂她有病时,她忽然一抬手,用力抓住她手腕。
“你、你真的认为世间有鬼?”女孩声线颤抖,眼神里带着迫切。
“嗯,我也撞过鬼,和你现在状态一模一样,所以我才觉得你是不是也——”
“是,是,是。”女孩一连气说了三个“是”,“其实前两天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莫名困倦,有时还胸闷,最恐怖的是照镜子,眼角余光总会在不经意时从里面看到人影,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可正过身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你要知道,我可是独居诶,真是吓死人了——”
随着话越来越密,她身上的鬼气淡了些,不过姜桃知道那是因为她摸到自己的缘故,她好像天生有种异能,虽然鬼能吓唬她,却根本不敢近她身,贴脸已是最大极限,一旦碰到她它们就会痛苦异常,甚至魂飞魄散。
也许自己前世是把桃木剑,她曾不无幽默地想过。
“更可怕的是昨晚,我好像被鬼压床了,还看见一双眼睛就悬在头顶,死死盯着我,今早好不容易才挣扎起来,浑身冷得要命,诶,这会儿不怎么冷了——”
松开我你就冷了,姜桃在心里碎碎念道。
“我认识一个人,他那儿有一种道符,能驱鬼逐妖,我那时就是用了他的道符,才慢慢好转的,自此之后就再也没被鬼上身。”她半真半假地说道。
“真的假的?都21世纪了,还有这种骗人的手段?”女孩微微挑起眉头。
“都21世纪了,你不也照样见到鬼了吗?”
“哦,也是啊。那、那你中午带我去好不好,我买几张回去试试。会不会很贵啊?”
“不贵,你的工资肯定买得起。再说,是我带你去的,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个老道士肯定会给你便宜价的。”姜桃自豪地挺了挺胸脯。
很少有人能这样信赖她,让她有种强烈的使命感。
午休时分,她们打车来到大隐隐于市的一处道观,女孩是外地人,第一次知道市里居然有道观,惊讶得进了门还合不拢嘴。
道观不算大,但干净整洁,里面看着比外面大好几圈,回廊楼梯,假山瀑布,应有尽有。
就是没有人。确切地说,是没有参拜的人,小时候第一次误入这里时,她还以为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入口呢。
一对小道童正在打扫院子,他们还穿着校服,看上去像是勤工俭学的。刚毕业找不到工作时,姜桃动过去道观打工的心思,可惜那老道士着实气人,说打工可以,但没有工钱,属于是义务劳动。
“你们家道长呢?”姜桃对其中一个小道童问道。
小道童停下打扫,抬起脸来。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吓得身边女孩扯着嗓子惊声尖叫。姜桃倒是见惯不惯了,这些孩子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老道士用符纸幻化出来的免费劳工。
这年头,连符纸也开始跟人抢工作了。
“跟我来。”小童扫帚一扔,轻快地在前面跑,姜桃扯住还在尖叫的女孩,快步跟在后面。
但该说不说,经过这一番,女孩倒是信了这里真有奇人可以帮她驱鬼。
然而盘着两条腿坐在道观里,一边喝瑞幸,一边拿手机劈里啪啦玩植物大战僵尸的,却是个英俊的青年。
“道长,讨债的家伙来了——”小道童通报道。
讨债的家伙,指我吗?姜桃愤愤地瞪了小纸人一眼。
小道士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睛,看见姜桃倏地一怔,手机丢在一边,迅速整理衣衫,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你、你好,我想找……道长。”诶,道长姓什么来着?她好像从来不知道他的姓,就只知道他是道长,在她小时候被鬼纠缠的时候救过她,还给了她很多符纸,让她基本安全地活到了成年。
“哦,师父最近血压有点高,在家养病呢,我来替他。”年轻人挺起腰杆,回答道。
道士竟也有血压高的困扰么?
“哦,那有劳了。我的这位朋友见鬼了,能不能帮她看看,开几张驱鬼的符纸。”姜桃又让女孩简单叙说了一下情况。
年轻人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不尊重她们,而像是觉得她们所求之事过于简单,却又碍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洗耳恭听。
“没问题,我给你开三张符纸,你每天晚上入睡前,将其中一张溶进水里喝掉,保证三天后邪祟根除。”年轻人轻松地说道,转身搬出一张紫檀木箱子,窸窸窣窣翻找起来。
“这、这能喝吗?不会喝坏肚子吧?”女孩犹疑问道。
“没事,完全食品级,天天喝都没问题。”年轻人比了个“ok”的手势,冲她们露出一口灿烂的小白牙,“我这儿有巧克力味、草莓慕斯味、柠檬芝士味、提拉米苏味,哦,还有威士忌味的,你要哪种?”
这回不仅女孩震惊,姜桃也跟着目瞪口呆。
这也太与时俱进了吧?
“那、那我要草莓慕斯味的——”女孩想了想,回道道。
“一天换一个口味也是可以的。”
“那就前面三种口味一样一张吧?”
“好的。”年轻人摸出三张纸苻,拿起毛笔占了朱砂,手腕抖动若行云流水,飞快写好了咒语。
接过符纸时姜桃闻了闻,不是朱砂,是酸梅汁。
最后,本以为会讨价还价,结果年轻人大手一挥,说免费赠送,搞得姜桃也蠢蠢欲动起来。
“有事常来哦。”临走前,年轻人开朗地挥手道,还强行塞给姜桃一本书。
《干掉舅舅后,我成了仙界大佬》。
“这是赠品。是我自己写的,有空可以读一下哈,顺便给我提提意见。”他挠了挠头发,有点扭捏地说道。
姜桃前后翻看了一下,没有出版社没有编号,纯粹是自印的。
她满脸黑线地咧咧嘴角,说“好”。
只是这种男频大男主爽文,她着实没啥兴趣。
不过书名莫名很眼熟,是不是以前就读过呢?
她在回来的路上简单读了几页,完全没有印象。
书里大概讲的是一株小草与一颗石头的几世情缘,姜桃读得脸上黑脸更密集了。
竟是她误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男频大男主爽文,而是山寨版《红楼梦》。
那个年轻人,看着爽利帅气,怎么文笔这么缠绵悱恻,只读了头几页,一股悲凉气息就满溢了出来,弄得她一下午心情很不好。
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心情不好。以前她不是没读过悲情故事,但悲伤的层次很不一样,她形容不出来。
回到培训大楼,她把书往背包最里层一塞,决定不再看了。
此时,道观中。
“你真把哮天借给他了?”年轻人又玩起了植物大战僵尸,一边玩一边眼睛也不抬地问身边不知何时突然现身的高大男人。
“嗯。”男人简单回应了一声,过了半晌又道,“带着狗更方便些,有研究表明,女人对单身带狗的男人,好感度普遍更高。”
年轻人小幅度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研究的吧?”
“有你这么跟舅舅说话的吗?”
“哼,要不是你进入幻境前我强塞给你那本书,你能这么快找回意识吗?”
男人不置可否。
“那家伙看着一脸无敌,实际上几千年都没怎么谈过恋爱,最后一次了,但愿他能享受一次爱情的滋味。”男人忽然扬唇笑道。
“那只猴子不用管吗?他不会再搞破坏吧?”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没必要再将自己搅进来。何况在幻境里,他也未必是出于恶意,那株小仙草确实有权利得知真相,那猴子只是看不惯天庭的一贯做派罢了。当然,我们并不想让她知道一切,一无所知的人更好摆布。”
“呵呵,真是几千年都不变的做派啊。你口口声声‘天庭’、‘天庭’的,自己不也是其中一员吗,说起来不心虚吗?”年轻人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阳光底下伸了个懒腰。
忽然他像想到了什么,猛然一回头:
“那这回,她的灵魂……不会崩掉吧?按说她本应该再转世四次,被他杀死四次,才能彻底挣脱那个可怕的命数,但因为转世次数太多,每次又都英年早逝,导致她灵魂出现了随时分崩离析、彻底消散的风险,所以太乙真人费了很大劲儿布置了那个幻境,让她回到最初的时点,也就是她的第一次转世——碧云童子,同时给了她三张抵命符,有了抵命符,杀死一次就能抵消一次轮回,还对灵魂毫无影响,等哪吒消耗完抵命符,第四次杀死她后,她就会彻底觉醒,修成正果。但因为她把一张抵命符给别人用了,导致她必须还要转世一次,然后再被杀死一次,才能彻底终结一切,可她的灵魂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万一在这一世崩塌了,不就全完了吗?如果那样的话,那家伙会疯吧——”
“沉香,你是不是玩游戏玩傻了。”男人笑了一下,“不过也是,我们对于人间的时光流逝确实缺乏感知,她呀,可没有转世哦。”
沉香一愣,慢慢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舅舅。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果循环,谁也说不清。她救了那条蛇,未必就是错事。那可不是一条普通的蛇……”男人欲言又止,望向眼神迫切的沉香,摇摇头笑道,“罢了,天机不可泄露,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吧。
沉香讪讪地翻了下眼睛,撇嘴嘟囔道:“你其实不该把哮天借给他的,它那个样子,可一点都不讨女孩子喜欢,我看你单纯是嫌它在身边吵,故意丢出去的吧?”
二郎神笑而不语,端起旁边茶杯,啜了一口。
一股苦味直冲味蕾,他难受地蹙了一下眉。
沉香见状捧腹大笑,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整个道观的茶壶里,茶杯里,早就被他灌满了咖啡。
杨戬无语扶额,硬着头皮全都喝了下去。
哼,怎么可能让这个臭小子得逞——
他难得幼稚地计较起来。
第70章 眼神仿佛在说: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姜桃下班回家, 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隔壁房门就开了,帅哥牵着狗慢悠悠走出来,反脚轻轻一踢, 房门重新闭合。
“你……你好。”姜桃略显生涩地打招呼道。
“你好。下班了?”帅哥朝她一颔首, 锐利的美貌宛如一剂提神良药, 瞬间驱散了姜桃沉淀了一天的疲乏与浑噩。
“嗯。”她点点头, 蹲下身摸了摸狗子的脑袋, 狗子吐着舌头,尾巴飞快摇了几圈。
这时, 另一个邻居也牵着狗出来了, 是那对老夫妻中的老奶奶, 不过她的狗是可爱的小柯基,屁股圆圆,摇摇晃晃,本能地招人喜爱。
于是姜桃又凑过去rua了rua柯基。以往她也经常这么做,老婆婆身体不好, 但狗子每天都要遛,便经常让它自己坐电梯下去,在小区里撒欢几圈后再自己坐电梯上来,若是没有顺路帮着按电梯的, 它就自己爬楼梯, 姜桃几乎每天上班都能偶遇它, 自然混得特别熟。
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柯基很害怕似的躲着她, 还汪汪直叫,两只耳朵耷拉着, 一边叫一边往后退。
大概是被细犬吓到了吧,毕竟细犬属于猎犬,战斗力不是家养的小狗能比的。
最后老奶奶先坐电梯下去了,帅哥拽着狗在电梯口漫不经心地等,夹克绯红,头发漆黑,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姜桃小色胚上身,偷偷多瞅了几眼,钥匙捅了半天都没对上锁孔。
帅哥闻声回头瞥了她一眼,不偏不倚与她窥视的目光对个正着,窘得她连忙收回心神,专心致志开门。
门终于“啪嗒”一声开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跳了进去,背靠门板,心跳砰砰,两颊泛起鲜艳的红。
她把包和鞋一甩,跳进客厅沙发里,抱着早上新买的小蛇,盯着天花板放空了好一会儿。
帅哥虽然美好,仍敌不过柴米油盐的心酸。
哎,真累啊,为了一个月四千块,一周上六天班,时不时还得通宵加班,真的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
想着想着,沮丧地举起手机,一刷半个小时飞快就过去了。
眼看天色渐渐变暗,她扔下手机,蹭地跳起来,开始洗菜做饭。不出意外,又是面条煮各种菜,今天额外还加了些牛肉丸蟹棒,简单便宜还有营养。
她大口大口吃起来,然后刷碗、洗衣服,冲了个热水澡,热气腾腾地躺倒在松软的床上。
一看时间还早,才八点,便心安理得地再次刷起了手机。
也不知道隔壁帅哥都吃了些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不,不,人不可貌相,没准做饭意外好吃呢。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见隔壁传来洪亮的狗叫声。
叫得撕心裂肺的,仿佛是在遭遇虐待。
姜桃警觉地折身坐起,侧耳听了半天,狗叫声非但没停,反而一节一节攀升,几乎能将死人叫活了。
该不会真虐狗吧?
她想了想,实在很在意,便穿好衣服,打算敲门看看情况。
刚要出门,忽觉不妥,总不能一开门就问“你是不是虐狗了”,万一不是,岂不是很尴尬?
她忽然想起冰箱里有昨天做的山楂糕,灵机一动,切下来一大块,端在盘子里,敲响了隔壁房门。
门几乎是秒开,险些打她个措手不及。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帅哥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左手勾着一本书,右手握着一根卷发棒——
卷发棒还呼呼散着热气,她诧异半晌,越过他肩膀往里望去,只见英姿勃发帅气逼人的黑色猎犬,正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半蹲着,耳朵到头顶的部分,全被烫成了卷毛——
啊,这——
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虐狗”?
她垂眸看向他手里的书——《如何让你的狗更讨人喜欢》。
姜桃:……
“啊,那个,我做了山楂糕,你……要不要尝尝,算是早上可乐的谢礼。”她挠挠面颊,有点尴尬地说道。
帅哥微微一愣,但很快就面露微笑,接过盘子说:“好,谢谢你。”
“你为什么要给它烫毛发呀,万一烫伤就麻烦了,狗狗其实特别脆弱的。”
她好心提醒道,话说出口又觉得会不会讨人嫌了,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会说的,万一他真不知道呢,不能因为帅就忽略了其他。早上时她其实就发现了,他好像不怎么疼爱这只狗子,任它怎么摇尾巴都没去摸它脑袋,和寻常养狗的男生很不一样。
帅哥安静地听她说着,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反倒轻轻一笑,拿卷发棒朝后指了指:“那你喜欢它原来的样子吗?”
“当然喜欢啦,多帅气矫健啊。”姜桃真诚地说。
不知是否错觉,狗子好像能听懂她的话,顿时不委屈了,胸脯往上猛地一挺,狗头昂得老高,一副自豪模样。
帅哥嘟哝了一句什么,姜桃没听清楚,为了掩饰不自在,她搓了搓手心,状似不经意地朝他客厅扫了两眼。
这是一套两室一大厅的结构,这座小区比较古早,房屋结构也都是老式的、常规的,客厅最里面是左右两间卧室,中间连着卫生间,厨房和餐厅在门口附近,十分常见的结构。
她仍然觉得,这样的人住在这里十分不搭。
确切地说,她总有种感觉,他似乎就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栋现代住宅里,至于原因她也不说不清。
“我、我先回去了。”她忽感不大好意思,小小地扭捏了一下,慢慢朝旁边迈开步子。
“嗯。”帅哥点点下巴,目送着她,直到她回房关门,才慢慢关上自己的门。
姜桃进屋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床上,抱着小蛇发呆,最后不出意外又刷起了手机。
同事发来微信,说按照要求喝了符纸(超级好喝),然后瞬间就神清气爽了,不仅不冷了,胸口也不闷了,那条旗袍她也拿到外面烧掉了,还说改天定要请她吃大餐,以表达谢意。
姜桃一边回复“哎呀,不用不用”,一边捂着脸颊满床打滚,脑子里全是海底捞、全聚德还有满汉全席。
同事家里有钱,自己挣得还多,肯定不会吝啬的。
正蛄蛹间,余光瞥见怀中小蛇似乎眨了一下眼睛,吓得她嗖地一下将它扔出老远。
小蛇被砸到墙壁上,Q弹地弹了一下,落在地上,头顶冲向她。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去,小蛇还是胖乎乎的玩偶模样,两只荷包蛋状的眼睛显得委屈巴巴的。
幻觉吗?
她连忙下床,捡起小蛇,拍了拍灰,又用力亲了两口,实心实意地道了歉,搂着它重新上床。
哎,见鬼见久了,总是会草木皆兵。她其实很少买玩偶的,就是怕这种情况,可这条小蛇她方一见到就特别喜欢,一个没忍住就买了下来。
她贴心又幼稚地给小蛇安顿进被窝里,还盖上被子,指尖点点它的脑袋,转身去洗手间刷牙,打算直接就寝。
一切都很正常,她刷完牙,漱口正漱到一半,低头再抬头时,在镜子里看见了一张恐怖的鬼脸。
就站在她身后,冲她邪祟地笑着。
正是先前附在同事身上的女鬼。
一个念头闯入脑海:它因被驱逐而心生怨恨,故而来找她寻仇——
她壮起胆子猛一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但再转过头面向镜子,仍能看见它就站在她身后,青白色的脸从她肩膀上支棱出来,映在镜子里她的脸旁边,且比先前离她更近了些。
即便知晓它无法真正附在她身上,她也被吓得魂飞魄散,扔下牙缸,握着牙刷撒腿就跑。
身后阴风阵阵,朝她逼来,她想都没想,就夺门而出,使劲拍打隔壁房门。
咣咣咣,咣咣——
又是秒开,这就导致她没及时刹住闸,有一捶瓷实地捶在了他胸口上,发出“邦”的一声。
“啊,对不起,那个,我、我家里好像有、有——鬼!”
她本来想换个说法,可思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替代,情急之下,就直接说了出来。
他要是将她当成精神病,她可一点都不意外。
但他什么也没问,直接一抬手,握着她手腕将她拉了进来,砰地踹上了门。
姜桃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心想该不会追到这里吧?虽然一人一狗都是公的,有点阳气,可也只是普通人类,能顶得住吗,别到时候再连累上人家——
她正胡乱又慌张地想着,只听帅哥轻轻咳了一声。
狗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叼着一双拖鞋,颠颠颠走到她跟前,放下拖鞋,摇着尾巴眼巴巴望着她。
眼神仿佛在说: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姜桃注意到它头顶上的毛,又变回了原先的顺滑。
这、这也太速度了吧,市里面最好的Tony怕是也达不到这个效率——【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