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被一根藕死缠烂打后》 1、穿越 阴冷潮湿的洞穴里,水珠自钟乳石尖滴落,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你快点,还有半个月娘娘就要出关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对另一个同样装扮的女孩指手画脚道,“这些骷髅连一半都没装饰完,哼,你就等着娘娘发脾气吧。” 另一个女孩闻言微怔片刻,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转头继续往骷髅里插花。 这个女孩姓姜名桃,实际年龄已经25岁了,更重要的是,在一个月之前,她还是个现代人。 姜桃以前跟着网络博主学过简单的插花技巧,因此将花朵搭配得十分漂亮,马卡龙色系,莫兰迪色系,还有红黄蓝紫撞色混搭,令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但这并不是她被颐指气使分配更多工作的主要原因。 “碧云,我再去外面采些花来,你要好好干活哦。”身材窈窕的师姐彩云伸了个懒腰,舔着爪子吩咐道,一只毛茸茸的尾巴从后面支棱出来,透气似的。 “哦。”姜桃闷头应了一声,扭头看过去时,师姐的身影已然消失。 轻捷得就像一只猫。 而她也的确是一只猫。 姜桃叹了口气,蹦到一块石头上盘腿坐下来,撑着腮帮子看手里五颜六色的花。 一个月前,她终究还是没能打破25岁魔咒,心脏病发猝死在了家中。 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才二十出头一身的零件就出了不少毛病,心脏病只是其中比较致命的一种,当死亡骤然降临时,她没有感觉很痛苦,只感觉对不起自己的父母。 父母忒乐观,从未放弃过她这个病歪歪的孩子,虽然私底下也会抱头哭泣,但面对她时,从未说过任何抱怨的话语,还经常给她加油打气,鼓励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让她短短的25年人生活得还算超值。 只是没料想,自己死后居然穿越了,穿越到几千年前的殷商时代,穿成了石矶娘娘坐下的碧云童子。 根据从师姐口中套出来的话可知,她这具身体已经二百多岁了,而这就是她的全部修为。 “作为人族,你已经很厉害了。”师姐懒洋洋趴在石头上,甩着尾巴说道,“快去给我烧一桶热水,我要洗澡。对了,后山吊桥中央有一块板子松动了,你可别掉下去摔死了。” 就如师姐所说,她作为一个修行二百多年的人族,能达到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已经是极大的修为了,至于法术仙术之类的,她没有,甚至身体也比普通人类强不了多少,掉下石桥还是会脆弱地死掉。 不过这对姜桃而言已经足够了,好歹有个健康的身体,还能长命百岁地活着。如果她跟着石矶好好修炼,再活个几百年应该不成问题。 她只想健康地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她对石矶娘娘的印象还停留在《哪吒传奇》,再不就是某位狂热的吸猫分子,可动画片里没有演过娘娘还有两位童子,所以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些迷茫,再加上她一穿越过来就赶上娘娘闭关,唯一能打交道的只有师姐兼猫妖,彩云童子。 师姐老是欺负她,还趁着师父不在,时不时就变出耳朵和尾巴,姜桃被欺负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但转头一看见毛茸茸的猫头和晃来晃去的大尾巴,也就没啥脾气了。 人类在面对喵星人时,经常会一败涂地。 她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又跳下来,继续往各式各样的骷髅头里插花。 师父爱好骷髅,洞里到处装饰着骷髅,她们所居住的山也叫做骷髅山,而她们的洞叫做白骨洞。 真是个不祥的名字,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只猴子闯进来大杀四方。 作为前人类,姜桃对骷髅自然有些发怵,但她适应性极好,看久了竟能看出一些可爱来,而这些骷髅不仅有人类,还有妖族、鸟兽,主打一个全面开花,谁也不放过。 所以石矶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时常会泛起好奇,在脑海里使劲搜寻一番,得到的信息只有“千年石头成精”,“哪吒传奇里的反派boss”,以及“最后死于太乙真人之手“等片段。 正想着,彩云捧着一大簇花蹦跳进来,头上也插满了花,满身尘土,一看便知采花只是顺手,在草地上撒欢打滚才是重点。 姜桃乖巧地接过花,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师姐辛苦了,先去歇一会儿吧。” 彩云傲娇地点了一下头,对她的懂事很是满意,三步两步蹦上石床。 “对了,师姐,咱们师父到底有多厉害呀,你再给我讲讲她的事迹呗。”姜桃嗓音甜甜地问道,语气有点像逗猫。 一听这个,彩云来了劲儿,嗖地又坐起来,挺着胸脯自豪道: “你们人类真是健忘,咱们师父可是截教掌门通天教主的徒弟,诞生于玄黄之外,是有万年灵胎的妖道,只差一点就修成正果了!” 姜桃一脸震惊,通、通天教主,元始天尊的师弟通天教主? 她小学的时候读过《封神演义》,但随着时间流逝,看过的书越来越多,都读杂了,对其印象只剩下纣王与妲己的爱情,武王伐纣的历史故事,以及一些五花缭乱的法宝与斗法,其余的一概忘差不多了。 早知道会穿越到这里,就不该把心思都放在《哈利波特》上了,与其琢磨“阿瓦达啃大瓜”和“石化咒+粉身碎骨”哪个杀伤力更强,不如多钻研钻研老祖宗的神话技能,至少不至于完全一头雾水。 甚至她连希腊神话和希伯来神话都了解的比中华神话多——她懊恼地捶了一下石头,为自己蹉跎了时光感到后悔。 但重获新生的喜悦,足以打破任何遗憾与小困难,很快她就不想了,插完花,见师姐呼噜呼噜睡得正酣,便提着小篮子,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到底是修行之人,身体轻盈且不易劳累,从山这头绕动那头一点都不觉得累,还能健步如飞,沿途遇到几只修炼出一半人形的小兽,驻足看了一会儿,被逗得咯咯直笑。 这里是石矶娘娘的道场,石矶娘娘是妖怪得道,其师门截教也主张“有教无类”,因此很多有些修为的动物就跑到这骷髅山里修行,比在其他地方自在。 敢情这山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类嘛,姜桃想,不明白师父为何要收她这个人类做徒弟。 莫非是为了弘扬“有教无类”的宗旨,便连人与妖一并收了? 她来到小河边,舀了点水,架起炉子烧着喝。虽然不再怕大肠杆菌,但她还是习惯喝热水,顺便往炉子里扔点花花草草,来一碗香气四溢的花草茶。 哎,还是这种生活自在,闲云野鹤,惬意自由,比在现代社会卷生卷死强多了。 一位戴着斗笠、道士打扮的高个子男人出现在河边,蹲下来用双手舀了几口水喝,然后起身走向她,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 “不知仙姑炉中煮的是什么茶,闻起来很是与众不同。”他问道,喉结不易察觉地滚了滚。 姜桃见他道袍上还有补丁,忙掀起炉盖,给他倒了一碗递过去:“是花草茶,里面有桃花、铃兰还有鼠尾草,混在一起特别好喝,你尝尝吧。” 道士看着既年轻又老,有种形容不出的感觉,但还挺面善,而且好像饿了许久,面带局促犹豫了一会儿,便拘谨地接过茶碗,连声道谢。 他应该是人类,要不就是修行极高以至于气息全无的妖,后者就冲他这一身破烂衣服也不太可能,所以姜桃觉得他和自己一样,是人族。 好不容易见到个同类,她心里高兴,又掏出随身携带的馒头,分一个给他。 两人边吃边聊,她得知男人是奉师名下山完成一项重要任务,然而出师未捷就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难题——吃不饱肚子。 “你不是修道之人嘛,帮人家驱驱邪、除除妖,赚点零花钱总是可以的。”姜桃瞅了瞅他还算强健的体魄,建议道。 “那怎么行,我以后可是要干大事的,怎么能让这些小事消磨心智。”男子板起脸来,正色道。 呃…… 姜桃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果然古人的脑回路与现代人不一样。 天色渐晚,男子起身告辞,姜桃又送了一张豆沙饼给他,他犹犹豫豫接下来,狭长的黑眼睛望了姜桃一阵。 “多谢仙姑好意,贫道暂且无以为报,但有一言可赠与仙姑。” 诶? 姜桃不解,男子又道:“两年后的今日,请仙姑务必远离此山。告辞。” 不等姜桃追问,他就大步流星离开,一阵山雾弥漫过来,完全挡住他的身影。 姜桃呆呆站在原地,盯着越发浓郁的雾气,不明所以。 等回到白骨洞时,彩云已经醒了,正对着晚霞欣赏自己的锋利爪子。 “真美。”她故意凑到姜桃身边炫耀道,姜桃秉着逗猫的心情热诚地点点头,笑容如花附和道,“是啊,真漂亮,师姐最漂亮了。” 其实她有点搞不懂妖族,那么努力想要化成人形,却又不大瞧得起人类,觉得他们脆弱又狡诈,这种矛盾心理时常令她疑惑。 而且同样是修炼,妖怪修成正果的概率比人低得多,属于是上限高但下限低,人类则正相反,悟性一旦上去,便一发不可收拾,这是她这段时间从各路小妖怪口中探听到的事实。 虽然他们也不想承认这一点。 晚上,躺在床上,她还在琢磨下午那道士的话,总觉得是句善意的警告,可听着没头没尾的,让她摸不到头脑。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她翻个身,很快进入了睡眠。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快快乐乐地提着篮子去采花,却被一只破空而来的箭刺穿喉咙,血流如注。 梦境里还回荡着一个男孩欢快而肆意的笑声,听得她肝胆俱寒。 她被吓醒了,连滚带爬摸下床,连喝了两壶水压惊。 她抹着额头上的汗,惊魂未定中忽然想起,自己曾在某个时候听过一个解说,说石矶娘娘不是反派boss,而是一个徒弟被箭莫名射死,站出来寻求正义的修道之人。 而那个被射死的徒弟,不是姜桃自己,就是彩云。 可今天被那道士警告的,是她。 她顿时冷汗直流,一个不祥的名字在脑中放大加粗显现出来。 哪吒。 那支该死的箭,就是他射出来的。 沉淀在犄角旮旯的记忆被激活,她一下子都想起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哪吒 翌日天刚蒙蒙亮,姜桃就找了个由头,迫不及待骑着毛驴下山了。 来到山下村庄一打听,才知陈塘关远在千里之外,也就是说两年后哪吒的箭相当于从天津射到山东,又不偏不倚射中了她。 这是多么操蛋的概率,哪怕就偏那么一点,她都能捡回一条命。 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命里就有这么一劫,怎么逃也逃不开…… 不行不行,她可是现代人,即便穿越到了封神时代,也要坚守唯物主义价值观,不可以什么都唯宿命论。 她在村里的集市买了早点,坐在路边愁眉苦脸地吃着,小毛驴拿尾巴在她肩膀上甩了甩,一双任劳任怨的大眼睛里闪过对食物的渴望。 姜桃掰下一半馒头,刚送到它嘴边才意识到驴是吃草料的,于是匆匆咽下食物,牵它来到卖草料的地方,让它让吃了个够。 这条毛驴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可以腾云驾雾,但要在它心情好的时候,而且实力忽高忽低。 平时都是姜桃给它喂食,所以它吃得心安理得,尾巴愉快地晃来晃去。 姜桃看着它发了会儿呆,然后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去陈塘关李府,看一看哪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也许他真的像《哪吒传奇》里那么可爱、那么正义、那么爱护百姓也说不定,这样的话,自己只要将一切与他和盘托出,他应该就不会射出那枚箭。 她努力往积极方面向,又讨好地给小毛驴添了一份草料。 一柱香的时间后,她已经飞在了通往陈塘关的天路上。 周围云朵绵绵,从她身边涌过,但她没心情欣赏,只八爪鱼似的紧紧抱着驴背,生怕自己从高空坠落,摔成一滩肉泥。 只飞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陈塘关了,比坐飞机还快。 她在城外降落,整理了下衣冠,牵着毛驴装作入城赶集的样子。 陈塘关可比骷髅山下的那几个村庄繁荣多了,房屋建筑都很气派,属于现代人看见都忍不住赞叹的类型。可能是因为临海,到处都有卖鱼卖海鲜的,姜桃想起了老家的铁板鱿鱼,吞了吞口水,最后没忍住排在几个小朋友身后买了串糖葫芦解馋。 “请问,总兵府怎么走啊?”排队的时候,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卖糖葫芦的大爷。 然而大爷的反应却十分激烈,胡子一吹使劲瞪她半晌,反问道:“你去总兵府作甚?” “我、我家兄长在总兵府当杂役,我想去看看他。”姜桃说出事先编好的理由,因为不擅长撒谎,磕巴了一下。 “哦。”老大爷朝西南方向指了指,“沿街一直走,走到集市尽头向左拐,再一直走便是了。” 姜桃有礼貌地谢过大爷,刚转过半个身子,大爷又小声补充道:“姑娘,你可要小心啊,李府……有点危险。” 一听这话,姜桃心先凉了半截。 李靖在各种版本里虽然性格差别很大,但都还算是个好官,受百姓信任爱戴,殷夫人存在感极低,大概是个慈母,那么危险来自何方就不言而喻了。 完了,等待她的多半不是“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老先生,此话怎讲?”她急忙追问道,从钱包里扒拉出一枚铜钱,打算再买串山楂讨好一下。 然而老先生不肯再说了,姜桃也不勉强,悻悻地牵着毛驴离开,按老人说的方向慢吞吞地走。 完了,万一是个混世小魔王可怎么办?到时候,怕是听完她的请求,他当场就能拉弓把她射死—— 她脑中闪过无数个性格恶劣的孩童的形象,从孤儿怨到坏种,再到夜访吸血鬼里的小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可来都来了,她咬咬牙,还是决定先亲眼看看。 总兵府很好辨认,占地面积最大、房屋最规整巍峨,四周还绿树掩映,远远就能一眼辨出来。 门口坐着两只硕大的石狮子,没有守卫,姜桃观察了一番地形,最后选择爬上斜对着大门的一棵老槐树。 她从一只鸟窝后伸出乱蓬蓬的脑袋,成功让窝里母鸟炸了毛,探出尖尖的鸟喙啄她。 姜桃连忙变了两个小戏法,母鸟被吸引,止住攻击,脑袋一歪一歪地看着,最后她变出几只毛毛虫,倒进鸟窝里,完成了化敌为友的最后一步。 危机解决,她把身子往上拔了拔,抻长脖子向庭院里张望。 哇,李府可真大,比从外面看还壮观,简直就是个小型宫殿,有仆役和丫鬟进进出出,洒扫庭院或是往主屋送水果糕点。地面石砖上铺满落叶,一个小斯正挥着扫帚打扫,将落叶归拢到竹筐里。 一个身量高大、三十出头的男子从主屋走出来,他健硕魁梧,走路带风,表情严肃而古板,不用猜都知道是李靖。 他比姜桃想象中年轻不少,也好看许多,只是眉宇一直蹙着,凭空老了好几岁。 两个侍卫快步上来,给他穿上铠甲,另有一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牵来一匹马。 李靖并未立刻上马,而是扭头朝院子一角看了看,发出一声叹息。 “那个街头卖艺的没再上门闹吧?”他对管家问道,语气里全是疲惫。 “没有,老爷。咱们赔给他的钱,够他再买两只狗的了。”管家恭敬回答道,“说到底就是想要钱,您就别再责罚小少爷了。” “不行,今日他能捏死人家的狗,明日就能杀人。他才只有五岁,以后可如何得了?”李靖本来绷着脸,闻言气得胡子飞起来,在姜桃这个角度看去,有点滑稽。 可随风灌进她耳朵里的话,却让她心肝猛地颤了两颤。 捏死,狗—— 这么凶残的吗? 作为爱狗人士的姜桃,手心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差点从树上滑下去。 “可是少爷坚持说,那狗不是他踩死的。”管家小声道,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主人神色。 “他一个孩子,谁无缘无故弄死一只狗嫁祸他?”李靖胡子又一次飞高高,面颊涨得通红,再次凶狠地朝院角瞪了一眼。 那儿有一间相对破旧矮房,似乎没有窗户,像个牢房。 “哎,当初少爷出生的时候是个肉团子,用剑劈开才变成孩子模样,这事老奴严格勒令不许说出去,可不知道怎么还是走了风声,导致陈塘关的百姓都对他十分忌惮,都这么大了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是可怜。” 李靖神色微动,用力攥了一下拳头,半晌才无奈地喟叹一声,嘶哑道:“罢了,再过一刻就放他出来吧。记住,绝对不许他再偷偷溜出去。” “是,是。” 李靖飞身上马,很快离开了。他一走,一位容貌端庄,身材纤瘦的妇人就跑出来,眼眶通红地抢过管家手中钥匙,直奔小矮房而去,哆哆嗦嗦打开房门。 “吒儿,吒儿,快出来吃点东西吧。”妇人心疼地唤道,却仅是止步于门口。 “我不出来。”一道清冷高亢却又稚嫩的声音自房屋深处传来,“那狗不是我踩死的,我不出来。” “吒儿——”妇人倚在门框上,身影我见犹怜,她又央求了一遍,然而儿子还是不肯出来。 她深知他脾性,也就没再继续央求,有点落寞地转过身走到院子中间。 “我把吃的放在院子里了,你……多少吃点吧。”妇人——殷夫人回身说道,随着她声音落地,几个丫鬟捧着丰盛的早餐鱼贯而来,一盘盘放在院中央的石桌上。 最后叹息一声,殷夫人与管家一道离开,小茅房的门半敞开着。 姜桃本凉了半截的心,又凉了二分之一。 姑且不论他捏没捏死狗,就看殷夫人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他没少被关小黑屋。一次是误会,但不会次次都是误会,他好歹也是陈塘关总兵府上的三少爷,普通老百姓哪敢三天两头去构陷他啊。 身前的鸟妈妈鸟宝宝们吃完了虫子,又开始啄她的手指头,邦邦邦,邦邦邦,就如姜桃此刻的心跳。 果然还是魔王级别的恶童,自己真是好生倒霉—— 如此想着,她心里升起许多害怕,只想赶紧从这里逃开,突然房门嘎吱响了一下,她倏地一抬头,就看见一道稚嫩的身影沐浴在暖金色阳光中,一步步朝院中走去。 姜桃一瞬间忘记了害怕,眼睛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外形确实是五六岁孩童模样,一左一右扎着两个丸子状小揪揪,皮肤很白,更衬得发丝如鸦羽般漆黑,只是他身上有种很强势很凌厉的气息,正是这气息让他看上去既年幼又老成,而这一切都是姜桃还未看清他面孔时,就直接感受到的。 姜桃微微有些诧异,她看过柯南,知道一个身材小小却气场斐然的人是什么样子,但哪吒给她的感觉却完全相反,以至于她还没看见他正脸,就莫名地心生畏惧。 她忍住慌乱,又朝院里瞥了一眼,却见少年一动不动伫立在石桌旁,望着那些食物,良久未动。 忽然,他朝她的方向猛一转头,一道黑沉如电的目光扫射而来,吓得姜桃嗖地把脑袋缩进茂盛树冠中,身体止不住打颤。 完了,是不是被看见了? “啾啾,啾啾——”小鸟们被她的突然动作惊到了,扑棱起翅膀,姜桃缩头缩脑躲在树叶之间,进退两难。 就这么过了足足十几分钟,她才敢颤颤巍巍探出插满树叶的脑袋瓜。 小哪吒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也不在她视野内的任何地方,姜桃抹了把头上的汗,笨拙地滑下树干,牵起在一旁啃草啃得正香的小毛驴,落荒而逃。【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火尖枪 在集市吃了一碗馄饨后,姜桃还是决定回去再探查探查。 小毛驴不是每天都能发挥得这么优秀,师姐也不可能放任她天天往外溜,既然都来了,索性就一次观察到底吧。 方才哪吒未必是看到她了,作为修仙之人,她别的不会,隐藏气息倒是很溜,何况她是人类,就算被感知到了,也只当是谁家的淘气孩子上树玩。 其实最初穿越过来,发觉自己是人类时,她是有点小失望的。为什么不是妖怪呢,在她印象中妖怪特厉害,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发现人类还是有很多便利之处的。 比如在村庄里不需掩饰地横着走,师姐曾说过,她们妖族光是维持人形就耗费不少功力,所以在师父看不见的时候,她经常半退化成猫的形态,以减少功力消耗造成的疲惫。 也就是说,同样达到一定的水准,师姐所付出的要比她多很多,但同样,师姐也比她抗造,一般飞檐走壁采摘花朵这种事,都由她来做。 再比如,此时此刻。 就算被抓包,她也可以说自己是上树偷鸟蛋,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后,她鼓起勇气,牵着小毛驴重新返回李府,鬼鬼祟祟攀上那颗老槐树。 小鸟正在午睡,鸟妈妈把翅膀摊开将宝宝们护住,听闻身后动静,只微扇了一下翅膀,都懒得回头再瞅。 于是姜桃得以安心地继续偷窥。 院子里很安静,像是也在午睡,过于绚烂的阳光烤着地面,看得姜桃也有点犯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气还没完全送出来,就听见一阵惨烈的鸡叫声。 一群黄嘟嘟的小鸡仔从后院狂奔而来,拼命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扑腾着尚不能飞起来一丁点的翅膀,像是被恶狼追赶一般四处奔逃。 霎时间院内灰尘四起,“嘎嘎嘎”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姜桃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字面意义上的鸡飞狗跳,脑子短暂宕机了一瞬,直到一抹红色闯入她视野边缘。 追在小鸡仔身后的不是恶狼,而是李府三少爷,李哪吒小朋友。 他与清晨时判若两人,不一会儿就逮着了一只落后的小鸡,两根手指夹着脖子提拎起来,提到眼前位置,歪头看了好一会儿。 “活该,谁叫你跑的慢呢。”他的声音好听极了,平静中还透着点甜美,但在此情此景下,莫名瘆人。 小鸡发出凄厉的叫声,简直都不像是鸡了,两只小爪子在他手臂上毫无章法地拼命抓挠,眼见着抓出道道红痕。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一点都没松手。 姜桃看得脖子一阵生疼,仿佛被抓住的是她自己。 就当她以为哪吒要对小鸡做出令人发指的行径时,他却倏地一松手,小鸡落在地上,脚翅并用地奔逃,摇摇晃晃的样子既可笑又可怜。 这、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恶童,姜桃心彻底凉了,真心觉得自己未来怕是难逃一死了。 忽然她想明白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奇怪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如果说柯南是个健全的大人缩在小孩子的躯壳里,那么哪吒就是一个小孩子缩在小孩子的躯壳里,但气场又全然不是孩子的,锋利又蛮横,肆意地释放着,彰显着,还带点不谙世事的残忍,这二者形成强烈冲突,使得他既能用深邃如刀的眼神剜她,又能追着小鸡小鸭满院跑,还光着两只小脚丫。 姜桃把脸埋进胳膊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再抬头时,小鸡小鸭已经逃光了,始作俑者没有去追,而是兴致缺缺地盘腿坐在石凳上,嘴里咬着一根草叶,单手托腮望着院墙角落发呆。 午后炽热的阳光流淌在他身上,给他的侧影勾出一道金边,姜桃微微眯起眼睛,能看见他胳膊上被小鸡抓挠过的地方,泛出缕缕红色血丝,可他理都没理,兀自发着呆。 不愧是敢一片一片把自己活着凌迟的人,姜桃越发感到心惊肉跳,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偷窥,还是刺溜下去再度逃遁。 忽然,哪吒一跃而起,红色的衣裳与乌黑的头发在她视线中猛然一晃,只见他冲进后院,不一会儿又兴奋地冲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根火尖枪。 糟糕—— 就在姜桃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吓得脚底一滑之时,哪吒唰地打了个立正,像是面前站着某位看不见的观赏者,然后开始煞有介事地挥舞起火尖枪。 舞得虎虎生风,优美而充满力量感,姜桃看呆了,胳膊勾在树冠上,气都忘了喘。 金色阳光汇聚在枪尖,随着他身体的舞动,如金龙般丝滑游动,枪尖所过之处,响起飒飒风声,忽地,他的动作带上了杀气,寒冽得宛如刮过冰川雪原的风,将每一寸空气都染上战栗。 虽然隔得蛮远,姜桃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突然,她意识到不对劲,再度定睛使劲看过去。 他是不是……长高了一丢丢? 头发好像也比早上看见时长了一点…… 不只是头发,胳膊也长了,甚至身形也不那么圆滚滚,开始出现抽条的迹象—— 她用力揉了把眼睛,再看之时他已经停下动作,愉快地跳上石桌,叉着腰好不得意。 只是除了她这个偷窥者,没人目击到他的英姿飒爽,也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不不不,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孩子好像长得过于飞快了。 姜桃想起昨晚的梦,一个红衣少年拉弓远射,接着自己便被刺穿喉咙惨死,那少年身材纤细高挑,看着至少十六七岁模样,可哪吒如今只有五岁,两年后也才七岁,怎么可能长成她梦里的模样呢? 除非,他是按天长的—— 这个猜测吓得姜桃肝疼,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越算肝越疼,最后哆哆嗦嗦滑下树干,抱着小毛驴呜呜哽咽两声。 小毛驴愉快地晃着尾巴,掷下两块驴粪蛋。 回到骷髅山,师姐不出意外发了脾气,叉着腰质问她去哪了,姜桃耷拉着眼皮,说去寻找传说中的梦幻花了,没找到,还累得半死,但明天还想去找。 妖怪其实很好骗,她编了一通谎,说那梦幻花有多美多惊艳,娘娘看见一定会非常高兴,师姐竟相信了,允许她再去找几天。 晚上躺在被窝里,她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哪吒,突然她惊坐起来。 万一哪吒没有像自己慌乱中猜测的那样高速成长,是不是就说明那道士的预言和自己梦中情景相悖,二者出现了矛盾,而这个矛盾足以推翻整个事件——即她并没有死于哪吒箭下。 她是穿越到了玄幻的封神时代,可谁说《封神演义》就是准的呢,就是她此刻必须遵循的命运呢? 这个想法给了她一线希望,她重新钻回被窝,决定明天继续观望。 而后第三天,第四天,她都以梦幻花为借口,溜出骷髅山,在毛驴背上一阵颠簸,最后轻车熟路地爬上李府门口的槐树。 哪吒每天都会出现在院子里,而且正好都在她笨手笨脚爬上树冠不久。她掏出一张绢布,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下对哪吒的观察: 某月某日,哪吒好像没什么变化,果然那天是我的错觉。今天哪吒没祸害小鸡小鸭,也没舞枪弄棒,他居然在背书,远远地能看见殷夫人激动地掩鼻而哭。 某月某日,哪吒今天依然鼻嘎大小,背着手在院落中昂首阔步,神气十足,他换了新衣服,还是红色的,脖子上第一次挂上乾坤圈——是乾坤圈吧? 某月某日,金吒木吒回来探亲了,还带了伴手礼。李靖似乎对这两个儿子更满意,不断地捋着胡须,眼角眉梢全是慈祥笑意。不到傍晚,他们便拱手告辞了。哦,对了,哪吒要了两份伴手礼,还挺能吃。 第五日,姜桃照例爬上树,做最后一次观察。 师父很快就要出关了,师姐也渐渐生出怀疑,毕竟她根本就拿不出什么梦幻花,她只有这一天可以挥霍了。 通过这几日观察,她确定哪吒大体还是按照正常孩童速度生长的,就是头发长得过快,让她产生了错觉。 今天,李靖和殷夫人先后出了门。李靖是去军营上班,殷夫人则挎着一只篮子,去集市上采购布料与丝线。 因此院子里只有哪吒一人,他又开始舞枪了,摆好姿势刚刚起势,姜桃肚子忽然咕咕叫起来,这才想起早上还没吃饭。 她揉揉肚子,打算先去买点早点吃。 正当她低下头准备往下刺溜的时候,耳边骤然闪过一道风声,接着就感觉头皮一紧,仿若被一股巨力猛地向后薅去。 她惊恐地抬起眼珠向上看,看见那根火尖枪正悬停在她头顶上,枪尖已然没入她右侧的丸子状小揪揪里,枪杆还余劲未消地振颤着,发出嗡嗡的回声。 完了,这回是真的被发现了—— 她刚想发出尖叫,那抹熟悉的红就从院墙对面升了起来,脚底下踩着两只熊熊燃烧的风火轮。 火焰炙热,周围空气都被烤得扭曲变形。 哪吒抱着手臂,板着小脸,肆意散发着慑人的强大气场,居高临下睨着她。 眼神可怕极了,让姜桃一下子想到那只被拎着脖子晃悠的可怜小鸡。 呜呜呜,果然不是小英雄哪吒,而是小魔头哪吒—— 姜桃嘴巴变成了颤颤巍巍的波浪状,眼睛也变成了两只荷包蛋,惶恐而可怜兮兮地仰望着他。 原来,他能出来啊—— “喂,你天天躲在我家偷窥,想要做什么?”嚣张又冷酷的声音,全然不像小孩子。 只是那张面容,着实美丽,玉莲一般纯净清透,却又带着股美到极致的妖娆。 有那么一瞬间,姜桃忘了害怕,看得呆住了。 她实在不理解为何会在一个孩子身上,感受到这种极端的反差与冲击。【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玩具 “喂,我问你话呢。”见她一脸呆傻,半天没有回应,哪吒伸手握住枪把,使劲又戳了戳她的小揪揪。 头皮被扯得有些痛,姜桃从美色中回过神来,连忙抱住脑袋,护住自己的头发。 看来不给个说法是不行了。 逃她肯定是逃不过他,搞不好还会挨顿胖揍。为了避免在预言实现前提前殒命,她秒认怂,扑通跪在树干上,仰着脑袋眼泪汪汪巴结道: “小、小女子久仰三公子大名,崇拜不已,所以才忍不住频频过来瞻仰……” 通过刚才的质问,姜桃认为他早就知晓自己的存在了,很可能就在第一天,就在那凌厉的一瞥间,可为何现在才发难呢? 以他的脾气,难道不该在初次察觉时,就把她打个半身不遂吗? 姜桃想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她无比确定,那就是她现在必须伏低做小,尽最大所能讨好他、巴结他,让他先放自己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崇拜我?” 哪吒脸上浮现诧异的、难以置信的神色,但稍纵即逝,很快他就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桀骜模样,不过火尖枪的力道微微松了些,姜桃感觉头皮没那么紧绷了。 “嗯,嗯,嗯。”姜桃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特别真诚。 哪吒直勾勾地垂眸望着她,半天没再开口。姜桃被他锋锐而漠然的目光唬得心跳加快,嗖地垂下了脑袋,心想这下糟了,巴结也不好使示弱也不行,那她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转身跳下去,头也不回地撒腿狂奔? “你……不怕我?” 过了好半天,终于等来了哪吒大人张开尊口,语气竟带着点犹疑与不确信,鸦羽般乌黑的眼珠逆着阳光向下睥睨,将姜桃浑身上下打量个遍。 姜桃顿时有种被x光热烈扫过的感觉,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像只落入捕兽夹的小兽,颤颤巍巍又可可怜怜。 x光还在继续扫射,但好像柔和了点,只是头顶上的久久沉默,让她忐忑不已,几乎就要跪不住了。 她哆哆嗦嗦重新抬起头,却见这位赫赫大名的玉面杀神,忽地扬起一抹单纯又带点邪魅的笑容,抱着手臂翘着鼻子道:“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光明正大跟在本少爷身后了。” 诶,事情的走向好像有点不对劲,她只是想逃走而已—— 姜桃呆呆眨了眨眼睛,她的眼仁乌黑莹润,像只梅花鹿,在毛绒绒的睫毛下忽闪忽闪,看得人心里也湿漉漉的。 “没听见本少爷的话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本少爷的小跟班了。起来,到院子来,本少爷教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跟班。”哪吒昂起下巴,命令似的道,眼里微光闪烁,情绪莫辨。 不去不去,谁知道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了—— 姜桃在心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开始飞快盘算成功逃走的概率有多大。 无限趋近于零,这是她瞬间就得出来的结论。 呜呜呜,她心里泪流成河,忽然她发现,他虽然踩在风火轮上,但始终停在院墙另一侧,攻击她用的也只是火尖枪的枪尖,就好像他无法越过墙壁上方一样。 一个猜测浮现脑海:哪吒这些天肯乖乖呆在府里,莫非是因为他根本就出不去? 比如墙壁四周有结界之类的。 那要不要赌一把? “那个,三、三公子,能不能先把枪拔出去,头发快薅掉了——”她弱弱地请求道,眼睛依旧无辜地忽闪忽闪,但脚下却在偷偷运力。 只要他把枪尖收回去,她就牟足了劲狂奔,虽然功力有限,但一口气跑到人多的地方还是可以的,只是这一切都得在他确实出不来的前提下。 万一自己猜错了,她打了个哆嗦,努力不去想可能的后果。 然而,三太子只是从鼻孔里喷出一声轻轻的“哼”,并没有高抬贵手抽出火尖枪,而是轻巧地将它向上一挑,下一秒,姜桃整个人就跟钓竿上的鱼一样,被提拎着甩到了院子里。 火尖枪这才收回,哐当一声,姜桃屁股着地,掉在地上。 这一套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思维还没完全跟上,人就已经揉着屁股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了。 完了,掉进魔窟了,这下可怎么办? “你,会耍枪吗?”哪吒轻盈落地,风火轮犹如溶于空气般瞬间消失。 姜桃讷讷摇头,抬手摸了摸那只饱受摧残的小丸子。 “那舞刀呢?” 还是摇头。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哪吒下巴扬得高高的,嗓音倨傲,“好笨啊。” 姜桃讪讪地不吭声,虽说对面是大名鼎鼎的三坛海会大神,但被说笨还是很伤自尊的。 见她神色骤然失落,哪吒略显刻意地咳了两声,指着内院一座屋舍转移话题道:“走,去我房间。” 啊? 姜桃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触到了哪吒不容反驳的眼神,她又怂了,勾着脖子点点头。 他不会是想在房间里把她给拨皮抽筋吧? 她跟在他身后,想法越来越偏激。 早知道就不来招惹这个小魔头了,她绝望地想,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个趔趄, 身体直直地朝哪吒栽去。 小魔头身手伶俐,唰地一闪身,她的脑门就光荣地磕在了前方柱子上,疼她呲牙咧嘴。 “你真的好——”下一个字似乎是“笨”,但他戛然而止,绷起小脸,转过身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姜桃揉着鼻尖和脑门,继续亦步亦趋地跟着。 哪吒的房间在西厢房,推开门,里面飘来木质熏香的气味,甚是好闻,极大缓解了姜桃的惶恐,她张大眼睛四处张望,对那些古香古色的家具十分好奇。 “咕咕咕——”肚子不合时宜发出叫声,姜桃连忙捂住肚子,耳朵尖腾起一片浅红。 刚才就已经饿得不行了,被惊吓一通后,就越发饥饿难耐,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姜桃想起了海底捞、桃桃芝士蛋糕和乌龙奶茶,伤感地抽了抽鼻子。 正悲伤着,一个包裹被扔进她怀中。 “吃吧。”哪吒抱着手臂靠在一侧屏风上,绷着嘴角道,两条眉毛一高一低。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局促。 看错了吧,怎么看该局促地都是她才对。 姜桃木木地低下头,觉得包裹有点眼熟,仔细一看,竟是昨日金吒木吒带来的伴手礼。 全新的还没有打开,而不远处的一张长案上摊开着一模一样的一只包裹,里面都是好吃的,已经被吃光了大半。 她记起昨日他领了两份。 所以说,小魔头给自己的,居然是他兄长从修仙之处带来的好吃的? 姜桃简直受宠若惊,但转念一想,这该不会是某个恶作剧的一环吧,比如食物中藏着蜘蛛蟑螂之类的…… 她偷偷抬起眼睛,见小魔头已经离开屏风旁,正弓着腰在自己床上翻找着什么,只是—— 虽然背对着她,可她总感觉有道视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得她头皮发紧,连忙埋下头,像小兔洗脸一样,吧唧吧唧小口吃了起来。 里面没有蜘蛛,也没有蟑螂,更没有钉子,糕饼很好吃,味道又香又浓,即便在现代也是难得的美味,姜桃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终于不再饥肠辘辘了。 呜呜呜,好吃好吃,她感动得都快流下眼泪了。 诶,他该不会是想先把她喂饱,然后再剥皮抽筋吧,就像屠宰场杀猪一样? 她被这个想法唬得一激灵,偷偷瞄过去,却见小魔头正捧着一只紫檀木匣子,单手叉腰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呃,好像没有杀气,也没有凶狠,只有些微的……ooc—— 只见前一秒还一脸冷傲不驯的小魔王,此刻就像个真正的五岁孩子,欢快地蹦上床,倒出匣子里一堆玩具,兴高采烈对她招呼道:“过来,过来,这里都是最近流行的玩具,我们一起玩吧!” 啊? 姜桃目瞪口呆,大脑一时跟不上耳朵。 这还是刚刚那个高高踩着风火轮,眼神倨傲又冷漠的哪吒三太子吗? 是他ooc了,还是自己耳朵瘸了…… 姜桃对此深感疑惑。【你现在阅读的是 】 5、不倒翁 姜桃还有点懵懵的,而哪吒已经从一堆玩具中选中了一只不倒翁,趴在床上拿手指头戳来戳去,还翘着两只小脚丫。 姜桃挠挠脸颊,忽然产生了一种既视感:刚刚吃过的食物就如同签订的契约,契约成立后,他便原形毕露,活脱脱一个缺乏玩伴的小屁孩。 虽然长得漂亮,身上也很香,但还是小屁孩,此刻正对着不倒翁施展大力金刚指,试图让它再也起不来。 “它怎么还不倒?”哪吒来了倔脾气,一阵猛戳,不倒翁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因为它叫不倒翁啊,就是要戳不倒才行。” 姜桃的好基友家里是开幼儿园的,她常去帮忙,对哄熊孩子很有一套,下意识就换上了忽悠熊孩子的语气。 哪吒抬起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阴郁与戾气,只转动着倔强与好奇。 看来他是个有点执着的孩子,有些事不和他解释清楚他就会走极端,比如此刻,可怜的不倒翁爷爷已经像干涸的土地一样布满裂痕,马上就要碎裂开来了。 “是重力。”姜桃走到床边,没敢坐下,只蹲在踏板上,下巴垫着手背,眼睛与不倒翁平视,不动声色将它从哪吒的手爪下解救出来,”你看它上面是空心,下面却是实心,这种构造就导致它在物理意义上无法倒下,当然你非要将它摧毁进而使它‘倒下’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哪吒诧异地看着她,显然没听懂什么叫“重力”,什么又叫“物理”。 姜桃捂住嘴巴,是不是说太多了?他该不会生气了吧? 偷偷挑起目光,却见他正默默盯着她看,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仿佛毫无温度,又仿佛有烈焰焚烧。 又是那种奇异的矛盾感,割裂感。 后来姜桃发觉,大抵是因为他面相冷,气场冷,因此开心的时候也时常给人一种不大高兴的感觉,或许只有像刚才那样表露出明显的ooc般的兴奋,才能免于被误解。 可惜小魔王不屑于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别人不理他,他就也不理人家,宁愿自己把玩具都锁在箱子里,也不主动找人玩。 何况,陈塘关同龄的孩子都避他若妖怪,家长更是看见他就把孩子抱走,好像他会原地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似的。 当然,这些都是姜桃后来发现的。眼下,她全副精力都在如何讨好这位小魔头上。 只要平安无事挨到殷夫人回来,再不济等到李靖回来,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至于被质问怎么跑到他们家里了,她早已编好了理由。在现代社会当了两年公务员,别的没长进,面不改色向上级扯谎倒是如鱼得水,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撒谎,也不喜欢骗人,这就导致她遭遇过很多次背叛,幸好她最亲近的人,从父母到好基友,都未曾背叛过她,还把她当成小公主对待,所以她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阳光积极的,对待生活对待人都愿意给予真诚与善意。 “我没有听明白。”哪吒开口道,眼睛往下微微一垂,看着她莹白手指中的不倒翁,“你再给我讲一遍。” 姜桃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忽然觉得再提“重力”他也听不懂,转头向屋里扫视一圈,脑中灯泡一亮。 “你等等哈。”她起身,颠颠颠跑到门口,将一张矮几的一侧抬起来,另一侧留在地上,“三公子,你说我若是把手松开,会怎么样?” 哪吒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嗖地一跃而起,站在床上。 “当然它会落下来。”他不假思索答道,习惯性抱起了手臂。 “回答正确。”姜桃松开手,矮几被抬起的一侧沉重落地,发出响亮的声音。 姜桃又拿起旁边立着的竹竿,杵在地上,继续问道:“那这次呢,我松开手会怎样?” 哪吒皱起鼻尖,似乎以为受到了戏弄,可姜桃的眼神真诚又明亮,让他生生掐断了不好的念头,清脆答道:“会整个倒在地上呗。” “所以说,长条而轻盈的物体更容易倒,对吧?而又矮又重的东西无论怎样抬起,都会恢复原来状态,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就变成了不倒翁。”姜桃边解释,边回到床边,拿起不倒翁,放在手心上掂了掂。 “三公子你看,不倒翁就是下面矮而沉,上面高而轻,而且下面还是圆形,就更不容易改变状态了,无论你怎么摆弄,它都会重新站立起来。” 这个原理她以前上物理课学过,只可惜记不太清了,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重心越低越不容易倒。 不知哪吒听进去没有,她抬眼看他,见他正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思考着,而且好像还真听懂了,若有所感地点了点下巴。 “你还挺厉害的。”他说道,嘴角往上翘了翘。小小的一个人,竟流露出了霸道总裁般的气度。 “一点小常识而已,哈哈哈。”姜桃谦虚地说,但脸上还是显出一点得意。 “那,我们一起做一个新的不倒翁吧。”哪吒摸摸下巴,忽然带点兴奋地提议道,“做个和你一般大的,然后再画成你的模样——” 啥? “不,不行——”她把头摇成拨浪鼓,手也摇出了残影。 “为什么不行?”他不依不饶地跳下床,与她只有一尺之隔,语气复又变成了小魔王,有些咄咄逼人。 就像是某种应激反应似的。 “不要画我好不好,”姜桃委屈巴巴道,”我可不想天天被推来推去的——” “哦,原来你是指这个啊。”哪吒嘀嘀咕咕说道,忽然抬高声音,“那就不画你了。” “多谢,多谢。”姜桃用狗腿子的语气讪笑道,“不过府里面有能用的材料吗,一人高的不倒翁需要很大的壳子,还有很宽的底座,还要至少这么一大捧沙子,要想涂画还得有油漆——” 哪吒小朋友摸着下巴想了想,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沙子和沉重结实的底座有,用于分层的木板也有,但空壳和油漆没有。 “我去集市上买吧。”姜桃自告奋勇。 哪吒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一瞬,他移开目光,别着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慢吞吞道:“行,那我去准备沙子和木板。” 不知是否错觉,他好像忽然变得深沉了点,眼皮掀起来瞅她两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抱着手臂挺胸抬头朝院子里走去。 姜桃一头雾水,趁他不注意,对着屋中铜镜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了两只丸子。 最后她笨手笨脚从院墙上爬出去,跟个贼似的。 往上爬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哪吒的目光正落在她后背上,很炽热,也很锋利。 但她根本就没多想,只在心里暗暗吐起了槽:这个熊孩子,也不知道塞点钱给她,明明是给他做玩具…… 一分神,下墙的时候脚没踩稳,又摔了个屁股蹲。【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命运 运气很好,只逛了小半圈,就买到了一只近似蛋壳形状的空壳。原本是用来罩粮食的,以芦苇杆编织而成,轻巧且结实,再适合不过了。 姜桃喜滋滋地掏出几枚铜钱,在心里悄悄记了一笔账。 “哎呀,姑娘,用不用我找人帮你搬回去。”卖东西的大爷人很好,主动提议道。 “啊,不劳烦了,我有这个。”姜桃从腰间扯下一只扁扁的毫无存在感的口袋,在半空中轻轻一抖,口袋便像滴入水中的墨汁那样开始膨胀,很快就胀成一人高。 大爷啧啧称奇,更有围观者聚拢过来,好奇地张望。 这个年代,时常有道士出没,各种新奇的法宝、异能普通百姓都或多或少见识过,虽然好奇,却并不震惊,只当她是个修道之人,态度越发恭敬起来。 人类的村庄经常会遭到妖怪侵袭,谁家孩子晚上被叼走,谁家壮汉一日未归第二天在山林里发现被吸干精血的尸体,都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们见到修行之人都很热情。 姜桃将壳子套进口袋,吹了口气,口袋就又变成笔袋大小,被她别回腰间。 这是师父给她的宝物之一,相当于哆啦a梦的空间口袋,只是功能有限,只能用于装装杂物,往里装多少都行,且互相不干扰,有了这个口袋,下山采买基本都是她去。 看似挺牛掰,实则鸡肋,既不能像黄风怪那样放出飞沙走石,也不能像忘记哪个妖怪那样把一切法宝都收入囊中,它的功能就只有装东西,还得是死物,活物不好使。 说白了,就是给了她一个购物神器,就如同给马配了个高科技马鞍。 由此看来,师父养她们,主要就是陪伴加打杂,顺带着也修行修行,并没有对她们给予任何希望。 也是,截教就主打一个宽松自由,想学就学,想不学也没人管,是她喜欢的氛围。 买完壳子,又买了几桶油漆,每个颜色都要了点,通通塞进异次元口袋,正觉大功告成之际,耳边传来一阵骚动,间或夹杂着一道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滚滚滚,看你是个道士敬你三分,还好吃好喝招待你,可你却咒我死,赶紧给我滚出去——” 中气十足的愤怒声音,乘风刮来,姜桃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粗壮的汉子和几个家丁,正往外推搡一个高个子男人,一边推一边骂骂咧咧,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男人带着斗笠,一身白袍,那上面晕染的水墨色十分眼熟,姜桃眯起眼睛仔细看,发现他竟是那日与自己煮水喝茶的人。 也是要她两年后远离骷髅山的人。 他背上扛着一只细小的旗杆,风吹过,展开经幡,上面赫然写着“猜字算命,每人五钱” 所以说,他还是采纳了她的建议,下山给人算命去了。 “真巧啊。”在粗壮汉子砰第一声关上大门时,姜桃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男人给吓了一跳,回过身见是她,立刻涨红了脸,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耳朵。 “是、是啊,又见面了呢。” “诶,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问道,对视一眼,又都笑了起来。 尴尬不翼而飞,姜桃买了两串糖葫芦,和他坐在不远处的篱笆墙上吃。 “我来这里,自然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呀。”姜桃咬着山楂,有点揶揄地说道,“你为何让我两年后远离骷髅山,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道士目光躲闪,眼睛盯着山楂上的糖霜,支支吾吾道:“天机不可泄露,我……没法告诉你。” 来了,封神演义里的高频词语,“天机”、“气运”、“命数”,等等,等等。 “是不是我两年后在那座山上被箭射死了?”姜桃咽下山楂,转头盯住他,“被射穿喉咙而死?” 道士浑身猛地一颤,动作幅度之大,篱笆墙都晃了几晃。 “你、你怎么……”说到一半立刻改口,“天、天机不可泄露。” “哦。”姜桃兴趣索然地翻了翻眼睛,直到自己猜对了。 两人都不再言语,埋头吃糖葫芦,直到剩下最后一粒。 “你为何会这样说?”道士犹豫着终于开口问道,拿眼角瞟她,局促又谨慎。 “我也是修道之人嘛,就许你厉害,我就不能预知点什么呀。”姜桃煞有介事地忽悠道,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这里真的是《封神演义》的世界,那么她的信息量,不比元始天尊差,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bug级别的。 唯一遗憾的是,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枚小棋子,连改变自己的命运都十分艰难。 道士沉吟着,最后慢慢“嗯”了一声,手伸进衣襟,似乎在摸什么东西。 “人可以改变命运吗?”姜桃忽然问道,“我不想死。” 道士怔了怔,手从衣襟拿出,重新放在膝盖上:“应该……不能吧。” 姜桃失落地移开眼睛,脚尖在地上碾了碾。 “我下山时,师父就算出了我的命数,我问他如何,他不肯告诉我,所以我认为每个人的命都是注定的,是无法改变的,无论你如何挣扎,最终都还是会走向同一条路。” 见她神情哀怨,他连忙补充解释道,结果越补充她脸色越灰白,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从袖口掏出三张纸符。 “我与仙姑也是有缘,鄙人不才,但还是有些功力的,这是‘避险符’,可以帮仙姑抵挡三次灾祸,姑娘不妨带在身上,两年后试试看。” 姜桃立刻雀跃起来,但见道士虽然如此说,脸上的神情却还笼着一层阴霾,就又心情低落下去。 不过还是很感激地接过了符纸。 其实当初,他完全可以不告诉她的,但他还是说了,真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是正直呢,还是情商低呢。 “我和你说,下次你要算命,可别什么都实话实说,还想不想赚钱了。”姜桃振奋起心情,反倒关怀起他来。 “这怎么行,关于命运的大事,如何能撒谎!”道士挺直腰杆,一脸执拗地说。 他的神情,让她蓦地想起了哪吒,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快到中午了,自己竟不知不觉出来一个多时辰了。 “那你还是别算命了,除妖更适合你。”姜桃提议道,“我听说临海那一片经常有孩子被偷,你不妨去看看,万一抓到妖怪,赏金够你用大半年了。” 道士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好啦,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对了,难得认识一场,你叫什么名字呀?” 见她跳下篱笆,道士也连忙起身,拱手认真回道:“在下昆仑山姜子牙。” 啥? 姜桃差点崴到脚,他、他居然就是姜子牙? 自己这枚微不足道的小棋子,随便在河边煮一壶茶,就碰见了男主角,莫非她拿的不是炮灰剧本? “幸、幸会,姜兄。”她差点咬到舌头,也行了个礼。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与姜子牙初次相见是在骷髅山,那么他在那个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她是石矶的徒弟,四舍五入等于知道她是截教之人,却还是对她如实相告,可见他确实正直,也确实有点一根筋。 以前老爸总神秘兮兮地说,他们是姜太公的后人,导致姜桃一小就以为自己有超能力,直到长大些,才知道她不仅没超能力,还挺短寿,姜太公什么的,多半是老爸为了给她打气胡诌的。 可她微微眯缝起眼睛,越看越觉得姜子牙眼睛和鼻子跟自己老爸超像。 怪不得一开始就有种亲切感呢,不过也可能是潜意识造成的错觉。她就是一炮灰,没必要往自己身上贴金。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巴结巴结小哪吒,让他一辈子都不要拉开那张该死的弓。 与姜子牙分开后,她沿着集市往回走,看见一个摊位上摆放着很多颜色漂亮的沙包(口袋),不禁想起了小学时大家围在一起踢口袋、丢口袋的活动,心头一动,买了一只红颜色的揣在衣兜里。 她从老槐树上跳进李府,府里安静得令人不安,她蹑手蹑脚摸进内院,看见哪吒正坐在房间门槛上,抱着胳膊盯着地上某处发呆。 阳光在他身上蜿蜒流动,明明那样明媚热烈,可却给人一种冰冷无情的感觉。 姜桃的影子一点点漫过去,他猛地一抬头,神色似乎略有惊讶,吓得她差点又摔个屁蹲。 他一跃而起,几步跳到她面前。 “你……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他嗓音莫名有点发尖。 “遇到一个熟人,稍稍聊了一会儿。”姜桃实诚道。 “你……还有其他朋友?”他眼神陡然尖利,声音却透着淡淡的失落。 “不是朋友,是打过两次照面的叔叔。”姜桃此刻身体年纪十六七,叫姜子牙叔叔也不算冒犯。 “哦。”小魔头拿脚丫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的都买来了,你的呢,准备好了吗?”姜桃不明所以,取下口袋,把东西一一掏出来摆在地上。 哪吒慢慢吞吞、支支吾吾道:“快、快了。” 说罢,撒开脚丫往库房里跑,半天都没出来。 姜桃等得着急,大起胆子过去查看,却见他正一勺勺往袋子里装沙子。 甚至连木板和底座都没准备,敢情他一直都在偷懒啊—— 她有点气恼,然一想到目下处境,又气恼不起来了,走过去和他一起铲沙子。 奇怪的是,哪吒一直都没抬头看她,奇奇怪怪的,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 只是他脸上,有种坚冰慢慢消融的微妙感觉,雪白的侧脸和初见挺拔轮廓的鼻梁切割着库房里的昏暗,让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长得可真好看。 姜桃偷偷瞧了几眼,眼神完全是看幼儿园大班小朋友式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红绳(后面又加了点剧情) 接下来,他们一起做了不倒翁。 速度意外的快,因为哪吒不仅力气大,还忒聪明,一点就透。他们分工明确,不到半个时辰,一只摇摇晃晃的一人高不倒翁就完成了。 哪吒兴奋地推了几把,无论使多大劲,不倒翁最后都能顽强地弹起来,颤颤巍巍地原地打晃,滑稽极了。 两人身上都尘土噗噗,姜桃拎来油漆,问他画什么图案。 “画我爹爹。”哪吒毫不犹豫道,显然早就想好了,脸上还浮现出一丝报复似的幸灾乐祸。 “这、这不太好吧。”姜桃觉得有点过分了,好歹也是亲爹,每天推来搡去的着实不太孝顺。 “不,就画他!”哪吒不依不饶起来,微微狭长的眼睛忽然窄了窄,瞟向姜桃道,“要不就画你,你选一个吧。” “那、那还是画你爹爹吧。”姜桃立刻妥协,恭敬奉上油漆若干桶。 看来在这个时候,父子关系就已经很堪忧了,也难怪以后能水火不相容到那种地步。 说实话,他也挺可怜的,自己虽然命运多舛,可父母却一直非常爱她,家庭关系和睦,可哪吒却—— 李靖就真的不爱他吗?姜桃忽然升起一丝疑惑,回想起第一日趴在墙头窥视之时,看见的景象。 李靖在提到哪吒的时候是很生气,可管家替哪吒说话时,他又很快妥协了,肢体动作透着不忍,如果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孩子,有必要如此矛盾吗? “呐,哪吒,你——是不是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呀?”姜桃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哪吒正在给不倒翁画眼睛,闻言没有停下,只简单回了声“嗯”,既没有警觉,也没有掩饰。 “为什么呀?”姜桃心弦稍稍松弛了下来,大胆继续问道。 “我爹怕我惹事,给他丢脸。”哪吒朝她乜斜了一眼,并不怎么在意似的说道,“我是无所谓,反正出去了,也没人跟我玩,倒不如在家自在。” 话虽这么说,他手上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李靖的一只眼睛成了斜眼。 姜桃蹲下身给油漆调色:“那你这么厉害,要是想出去的话,还是能出去的吧?” 哪吒握着毛笔的手垂下来,悬在身侧,墨黑的眼珠转向她,身子却没动,这就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摄人,甚至还有些杀气腾腾。 姜桃心头猛地一跳,觉得自己有点太自以为是了,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哪吒只是长着孩子的身体,心智一半是孩子的,一半又是凛冽深邃的,让人难以捉摸,所以他做出什么都不会令姜桃感到意外。 比如一言不合,就拿脖子上的乾坤圈敲死她…… 她越想越偏激,越偏激就越胆战心惊,身体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那个道士给了他一个结界,只要结界张开,我就无法离开这座宅院。”他转回目光,盯着不倒翁上画得歪斜的眼睛,突然脖子一歪,像是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应该画你。” 说罢目光又一斜,却见小道姑抱着脑袋蹲在油漆桶旁边,可怜兮兮地直摇头。 “不要画我……”姜桃像只小猫一样喵喵抗拒着,两只厚实的小丸子顶在头顶,就像是两只猫耳朵。 “逗你玩呢,真是的,一点都不禁逗。”哪吒撇撇嘴,看样子方才还真不是生气,而是单纯地觉得没画好。 这家伙,仿佛有种能将任何话题蒙上杀气的能力,姜桃拍拍自己的小心脏,觉得以后跟他相处,一定要心大点,不然容易猝死。 既然这样,她又肥起胆子,不动声色追问道:“你那么厉害,能把你牵制住,那道士还真了不得,不知道能不能收我为徒弟?” 哪吒无视掉那只画歪的眼睛,开始画另一只:“我不认识他,但娘亲说,在我出生的时候那道士就来看过我,还在我五岁生日的时候给了我一对宝贝。哼,我才不稀罕他的宝贝呢,他和李靖蛇鼠一窝,同样可恶。” 看来他还真是不喜欢李靖啊。 至于那个道士,是太乙真人无疑了,而那对宝贝,自然就是风火轮和火尖枪。 只是在小说的世界观里,这两样东西应该是哪吒肉身被毁后才送给他的,具体时间姜桃也记不清了,但肯定不是在这个时候。 那也就表明,这里并非严格遵照小说剧情,既然这样的话—— 她陡然雀跃,可马上又想到了姜子牙的预言,心情复又低落下去。 她就真的难逃一死了吗? “那你只要乖乖听话,应该就能出去了。”姜桃毫无意识地呢喃道。 然而这话一出,哪吒就炸毛了,他凶狠地一扭头:“我才不,我爹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我,我懒得和他争辩,更不会屈服于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桃连忙解释,却又不知能如何安抚他,嘴巴张了张,又慢慢闭回去。 其实他们父子间的问题,就是出在了缺乏沟通上。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事。”她睫毛垂了垂,片刻后又积极灿烂地抬起眼睛,“我们一起画吧,我对画画还挺在行的。” 哪吒脾气来的快,散的更快,而且刚刚也不是因她而生气,小脸傲娇地绷起来,手却把毛笔递给了她。 姜桃于是挥挥洒洒,按照记忆中的形象,画了个圆滚滚的李靖出来。 “那只眼睛歪掉了怎么办?”哪吒抱着手臂道。 “这个不难。”姜桃面上温柔软糯,可手腕一动,直接在李靖两只眼睛上,各画了一圈浓密纤长的大睫毛。 “哈哈哈哈——”哪吒笑得前仰后合,看样子是很满意了。 姜桃在心里默默对李靖道了声歉。 他们收拾好杂物,就在院子里玩起了不倒翁,但没过多久,殷夫人就回来了。 他们目前在的院子是最西侧的内院,也是哪吒房间所在的院子,平日里没人主动进来触霉头,但殷夫人不一样,她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因此姜桃急慌慌地跳起来,打算告辞。 “那……你明天还来吗?”哪吒没有拦她,还莫名地扭捏起来,手指使劲戳着不倒翁问道。 姜桃算了算,应该没问题,但也就还能放肆五六天,等师父出关,她就只能心无杂念地当宅女了。 “你要是不烦我,我就来。”姜桃笑笑,乌润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一言为定!”哪吒不知何时闪现到她眼前,踩在风火轮上,视线与她平齐,并郑重其事地伸出小手指,要跟她拉钩。 “一言为定。”姜桃伸出小指,和他拉了勾。 他的手指竟很烫,不像外表那般冰冷如刀。 “哦,对了,这个给你。”姜桃差点忘了,从衣服口袋掏出那只四四方方的沙袋,往空中抛了抛,然后勾起脚腕踢了几下,“我们小时候经常玩这个,很好玩也很方便,一个人也能玩,两个人也可以,送给你当礼物吧。” 哪吒看着她踢沙袋,眼睛刹那间闪亮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他经常看见其他人家的小孩围成一圈,互相传着踢,然而一看见他,他们便如见了鬼似的四散而逃,沙袋就扔在原地,仿佛被海浪遗弃在沙滩的贝壳。 他曾好奇地走过去,捡起那只沙袋左看右看,还用指甲把它划开,可无论怎么看,他都看不出它有什么有趣之处,值得那些人玩得如此神采飞扬、笑声不断。 可是现在,看着她在午后阳光下轻盈地踢着沙袋,他突然什么都想通了。 是陪伴。 心甘情愿,不含任何目的陪伴。 正想着,沙袋从对面飞了过来,他抬脚接住,没有像她那样自己踢,而是学着其他孩子将沙袋又踢给她。 虽然身高差巨大,但他力气可不小,就这还是刻意控制了力道,可姜桃还是被冲得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要是火力全开,还不得给她捶墙上去啊。 姜桃擦着额头上的汗,嘴角抽了几抽,有点后悔送他这份礼物了。 院外传来殷夫人的说话声,姜桃与他提了几个来回,就不得不告辞了。 “等一下,我也有礼物送你。”哪吒急吼吼地往屋里跑去,临近门前还威胁地喊道,“先不许走!” 姜桃讷讷点头,目送他消失在阴影中,大约过了几分钟,他就跑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根红绳,大大咧咧递到她面前。 “这是回礼。” 仔细看,不是红绳,而是用红色绸子编成的手绳,手法粗糙了点仓促了点,但麻花的形状还挺好看的。 姜桃悄悄瞅了他一眼,却见他满眼都是掩不住的得意,小屁孩感十足。 她忍不住笑了,接过红绳,正要往衣袋里塞,手腕却被他忽然扯住。 “带上,带上。”他既像命令,又像撒娇般嚷嚷道。 这孩子,知道送女孩红绳是什么意思吗? 姜桃无奈又有点好笑地扯扯唇角,顺从地将它套进左手手腕。别说,还挺衬她肤色,而且触感清亮细腻,仿佛活物一般。 “明天我等你!”哪吒小朋友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遍,眼睛使劲盯她看,目光热烈,但深处还带着点不确信,急切需要她反馈。 “好,明天见,三公子。” “我叫哪吒。”他蹦到一块石头上,对着笨手笨脚往院墙上爬的姜桃嚷道,“以后不许再叫我三公子了!” “哦,噢。”姜桃在墙上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撑着爬上墙头,对着哪吒挥了挥手。 “知道了,哪吒。” 然后嗖地跳下去,骑着小毛驴飞回骷髅山。 然而回到骷髅山,师姐幸灾乐祸告诉她,师父一早就出关了,到处寻她都没寻到,这会儿正生着气呢。 她心中一惊,但首先想到的,却是明天无法履行约定了。 她要让他失望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8、惩罚 石矶娘娘与姜桃的想象完全不同。 她个子很高,容貌端庄秀丽,除了面色有些灰白外,看上去与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还自带一股清冷气质,所过之处浮动着幽幽暗香。 虽然妖气极其稀薄,距离修成正果大约只差捅破一张窗户纸,可姜桃还是能一眼看出她的妖怪身份,就如同她能分辨出沿途所遇到的各色人形生物,到底是人还是妖。 大约修仙之人都有这种本领吧,她想,毕竟连自己这种不起眼的小童子能做到,像姜子牙那种大触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过,姜子牙好像也不是很厉害,真正厉害的是他背后的阐教大佬们,和那些bug级别的法宝。 哎,自己要是穿越到阐教就好了,抱好大腿估计能苟上一辈子,毕竟阐教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罢了,能再重活一次已经是额外恩典了,哪还能挑东挑西的。 她深吸一口气,又吸了一口,然后抱着脑袋钻进往下滴答粘液的阴森洞穴。 因为擅离职守,石矶娘娘拂尘一挥,罚她去旁边积骨山挑拣骸骨,带回来装饰山洞。 她辛辛苦苦装饰的那些花,功劳都被师姐抢走了。鉴于师姐没向石矶娘娘告发她前些天日日都往外溜,姜桃决定吃亏就吃亏吧。 师姐挺不地道,但也没那么不地道。 谁让自己倒霉呢。 积骨山顾名思义,是座堆满骸骨的山,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因为你不知道你脚下被风沙浅埋覆盖着的,是动物骨头,还是妖怪骨头,抑或者,人类的骨头。 骷髅山中有大量妖怪修行,石矶娘娘虽然宽容地接纳它们,却坚决不许它们在山上杀生,因此很多妖怪都跑到旁边这座积骨山,猎杀动物,有时也猎杀误入山中的可怜人类。石矶娘娘对此心知肚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种说法,妖怪想要修出人形,大量吃人是最快的途径,换言之,大量吃人可以迅速增加妖力,所以这原本人迹罕至的山中,人类骸骨的数量远多于飞禽走兽。 显然这其中有专门诱拐人类的产业链,有人将他们以各种方式带过来,然后让妖怪们饱餐一顿。 一想到平日里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那些妖怪,其中就有大肆撕咬人类的存在,她就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亏得她之前还觉得有些小妖只变出半个人身,顶着颗毛茸茸的动物脑袋还挺可爱的…… 师姐该不会也吃过人吧?师父呢? 她打了个哆嗦,抱着脑袋继续在洞穴中行进。 以前在白骨洞里见到尸骨,姜桃还能自我调解,可如今赤裸裸地面对这么多死人,甚至还有半死不活的人,她简直头晕目眩,好几次想要呕吐。 若都是些白骨也就罢了,偏偏好多都粘连着半腐烂的血肉,褴褛的带着爪痕的衣裳,还有身侧土地上、石头上那些带血的痛苦抓痕。 她不知道原主有没有被惩罚来过这里,也不知道她面对此情此景会是什么反应,反正来自现代社会的姜桃是真的难以承受,有那么几个瞬间,她都生出了跳崖的念头。 在几具死得实在惨烈的尸体面前,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把他们尚未闭合的眼睛轻轻阖上。 石矶娘娘要她挑拣的,不是人骨,而是带角的动物头骨,姜桃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便挨个往山洞里钻,越来越觉得娘娘可能根本不想要什么带角骨头,她只是想好好惩罚她。 “今日找不到,明日继续,碧云,什么时候找齐了十二颗,什么时候你再回来。”娘娘灰紫色的眼睛淡漠地垂着,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 就好像只是命令她下山捡十二块石头上来似的。 她几乎寻遍了山脚下的洞穴,只捡到一颗山羊的头骨,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猩粘的冷汗,将头骨搁进口袋。 总算看见一点曙光了,若是每天都能寻到一颗,半个月也足够了。 她稍稍松弛下来,大口地喘了一口气,结果吸了满口腔血腥味,恶心得她伏在地上一阵呕吐。 实在太狼狈了,她抱着袋子缩靠在一颗大石头旁,低声啜泣起来。 她从小就害怕任何阴暗、潮湿的东西,总是对光明有很深的渴望,这大约是很早就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缘故吧,本能就想抓住那些金灿灿的温暖的东西。 而如今,她不得不在这些出离阴寒恐怖的地方挨上十天半月,而这还得是在顺利的情况下。 她抹了抹眼睛,撑着墙壁走出洞穴,寻到一块干燥的阳光能照到的地方缓缓坐下来,蜷起身体小睡了一会儿。 只打了个盹,就被远处传来的松涛般的虎啸声惊醒了。她浑身一激灵,抻长脖子四处张望。 天色已渐黑,树枝上几只乌鸦站成一排,盯着她看,红色眼珠折射着绚丽的晚霞,让它们看上去没那么瘆人了。 姜桃惊魂未定站起来,走到前方小河边,洗了洗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大口大口吃起来。 遥想前些时日,还能惬意地煮茶聊天,可现今却连能安稳睡觉的地方都寻不到,她这些夜晚可怎么捱呀? 不行,不能就此颓废,她一跃而起,用能记住的法术生了一团火,还用树枝给自己搭了个简易帐篷,篷布用芭蕉叶拼接而成,芭蕉叶是她一路走来顺手摘的,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她不断给自己打气,可对于无边黑暗的恐惧,以及缺乏安全感,令她根本就无法从心底坚强起来,每有风吹草动,心脏就跟着一阵狂跳,直到很久才平复下来,但很快又被新的惊吓刺激,越发跳个不停。 最后还是那则预言,稍稍安抚了她。 她可是要死在哪吒箭下的,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被不知名的什么生物给吃掉呢。 虽然有些黑色幽默,但确实比任何打气的话语都管用。她裹紧衣服,头一歪慢慢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现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粉嘟嘟带绒球的卫衣,坐在大学阶梯教室里,认认真真将书本、笔袋摆在桌上,一副三好学生的端正姿态。 正处于课间,四周嘈杂声此起彼伏,她翻开课本,乖巧地复习将要讲的内容。忽然,耳边嘈杂戛然而止,空气微微灼热干燥起来。 她差异抬头,却见阶梯教室的右侧大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鸦发乌黑的少年大剌剌站在那里,抻长脖子在人群中张望。 姜桃记不住他的样子,却知道他长得明艳凌厉,俊美得几乎都有些逼人了。 所以周围叽叽喳喳得同学们都止住了交谈,屏住呼吸盯着少年看。 少年却将目光直直锁定在她身上,薄唇一扬,三步并作两步地拾级而上,长腿一抬,直接从过道跳进她身旁,还把原本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男同学给扒拉走了。 “哟,可下找到你了。”他笑道,顺势坐下来,眉眼张扬,艳丽而妖娆。 还抬起一只手臂,不由分说捏住她脖子,就像在捏一只小猫,引得周围一片嘘声。 姜桃莫名其妙,如坐针毡,但很快梦境就散了。 不是散了,是换了场景。 她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一边复习考试,一边盯着窗户发呆。方才场景是冬天,而此刻却是春天,夜风沁凉,温柔拂面,她满足地闭眼吸了口夹带着花香的空气,再睁眼时,却看见面前与写字台毗邻的窗台上,赫然蹲着那个红衣少年。 她吓得失声尖叫,刚从椅子上落荒而逃,蓬松在头顶的丸子头就被少年一把捏住。 “不许动,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别再想逃开了。”少年巨力惊人,她竟纹丝无法动。 “放开我,放开我,你到底是谁呀,怎么总是缠着我——”姜桃听见自己喊道,两只手不断拍打着少年的手臂,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少年可不管这些,撑着她的后脑勺就跃进她房间,不过总算是松开了罪恶的手爪,双手插兜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四处乱看。 甚至还掀开她的被子,抱着手臂大剌剌坐上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总能找到我?”姜桃在梦里生气却害怕地质问道。 少年眸光一沉,视线陡然锐利,从床上一跃而起,有些粗暴地攫住她左手手腕。 那张俊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孔,与她只有咫尺之遥,他们鼻尖相贴,呼吸相挨。 与现实中的潮湿不同,他的气息、他的呼吸都是干冽而灼热的,还浮动着一股幽淡的清香。 “总能找到我?”他微笑着重复道,眼睛却紧紧盯着她双眼,拇指指甲在她手腕轻轻擦蹭,“谁让你,一直都带着我的东西呢?” 诶? 姜桃不解,垂眼向下看,却看见自己左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红绳。 “啊啊啊啊——”姜桃惊声尖叫,啪嗒,一只果子打在她脸上,把她惊醒了。 她揉揉眼睛,看见天边已泛出鱼肚白,晨曦很快就要降临了。 她居然安安稳稳睡了一宿,好像还做了什么梦,但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她拍拍身上的土,从头发里扒拉出两只黑色虫子,头皮发紧地把它们扔出帐篷放生。 她盘腿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钻出帐篷。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赶紧干活吧。 许是睡饱了的缘故,她忽然干劲满满,早饭都没急着吃,抱着异次元空间袋就往上一层山上跑。 一层一层地毯式搜素直到山顶,就不信凑不齐十二颗。 然而现实总是很骨感,她在第一个山洞里就遇到了麻烦。 那里睡着一头熊,硕大的身形隐匿在阴影中,以至于姜桃根本没看见它,还在地上认真地扒拉,下一秒,熊吼声迅速在洞内膨胀,吓得她连袋子都忘了,撒腿就往外跑。 这个洞穴十分深,前方还有一大块裂谷,只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板桥通往洞外,姜桃来的时候都是抱着桥一侧的麻绳哆哆嗦嗦走的。 熊紧跟而来,巨大的身躯震动得石子纷纷滚落,砸得姜桃哇哇乱叫,但她连惊恐的功夫都没有,拼尽全力往前狂奔,木板桥近在咫尺。 就在她脚踏上桥板时,熊飞扑而来,她下意识闪身,脚底一滑,身体直接跌下桥面,向下坠落。 完了。 然而她的坠落只持续了半秒不到,身体就倏然停滞在半空中。 那种头皮紧绷的熟悉感觉再度袭来,姜桃颤颤巍巍朝头顶看去,看见火尖枪直挺挺插入她头顶丸子里,将她整个人都定在岩壁上。 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吊在头发上。 而下一秒,就是那只熊脑浆破裂地从她面前坠落,坠啊坠,直到很久才听见坠地声,已是极其微弱。 若非修炼过,姜桃怕是也听不见。 熊的脑浆和血液溅了一些到她脸上、睫毛上,她甩了甩脑袋,听见一道冰冷且愠怒的声音破空而来。 “我等了你一整天,你为何失约?” 是哪吒的声音。 姜桃心里涌上的第一感觉是心安,然后是愧疚,最后才是害怕。 她抬起眼睛,刚想解释,却浑身猛然一震。 踩着风火轮悬空立在她头顶的哪吒,浑身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刀口,像是被千万道利刃切割过一般,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一只耳朵,还被削去了大半。 只是那双微微泛着金色的黑瞳,依旧清亮而顽强,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孩子气的执着。 他、他这是怎么了? 姜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太乙真人 看着他浑身伤口密布的惨状,姜桃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也正吊在半空中岌岌可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无法想象他到底是如何弄得这一身伤。 以及如何如此精准地将她找到。 “三……哪吒,我、你,那个——”她磕磕巴巴开口,却不知要怎样去问。 他那怒火闷燃的眼神,令她轻轻打起战栗,而他那还在滴血的伤口,令她心头一阵揪痛。 就算是他,也一定很疼吧,毕竟此时此刻还只是肉体凡胎…… 最后她抬起手臂,摸了摸头顶可怜的小丸子,将它解散,手指向上握住火尖枪,动用全身力气再加上一点法力,像马戏团的小动物一般将自己提拉上去,再踩着枪杆攀爬到木板桥上。 她的动作挺可笑的,还持续了挺长时间,但哪吒并没有再度发问,也没有发难,就这么保持着愤怒又焦躁的样子,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好不容易在桥上站稳,姜桃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回答他,而是他这一身伤要怎样才能快速医治,她迅速搜寻记忆,都没能找到任何可以治愈伤口的法术。 原主的记忆她一点也没有,所知道的法术都是穿越这段时间,她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还有些是跟小妖怪们学的。 她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她在法术方面悟性挺高,基本一点就透,可即便如此,以她目前的水平充其量只能止止血,让他别再像纸一样越来越惨白。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哪吒终于憋不住了,气冲冲又问道。 风火轮的火焰似是感染到了他的怒意,越发熊熊燃烧起来,热浪滚滚,驱散了洞穴中的阴寒。 姜桃从思绪中猛然回神,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望向他,实话实说道: “哪吒,对不起,我本是想去找你的,可是在我们分别那天,师父提前出关了。发现我偷偷溜出去她很生气,罚我在这山中搜集十二块带角的动物头骨,收集不完不许离开,所以我没能去找你,真的对不起——” 空气里弥漫着紧绷的沉默,姜桃看着他还在不断涌血的伤口,忽然猜到了什么。 “哪吒,莫、莫非你是为了找我,强行突破结界,才弄的这一身伤吗?”她瞪圆眼睛,感到一股战栗从尾椎窜到头顶,令她全身短暂地瘫痪了一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孩子也太冲动彪悍了—— 哪吒垂着眼眸,半晌没有回答,他的眼瞳笼罩着火焰一样的金光,以至于姜桃无法看清他的神情,正努力分辨间,他倏然消失在她眼前,而下一秒,他就瞬移到她跟前,眼中金色消散,再度变成了她在李府庭院中见到的,倔强又带点孩子气的模样。 “你真的不是故意躲避我?”风火轮的火焰变成了电磁炉大小,小少年的睫毛与她只有半尺之隔。 “当然不是了。”姜桃有点哭笑不得,轻轻眨了眨眼,睫毛与他相触,有种痒痒的感觉。 他脸上滴下一滴血,落在她面颊上,姜桃心口一跳,连忙一把扯住他的手:“哪吒,先不要说别的了,你伤得实在太重,我试试看能不能先给你止止血。” 没等他回答什么,她就动用起全部法力,先在他手臂上试验。 一层水绿色的光慢慢覆盖过他手臂,姜桃循着记忆,让光像蛇一样在他肌肤上缠绕着行进,过了几分钟,竟真的稍稍止住了血。 她又在其他地方继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让他不再血流不止。 整个过程,他都异常顺从,任她摆弄,甚至还有点乖顺,宛如一只被顺毛捋过的布偶猫。 可姜桃只能做到这些,他的伤口仍然触目惊心,血只是减缓了渗出速度,从本质而言她啥也没治好,还得尽快寻一个靠谱的医生。 就他这受伤程度,普通医生怕是还不如她呢。 “你……很担心我?”哪吒忽然开了口,声音带着试探,以及一丝古怪的扭捏。 姜桃正含泪捏着他手臂检查修复程度,闻言想都没想就道:“那还用问吗?你都伤成这样子,谁会不担心啊?” 说罢,继续埋头检查其他地方,认真得一丝不苟。 当检查到他一侧衣服口袋时,她手指触电般一顿。 虽然全身覆满伤口,可口袋里她送他的那只沙袋,却完好无损。 她手指抖个不停,更多酸涩涌上来,在垂下脑袋的时候,偷偷抹了抹眼睛。 “除了娘亲外,都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哪吒嘟嘟囔囔又道,可语气却并不伤感。 姜桃讷讷抬起眼睛,见他虽然一身伤,但竟流露出几分得意与开心。 你究竟得意个什么呀,难道你感觉不到痛吗? 姜桃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吐槽道,又涌起一阵心疼,眼角也再次泛起潮湿,迅速埋下头去。 “大家都很关心你的。”姜桃抽抽鼻子,安慰道。 “我爹就不关心我。”提起李靖,哪吒又来了坏脾气,也不管姜桃正在为他疗伤,唰地就盘腿坐下,“要不是他向那个老道求来结界,我也不会伤成这样。” “所以你果然强行突破结界了?”姜桃也坐下来,“以后你可不许再这样了。” 出乎她意外,哪吒居然认真点了点头。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姜桃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哎呀,我、我耳朵痛,你能再帮我看看耳朵吗?”哪吒忽然尖起嗓子嚷道,还很痛似的把脖子歪向一边,唧唧歪歪的,完全就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的模样。 姜桃立刻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九霄云外,连忙给他缺了一块的耳朵二度疗伤。 “你师父太坏了,居然让你在这妖怪野兽出没的荒山中捡骨头,等会儿我就去找他好好理论一番!”哪吒义愤填膺地说道,脖子还乖乖歪着。 “别,你可别去,那样的话我以后会更麻烦。”姜桃赶紧制止他,脑中还浮现了“哪吒大闹骷髅山”的章回体标题。 “那可不行,你是我的朋友,你挨欺负了,我岂能坐视不管?”哪吒小朋友气得膝盖都翘起来来,看样子是不太痛了。 “你呀,还是先把伤口都治好再说吧。”姜桃发觉他虽然易燃易爆炸,但意外地好安抚,“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感染了就不好办了。” 正当她思考对于哪吒这种体质(灵珠子转世)存不存在“感染”这一可能性,以及接下来到底要去哪里寻医,一道蓝紫色亮光就在洞口一闪而过,接着一团云飞进来,云上载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蓝袍道人和陈塘关总兵李靖。 “你、你、你这个逆子,居然敢硬闯大师设下的结界,你该当何——”李靖看见儿子,也不知是惯性还是为了彰显威严,看都没看仔细就开口骂道,可下一秒看见他浑身都是伤,话音戛然而止。 姜桃正对着他,清楚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但稍纵即逝,他似乎在强行压抑,坚决不允许自己在儿子面前服软。 “你、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他一侧胡须动了动,马上就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立刻又习惯性地起了兴师问罪的冲动。 哪吒不理他,连头都不回,只把下巴昂得很高,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 李靖气得另一侧胡须也飞了起来。 “李兄莫激动,让我先给娃子疗伤吧,这伤得可不轻啊。”蓝袍道人捻须笑道,他长得周正清瘦,年龄看着也就四十出头,鼻梁略长,眼睛很有神,右手持一把拂尘。 太乙真人。 姜桃想都没想,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收徒 太乙真人不愧是十二金仙之一,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就将哪吒身上的裂口全部愈合,那只被削去一半的耳朵,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长出来。 好厉害,自己要是有他十分之一的功力,完全可以在这世界横着走,游山玩水下,恣意地享受畅快人生。 然一想到那个预言,她又迅速低落下来,手指抠着袋子,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真的必须死吗?命运真的不可逆转吗? 哪怕就逆转一点,让她胳膊或者腿被射中,她宁愿残疾,也想活下去。 这是累加了足足二十五年的对生的渴望,来自于一个体弱多病的少女。无论豁达过多少次,内心深处对生的渴望依然无法熄灭,她只能压抑,只能不去想,以虚假的微笑告诉所有人她已经想开了,只要享受有限的生命即可,可实际上,她从来没有真正想开过,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骗自己,骗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麻木了。 她还是想活的,无论前生,还是今世。 如此一想,眼眶微微红了。 哪吒再怎么受伤,受磨难,也还是拥有无限生命的,可自己呢,是死是活,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闺女,你是不是也受伤了?来来来,我给你也治一治。”太乙真人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虽然他端坐在洞口位置,声音却仿佛就响在姜桃耳边。 她一愣,抬头望过去,眼眶还泛着微红。 刚刚跑路的时候,她脚崴了一下,再就是胳膊手背上有些擦伤,而这些都不必刻意用法力治疗,回去敷点草药几天就好。 虽然道行低到不必提及,但她现在的身体可比普通人类强不少,搁在超英电影里少说也是个能加入x战警的人物。 一想到这儿,她复又乐观起来。 她总是很好安抚,也很会随遇而安。 “不劳烦仙长了——”姜桃扭捏一下,嘴甜地说道。 太乙真人似乎很受用,胡子都翘起来了。 “不必客气,过来吧,刚刚你为吒儿疗伤,也消耗不少功力吧,我给你补一补。”和仙风道骨的外表不同,他的声音十分接地气,莫名地有亲切感。 一听这话,姜桃就不扭捏了,小碎步走过去,在哪吒刚刚坐过的位置坐下来。 免费加油,谁不想要呢。 不过,她给哪吒疗伤,并没觉得消耗什么,她的法力虽然不高,但还挺源源不断的。 “谁、谁让你叫我吒儿的,好恶心!”哪吒站在一旁,凶狠地瞪着太乙真人道。 “哪吒——”姜桃下意识扭头给了他一个眼色,意思是好歹人家也帮你疗伤了,不说谢谢也就罢了,怎么还能骂人呢。 哪吒不领情,抱着手臂理直气壮道:“哼,要不是他设下那结界,我也不会受伤,归根结底都是他有错在先。” “你这个逆子,道长设结界是为了你好,你竟还大放厥词,你、你、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太乙真人还没说什么,李靖率先吹胡子瞪眼睛了,看那架势,似乎还想使用点家庭暴力。 “就气你,就气你!”哪吒也不甘示弱,跳到一块石头上跟李靖怒目相视。 虽然但是,两人之间的对决,只维持在互相放狠话和眼波对冲上,谁也没进一步。 姜桃头顶慢慢飘过几条黑线。 这对父子的相处,虽然不咋地,但好像也没激化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甚至还有点幼稚好笑。 她嘴角轻轻弯了起来,眼神转回来时,看见太乙真人,正用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 ? 姜桃有些不解,以为隔着一层蓝紫色的光自己看错了,然而真人并未刻意躲闪目光,而是略微倾身,随和问道:“闺女,你师从何人啊?” 不知是否错觉,有点明知故问的调调。 “报告仙长,我的师父是旁边骷髅山白骨洞里的石矶娘娘。”姜桃拿出年底述职的态度,认认真真回答道。 柔和的蓝紫色光芒散去,她瞬间感到身体里充盈着力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伤口也早已愈合。 “竟然是她。”李靖收回与儿子大眼瞪小眼的目光,捻着胡须若有所思道。 “当年就是她劝说师父让我下山,放弃修行,在人间谋得一官半职。”他自言自语道,“如此看来,我们算是有些交情。” 姜桃忽然发现,过来这么久,李靖始终没有对她发过难,即便在一般人看来,就是她不知怎么的“引诱”了他的儿子,让他不惜受千刀剐蹭之痛,也要冲破结界跑来见面。 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看她柔柔弱弱一小姑娘,直接就认定了错都在自己儿子身上。 从这个角度看,李靖其实还挺正直的,比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维护自己儿子的儿宝爹、儿宝妈强多了。 虽然站在哪吒的角度,他很气人就是了。 “多谢仙长。”疗愈结束,姜桃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又拱手行了一礼。 再抬头时,太乙真人已起身,拂尘在胸前甩出圆润的弧度,搭垂在他左臂弯中。 “哪吒,若是这位姑娘肯和你一起回府,你可愿意日后做我的徒弟?”他转身走向哪吒,慈祥笑问道。 哪吒和姜桃同时一愣,李靖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比听见自己登基还惊喜,甚至都做出了拱手拜谢的姿势。 “啊,这、这怎么行——”姜桃不知怎的,耳朵红了,小小声嘟囔了一句。 “没问题,一言为定!”与此同时,哪吒迅速而大声地回答道,吓得姜暖脖子一缩,惊恐望过去。 让她住在李府,不就相当于时刻成为活靶子吗? 诶,等等,姜子牙曾说过让她远离骷髅山,那是不是表明,只要不在骷髅山中,她就可以免于被射死? 这个可能性,她之前怎么就一点也没想到呢? 若是能这样的话,她或许应该去李府,哪怕当个门童都行—— 而且这是她唯一一次可以离开骷髅山的机会,毕竟李靖和石矶娘娘有几分交情,同时还有实力很牛的太乙真人在场,娘娘或许会给面子,放她自由。 可这么做会不会有点不地道?毕竟娘娘也算是她的师父…… 正拧眉纠结着,哪吒热乎乎地跳到她身边,灼热的掌心握住她手腕,几乎是上蹿下跳道:“你快答应他啊,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玩了!” “……”姜桃唇瓣蠕动,转眸看他,却被吓了一大跳。 他好像一瞬间长大了一大圈,眉眼也舒展开来,那份张扬的美貌越发被放大,晃得姜桃一时竟有些眼晕。 他竟从五六岁模样,一下变成了十一二岁! 不愧是灵珠转世,人家都一年一年长,他五年五年地长—— 只是对此,惊讶的人好像只有她,李靖完全是一副早习以为常的样子,太乙真人则笑呵呵地摸着黑色长胡子,一脸老父亲式的慈祥。 总感觉他比李靖更像哪吒的爹呢—— 也是,毕竟灵珠子是他没日没夜辛辛苦苦炼制的,怎么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亲爹呢?难怪后来对哪吒那么好,还给了他一身法宝。 “我、我——”姜桃迟疑不决,她□□德感较高,不愿意做不地道的事。 “还犹豫什么啊,你师父就因为你偷偷溜出去几天,便罚你在这里寻死,你为何还要顾及她?”身体变大的同时,好像心里年龄也骤增,竟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说话也有些条理。 哪是溜出去几天,师姐没有出卖她,所以在师父眼中,她只跑出去一天,可即便这样还是遭到了如此严酷的惩罚—— 她咬咬牙,猛地抬起头:“那就有劳仙长说于我师父吧。” 太乙真人满意地点点头。 他满意,大概是因为哪吒终于肯做他的徒弟了吧,姜桃心想。 不过李靖一家,从爹到三个儿子,最终全部肉身成圣,获得尊贵封号与神圣地位,且还不必受封神榜束缚。 这样的人,一共也就七个。 所以抱住李家大腿,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姜桃心里复杂地转着好多想法,却没注意到旁边哪吒正偷偷瞄着她,手臂还耀武扬威地抱在胸前,嘴角挂着得意又满足的笑。 只是这样的笑,挂在五岁孩童脸上,是傲娇又可爱的,而在十几岁男孩脸上,却带着点轻浮欠揍的调调。 不过姜桃没看着,也就没有想打他的冲动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阿桃 “请、请等一等。”姜桃忽然昂起头,叫住正欲离开前往白骨洞的太乙真人。 “仙长,不管怎么说,师父都对我有教养之恩,还是由我亲自去和她说明吧。在此之前,我想先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若是我无法说服她,再劳烦仙长帮忙斡旋。” 太乙真人似乎丝毫不感意外,他抚着长须,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道:“好。” 可旁边,哪吒却不依不饶起来,蹭地又跳得近了些,脑袋差点撞到她胸口。 原来的他还不到她胯骨高,如今这么一蹿,头顶几乎与她胸口平齐,就算与同龄十一二岁孩子相比,也算高的了,不知道再蹿几次,会不会比他目测一八几的老爹都高。 “凭什么还给她完成任务,我还要去找她算账呢——”说罢,就要踩上风火轮,吓得姜桃连忙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她手腕上的红绳在他视线边缘晃动,让他倏地又冷静下来,收起风火轮,悻悻地光脚踩在地面上,余光偷偷斜瞄她白皙手臂,嘴角幼稚而得意地卷了卷。 这一切被太乙真人收入眼中,他带着慈爱笑了笑,而后又不易察觉地轻轻摇头,嘴里叹道:“哎,孽缘,真是孽缘啊。” 只是,谁也没听到他那呓语般的感慨,姜桃正思索着要如何与石矶娘娘说,哪吒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改态度,一边偷偷瞄姜桃,一边露出窃笑,而李靖则摸着下巴在琢磨何时举办一场隆重的拜师大会,让邻里都来参加,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可不是什么怪物,而是能被十二金仙之一认可并主动收入门下的小天才。 三人各想各的,太乙真人朝李靖招了招手:“李总兵,先随我回去吧。” 李靖一贯敬重这些道行高深之人,连忙拱手道“好”,扯着哪吒就要走。 “我不去,我要留在这里陪她完成任务。”哪吒熟练地跟父亲拉扯起来,就像是一条凶猛的小蛇在与老鹰缠斗。 “就让他留在这吧,他有我的法宝,自然不会遇到危险。李总兵,哪吒以后是肩负大任之人,这般小事你尽管放开,不必将他管束得如此严格。”太乙真人轻声道。 此话一出,简直如同箴言,李靖立刻就松开了手,凶猛小蛇朝他吐了吐红通通的信子,愉快地叉起了腰。 “碧云,”太乙真人忽然唤道,姜桃连忙回神,却见一枚树叶从真人拂尘中飞出,落入她手中,“这枚叶子可以指引你寻到你师父要你找的东西,完成任务后,让哪吒用三味真火烧掉它,我便会现身。” “多、多谢仙长。”姜桃简直受宠若惊,连忙垂首拜谢。 她一个小小炮灰,居然能得到大佬指点,果然还是沾了哪吒的光。 如此一想,她有点哭笑不得。未来要杀她的人,却一直在帮助她,这是何等的地狱笑话。 她朝哪吒投去小心翼翼的一瞥,却见他正一直瞄着她,嘴角挂着笑,那笑容不知是否错觉,有那么一丝丝……油腻。 确切地说,是清爽中透着油腻。姜桃连忙扭过脑袋,趁人不注意,使劲在上面“邦”地敲了一记。 绝对是眼花了,但她没有勇气扭头再瞅,垂下眼皮整理起口袋,叠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再也叠不动,才抬起眼睛。 那边,李靖正板着脸翘着胡子叮嘱哪吒不许惹祸,给道长蒙羞,哪吒意外地心情不错,抱着手臂昂着下巴,第一次没跟他顶嘴。 很快,太乙真人带着李靖离开了,他们前脚一走,哪吒就撒欢似的蹦来蹦去,最后凑到她身边,一把握住她带着红绳的那只手腕。 “走吧,走吧,我们一起去找带角的动物,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回家。” “哦。”姜桃迟钝地应了一声,被他扯着往洞外走。 看着他纤细却初见少年形态的背影,姜桃不知怎的微微红了面颊。方才为了给他疗伤,她对他可谓是上下其手,就像是对待曾经的小熊玩偶一样,如今她是再也不敢了,生怕一不小心摸到什么不该摸的地方……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踏出山洞,阳光唰地一下就洒满周身,他松开她手臂,蹦跳着转过身,认真地问道。 “我、我叫……姜桃。”她犹豫了一瞬,说出自己的本名。 因为说碧云,总觉得马上要炮灰掉,“姜桃”好歹还能让她心里安心点。 “姜桃……”他眼睛往下垂了垂,咂摸着她的名字,忽地眼睛一亮道,“那以后我就叫你桃子吧。” “不行,会被吃掉的。”姜桃立刻否决。 “那就叫桃桃。” “太肉麻了。” “阿桃?” “好吧。”组合来组合去,就这一个勉为其难不算尴尬,她只好忍下了,免得他再蹦出奇怪的外号。 “阿桃,阿桃,阿桃——”哪吒兴奋地绕着她上蹿下跳,先前的高冷范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这时,几只小猴子从树上跳下来,今天清晨就是它们用果子将她砸醒的,那果子被她当早餐吃了。 小猴子们扑到她身上,上半身缀着两只,下半身三只,鼻子嗅来嗅去,露出愉快的神情。 “去去去,哪来的野猴子——”哪吒毫不客气劈手揭下来一只,甩到一旁,可小猴根本不怕他,“叽叽”叫着又扑上来,还报复性地拿尾巴甩他一脸。 “不用管它们,一会儿它们闻够了,自己就走了。”姜桃习以为常地一摊手,抬腿继续往前走去,完全不当回事。 哪吒被猴子糊了一脸,记起了仇,然报复手段也只是冲猴子吐了吐舌头,还提议一会儿饿了,逮住一只用火烤着吃。 “我一直都很受草食动物欢迎。”姜桃咧嘴笑笑,弯身捡起一根树枝,轻轻逗弄着小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就穿越过来这几个月,她都好几次被还没修炼出人形的小鹿小羊啃了屁股。 “那是因为你身上有一股草木的清香。”哪吒突然说道,抬手将扑在她上半身的两只猴子一左一右丢出去,然后没大没小地凑到她颈窝,使劲嗅了一下,坏笑道,“嘿嘿,怪不得你叫阿桃呢,身上有股桃子香哦。” 姜桃有些局促地微微躲开他。 确实,她出生的时候就带着桃子香味,所以父母才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可只出生时候有,后来就没有了,所以很可能是老爸老妈期待太久形成的错觉。 噢,对了,她和哪吒其实是有一个共同点的,她也在母亲肚子里呆了较长的时间(整整十二个月)才呱呱坠地。 一想到母亲辛辛苦苦生下她,她却这么不争气,连25岁都活不过,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难过之余,还没忘继续逗小猴。 哪吒斜睨着那几只不知好歹,分散了她注意力的猴子,终于忍无可忍,一条火红绸带自他身上飞出,散发着火焰与毁灭的气息,瞬间就将小猴们吓得四处逃窜。 目的达成,哪吒满意地又收回混天绫,姜桃这才注意到,混天绫原来竟是他的上衣,他将它唤出,上半身就裸露出来,将它收回,它则瞬间幻化成衣服形状,贴在他白皙肌肤上。 所以他闯结界的时候,是带着混天绫的,否则怕是早就粉身碎骨了。 看来他虽然冲动,却也有些谋略,属于是急脾气但脑子很好使的类型。 他们跟随着太乙真人的树叶,一路盘山而行,很顺利地又捡了四具动物头骨。 一开始,哪吒还咋咋呼呼一口气席卷三四处地点,在她到达前就把骨头给她挖出来了,后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消极怠工了,抱着后脑勺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只在她不忍心拧断头骨时,上前搭一把手。 有些动物还没彻底腐化,血肉都翻卷在外,需要先剥皮再取骨头,这时候姜桃直接退出几米远,看着哪吒面无表情地抽筋削肉剥骨,动作流畅而狠厉,一点也不手软。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侧面的轮廓,挺直的鼻梁,骨感的下颚,那种冷酷凌厉的感觉再一次浮现,他仿佛是一架没有感情的屠宰机器,血与肉在他手指之间翻飞,比灰尘还没有存在感,引不起他丝毫在意。 一面是会幼稚地跟小猴较劲的少年,一面是会阴冷无情地剥皮抽骨的冷面杀神,到底哪一个,才更接近于本质的他呢? 姜桃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寒意,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 若是有一天,自己惹他不高兴了,或者他寻到了新的玩伴,会不会也这样对她呢? 她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再抬头时哪吒不知何时已到了她眼前,黑色眸子在她下巴处微微抬起,雪白的面颊上溅着几滴带着腐腥味的暗红色血迹。 “给,第八个。”他笑了一下,笑容本应该还是开心的,却因渐沉的天色和昏暗的洞穴而显得有几分鬼魅。 “哦。”姜桃连忙张开袋子,让他把剔得干干净净,不带一丝筋肉残留的犀牛头骨扔进去。 出了山洞,天空已经变成了靛青色,哪吒有些刻意地一扭头,说道:“阿桃,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找个地方歇息过夜吧。” 姜桃也已经累了,便点了点头,说好,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帕,在哪吒脸上轻轻擦了擦。 那些血痕挂在上面,属实容易让她做噩梦。 哪吒乖乖地任她擦拭,睫毛向上抬起,被夜色染上一抹幽沉的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她。 “阿桃,你真好。”他忽然说道,嘴角扬起微笑的弧度。 也不知是不是被方才的形象连累了,姜桃总觉得这笑带着几分病态—— “还、还好吧。”姜桃有点语无伦次起来,眼神飘忽了一瞬,收起手帕尬笑道,“我还要感谢你呢,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头骨。” 这是实话,她吃鱼的时候都不敢让鱼头对着自己,更别提拿小刀一寸一寸地给死不瞑目的动物们刮肉去筋了。 “阿桃,你不会再离开我了,是不是?”他像是没听到她的谢意,歪起脑袋又问道,态度认真极了,几乎都有些较真了。 那双黑曜石一样黑得纯粹的眸子,隐隐泛出金色的晕泽,邪魅中还透出几分神性。 这孩子,到底抽什么风了? 姜桃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只要你不辇我走。” 话毕还不到三秒,邪魅版哪吒瞬间消散,上蹿下跳的哪吒回来了,一把拉住她手腕,开心地道:“走吧,走吧,我们去那边搭帐篷,然后我烤鱼给你吃。” “哦,哦——”姜桃稀里糊涂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他拽着走了。 他好像特别喜欢拽她手腕,尤其是带着红绳的那只,就算体位别扭也要拉着。 果然还是个孩子嘛,孩子总是阴晴不定的,也正常。 姜桃努力往积极的方面想,一手拎起裙角,跟上他的步伐。 他的速度不算快,显然刻意考虑了她的能力范围。他的手心很热,像是聚着一团火,她忽然感觉周身都暖融融的,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干燥的温暖。【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共眠 太阳彻底落下山岚的时候,他们在半山腰一处临河的地方搭起了帐篷。 帐篷还是姜桃昨晚用的那个,她用法术扩大了些,毕竟要多容纳一个人,还得稍稍留出些安全空间,不能像一个人时那般糊弄。 哪吒虽然厉害,此刻却不会什么法术,便去河边捉鱼。当姜桃听见身后传来翻江倒海般的轰隆声,扭过头查看时,才意识到他这根本就不是在捉鱼,而是炸鱼。 混天绫宛如一条燃烧的红线,灵活地卷曲、翻飞,在河水里搅出惊人的气势,数不清的鱼白花花地飞上了天,在暮色中显得分外刺眼,劈里啪啦落在岸上。 按照各种传说与小说中描写,他此番还是收敛了许多呢,大闹东海的时候,他只是在海里洗洗混天绫,就把龙宫搅得东倒西歪,今日却只炸出一些倒霉的小鱼,绝对是手下留情了。 姜桃抹抹额角冷汗,嘴角抽搐着转回头,加倍用心地整理帐篷,以防在夜晚入睡时它倒下来,把小魔王给压着。 不一会儿,哪吒拎着十几条鱼蹦蹦跳跳回来了,还没等姜桃意欲搭把手,他就已经熟练地收集起木柴,搭成易于燃烧的结构,手心向上一抬,一团比寻常火焰更炽烈的火团跳跃在他掌心之上。 他将火球投进柴火堆,又用木杆把鱼一条条串好,架在火上烤。 一套动作麻利而流畅,姜桃偷偷看过去好几眼,越发觉得他是那种只要稍稍用心,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孩子。 而且还挺能干的,这边架好烤鱼,那边又窜上一棵树,捧了几只果子下来。 姜桃除了搭帐篷,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心虚又带点惬意地享受着大小姐般待遇。 这是她能享受的吗?直到啃咬着香喷喷的烤鱼时,她还受宠若惊地想着这个问题。 那可是哪吒三太子啊,她着实有些不敢消受。 可是烤鱼真的好好吃,她一边惭愧,一边小口小口地狂吃了四五条,还吃了两只不知是什么、微微有点发涩但口感绵软的红色果子。 哪吒盘腿坐在她身边,吃得意外安静,火焰跃动在他脸上,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明灭不定,也给他的眼瞳涂上了一抹金色。 其实他的眼睛一直都是很深的那种黑,纯粹而幽邃,仿佛无机质般冷沉剔透,可不知为什么,姜桃总是会时不时地在其中看出一抹烫人的金色,就像是鲜活的火焰那样,她有些想不明白,却又不敢总盯着他看,便将疑惑压住,继续埋头啃小鱼。 “阿桃,鱼好吃吗?”他忽然扭过脸来,认真地问道。 姜桃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 确实好吃嘛。 哪吒眉眼间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接着便转过头继续安静吃鱼。 直到很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呐,哪吒,回去之后拜了师父,你可要认真学习哦。”黑夜逐渐笼罩山林,寂静加深了人的不安感,姜桃主动找话道。 此刻火焰已差不多燃尽,只零星迸溅着残余的火星,因此周遭就越显沉寂,空气中回荡着鸟兽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还有蛇潜行的嘶嘶声。 不过这回姜桃是什么都不怕了,哪吒很让她有安全感。 即便她未来或许注定死于他之手。 “哼,有了这些法宝,什么都不学我也能保护你。”哪吒从深沉中昂起脑袋,自信满满道。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桃尴尬地咧咧嘴,回过头在早已光秃秃的竹签上又咬了一口。 “阿桃,你以后想住在哪里,我去和娘亲说。要不你干脆就住在我房间吧,那样我们既可以一起玩,还可以一起睡觉。”哪吒忽然凑过来,兴致勃勃建议起来。 “哪吒,我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我们不能在一个房间睡的。” 姜桃耳朵尖泛起一抹桃红,按说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倒不至于让她如此,可他的眼神炽烈得根本不像个孩子,周身散发的气场也是成人难以匹及的强势,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实在太漂亮了。 若说先前他的漂亮还是娃娃式的精美,此时则有种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勃发的俊美,无论从哪里看,都不适合同屋而眠。 “谁说女孩子就不能和男孩子一起睡觉了,爹和娘亲就睡在一起。”哪吒不大高兴了,一侧嘴角往下一垂,脚丫将一根树枝碾成两段。 姜桃满头黑线,嘴巴动了动,决定还是先什么都别说。 他看着是长大了,思维也等比例成长了,可有些常识好像还停止在娃娃时期,这大约和他不怎么与外人接触有关。 “回去再说吧,哪吒,我有点困了,先去睡觉喽。我睡里面,外面留给你,地方很大哦,还有被子呢。”姜桃温和地说道,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转身朝后方硕大的帐篷走去。 让太乙真人疗伤后,法力好像雄厚了不少,要是搁以前,她可变不出这么大一帐篷。 哪吒没有回应,还负气似的盘腿坐着,两只小揪揪也显得气鼓鼓的。 姜桃咬咬牙,还是钻进了帐篷,躺在最里头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她好像惹他不悦了,可她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为了迎合他,答应跟他睡一个屋子吧。 对了,这种要求就算提出来,李靖也是不会同意的,就连一贯宠爱他的殷夫人怕是也不许,她其实没必要想太多。 只是,哪吒生气的样子让她有些不安,这不安中有担忧,也有害怕。 正裹着被子想着,门口一阵窸窣,接着哪吒就撩开门帘进来,面孔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他在门口立了半晌,然后扑通一下盘腿坐在她给他铺好的床位,距离她大约一米远,正对着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呃…… 他想干嘛? 姜桃不解,抬起眼睛眨了眨,终于在一团昏黑中稍稍看清了他的脸孔。 没有生气的神色,准确地说,没有任何神色。 是方才给那些头骨剔除血肉时的同款表情,姜桃心口跳了几跳,侧着支起身子,轻声道:“哪吒,你怎么不睡呀,是不是嫌被子不够软,我再给你拍拍——” “我睡不着。”哪吒忽然道,声音情绪莫辨,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道,“阿桃你累了就睡吧,我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 姜桃这才想起他眼睑下方是有团隐隐若现的乌青的,因为面容太过艳丽,那乌青便显得有几分理所当然,让人不会特别注意。 “怎么会这样呢?是太亢奋无法入睡,还是怕做噩梦不肯入睡呢?”姜桃这会儿完全忘记了害怕,只剩下了心疼和担忧。 哪吒摇摇头:“没什么原因,就是睡不着。你睡吧,不必管我,我就这样坐着挺好的。” 又加了一句:“以前每天晚上,我都是这样睡觉的。” “可哪吒你这样直勾勾看着,我也睡不着啊。”姜桃哭笑不得。 下一秒,哪吒小朋友像一尊雕像般,维持着此刻的盘腿姿势直挺挺地躺倒,身子原地打了两转,最后仰面朝天,眼睛变成了直勾勾看着棚顶。 姜桃更加苦笑不得了,只好再次躺下,也仰面朝天,慢慢合上双眼。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不行,她实在睡不着,倏地又睁开眼睛,扭头朝哪吒的方向看去。 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一道沉静的目光。 哪吒不知何时又转过了身,依旧直勾勾地望着她,被她发现也没挪开目光,甚至连被惊扰的微动作都没有。 姜桃叹了口气,莫名泛起一丝母性,努力将他想象成初次见面的鼻嘎模样,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吧,靠着风口夜里会着凉的,就躺在我旁边吧。” 话音还没完全落地,哪吒就挪蹭过来,蛄蛹了两下找到自认为最佳的距离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被子被他遗忘到了千里之外,姜桃又叹一口气,把自己的被子分出去一半,给他盖上。 两人只隔着一块键盘的间隔,他的呼吸吹拂到她脸上,暖融融的,仿佛一阵夹带着莲花香气的电暖风。 “果然,是桃子香。”只听他喃喃道了一句,扬起鼻尖在她唇缝间嗅了嗅。 姜桃脸一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被子夺回大半,拉过头顶,将脸埋进被窝,不让呼吸溢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喘气困难,便拉下被子,而旁边竟传来了哪吒同学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这个小骗子—— 姜桃气呼呼地使劲瞪他,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可他沉静的睡颜又是如此好看,宛如笼罩在暖黄色月光下的睡莲,令人不忍心打扰。 算了,姜桃重新把被子分给他,自己翻了个身,面朝蓬布思考起到底要如何跟石矶娘娘说清这事。 想着想着,也渐渐沉入梦乡。 周围安静了很久,很久,直到午夜接近凌晨的时候,一团金光自帐篷中膨胀散出。 原本沉睡着的哪吒,一点点地伸展、变大,最终变成了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混天绫化作的红衣层层褪去,重新缠绕在他光裸的手臂上,肩膀宽阔,腰身劲瘦,一双淬着幽光的金瞳缓缓张开,慢慢地坐起来。 他头发很长,披垂过肩,五官秾丽,唇线锋利,张开双眸的瞬间面色是冷沉如刀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慵懒的肃杀之感,但下一秒,看见身旁躺着的少女时,那股肃杀与冷沉倏然消散,换上一副温柔神色。 虽然温柔中还带点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张狂桀骜,但这已经是他能展现出来的最接地气的神情了。 他轻轻勾了下唇,侧过身来,伸出一根手指,在姜桃睡得红扑扑的脸蛋上,挺用力地戳了戳。 少女满是胶原蛋白的鹅蛋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小圆涡。 他又戳了戳,q弹绵软的感觉令他十分满意。 “小桃子,终于又见面了。”他附身凑到她耳边,唇瓣轻轻咬住她侧在上面的白嫩耳垂,“只是没想到,进度竟这样快,师父想必也大吃一惊吧。” 他薄薄的唇流连在她耳畔,又慢慢下移,攫到她嫣红的唇珠,一口咬住,慢条斯理地碾弄,就像是狡猾的花猫在逗弄爪下的小鱼。 “还有,你和他关系这样要好,我可是会吃醋的。”他呢喃道,声音大半被她因为喘气困难而下意识微微翕张开的唇悉数吞下,“毕竟守着你轮回这么多次的人,可是我哦。”【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得罪 姜桃醒来的时候,发现嘴巴有点肿了。 是蚊子咬的吗?她摸摸唇瓣,想起昨晚她似乎做了好几个梦,还梦见了“豚豚”。 “豚豚”是她最喜欢的毛绒玩偶,一只棕色的带绿领巾和小帽子的卡皮巴拉,猝死的那天清晨,她还琢磨着给它买一个同伴。 她压下伤感,弓着身子爬出帐篷。 哪吒已经起来了,正在帐子外面烤蘑菇和新打捞上来的鱼,姜桃心虚地走过去,说道:“早上好啊,哪吒。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哪吒正板板正正坐着,头发乱蓬蓬的,两只小丸子像融化了一样草率地栽歪在头顶,可小脸上的表情却是认真而专注的,他抬起眼睛,用很成熟的语气回答道:“昨晚难得睡着了,所以便起来了。” 诶,居然真的睡不着觉啊,她还以为那是他“撒娇耍赖”的小手段呢。 仔细一看,眼睑下的黑眼圈确实淡了些。 “阿桃,鱼烤好了,你快来吃吧,吃完我们就去收集剩下的骨头。”哪吒继续成熟着,只是眼中那种翘首以待的小表情出卖了他。 就像是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压住急躁,等待某种表扬。 然而期待之下,还埋着一些奇怪的难以发掘的情绪。 姜桃本来想先去洗把脸的,但不忍辜负他期待,便盘腿坐在他身边,捏起一根竹签,轻咬鱼肉。 焦香四溢,鲜嫩可口,除了没有调料,不比现代社会的烧烤差,甚至技术上还更胜一筹呢。 这个孩子,她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他一眼,发现他也在偷偷瞄她,不过与昨晚不同,被她发觉后他嗖地移开目光,假装用木棍拨火,火星都溅到脚丫上也浑然不觉。 只通过昨夜一次实践,就立刻摸索出最佳的烤鱼方法,他真的好聪明,怪不多日后能那般神通广大。 有很多事情,光靠法宝和天生神力是达不成的,还要有一副好头脑。 “好吃,真的好吃极了。哪吒,你真厉害。”姜桃由衷地说道,并不吝啬夸赞。 哪吒脸上小大人般的成熟就要绷不住了,他原地蛄蛹两下,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神情,只从嘴角流露出窃喜。 “你喜欢就好。”他轻轻咳了一声,也垂眸吃起了烤鱼,身子依旧坐得端端正正。 “以后到了我府上,我天天都可以烤鱼给你吃。” 正当姜桃为他深沉的表现感到微妙的诧异时,他忽然霸总上身似的又来了一句,眼睛牢牢盯住她看,似乎想将她的全部反应都收入眼底。 这句话带给姜桃的感觉,不亚于“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鱼塘,被你承包了”。 “呃……好,好吧。”姜桃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继续吃鱼,心里却在想这孩子莫非又吃错药了? 忽然她才注意到,所有分给她的鱼,都被贴心地去掉了鱼头。 她本来就有点害怕看见鱼头,总觉得鱼儿死得不瞑目,还被他们一口口吃点很残忍,所以昨晚她都把鱼头放得远远地吃,最后剩下的那些竹签上也都只剩下鱼头和紧连着的一大片部位,想必哪吒注意到了,于是就把所有鱼头都拔掉,让她眼不见为净。 姜桃心里涌过一股暖意,慢慢啃咬着鱼肉,对哪吒的看法一下子又有了许多改变。 她很想再对他说声“谢谢”,可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便暗暗记进心里,打算日后再回报给他。 吃完鱼和蘑菇,又喝了些水,他们收摊准备继续行路。 “诶,哪吒,你的裤子怎么了?”姜桃这才注意到华点。 方才哪吒一直坐着,她没看到,这会儿他站起身来,她才看到他的裤子不知为何破破烂烂的,就像是从里面硬生生撑破似的。 哪吒不以为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可能是做梦抽龙筋蹭的吧?姜桃不无幽默地想,没太当回事。 反正就是看着有碍观瞻,并不影响什么,不该露的地方都没露。 “我给你梳梳头发吧。”姜桃指了指自己新梳好的头发,笑道,“你的发髻都散开喽。” 哪吒不知为何有些微的抗拒,好半天才点点头,生硬地靠过来,任由她重新给他绑了两只发髻。 绑的时候倒是挺乖,姜桃早就对他的阴晴不定习以为常了,哼着小曲完全不在意。 最后,作为小小的报复,姜桃偷偷在上面捏了捏。 叫你戳我的丸子头。 不过这孩子,头发是不是变长了? 她有点怀疑,但同样没多想,收拾好一切,便一块上路了。 今天天气不错,春意盎然的,哪吒仍然深沉着,毫不留情驱赶着意欲靠近的草食动物,还用石子打中了一只小猴。 “阿桃,你想好要住哪里了吗?”他突然凑近,又开始了先前的话题,态度稳重到令人不安,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你放心,只要我和娘亲说,她都能同意。” “那个,哪吒,让我再想一想,好不好?”姜桃眼珠转了转,又说道,“我现在还在想怎么说通师父。这事最好不要麻烦仙长,我们自己解决。” 哪吒闻言“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继续拿石子打小猴。 见他好歹有事做,不再缠着她,她又开始思考起上面那个艰难的问题。 如何跟师父说呢? 昨晚想到一半睡着了,可今天仍没有新的灵感涌上来。 对了,就往情情爱爱上面靠,修仙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谈恋爱,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很多修道之人都对爱情很反感,认为那是阻碍成功的最大障碍,因此若想修成正果,很多人在此之前是不会谈恋爱的。 就说她爱上李靖了,心甘情愿去给他做妾—— 这个理由看似逆天,实则很充足。 首先,李靖长得挺俊朗,年纪也才三十六七;其次,他只有一位正妻,以他的身份地位,在这个时代连个小妾都没有不太正常,所以她想给他做妾也能说得通。 只是这个理由一旦被李靖或者太乙真人知道,她以后可没脸继续在他们身边混了。她这个人超级害怕尴尬。 李靖不行的话,那就—— 她脑中骤然闪现出一个人选。 行,这个似乎行。 不行也得行了,眼看着哪吒又一马当先地捡回来五六块头骨,还差最后一块,他们就可以返回骷髅山了。 她没时间再编出来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了。 最后一只头骨,是一只化龙失败的蛟,但它还没有死透,苟延残喘地挣扎着。 蛟虽远不及龙,但法力也足够强,姜桃实在想不出附近山峦中哪个妖怪有能力给一条蛟造成如此严重的伤。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它还活着,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着,虚弱地看着他们,两根长须随着孱弱的呼吸颤抖般地蠕动着。 不管它生前什么样、都干过什么,此时此刻的光景都很让人心疼心酸。 姜桃犹豫了,有些不知所措。 要不再去找找看?她就不信这山中,没有第十三块带角的头骨…… 就在她纠结之时,一道红绸似箭飞出,丝滑地缠住蛟龙的脖子,使劲那么一勒,它便连挣扎都没有,吐着舌头栽倒在一侧,长须抖了几抖,便不再抖了。 姜桃下意识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惶恐暴露出来。 那个会特意为她拔去鱼头的哪吒,又变成了颊上沾血的修罗杀神。也许他拔去鱼头,并不只是为了她,而是单纯觉得很有趣…… 这个想法令她打了个哆嗦,哪吒这时转眸看过来,姜桃连忙屏住慌乱,将手中匕首递给他。 “哪吒,拜、拜托你了——”像昨日一样,帮我把头骨斩下来吧。 哪吒却摇摇头,目光幽幽看向她:“阿桃,你不是说要完成你师父给你的惩罚,然后再跟她一刀两断么,这最后一只,就由你自己来吧。” 姜桃打了个哆嗦,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我——”她红唇轻颤,瞳孔微张,半天都没有动作。 “快去吧,阿桃。”他不动声色上前,将她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轻轻推回到她胸口,手并没有移开,而是继续滚热地搭在她骤然冰冷的手腕上,“它刚刚死掉,经脉还是通着的,很好切割哦,再晚一会儿,可就不好切了呢。” 姜桃此刻脑子乱嗡嗡的,好像飞舞着无数只苍蝇,好半晌才从震惊与僵硬中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短刀。 这么小的一把刀,要如何切割脖颈至少两三米宽的蛟龙?她不是哪吒,没有那种一挥手就能截断山岳的力量。 可哪吒非但不肯再帮她,还搬出她先前信誓旦旦的言语堵住了她的回头路,她只感觉到头皮发麻,血液冻结,完全想不通他为何忽然这样。 倒也不是毫无征兆,他很多时候流露出“残忍”的一面,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针对她。 “去啊,阿桃,不要让我等太久哦。”他眸色晦涩不明,却含着一股隐隐的笑意。 像是孩童的恶作剧,但更像是某种有意为之的报复。 只是姜桃根本就摸不到头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得罪他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求求我 姜桃很害怕,握着匕首的手指轻轻打颤,她用力咬住唇,脑中浮现那只蛟临死前虚弱抽搐的画面。 “哪、哪吒,我——”话音刚出口,又慢慢吞了回去,她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垂着睫毛转过身,脚步发飘地朝着巨蛟陈尸的地方爬去。 哪吒已经帮过她很多了,要是没有他,她这会儿连第二块头骨都搞不定,她不能太得寸进尺,而且哪吒此时的表情与态度,有些摄人,像是要黑化了似的,她不敢冒险再求助于他。 她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硬上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反正它已经死了,而且它那么大的块头,又是肉食动物,谁知道生前有没有吃过人呢。 她努力将蛟龙与“恶”联系到一起,试图减少愧疚感,可越想越觉得惭愧。给它最终一击的是哪吒,但她终究还是同伙,没有她,哪吒也犯不着杀它,它躺在这里,没准就靠着功力慢慢自愈了,可她却杀了它。 她趔趄了好几下,手掌都被划破皮了,才攀爬到巨蛟身旁,哆嗦着蹲在它慢慢僵硬的脖颈旁,伸出匕首,紧咬牙龈落了下去。 匕首一点点割破它厚重的皮,还滚热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一股股渗出来,瞬间浸透了她的鞋袜,她把嘴唇都咬破了皮,却只割破了几层表皮。 蛟的脖颈比她整个人还粗两圈,想要完全割断,以她的力气和勇气,难于上青天。 身后始终笼罩着一道深邃又火热的注视,她知道哪吒一直在定定望着她,可他却什么也没做,就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看她一路跌撞,背影抖颤,好不狼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反复念叨着,手下稍稍加大力度,筋肉被层层切开的感觉顺着匕首传入她心房,令她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转过头,跪在地上求求哪吒,最后再帮她一把好不好—— 可她忍住了,一是出于年长者的自尊,二则是他方才的态度,明显是故意“戏弄”她,可这种戏弄她却没法反驳,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任务。 “哗啦”随着刀刃深入,巨蛟猛地抽动了一下,吓得她失手甩掉匕首,抱着脑袋蜷缩到一旁。 原来它还没有死透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敢重新凑过去,小心翼翼探了探它的鼻息。 没有鼻息,应该是死透了,刚刚可能只是神经反射而已。 但她已经攒不起新的勇气,再次握起匕首挥刀向下了。 “阿桃,你快点啊。你看,肉都要变僵硬了。”哪吒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风火轮的火焰炙烤着她的脊背。 姜桃扭过头去,眼睛都红透了,像只受惊的小兔,她难受地摇了摇头,哀求道: “哪吒,你再给我点时间,这会儿我实在、实在下不了手——” 哪吒垂着鸦黑的眼眸,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 “阿桃,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可以求求我哦。” 姜桃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原来他这番举动,就是想要让她开口求求他吗? 姜桃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可她心里的防线已经濒临崩溃了,嘴唇几度张开又闭合,最后细若游丝地溢出声音:“求求你,哪吒,帮帮我……” 哪吒脸上那副让她陌生的神情立刻生出裂痕,他唇角微勾,眉眼重新张扬起来,样子看上去既怪异又得意。 但很好看,就像是一株红莲艳丽盛放,带着一股明媚的残忍。 他没有理睬她的匕首,甚至连混天绫都懒得用,徒手就扯下了蛟龙的头。 姜桃连忙别开脸,不去看那血腥凶残的画面。 “阿桃,没有我,你果然不行呢。”他一边剥皮拆骨,一边微笑着说道,目光炫耀般地频频戳向她。 姜桃睫毛上挂满了小小的泪珠,哽咽两声,把脸埋进膝盖,脑子里全是血液撞击耳膜的回音。 所以他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很有用,没有他,她什么都不行吗? 好可怕,小小年纪就这么会pua,这长大了还了得—— 可仔细想想,又不完全像是pua。 她还在胡乱想着,他已经带着一身血气降落在她身边,手上抓着一只硕大的,能把他们俩一起装下的头骨。 他把手往前一伸,死气沉沉的龙角冰冷冷地触上她面颊,她一阵索瑟,连忙展开袋子,垂着眼皮一点点将它套进去。 “阿桃,豚豚是谁?”他忽然问道,声音酸涩,凛冽,仿佛是裹着火焰的寒风。 “诶?”姜桃狠狠一愣,抱着袋子迷蒙地抬起眼睛。 “你昨晚一直在喊他的名字,还说想他想的不得了,想要一直跟他在一起。他是谁,阿桃?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他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质问道,认真中还带着点阴阳怪气。 只是他的眼神,挺凶恶的,仿佛一旦得知豚豚的身份,就要飞过去将它也剥皮抽筋,吊在晾衣杆上杀鸡儆猴。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梦话引起的吗?他一直表现如此怪异,竟是因为“豚豚”,一只卡皮巴拉玩偶? 姜桃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唯一 “豚豚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土拨鼠。”姜桃稍稍改变了一下说法,再结合从师姐那里打探到的原主的身世,“那个时候我所在的村子很穷很偏远,都没有同龄的孩子可以玩,有天我在炉灶旁看见它偷食物吃,便将它养了下来,它是我童年时唯一的玩伴。不过后来它死了,我也被石矶娘娘从妖怪手下救走,至此便一直跟随娘娘身边修行。” 她一口气说道,自己都对自己编故事的能力感到惊叹。 可能是因为除了豚豚不是土拨鼠,也没有死之外,全部都是事实的缘故吧。 哪吒沉默地听着,脸上的酸涩表情慢慢淡去,他垂下睫毛,盯着自己的脚趾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反思着什么,半晌,他猛地抬起脸,身子不易察觉地拧了拧,声音不大地说道: “阿桃,那以后让我来当你的‘豚豚’吧,我是不会轻易死掉的,这样你就永远也不必担心失去我。我们可以做一辈子‘唯一的朋友’。” 他说得相当认真,相当真诚,堪比电视剧里那些站在神父面前发誓‘无论生死都永远在一起’的新婚夫妇,可正是因为如此,姜桃才不致要如何回应。 从穿越到现在,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意料之外的,是随波逐流的。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规划未来,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死。 所以她选择混进李府,远离骷髅山,这样既能近距离与哪吒培养点感情,让他不至于想杀她,同时也离开了预言中的殒命地点——或许这样预言就会失效了。 可是在这个计划之中,并没有和哪吒建立深交这一环节,准确点说,她从来没敢奢望过这一点。可此刻,他却认认真真地说想做她唯一的朋友。 不,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这就有些太“强人所难”了。姜桃本来计划的,只是当个讨喜的小跟班,见面三分情,让他以后就算拉开轩辕弓,也不要将箭尖对准她。 至于与他做“彼此唯一的朋友”,不是她这种小虾米小炮灰胆敢奢望的。 而且她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与他相处,他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和雍正同志有一拼了,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思想未完全成熟的孩子,这就导致他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更加难以预料与琢磨,带着种纯真的恐怖,很多时候,挺怕人的。 “哪吒,我——”久久不回应也不是办法,何况哪吒小朋友眼神黑漆漆的,还燃烧着一股冰冷又灼热的火焰,直直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好啊。”姜桃咧了咧嘴角,因唇周肌肉过于僵硬,她动作幅度大了些,显得有些失真,可哪吒却倏然开朗起来,脸上重新腾起明媚的颜色。 怎么有种渣男欺骗纯真少女的既视感呢?姜桃不合时宜冒出这个想法。 “不过哪吒你不必当豚豚,哪吒就是哪吒,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可以建立新的关系。”她又小心翼翼补充道,为以后留些余地。 哪吒含混地“嗯”了一声,姜桃这才察觉,他说要当“豚豚”,只是为了引出后面的“唯一”。 他想做她的唯一,也想让她做他的唯一,至于豚豚什么的,知道是只早已死掉的土拨鼠后,他就完全不在意了。 在他执拗又单纯的世界里,大概是真的很缺乏友情吧,所以才会如此执着于她这个没啥用的、阴差阳错介入他世界的小丫头片子。 想到这里,姜桃稍稍安心了一些,笑容也没那么僵硬了,深吸一口气,将头骨彻底塞进袋子里,系好绳带。 日后他会遇到很多同伴,杨戬、黄天化、雷震子,他们才是他真正志同道合、各方面都完美匹配的朋友,等到那个时候,他应该就不会像小孩子抓住唯一一件玩具那样执着于她了吧。 前提是,她得活到那个时候。 如此一想,她又心胸畅快了,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好好顺着他的意思来就行,他让她求他,那她就求,就当是入宫伺候皇帝了。 而且虽然受到些许惊吓,但全程都是他在帮她,没有他,她很可能会老死在这座山中。 她得坚强一点,不要想太多,不然真的活不下去了。师父不在的这两个月中,她闲云野鹤惯了,都忘记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世界了,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还是修仙得道之人,都时刻处在凶险之中,就连妲己都在为女娲娘娘拼命007呢。 他们顺着来时的路下山,在夜色降临前,来到了骷髅山白骨洞附近。 自从得到她“皮笑肉不笑”的肯定答复后,哪吒一直步履轻快,沿途遇到小猴也没用石头砸了,而是特许它们在她腿上蹭来蹭去,还摆出一副骄傲的神色,仿佛在说“看你们那个不值钱的样子,我才是阿桃最好的朋友,才不稀罕和你们争——” 姜桃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身严肃地对哪吒道:“哪吒,我要进去找师父了,你可千万别闯进来,除非你听到我快要被打死了。” 哪吒还沉浸在她对“唯一”的许诺上,十分爽快地同意了,双手背在脑后,跳上洞门上方的一块石头,盘腿坐下来,冲她努了努下巴。 这套动作竟被他做出一种潇洒来,以至于姜桃一下子看呆了。 还挺帅的…… 她抿抿嘴巴,垂下目光,又深吸了一口气,迈进洞门。 石矶娘娘正在打坐,她都修炼几千年了,却还无法修成正果,为此她经常情绪不佳,动不动就下达惩罚,姜桃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的,但一想到哪吒在外面,就又胆肥起来,仿佛没什么再能伤害到她。 这可怕的安全感,明明前一秒还疑似黑化,吓得她直掉眼泪,眼眶红红的像只兔子…… “师父,我完成任务了。”姜桃走到石矶打坐的台子前,将袋子解开,把里面十二只头骨一个接一个地倒出来。 石矶娘娘缓缓睁开眼睛,看似淡定的情绪里浮动着难以置信,她眯起眼睛看那些头骨,似乎在甄别是不是真的。 但她并没有主动发问,而是用紫色的目光静静看着她,等她开口。 虽说娘娘是修道之人,可身上的妖气很重,姜桃不知道她之前吃没吃过人,但近千百年来肯定没有,因为吃人虽然能够让妖力短时间内猛增,却也因此导致难以修成正果,这与她的终极追求背道而驰。 可她这么重的妖气,是哪里来的呢? “师父,徒儿完成您交代的任务了。”姜桃声线微颤地说道,“徒儿还有个请求,希望师父成全。” “说。”清冷又严厉的声。 姜桃咽了咽口水,跪下来,磕了一个头道:“师父,我不想修道了,我想下山,到人世间去谋生。” 头顶上传来一阵冰冷的审视,石矶娘娘许久才开口道:“为何?” “此番惩罚让我认清了自己,我还是不适合修道,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再进一步,与其这样还不如下山。师父您另找一个像师姐那样有天赋的徒儿吧,碧云实在是能力有限,呆在您身边时刻感到自卑,害怕污了您的名声。” 虽然师父从妖怪手中救过原主,但从她对师姐的偏爱,和对自己毫不留情的残酷处罚上来看,她也并不是什么“良师”。 这样也好,至少让她没什么负罪感。她这个人就是太容易有道德负担。 石矶发出一声嗤笑,垂眸睨着她道:“你以为下山就能混的风生水起吗?你这样的丫头,除了姿色不错,还有何谋生手段?驱妖人家都嫌你蠢笨。” 姜桃听得耳朵通红,忽然来了点脾气,昂起下巴迎着她的注视,狐假虎威地说道:“我已经寻好了归宿,这个就不劳烦师父操心了。” “哦?是何处啊?”石矶似乎根本就不信,清冷的表情逐渐被戏谑取代。 果然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仙姑,一旦被情绪浸染,立刻就妖里妖气起来。 “在陈塘关。”姜桃挺起腰板,硬气道,“李靖李总兵府上。” 石矶露出明显的惊讶神色,她蹙眉看她许久,她也努力不挪开视线,长久地与她对视。 “你——是怎么和李靖勾搭上的?”石矶单薄的嘴唇压成一道锋利的直线,很像是电视剧里的吸血鬼,骤然间阴气森森的。 “我,我——”姜桃有点回答不上来,不过下一秒,石矶倒是为她解了围。 “莫不是你想去做他的小妾?”她冷笑一声,“你也就只能干这个了。” 洞口上方,传来石头被骤然捏碎的声音。 糟了,让哪吒听见了,姜桃陡然心虚,连忙抻着脖子否认道:“不,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石矶阴沉地逼问道。 姜桃心一横,把先前想好的那个理由吐了出来:“我只是对李家大公子一见钟情,想要永远侍奉在他身边。” 此话一出,四周陷入一阵庞大的沉默,仿佛所有空气都被抽走了。 然后洞口上方,又传来了徒手碎石的响亮的“咔吧”、“咔吧”声,还伴随着泥石流般的轰隆轰隆声—— 咋、咋又闹上了呢,她不是都否认了吗? 姜桃心口急跳,暗觉不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回府 当初趴在树上偷窥的时候,姜桃就注意到了李府大公子金吒。 他清俊儒雅,星目剑眉,一袭镶金边的白色袍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皎皎如玉树,令她不由得心跳快了几拍。 但也仅此而已,属于是女性看见俊美男性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很快她的注意力便又在小哪吒身上了。 此番将他搬出来,是因为他是她能找到的最合适人选了。 外貌出众,师父牛掰,自身能力也很突出,最重要的是年龄合适,十七八岁,很适合被姜桃这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暗恋,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外面的哪吒为啥还发起脾气了?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在与他套近乎了,连暗恋他兄长这种话都大言不惭地说出来了,任谁都看得出她是在一心往他家里靠,如此诚心,竟然还不够吗? 幸好没说要给李靖做小妾,不然这会骷髅山都得被踏平了。 不过闹腾归闹腾,他终究遵守了约定,没有闯进来,只在外面制造出“泥石流”。 山体滑坡不算罕见,石矶娘娘没有当回事,而是眯缝着眼睛打量她,脸上的震惊逐渐被荒唐取代。 “碧云,你可知金吒是何人?他是阐教玉虚门人,是文殊广法天尊的首席弟子,他与你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娘娘的语气里意外地没有讥讽与戏谑,反而心平气和了起来,仿佛认为这是一件荒谬至极的事,她以它为理由想要下山根本站不住脚。 “我知道,但我并不在意,只要能到他生活的地方住下来,哪怕是当下人我也心甘情愿。只要每年能见到他一两次,我此生也就知足了。”姜桃忽闪着小鹿眼,模仿着苦情剧里恋爱脑上头的女猪脚,煽情地诉说道。 说得越荒唐越好,只要不让娘娘联想到她想偷换师门就行。 在这个时代,换师父的事情很少发生,就算是同门也极少,更别提她这是从截教跳到阐教,任谁都不会答应,所以她只能把理由锁定在情情爱爱上。 反正她也不是真要换师父,而是避免石矶娘娘联想到这一点。 不过她有点想多了,大约是原主本身能力实在不咋地,娘娘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联想,只是以为她脑子抽了,莫名其妙就鬼迷心窍了。 “笑话,你再不济也是我的徒弟,凭空去给人家当下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不行。” 石矶冷冷地回绝道,闭上眼睛继续打坐,连精力都不愿意再分给她丝毫。 姜桃面色尴尬地跪在地上,觉得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娘娘,还被她好一阵挖苦,难道她真的必须请太乙真人出面解决吗? 她紧张地朝洞口望了望,没有见到哪吒的身影,而且外面的“泥石流”不知何时早已停下,四周都浸泡在死寂中,针落可闻。 “娘娘,我——”她还想尝试一下。 “出去。”石矶娘娘眼睛都没有睁开,声音透着不耐烦,“你若是再提及此事,我就日日罚你去捡尸骨——” 话音突地戛然而止,娘娘猛睁开眼睛,像是才意识到某件重要事情般,紧紧盯住她,开口质问道:“这些骨头,是谁帮你拾捡的?” 她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骨头,最后在那块蛟龙头骨上停顿了很长时间。 姜桃正在犹豫要不要唤来太乙真人,被她忽然这么一问,有点懵住了,呆愣了好一会儿,也编不出一个合适的谎言。 “是我!”一道身影闪进洞中,是哪吒。 混天绫缠在手臂和腰间,乾坤圈挂在颈间,跃动着金色的火光。 就是脸色有点阴郁,一副脾气不好还不大高兴的样子 “女魔头,你赶快放她自由,否则我就砸烂你这个破山洞。” 气势蛮惊人,但石矶娘娘到底也是修炼千年之人,并不为所动,而是语带讥讽道:“谁家的小娃娃,好大的口气。” 姜桃后颈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她动动嘴唇,身体本能地朝哪吒的方向蠕动了一下。 虽说叮嘱过他不能进来,但此刻却要感谢他没有遵守约定,不然她真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下去。 此时此刻,唯有破罐子破摔才能解决问题了。 “哪吒,别冲动,我再求求师父。”姜桃扭头望着他,一边说一边挤挤眼睛,示意他用三味真火召唤太乙真人。 然而哪吒同学并不打算这么做,他扯住混天绫,似乎真的准备大闹一场。 “哪吒,不许胡闹。”姜桃急了,也忘记了害怕,眉眼挤成一团严厉警告道。 虽然她的愤怒就像小猫发脾气,但混天绫还是停止了舞动,哪吒心有不甘地冲她撇了下嘴角,摸出那枚树叶,板着脸烧起来。 火焰刚刚蚕食边缘,太乙真人就从一团紫色光团中现身。 石矶娘娘终于面露惊讶,看了看太乙,又看了看哪吒,最后又给了她一眼。 “碧云,你与哪吒先出去,我和你师父谈谈。”太乙真人慈祥地说道。 姜桃听到此言,也不管自己师父同不同意,麻溜地就站起来,跑到洞口附近,拉着哪吒就往外跑。 他们跑出很远,哪吒也不挣扎,任由她像放风筝那样拽着,最后停在距离洞穴较远的一处河边。 “好险,好险。”姜桃拍拍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面颊,发现有点油乎乎的,连忙趴在河边使劲洗了一把脸,顺带着洗去肌肤上的血腥之气。 擦好脸转过身,却见哪吒正绷着小脸看着她,一副又不开心了的样子。 “阿桃,你喜欢我兄长?”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姜桃赶紧摇头,不想让他误会,更不想让这事被李家其他人知晓:“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找个借口说服师父嘛。你大哥英俊帅气,年纪又合适,容易让人信服,所以我才选择他。对不起啊,哪吒,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污损你兄长名誉的。” 姜桃怕他多想,立刻解释道。 可哪吒的面色越来越沉凝紧绷,嘴角又往下撇去,听完她的辩解,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理睬她。 啊,这—— 姜桃愁眉苦脸起来,这孩子到底又搭错哪根弦了? 两人就这么面朝背地僵持着,幸好不一会儿,太乙真人出来了,腾云驾雾到他们所在之处,脸上依旧笑容慈祥。 “碧云,你师父已经同意了,随我们回李府吧。”他说道,身下升起一团蓝紫色云雾。 “哦,哦——”居然这么快的吗,姜桃诧异着点点头,跳上那团云。 “哪吒,过来。”太乙朝背对着他们的哪吒召唤道。 此刻的哪吒,正双手背在身后,昂着脖子以一副诡异的成年人的仪态眺望远方,只是那小小的身影看着有些不伦不类的,还有些可爱。 姜桃抿住嘴角偷偷笑了笑,在哪吒转过身时连忙抬起袖子掩住口鼻,假装打喷嚏。 哪吒深沉地迈上紫云,并没有跳。 一路三人皆无言,似乎都在思考着各自的心事。哪吒也没再提之前一直特别执着的关于她住在哪里的话题。 飞离骷髅山的时候,姜桃回眸望了一眼。 原来这山从远处看,是这样嶙峋陡峭啊,真的就像是骷髅一样。 回到李府,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姜桃感慨太乙真人果真法力深厚,然而哪吒却对这个未来的师父一脸高傲,昂着脑袋跳下来,瞅都不瞅他们就往庭院中间走。 李靖和殷夫人闻声出来迎接,殷夫人直奔姜桃而来,握住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是比吒儿大了些,但若是日后能管束住他,倒也挺合适。”貌美端庄的夫人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诶,夫人你是不是理解错什么了? “那你就住在金吒的房间吧,坐北朝南,阳光很充足,西边还有树荫,很适合睡午觉呢。”殷夫人笑着安排到。 此言一出,正在跟李靖大眼瞪小眼的哪吒,忽地扭过脖子,深沉了好半天的脸又垮下来,怒视着他们,像只暗暗较劲的小猫。 而这边,殷夫人已经拉着姜桃的手,愉快地往庭院东北角走去了。 “哎呀,李兄,不要这么严苛,娃儿还小,待我慢慢教导他。”太乙真人打圆场道。 “我不小了!”哪吒像是被什么刺到了,刷地又把脖子扭回来,倔强又气鼓鼓地顶嘴道。 李靖气得眉毛乱飞,太乙真人却并不在意,笑得越发慈爱。 “那好,明日你便随为师学习如何?” “学就学。” “嗯,这还差不多。”太乙摸摸胡子,“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先学的?” 哪吒抱起手臂,挑起一侧眉毛,黑着小脸挑衅般道:“有。” “是什么?” “变大。” 李靖:“……”【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高冷 当晚,姜桃就舒舒服服住了下来。 金吒的房间敞亮、通透,还特别整洁,一点也看不出是男孩子住过的,还有股淡淡的皂香,令她无端遐想起他袖袍轻轻拂过,带来一阵优雅淡香的画面。 真是芝兰玉树的一位偏偏佳公子啊,这形象这气质这身份配置,放到哪部电视剧都是妥妥的男一号。 她开心地在松软的床榻上打起了滚,这是她来到异世界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不是山洞,不是石床,而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豪华套房。 所以她除了开心,还是开心。 殷夫人人特别好,不仅让丫鬟给她重新收拾了房间,还挑了些她自己新做的衣服,亲自到房间送给她。 姜桃简直受宠若惊,扭扭捏捏地接下那些衣服,在殷夫人温和的打量下,微微红了面颊。 “真可爱。”她疑似听见殷夫人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脸颊越发绯红了。 总感觉夫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难道她对她的定位不是哪吒的小跟班吗? 一款有效促进他拜师学艺,还能在闲暇时间陪他做不倒翁的小跟班。 “住的还习惯吧?”夫人忽然问道,一个与姜桃年龄差不多大的丫鬟奉上茶水与水果。 “习惯,习惯。”姜桃连忙回答说,“比山洞里好太多了。” 还没有稀奇古怪的骷髅装饰物。 “那就好。”夫人笑笑,“一会儿晚饭你就在这里吃吧,我让人给你端来。你也累一天了,就别去膳厅折腾了,吃饱喝足早早睡觉。” 姜桃想到了自己的妈妈,鼻尖涌上一股酸涩,用力点了下头。 大约过了两柱香时间,晚饭被管家端了过来,居然有螃蟹和鱿鱼须,看得姜桃瞬间忘记了拘谨,口水都快止不住了。 临海就是好,海鲜吃到吐。 管家离开后,她偷感十足地掩上房门,迫不及待盘腿坐到桌前,搓搓手心,拈起竹筷大口大口吃起来。 好香,好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口感细腻,即便没有现代蘸料也非常香脆,新鲜而富有质感。 酒足饭饱后,她开始犯困。丫鬟进来收拾餐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凑上前,问哪里能沐浴。 丫鬟告诉她夫人老爷还有少爷们,用的都是东厢房旁边的浴室,而她们这些下人用的则是西跨院厨房后面的浴室。 如此回答,显然她也不知道姜桃该被定位在哪个阶层。 姜桃自己自然也不清楚,于是讪讪地“哦”了一声,打消了去沐浴的念头,打算等明天问问殷夫人再说。 今天已经很麻烦她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叨扰,何况夫人现在应该在陪哪吒吧,儿子突然闯出结界失踪,她一定也担忧了一整天,自己就别去打扰他们一家人团聚了。 如此想着,她管丫鬟多要了两桶热水,在热水到来前,伸着懒腰在偌大的套房内转了几圈,逐渐熟悉每个地方,也对几千年前的生活有了新的认识。 热水来了,她用巾帕沾着简单擦了擦身子和头发,没好意思再唤人进来,自己摇摇晃晃提着水桶,走到后院的排水沟旁哗啦哗啦倒进去。 夜色已经十分浓郁,仿佛泼墨,她回到房间,钻进被窝,瞪大眼睛看着床帐,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还有一种自不量力的幸福感。 好舒服啊,要是能永远睡在这样的环境里,该多好。 她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止不住想象金吒住在这里时的情景,然后金吒的脸和哪吒重合了。 哪吒长大会是什么样子呢?肯定是个大美人没错了,但具体会是个什么样子的美人呢,总感觉他和他的两个兄弟不太是一个画风,虽然都很帅。 金吒像母亲,木吒像父亲,哪吒因为五官太过精致而不像任何人,非要硬说的话,眼睛的形状有些像殷夫人,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共同点了。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从第二天开始,她午餐、晚餐都被邀请到膳厅里吃,这种主人级别的待遇令她微感无措,但殷夫人温柔又随和,让她的紧张很快得到舒缓,渐渐地也就适应了。 早餐基本是各吃各的,李靖有公务在身,每天早上都要去军营例行办公,有任务时甚至要离家十天半月,所以他吃得最早,殷夫人大部分时间也和他一起吃,毕竟夫妻俩同枕而眠,作息难免渐渐趋同。 至于哪吒,起床气很重——他确实晚上难以入眠,通常只睡两三个小时,整个夜晚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殷夫人对此很发愁,也找过许多郎中,然他体质实在特殊,谁也检查不出了所以然,最后给出的结论是火气太旺、精力太充沛,不需要那么多觉。 可哪吒的黑眼圈表明他确实缺乏睡眠,殷夫人心疼的直掉眼泪,李靖却哼着鼻子,说他就是白天太闲,应该找个老师教他读书写字,学习累了自然就能睡着了。 最终,这事也一点都没解决,殷夫人除了默默心疼垂泪外,也没有任何办法。 说到哪吒—— 他这几天居然意外乖顺,或者说深沉,本来还担心他夜里敲门爬窗什么的,但没有,夜里只有风吹窗棂的沙沙声,舒适而惬意。 姜桃盘腿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略感疑惑。 他这是怎么了,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似的。 两天过去,哪吒开始正式学艺了。因为李靖坚持要举办大型拜师宴,所以目前太乙真人只在府中教他一些简单的小法术,同时李靖还给他安排了教书识字的老师,将他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妥妥的鸡娃阵势。 是不是太严苛了,哪吒能行吗?能沉下心来学习吗? 毕竟怎么看,都是个又淘又叛逆的孩子。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哪吒意外地没有搞事,端端正正学了好几日。他极其聪明,进步飞快,太乙真人自豪得合不拢嘴,教书先生也惊得“花容失色”,认为自己捡到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天才。 殷夫人感动地站在书房外,拿手帕不住地揩着眼睛,不知怎的,还把功劳归功给了姜桃,对她越发照顾有加。 姜桃也越发受宠若惊,她真的什么也没干,还害得她儿子被结界割得浑身冒血—— 姜桃闲时无聊,也偷偷观摩哪吒学习。她知道哪吒能感应到她的气息,但只要他没撵她走,便是默许,她毫无必要地继续躲在树干、水缸、花墙等后面偷看,觉得哪吒认真时的样子,还挺酷帅。 只是每次和他打招呼,他都不冷不热地先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然后昂着脖子缓慢四顾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表现得相当奇怪。 还特别爱背着手。 姜桃对此深感疑惑,却不敢直接问,只挠挠脸颊讪讪一笑,决定下次还是不主动和他打招呼了。 可不主动也不大行,好几次哪吒看似躲避,实则不知怎么的就晃悠到了她眼前,目光假意四处逡巡,脚丫却紧紧踩着她的影子,仿佛她不开口就不罢休。 “早上好啊,哪吒。”她只得咧咧嘴角,挤出一抹尴尬的微笑。 于是又是一套熟悉的谜之操作,以至于姜桃惊恐地在小哪吒身上,看到了好几个酷爱表演油腻霸总的男明星的影子。 要不是知道没人敢,她都要怀疑哪吒是不是被谁给夺舍了。 晚上,哪吒躺在小床上,左拧右拧好半天,才忍住没打碎维持了好几天的深沉面具,颠颠跑过去找阿桃玩。 他枕着双手翘着脚丫,盯着帐顶目光虚浮。 突然,他放空的目光倏地聚焦,一个弹射从床上起来,跑到案几旁,在堆得乱七八糟的书简中摸出一块沾了酱汁的绢布,提笔蘸墨飞快写了起来。 他写的是一份计划书,名曰“愿望清单”: 一,与阿桃一起逛街,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也是有朋友的。 二、再与阿桃一起做一只不倒翁。 三、想办法与阿桃睡在一个房间,阿桃身上的气味好好闻,只有闻到他才能睡着。 四、与阿桃一起踢沙袋…… 越写越兴奋,脑海里已经提前列出了七八九。 等自己变得和兄长一样高大成熟,阿桃一定就愿意跟他一起做这些了吧…… 咚咚咚—— 传来了敲窗户的声音,他不大高兴被打扰,冷着脸去开窗,却看见阿桃站在床外,穿着一件特别粉嫩的藕色曲裾,白皙的脸蛋被月光照得暖融融的。 “哪吒,你还没睡啊?”姜桃好奇地越过他肩膀,朝里面扫了一眼,只看见满桌书简,以为他在熬夜苦读,不禁面露赞许。 “正要就寝。”哪吒重新收敛起表情,直着脖子高冷地咬文嚼字道。 姜桃:“……那个,是这样,刚刚夫人拜托我一件事,让我明日和你一起去街上挑些宴会用的礼品,正好明日没有课,你……去吗?” “既然是母亲的安排,我自会随你去。”哪吒如此回道,又背起了手。 “哦,哦,那好,那明天早饭后我过来找你。”姜桃在一堆小问号的包裹下,轻声敲定道。 “好。”哪吒简短道。 “……”姜桃挠挠颧骨,“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休息哦。” 说罢,轻手轻脚钻进了浓稠的黑夜,影子很快融入花影树影之中。 她前脚一走,哪吒就乐开了花,面具碎了一地,一下子从窗口蹦到床上,开心地打起了滚。 第一个愿望,和阿桃逛街,居然就这么实现了—— 芜湖!【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小狗 第二天,姜桃早早就起来了,将殷夫人需要的东西列在清单上,仔细揣好,然后去厨房取早餐。 她到底还是不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力所能及之事都尽量亲自去做。路过偏院时,听见李靖和殷夫人在交谈。 她下意识躲在一棵树后,打算等他们离开再去取饭,难免将他们的对话听入耳中。 大体内容就是李靖不想让哪吒出门,生怕他再惹出祸端,让他精心筹划的拜师大宴泡汤,可殷夫人执拗地坚持己见,辩解几句后就开始抹眼泪,弄得李靖手足无措,最后叹着气同意了。 殷夫人转过身时,立刻破涕为笑,贴心地给夫君整理了下衣襟和腰带,挥着手帕送他离开,然后自己也折返回居室。 姜桃偷偷地掩口笑了,李靖看似一家之主,实则被夫人游刃有余地拿捏,这与她的想象很是有些出入。 吃过早饭后,她慢悠悠斜穿庭院,来到哪吒房间前,刚打算叩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哪吒小朋友直挺挺立在门口,换了一身藕粉色新衣服,与她昨日穿的那件曲裾颜色相近,衣襟领口难得板板正正,扣子也整整齐齐都扣上了。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每次冷不丁看见他时姜桃都会忍不住感慨一句。 可不知为何,看见她时他眼里飞速闪过一丝失落,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裳,又瞅了瞅姜桃新换的水绿色镶白边的曲裾。 “早上好啊,哪吒。吃过早饭了吗?”姜桃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顶着金灿灿的阳光笑着问道。 哪吒敛去眼中情绪波动,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 “那、那我们出发吧……”姜桃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一个冷漠桀骜,冲动强悍,还时不时黑化一下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副小老头模样,她跟在他身后,歪着脑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叛逆期吗?她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走在集市上,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不是很大声的那种,毕竟李靖地位摆在那里,可这种嗡嗡嘤嘤的蛐蛐声比大声责骂还让人浑身难受,仿佛是一群苍蝇在耳边聒噪。 可哪吒丝毫不在意,挺着胸背着手往前走,人们蛐蛐的声音越密集,他走得越坦荡自豪,有种对着干的意思在里面。 可姜桃知道,他心里肯定很难受。他是那样渴望朋友与陪伴,甚至连她这种半吊子都死不放手,想要发展成“唯一”,不可能不对人们不加掩饰的恶意无动于衷。 也许他正偷偷握着拳,以此抵御内心的痛苦吧—— 姜桃低眸看过去,他并没有握拳,也没有任何能暴露内心真实情绪的微动作,仿佛是真的毫不在意。 “我们先买布料吧,夫人说要给你做两件新衣服,来,哪吒,挑一个你喜欢的颜色。”姜桃在布匹店停住脚步,指着垂挂下来的布料,笑盈盈道。 殷商时代布料染色还很困难,因此彩色布料,尤其是浅颜色的,价格异常昂贵,可夫人却能每周都去采购一趟,足可见李府财力雄厚。 所以排除那些神话因素,哪吒妥妥就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嘛。 哪吒煞有介事迈进布店,吓得店里伙计直往后跳。 “就要这个颜色。”小大人转了一圈,淡定地指着一匹水绿色布料,笃定道。 “可是,哪吒,男孩子很少穿这个颜色哦。”姜桃好心建议道。 “我就要这个。”哪吒坚持己见,一侧眉毛挑了起来,依稀可见先前气场。 “那好吧。”姜桃将殷夫人告诉她的尺寸报了出去,店伙计哆哆嗦嗦地扯布,眼角余光直往哪吒身上斜。 “喂,你认真点,扯坏了我可不要哦。”姜桃挡住他斜睨的目光,不大客气地威胁道。 伙计连忙老实,收回目光专心工作,心里却想不愧是能跟小魔头混在一起的小丫头,果然也是个刁钻的女魔头。 买完布,然后是装饰彩带、书墨绢帛,还有一些零碎小物,看似不起眼,最后也装了满满三个大口袋。 她现在没有石矶娘娘的法宝了,所以只能用胳膊挎着。 哪吒扭头四顾,无视那些一见到他视线就连忙躲闪的老百姓,注意到集市上凡是男女一同购物的,都是男人拎着较多的袋子,女人只挎着篮子,于是把头扭回来,用手指头生硬地戳了戳姜桃的胳膊。 “我来拿。”他指指袋子,以校霸般口吻要求道,眼睛黑漆漆的,似乎望不到底。 “啊,没事没事,一点都不沉。”姜桃往旁边闪了一下,“你还是小孩子,长身体最重要,拎重的东西会长不高哦。” 哪吒唰地止住脚步,周身溢出一些低气压,唬得姜桃肩膀一颤,也停下脚步。 这小少爷又咋了? 他垂着脑袋,表情隐匿在阴影中,好半天才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姜桃的眼睛。 “阿桃,总有一天我会长高的,长得很高很高,比兄长还高。师父说只要我认真跟他修行,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他说得十分认真,仿佛是在宣誓,以至于姜桃都愣住了。 咋又执着起长个了呢? 她脑补了一下长大后的哪吒,但好像没有具体的参考形象,大部分哪吒都是少年模样,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模样。 但肯定是个无敌美少年就是了。 可能是先入为主吧,她还是觉得小小的哪吒最可爱,现在这个半大不小的样子也很惹人疼爱。 “为什么要着急长大呀?”她歪歪脑袋,“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啊。我说,哪吒,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总觉得你怪怪的——” 哪吒被戳中心窝,目光躲闪起来,这时一只小狗窜过来,绕着他脚踝转圈撒欢,尾巴摇得十分热烈。 那是一只可爱的田园犬,俗称小土狗,哪吒被他吸引住目光,面色稍稍和缓下来,做出弯身想要抱的动作,却很快又止住了。 姜桃注意到他脸上闪过一丝厌弃。 肯定不是针对狗子的,她脑子一转,立刻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记得她第一天偷窥,哪吒就因为捏死一条狗被李靖关了禁闭,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哪吒虽然杀气很重,对认定的敌方手不留情,却也有冲小猴子扮鬼脸的孩子气一面,对于毫无攻击性的小狗,他不大可能下杀手。 这其中肯定有隐情。 可谁又会污蔑他呢?他本来就因为出生时的异兆,被整个陈塘关畏惧,根本不差这一次了。 姜桃看得出他挺喜欢小狗的,却又倔强地不肯弯下身抚摸它,便率先蹲下来,在小狗脊背上顺了几顺,见它不排斥,才轻轻抱起来,放在怀里,掏出一只肉包子喂它。 小狗立刻转了主攻方向,一边舔包子,一边冲她摇尾巴。 “哪吒,你喜欢小狗吗?”姜桃假装什么也不懂,仰起头问道。 哪吒固执地□□在原地,把头一扭,咕哝道:“不喜欢,又吵又多动,谁会喜欢那种东西。” 姜桃叹了一口气,心想傲娇还是需要直球,便开口言道:“那只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是你弄死的,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 狗子应景地“汪汪”了两声,尾巴摇得敷衍起来。 哪吒这回紧紧攥了一下拳头,然后扑通一下盘腿坐了下来,抱着手臂盯着吃肉包子吃得起劲的小土狗,耷拉着眼皮道: “那天我在家附近看见了一只落单的小狗,它一点也不怕我,还凑过来蹭我的腿,人们都说狗是最忠心的好朋友,我没有朋友,便想也许狗会愿意与我做朋友。很快我发现它身上有很多伤,都隐藏在皮毛下面,没多久一个杂耍艺人找过来,说这是他的狗,让我还给他,我不给,他就急了,抽出长剑想要砍我,我很生气就揍了他一顿,可最终小狗还是选择跟他一起离开,再然后它就死了。那个杂耍艺人上门告状,说是我掐死了他的狗,还把他殴打了一顿,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信了他的话,给了他一笔补偿,把我关进仓库。” 他一口气说道。许是真的十分委屈,说的时候表情深恶痛绝,还散发出浓烈的杀气,吓得小狗丢下包子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他对杀生可能不甚在意,但对于被冤枉,可是会一直耿耿于怀,指不定做出何种疯狂举动的。 姜桃全然没注意到小狗跑路了,她听得眼泪汪汪,心里想的全是哪吒也太不容易了,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要一只小狗陪伴而已。 忽然,她灵机一动,抱着膝盖凑近道:“哪吒,你还能找到他表演杂耍的地方吗?我们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虐待小狗。” 哪吒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点点头,两人没费多长时间,就找到了那个一瘸一拐的杂耍艺人。 “你是不是给人家的腿打折了一条?”姜桃小声嘀咕道。 “本来两条都想打折的。”哪吒露出懊恼的神情,“可那只小狗一直叼着我的裤腿,我就心软了。” 这就是狗狗啊,忠心到都有些愚蠢了,认定主子便不离不弃,即便被虐待也仍然护着他。 只见那艺人身边围了很多观众,铜罐子里堆满了钱币,正指挥着一只小狗跳火圈。 姜桃心里涌上一股厌恶,尤其在看到小狗瑟瑟发抖,尾巴被烧秃了好几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恶,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拍下这一幕,回去给李靖看。 除了小狗,他身边还有一只笼子,关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猴,另还有一只陶罐,盖子封得紧紧的,里面似乎是蛇,因为他腰间别着一只竖笛。 忽然一阵风吹过,那只小巧的笛子毫无征兆吹响,声音凄厉,仿佛是婴孩的呜咽之声,令人骨头缝里都渗进阴冷。 姜桃感到一阵心悸,她拉了拉哪吒的手臂,面色苍白地说咱们走吧。 给石矶打工的这两个月,别的没学会,对各色骨头倒是被迫如数家珍,那艺人腰间别的笛子,绝对是人骨打磨而成的,而且看成色与密度,应该是个孩子的。 甚至很可能是活着的时候,硬生生取下来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笛子 晚饭时分,一家三口难得聚齐。 殷商时代和先秦一样,实行分餐制,每人面前一张小桌,一份相同的菜肴。姜桃坐在殷夫人左手边,夫人的另一边坐着哪吒,而李靖作为一家之主,坐在隔着一条过道的对面。 今晚的主食是黍米,配菜都是绿叶植物,肉食是鸡肉和猪肉,在这个时代,属实很奢侈。 饭厅里鸦雀无声,寂静得令人尴尬,只能听见碗筷磕碰和吞咽的声音。 这也难怪,以往吃饭要么李靖不在,要么哪吒不在,两人同时在场便会出现眼下情景,气氛有如鸿门宴。 “阿桃,今日去集市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殷夫人主动找话题问道,试图缓解气氛。 姜桃连忙咽下一口饭,腮帮子鼓鼓地回答了一二。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后面。 “我还看见了一个巡游的杂耍艺人,指挥小狗跳火圈,可好看啦,那小狗特别聪明伶俐,只是它的尾巴上都是烧焦的痕迹,肚皮上也有伤,让我突然很难过,就没有给他投钱币。” 殷夫人面露惊讶,眼睛微微瞪圆:“那他是不是虐待那只小狗了?” 姜桃余光偷偷瞄了李靖一眼,发现他停住咀嚼,正做倾听状,连忙演技十足地叹息一声,说:“肯定是啊,小狗都很贪玩,能那么乖巧精准地完成跳火圈,必定是千百次训练才练成的,这期间不可能不频繁受伤。那人真是残忍,利用小动物赚钱。” 她说得茶里茶气,其实就是故意给李靖听的。 果然李靖沉吟良久,才重新咀嚼起晚饭,但他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而是沉着脸朝哪吒瞥一眼, 哪吒正用筷子戳猪肉块,在盘子上戳出不悦的响亮的动静,李靖眉毛挑起来,胡子也跟着耸动。 他举起酒樽,喝了一口,放下时目光朝姜桃投来,以教导主任般的口吻质问道:“是不是哪吒指使你这么说的?” 啊?姜桃愣住,她预设过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 话说他到底有多不信任自己的儿子啊,只要与他有关的事,都往最恶劣的方向设想。 姜桃刚要开口解释,哪吒霍地从桌案后站起来,膝盖磕到桌沿,满满一斛水泼洒到地面上。 他握紧双拳,狠狠瞪了李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饭厅。 “不是哪吒让我说的啊,”姜桃有些急了,立刻阐述道,“为什么您会这样问?” 李靖自是不知道她曾偷窥过,知道哪吒捏死小狗的那件事,他手指捏紧酒杯,怒视着哪吒离开的方向,听到她的话语,手指又慢慢松开。 “没什么。”他抖了抖胡子,哼着鼻子回答道,便不再理睬她了。 算了,毁灭吧,姜桃小幅度翻了个白眼,心想以后还是让你塔不离手,成日提防自己儿子吧。 她飞快塞了几口饭,也提前告退,端着几只桃子跑到哪吒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没人应门,也没有声音,姜桃鼓足勇气,在门板上轻轻推了一把。 门不仅没锁,根本就没关严实,一碰便吱吱呀呀向里打开,她蹑手蹑脚迈进去,穿过起居室,撩开通往卧室的帘子。 “哪吒,你在吗?”她边走边问,然后就在里边靠墙的小床上,看见了哪吒气鼓鼓的身影。 他没有躺着,而是抱着手臂盘腿坐在榻上,一双眼睛里淬满了怒火。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愤怒,先前浑身是伤突破结界那次更多的是失望与不解,可这次纯粹只有愤怒,仿佛一只爆竹,随时都能迸裂爆炸。 他没当场发作,已经很给李靖面子了。 “哪吒,你先别生气,我们想想办法,把证据甩在你父亲面前,他自然就会明白一切了。”姜桃拿出安慰幼儿园大班小朋友的语气,柔声劝说道,在他床边坐下,桃子放在一旁。 可她忘了,哪吒的思维和意识也随着身体呈几何级数增长,再加上他学习知识极其迅速,有如盘古开天辟地,此时此刻早已不是五六岁孩子了,对很多事情都有一阵见血的判断。 “明白又如何,他是不会低头向我道歉的。”他冷冷地说道,“他只在意他总兵大人的名誉,和身为一家之长的尊严,否则就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外面的人视我为妖怪,你以为他又好到哪里去?” “不、不会的,哪吒,你先冷静一下,李靖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他还是爱你的。” “爱我?阿桃,我出生的时候,若不是师父及时赶到,他早就一剑将我劈死。他如今肯将我养大,全是因为太乙真人答应做我师父,让他赚足了面子,那才是他的最爱。” 姜桃无言以对了。原来他竟想得这么深,只是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可劈不死你。”姜桃嘟嘟囔囔道,脑海里闪过“十万个冷笑话”,不知是不是被逗到了,竟胆肥地抬起一只手,在哪吒头顶揉了揉。 发丝厚重细腻,手感绝佳,于是忍不住又揉搓了两下。 “好啦,别想了,至少夫人是很爱你的,有多少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母,父爱和母爱都感觉不到呢。”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眼睛忽然泪汪汪起来。 哪吒抬起眼睛,看见她双瞳含水,眼尾绯红,以为她说的是她自己的身世,怒气瞬间没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复杂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嗯,我还有阿桃呢。”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容纯粹明媚,可却隐隐透着股难以形容的无形压迫,“阿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要阿桃就足够了。” 姜桃摸摸鼻子,每次听到他的唯一论,她都有点心惊肉跳,不知如何做答。 他盯着她眼睛,像是在等她回应。 姜桃眸子微微飘忽了一瞬,绷紧下颚,也笑道:“嗯,我也是,只要有哪吒就足够了。” 得到这个回复,哪吒很快就把李靖抛到脑后了,愉快地躺进被窝,任由姜桃给他掖好被角,趁她俯下身的时候,鼻子凑近领口使劲嗅了嗅。 姜桃登时红了脸,却不敢动作幅度太大,只能假装毫无察觉,借着给他整理床尾,慢慢挪开身体。 离开时,看见哪吒正歪头瞅着她,眸子黑得深不见底,嘴角却勾着笑意。 好看,但莫名瘆人。 “口渴的话,可以吃桃子哦。”姜桃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托盘,移开目光道。 有时候她总会觉得,现在的哪吒,不完全是他自己,或者说,没有完全释放出自我,像是被什么压了一半。至于为何会这样想,她也不清楚。 “嗯。”意外乖巧的回答。 她摩挲着手臂退出卧房,经过起居室时,被书案上的一张摊开的绢帛吸引了注意。 她弯身拾起来,正是那份“愿望清单”,她被吸引主要是因为哪吒的字居然出奇地好看,而他只学习了不到一周。 这孩子,妥妥的超级学霸啊,只是被暴躁的脾气和不好惹的外表掩盖了。 但下一秒,她就被上面的内容狠狠触动了,眼眶再度泛酸,忽听卧室里有响动,吓得连忙将绢帛放了回去,轻手轻脚掩门离开。 他只是有的时候气场太过摄人,可骨子里还是个渴望朋友的小孩子,自己偶尔那样惧怕他,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她心顿时柔软起来,决定明天一定去集市上再观察一番,想办法让李靖相信哪吒就是被冤枉的。 那只笛子,她必须想办法弄到手摸一摸,才能确定是否为人类孩童。 洗漱完毕,她方要上床,听见窗户上传来敲击声,便走过去打开,只见哪吒若无其事似的站在外面,手里握着一只桃子。 “给你,我吃不了。”他造作地绷起小脸,越过窗棱,把桃子往她手里一送。 “哦。诶,你没睡觉啊?”姜桃低头瞅瞅桃子,又瞅瞅哪吒。 “我还要再读一会儿书。”哪吒重新换上了小大人模式,傲娇地哼道,眼睛却频繁地偷瞄她。 那你刚才往被窝里钻干嘛?姜桃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哪吒已经转过身去,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双手没背在身后,而是抄在裤兜里,留给她一个酷帅的背影。 只是个子实在有些小,看上去不伦不类的,小屁孩感十足。 姜桃又收获了满头问号,关上窗子,在困惑不解中咬了一口桃子。 好吃好吃,她坐在床边大口吃了起来,吃完才上床睡觉。 翌日,哪吒随太乙真人在海边山上修炼,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出门来到集市,看到那个杂耍艺人还在老地方表演,正要挤上前寻找破绽,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竟是李靖,穿着低调的常服,挤在人群中盯着那人看,时不时还露出沉思的表情。 果然,还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很在意事情的真相。 姜桃心里涌上一阵欣慰,等李靖转身离开后,才慢慢挤上前。 既然他已经上心了,那么她只要找出证据,就一定就能为哪吒讨回公道。 她随着人群一点点凑近,眼睛死死盯着他腰间的笛子,几度伸出手,试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来。 有次险些就得手,可那手艺人竟察觉到什么似的猛一转身,目光差一点就要将她逮到—— 完了,她心口一慌,脚下竟踉跄起来,这时一股清风萦绕而来,接着她就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环住腰间,原地旋转了九十度,被按进一个宽阔清冷的怀抱。 好消息是艺人没有将她逮个现行,坏消息是她扑进的怀抱,是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人。 穿着雾霾蓝的袍服,同色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眸子也是蓝色系的,五官俊美清透,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身手还想偷东西?”听得声音很好听,清贵又骄傲,像是水波缓缓荡漾。 “你、你是谁呀?难道你一直在观察我?”姜桃使劲挣扎了一下,然而尴尬的是男人并没打算继续搂着她,很快就收回了手,使她蓄足力气的扎挣显得很搞笑。 “算是吧。”年轻人也不否认,话音里带着点倨傲。 姜桃:“……” “你为何想要偷他的笛子?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男人突然压低声音凝眸问道。 姜桃一愣,短暂分析一瞬后,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总感觉目标一致。 “偷到手又如何?” “我以前和师父学过,只要一碰到骨头,就能看见它生前的样子,我怀疑它腰间的骨头属于人类孩子,所以想摸一下,只要一下就行。”姜桃认真回答道。 在听见“人类孩子”这几个字时,男子眉心蓦地紧蹙,好半天才重新舒展开:“我可以帮你一把。除了能看见生前样子外,你还能看见什么?” “死前在什么地方。”姜桃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道,“但只有一闪念,并不很清楚,除非能让我握很长时间——” “那好,我来帮你,然后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他沉静地说,抬起掌心,里面是一只贝壳,下一秒竟变成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笛子。 “哇,你会变形术,好厉害。”姜桃立刻变成了星星眼,这是她一直都很眼馋的法术,可惜没人教给她。 就算有人教,以她的修为也未必能学会。 男人有些傲娇地别过脸:“这有什么难的,真是少见多怪。” 姜桃无语,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既然有人肯帮忙,她欣然接受便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三郎 姜桃原本还以为需要自己打配合,可下一秒,男人屈了屈手指,他手心中的笛子就跟杂耍艺人腰间那只换了个儿,速度之快,要不是姜桃一直盯着,可能都看不出来。 “好厉害,好厉害。” 少见多怪的姜小桃毫不吝啬夸赞,她是真心觉得这套法术牛掰,因为小的时候她就幻想过将自己手里的面包,与街角橱窗里的巧克力蛋糕互换,或者把自己用旧了的自动铅笔,换成广告里的日本进口品牌,也体验一番同学们艳羡的目光。 可这都只能停留在想象里,她用的仍然是用了好几年的自动铅,吃的也都只是两三块一只的便宜面包。她自小身体不好,家里已经为她付出很多钱了,她根本不好意思提出奢求。 如今这种可望不可及的法术,就在眼前实现,她实在难掩激动,眼睛瞪得大大,直到男人不悦地拿手肘怼了她一把,以眼神示意她赶紧摸。 姜桃从他手中接过笛子,他的手指很凉,可笛子比他手指还冰冷,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接着,一团烟雾形成的幻象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在哇哇大哭,她身上有血,四周是苔草丛生的岩壁,很黑很暗,却又有荧荧光亮能够照清周围。她周围好像还有些什么东西,可姜桃的法力只能维持十几秒,很快就歇火了,烟雾散去,周围仍是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 她视线回焦,看见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好看的海蓝色眸子里仿佛涌动着海波。 “你看见什么了?”他问。 姜桃如实说了。 “就这些?” “目前只看到这些,当然我还能一直看,不过得过一会儿才行,能力有冷却期。”姜桃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她的法力实在有限,面对这些“高手”时,难免会心生自卑,睫毛也没什么底气地垂覆下来。 不过男人并没有露出不屑或者不满的神情,他只扭头瞄了一眼那艺人,就回过头问她一会儿是多久。 “大概……半天吧。”姜桃挠挠额角,讪讪达到。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圈,语气无奈:“明明都掌握这种奇葩法术了,法力却如此有限,真不知道你是厉害呢,还是差劲呢?” 姜桃无言以对,是能继续讪笑。 “对了,你为何要追查这个杂耍艺人,莫非那个被伤害的女孩子,是你的亲人?”姜桃决定转移话题。 不过看男人的相貌,清冷宛如谪仙,身上丝毫不带人间烟火气,不大可能有那么一个人类感十足的亲人,姜桃猜测他是哪位大仙的弟子,因为他既厉害,又不带妖气,多半也是修道之人。 “不是。”男人立刻回道,“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姜桃觉得他在撒谎,可她没有证据。不过既然他们殊途同归,短暂合作一下还是可以的。 “那下午的时候我再试一下,晚上也能试一次。”姜桃掰起手指头,“两次估计就能分辨得差不多了。若还不行,我就凌晨起来再来一次,早饭后也能追加一次——” “倒也不用那么频繁。”年轻人眉峰轻拢,“你看样子挺弱的,连续动用法力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这一点你师父没教你吗?” 还真没教过,教了也忘了,她能掌握这个“摸骨寻踪”的技术,完全是因为原主用过太多次,都刻进神经元里了,她只要稍一回想就手到擒来,仿佛是人失忆了也还记得怎么吃饭喝水那般。 “没事,我只是看着弱而已,法力储备远比你想象的多。”这点她没撒谎,就像那次给哪吒疗伤,她动用了很多法力,效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她自己是丝毫没感到消耗,再治一百个人也不在话下。 “而且,我们抓紧一点,那个女孩说不定还有救。这骨头的质地很新鲜,大约不超过两天,所以我尽快分辨出更多情况,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寻找如何?”姜桃思考了一番后,发出邀请道。 男人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因为没有姜桃的能力,他就算再有本事也寸步难行,便点了点头。 “那明日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他说道。 “行。对了,我叫姜桃,你怎么称呼啊?” 男人目光躲闪,半天才蹦出一个名字:“你就叫我张……三郎吧。” 扑哧—— 姜桃实在憋不住笑了,这是什么法外狂徒啊,真的有人叫这种名字吗? 这么一个清润高挑的偏偏佳公子,却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也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想的—— 哦,对哈,这个时代张三还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不行,又想笑了—— 她使劲绷住脸,肩膀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接连耸动。 “你、你笑什么——”男子显然受到了侮辱,居然还红了脸,“我的名字很好笑吗?” “没、没、没,那个,以后我还是直接叫你‘三郎’吧——”姜桃使劲将一声笑压进胸腔,往后退了一步道。 虽然显得亲密了点,但总比“张三”强,而男子似乎对人类的称呼不大感冒,沉着一张俊脸同意了。 他们分道扬镳,姜桃继续逛了会儿集市,忽然想起哪吒的“心愿清单”,心头一动,买了几桶颜料,呼哧呼哧拎回李府。 购物过程中,看见有卖贝壳手链的,觉得很漂亮,便少女心大发买了一串。 哪吒今日在府里学习,姜桃忙完自己的事,实在闲得无聊,就捧着几册竹简,跑到院子里,一边吃苹果一边看哪吒学习法术。 太乙真人比她想象中的接地气多了,在哪儿都能心平气和地教学,原本她还以为修仙只会在遥远的山顶上,高大上地进行呢。 哪吒还是挺淘,偷着把太乙的拂尘绑成麻花辫,但只要她一过来,立刻就摆出成熟稳重的态度,一板一眼地学习,手指头掰来晃去,成功完成一项项法术。 他是真的天赋异禀,没有一个知识点需要二遍传授,全部一次就成,连太乙真人都忍不住啧啧称赞,说他比他厉害多了,他当初学这些时,好多都要练习几遍便才能掌握。 姜桃想起了男人的换物术和变形术,心里也升起了学点什么的想法。其实有好几次她都想问问太乙,自己可不可以跟着学习一小下,可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哪吒虽然小小的,可在她眼里,与她的差别是天堑一般的,是她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所以她根本没那个厚脸皮开口,便只远远地、假装若无其事地偷偷观看,慢慢竟也学会了两招。 都挺基本,但于她而言已经很惊喜了,一个是调整内息,一个是初级控火术。 但她发觉了一个奇怪之处,就拿控火术而言,她回到房间练习好几次也无法成功,却在哪吒做成的时候,阴差阳错也成功了,甚至火焰的成色与规模都不小,仿佛是借了他的光一般。 而一旦他转去练习别的,她便只能从掌心窜出几颗小火星,运气好点能聚拢出一簇火,只是比快没气的打火机还微弱,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太阳下山前,太乙真人跟李靖寒暄了几句后,腾云驾雾离开了,姜桃跳下石头,走到哪吒身边,与他打招呼。 “哪吒你好厉害啊,现在都会这么多法术了。”姜桃由衷地开心道。 哪吒小朋友翘起鼻子,一脸骄傲,两手又耍酷地抄进裤兜里。 还挺臭屁。 “有什么难的,只要学了就都会,根本毫不费力。” 姜桃感觉心口中了一箭,悻悻地陪笑两声,又好奇地问他会不会变形术。 他居然会,弯身捡起一块石子,眨眼就将它变成了一只桃子,还凑到鼻端闻了闻。 不知为何,他这个举动总是让姜桃莫名脸红心热,明明只是个小屁孩—— “我还会更厉害的呢。”说着,脚丫一抬,蹦上石桌,变成了太乙真人的模样。两根手指还煞有介事地捻着胡须。 姜桃震惊了,心里霎时闪过一丝庆幸。 幸好先前没向太乙真人开口,不然才真是自取其辱。 他真的太聪明太厉害了,让她难以避免的心生自卑。 她又想起了自己手心中的那簇微弱的小火苗,忽然感到可悲又可笑。 不过她与哪吒,本来就是凡人与天神之间的差别,为何还会生出这种自不量力的伤感呢? 她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笑着对哪吒说:“哪吒,我买了新的颜料,我们一起做一只小狗的不倒翁吧。” “太乙真人”露出惊喜的雀跃的表情,噗的一声变回小哪吒,牵着姜桃的手迫不及待就要往房间里拉,连深沉都忘了装。 他的手热乎乎的,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转过身子在她身上嗅了嗅。 “阿桃,你身上怎么一股海盐的味道?”他仰起小脸,眼珠乌黑地问道。 “可能是在鱼市上沾到的吧。”姜桃想起那艺人表演的地方就在鱼市隔壁。 “哦。”哪吒歪了歪脑袋,没再说什么,继续雀跃地牵着姜桃往屋里跑。 李靖的不倒翁在几天前不幸被正主发现,现在已变成一堆破木板,所以这回他们决定做一个小的,可以放在枕头边把玩。 做的过程很愉快,让姜桃重新找回了以前的感觉,没有自卑也没有那么多对地位差别的感慨。 哪吒热乎乎地在她身边窜来窜去,让她觉得很可爱,就是不知道是否错觉,总觉得他好几次是有意往她身边贴,鼻子也特别爱往她颈间领口嗅。 晚上回去,她脱下外袍,使劲闻了闻自己,除了晚上吃的酱汤味,什么也没闻着。 所以他到底在嗅什么呢? 很快她摒弃了胡思乱想,盘腿坐在床上,握着那枚骨笛集中精力开始了第三次感知。 第二次是在观看哪吒学习的间隙完成的,没有额外的新发现,只是注意到墙壁上的苔藓很厚重,想来是一处阴湿的山洞,很可能临海,再有就是女孩旁边不只有一个阴影,还有好多个,只是她没来得及深入辨别,技能就冷却了。 这次,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阴影上,终于在结束前看清,那居然也是孩子——好多个孩子,缩成一团躺在各个角落,每一个都奄奄一息,饱受摧残。 她心头一寒,愤怒又无措。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去找李靖,毕竟他是陈塘关最大的官,然而一想到他那古板别扭的性格和种种直男行为,还是作罢了。 那个叫做“三郎”的人,看上去比他靠谱多了,她可以先跟他一起搜集罪证,然后再寻求李靖的助力。 不然她都怕他把她也不分青红皂白扔进小黑屋。 想到三郎,她又想起新买的贝壳手链,连忙从袖口兜里摸出来,兴冲冲戴在手腕上观摩起来。 很好,很漂亮,很有某段时间特别流行的古希腊风。 她满意地点点头,钻进被窝,一手红绳一手贝壳地睡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梦 临近凌晨时分,姜桃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小草,正用两条草叶状胳膊抱着脑袋四处逃窜。 天空是一片混沌的灰蒙,厚重得让人喘不上气来,空气中没有风,却劈里啪啦地下着雨,雨水也是灰蒙蒙的,砸在身上特别痛。 她哭唧唧地到处寻找躲雨的地方,四周伫立着很多块雄伟坚硬的石头,她求助地跑到其中一块下面,可还没站稳,就被赶了出去。 石头居然会说话,还轻蔑又凶狠,吓得她再度落荒而逃,跑到另一块看似很圆润的石头底下。 可她还是被赶走了,这些石头都很高傲,看不起她这一株小草,连稍稍为她遮风挡雨都不肯,更别提让她长久地居住下来做邻居了。 雨珠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她被砸得很疼,叶子都折了大半,哭嚎着不知该逃向何处。这里是一片荒芜,草叶只有她一株,剩下的就全是石头。 忽然,她注意到了一颗不算大,但通体剔透、形状近乎于一个圆的石头,周身散发的气息也与其他石头很不一样,她小小地胆怯了一下,觉得其他石头都拒她于千里之外,这样一颗美丽的仿佛有神性的石头会搭理她吗? 可她别无选择,只能莽撞地试一次,抱着脑袋往前跑,叶子在雨丝中弯折、凋零,终于在被拍打得四散零落前,跑到了那块石头下。 她试探地伸出小脚丫,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石头始终沉默静止,仿佛是在沉睡。她越发大胆起来,直接将整个身体都藏在它与地面的缝隙间。 雨水被隔绝,瀑布般从她面前坠落,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一边胆怯地偷瞄石头,一边心疼地抚摸身上所剩不多的凄惨叶片,努力将它们一根根抻平。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它们最终都会垂下来,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身上的水珠迸溅到石头上。 石头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股冷沉又张扬的气势从她身后袭来,唬得她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转过头去。 如果它再赶她走,她就彻底死翘翘了。 然而现在的问题,不是它会不会赶她走,而是—— 它会不会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捏死。 因为它散发出来的气势,就是这样的,凶险且弥漫着杀意。 她眼泪汪汪地扭头看它,身子本能地往外挪蹭,像极了一只被大灰狼盯上的小兔。 轰隆,天上闪过一阵闷雷,姜桃从梦中惊醒,扑通一声滚落在地。 她一边揉着腰,一边揉着眼往床上爬,心想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很快她就又睡着了,这回没再做梦,一觉睡到鸡鸣三声。 飞速吃过早饭后,她就以熟悉环境为借口跑到集市上,扭着脖子寻找“三郎”。 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才想起是她来早了,约定的时间是在半个时辰后,于是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坐在一口井旁边吃。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采集货物的百姓,他们虽然衣着简朴,却很有朝气与干劲,足可见陈塘关被李靖管理的很好,只是—— “我三嫂家里的小儿子昨天失踪了,该不会也被海怪抓走吃了吧?”一个小媳妇模样的女孩,对相伴采购的闺蜜说道,她眼眶很红,像是刚刚哭过。 “除了海怪还能是谁呢,这个月都已经有十几个孩子失踪了,一定是被它们掳去了。”闺蜜说道,抚了一下她的肩膀。 “可东海一直都很安静啊,东海龙王从不纵容手下吃人,偶尔有犯戒的海妖,也都被驱逐了,为何如今又开始吃人了?” “妖怪就是妖怪,吃人是本能,控制得了一时控制不了一世,要我说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两人渐渐走远,对话声也听不见了,姜桃却陷入了深思。 小孩子连续失踪,会不会跟那个手艺人有关?毕竟她在幻像中,看见了很多小孩子绻缩着的身影轮廓。 正想着,一道身影落在她面前,将她整个罩住,带来一阵阴凉。 她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哦,你来了。还挺早嘛。” “你不比我还早吗?”三郎一本正经指出道,今天他换了一身新衣服,质地细腻精致,很配他水蓝色的长发,不过姜桃却隐隐为它感到担心。 今天要爬很多山,是不是太浪费了? 姜桃开门见山把发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看见很多孩子,山洞里有苔藓等。 “估计是某座临海的山峦。”最后她推理道,朝东海的方向指了指,“我们直接从那里搜查吧。” 三郎沉默半晌,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姜桃跳下井口,看到有不少女孩在偷偷往这里打量。 这也不奇怪,这样出尘俊秀的美男子,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 如果自己坚持修仙,会不会也变得更美呢?她不大甘心地揉了揉自己的鹅蛋脸,总觉得鼻子要是再坚#挺一点就好了。 还有眉毛,要是也像哪吒那样乌黑舒展就好了。 “咳咳”三郎清清嗓子,打断了她莫名其妙的遐想,她讪讪放下揉搓五官的手,假装整理腰带,躲过这波尴尬。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三郎长身玉立地说,抬脚就要走。 “等等。”姜桃一把扯住他手肘处衣料,“行动前储备点吃的吧,爬山很消耗体力的。” 说罢,也没等他反应,蹦跳着跑到卖早餐的摊位,买了几只包子还有红豆饼,塞进随身的包裹里。 回来时,三郎正盯着井口若有所思,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忽然起了玩心,抬高嗓门,远远地唤道:“哟,三郎,我回来了——” 三郎如遭雷击,猛地一颤,扭过头冲她蹙起眉梢:“你、你小点声……” 说罢,还四处看看,像是生怕被谁发现似的。 姜桃摸出一张红豆饼塞给他:“吃点吧,吃多了好有力气干活。” 三郎对油乎乎的豆饼略有抗拒,捏在指尖一动不动,仿佛没吃过似的,一脸惊异地看着姜桃。 “快吃吧,可好吃了,是我在陈塘关发现的最好吃的食物。我和你说,你可别指望我啥,出力的活可都指你了。”姜桃也摸出一张饼,津津有味吃起来。 见她吃得香喷喷,三郎努力掩去眼中嫌弃,渐渐也生出一股好奇,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确实好吃。 就是太油了,人类怎么会喜欢吃这种腻歪的东西?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被那股淳朴浓厚的香味吸引,不知不觉吃了一大半。 而旁边,女孩又窸窸窣窣吃起了包子,腮帮子鼓囊囊的,就像只小仓鼠,被阳光涂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别过头,把最后一口豆饼咽下去,掏出手帕细细擦了手指。 整个白天,他们搜了整整一座山,每个洞口都找了,也没找到孩子的踪迹。姜桃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于是又摸着骨头感应了一番,仍是阴暗的有微光的布满苔藓的山洞,没有错。 太阳即将落山,她不得不回去了,三郎想了想,也随她一同下山。 “我回去再试试,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细节漏下了。”姜桃熟练地跳下一块块石头,姿态虽然没有三郎轻盈若仙,但也足够矫健,如同一只梅花鹿。 “行,晚上的时候我去旁边那座山上再找找。”三郎淡淡说道。 “诶,你不睡觉吗?” “几日不睡也无妨。” “厉害,我一天不睡都不行,第二天会变成咸鱼的。” “你是人,怎么变成鱼?”三郎莫名较真起来。 “只是一个比喻。”姜桃觉得他这一板一眼的样子还挺好玩,与那张漂亮的脸蛋形成强烈反差。 “好啦,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别太累着自己。”姜桃挥挥手,刚要转身,三郎突然上前一步,动作过于突兀,差点一脚踩到她裙角,惊得他连忙又退回去,浑身透着尴尬。 “时、时候也不早了,吃些东西再回去吧,我……请你。”他眼神飘忽,根本没在看她,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 有人请客,姜桃自然不会拒绝,她想了想,指着卖烤鱿鱼的摊位:“那我就要一串鱿鱼吧。” 三郎点点头,走过去,买了两串鱿鱼。 “那个,三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姜桃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递到她手里的鱿鱼串,“我不吃生的——” 人家是烤鱿鱼的摊位,他付过钱挑了两串生的,直接转身就走,给摊主都整懵了,在身后伸出了尔康手。 三郎露出恍然大悟似的神情,抽搐了一下唇角,唰地一转身,将生鱿鱼串重新塞给摊主,等他烤熟了才递给姜桃。 两人沉默无言地吃起来,姜桃总觉得相对于烤熟的,他好像更愿意吃生的,咬得索然无味。 “呐,你师父是谁呀?”她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三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慢慢嚼了两口,才朝东海的方向努努下巴。 “在海那一边,师父不让我说。”他含糊道,继续埋头索然无味地吃鱿鱼。 姜桃见他不愿意说,也就没再问,晃着两条小腿将鱿鱼一扫而光。 “那个,”三郎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海螺,“这个给你,如果你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只要吹响它,我马上就会出现。” “诶?”姜桃好奇地看着那只海螺,拇指大小,色泽清透,漂亮得仿佛珊瑚制成,每一道纹理都闪着精美的光华,美不胜收。 不过给海螺这个行为,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这、这么做是为了提高搜寻速度,没别的意思,你若是不想要就算了——”他语气倏然强烈,手掌向后缩去,似乎后悔了方才的举动。 可在他缩回手前,姜桃已经灵巧地攫过海螺,攥紧掌心里。 “行,那我就收下了。若是有什么重要发现,第一时间告诉你。”她笑嘻嘻道,心想这只海螺很配她那串手链。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过身开心离去时,三郎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直到她彻底融入远处人群。 然后他像昨日一样,跟踪起那个杂耍艺人,但那人回去的地方依然是驿馆,看不出丝毫破绽。 果然还是有同伙么?他隐身在客房门外阴影中,陷入沉思,慢慢退了出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哪吒 晚饭的时候,哪吒特别沉默,只专注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连李靖都挑不出茬来。 他腰杆一会儿坐得挺直,一会儿又塌下去,唯一没变的就是埋头吃饭的动作,安静老实得简直都不像是他了。 殷夫人关切地看了他好几眼,姜桃越过殷夫人也看了两眼,可每次感应到她的目光,他的嘴角就下意识往下一撇,仿佛是蒙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姜桃没有多想,满脑子都是幻象中那个被忽略的细节,它会是什么呢? 她迅速吃完晚饭,却没好意思提早离开,而是等大家都吃完才随大流起身,小碎步往庭院里走。 “阿桃。” 身后传来哪吒的声音,他今日天还没亮就随太乙真人去山上修炼了,许是累到了,脸上有些疲态,眼睑下的乌青也深了一层。 明明昨晚他应该睡得很好啊,他们一起做了小狗不倒翁,她离开前他都是很高兴的样子,躺在床上举着小狗,轮廓被烛光照得十分温馨可爱。 “哪吒,今天是不是累坏了呀?又学到什么好东西了?”姜桃笑盈盈问道,心里却着急赶紧回屋,趁时候还早尽快摸骨感知一次。 哪吒慢悠悠走到她跟前,眼睛不经意扫过她的手腕,睫毛往下垂了垂,看不清眼中神色,只听他用难得矜持的声音说道: “没学什么特别的。阿桃,你能陪我踢一会儿沙袋吗,一整天都跟老头子在一块,好无聊啊。” 语调里竟有股小猫咪般的撒娇意味,若是平时,姜桃一定爱心泛滥,哪怕冒着胃痉挛的风险也要陪他玩几个回合,可今日,她有要事在身,实在难以抽身。 她若是迟一日,那些孩子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那个,哪吒,我今天吃得有些撑,肚子不舒服,改日再陪你玩好不好?”她用哄孩子的语气温柔拒绝道。 本以为哪吒会继续纠缠,可他竟意外地没有强求,面色无波地“哦”了一声,垂下眼睛,双手抄在兜里,转身离开了。 那略显落寞的小身影,看着十分惹人心疼。 姜桃咬咬牙,决定等把这事搞定后,一定每天都陪他玩。 她毅然转过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哪吒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一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久久徘徊在她手腕处,神色黯然、复杂。 回到房间,他踩着脚丫一路走到榻边,沿途碰掉了很多书简,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可他理都不理,径直拿起搁在床头的小狗不倒翁,垂眸看了一阵,然后恼怒地扔到地上。 他爬上床,板着脸怒气冲冲地躺下,脚丫翘在膝盖上,左右来回轮换,最后扑通一声将脸埋进被子里。 过了大约半炷香时间,他冷不丁地又坐起来,弯腰捡起躺在地上的不倒翁,拍了拍灰,重新放回枕头旁,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它看,仿佛两片黑洞。 姜桃回到屋中,衣服都没换,就开始了感知。幸运的是,她终于发觉问题出在光上,那样漆黑幽深的山洞里,怎么会有那种星星点点的幽光呢? 怎么看都不像是蜡烛,何况蜡烛也不可能漂浮在空气中。 她和衣而眠,打算睡几个小时,醒来时再进行一次。 再醒时已是深夜,她用冷水洗了把脸,马上开始进入幻象。 这一次,她惊喜地看清楚了,那些光来自于萤火虫。 孩子们被关着的山洞里,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这绝对是个重大发现。 她喜出望外,从兜里摸出小海螺,刚想吹,忽然意识到让陌生男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不大妥当,便穿好衣裳,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穿过院子,直接翻墙而出。 这里毕竟是李府,她不方便将陌生人引入其中,便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她对着天空,轻轻地、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吹响海螺,换气的空档,三郎身影便轻飘飘落在她身后,拿手指敲了敲正欲再吹的她的肩膀。 姜桃来不及表示出惊讶,劈头就说道:“是萤火虫。山洞里有特别多的萤火虫。” 三郎吃了一惊,微微狭长的眼睛陡然圆睁,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是哪座山了,只有那里有萤火虫——” “太好了。”姜桃有种破案进行到最后环节的成就感。 “多谢姑娘,我现在就去排查。”三郎拱手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喂,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姜桃急了,她不仅要救孩子,还要还哪吒清白呢。 “这么晚,你出去家人会担心的。”三郎一板一眼道,眼睛朝院墙瞟去。 三更半夜爬墙而出,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姑娘,但他仍觉得自己有告知的义务。 “没事,我没有家人,没人会为我担心。万一你大功告成后独享战果,我岂不是白出力了?”姜桃撅着红唇嘀咕道,非要与他一同前去。 “那好吧。”三郎看着气质疏离,却意外好说话,点头同意了。 显然他觉得那山洞里就算有同伙,也不过区区人类,很好对付,带一个拖油瓶也不妨事。 “可我们怎么去——”话音还未落,姜桃就目瞪口呆愣在远处。 前一秒还长身玉立的三郎,下一秒就变成了一条约有百米长的巨龙,盘旋着悬浮在半空中,比她整个身子还大几倍的龙头游动到她面前,龙须像在水中一样浮动在空气里。 “啊,啊,啊——”姜桃嘎巴嘎巴嘴,在发出惊讶声音前连忙捂住嘴巴,只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条威武又漂亮的水蓝色巨龙。 “你、你居然是龙?”她忽闪着睫毛,心中情绪复杂。 居然看见了传说中的龙,果然很威武气派,还有一种诡异的萌感。 可能是因为他还是一条小龙吧,老气的龙脸上是清澈又板正的神情,总之还挺可爱的。 “你是要驮着我去吗?”姜桃傻乎乎问道。 “那你是想让我用牙叼着你去吗?”三郎眼珠往下转动,一本正经地揶揄道。 “噢。哦。”姜桃薅住他后颈上的鬃毛,笨拙地爬上去,伏在他脖颈附近。 鬃毛柔软浓密,擦在脸上还挺舒服的,像是埋头在云间一般。 趁三郎专心起飞,她使劲蹭了几下,然后打了个硕大的喷嚏。 舒服是舒服,灰尘也不少,她揉着鼻子讪讪坐直,再回首时李府已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就目不可及了。 “你居然是龙啊。”姜桃再一次感叹道,夜风凉飕飕地从耳边飞驰而过,“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呢,还呼哧呼哧地跟我爬山,直接飞上去多好啊。” “我怕你害怕跑掉,不肯帮我。”沉吟半晌后,他回答道,“而且我此番也是秘密调查,不想惊动太多人。” “你为什么要调查那个男人呢?你是龙族,一定生活在海里吧,为什么要关心这件事呢?” “因为你们陆地上的人,都认为是东海妖族偷走了你们的孩子,我有义务调查清楚,还整个东海一个公道。” “所以你是东海龙族啊。” 就是被猴子抢走定海神针的那个倒霉龙族。 三郎闷哼一声,算是默认,脊背在高空中流畅地游动,带给姜桃一种仿佛在海面上颠簸的飘忽感。 这种感觉十分上头,姜桃稍稍放低身子,重新趴进他丰厚的鬓毛之间。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迪士尼在逃公主。 大约又飞了几分钟,三郎开始减速并下降,姜桃俯身看下去,发觉下面是辽阔的东海海面,倒映着满天星辰,宛若缀满碎金,美不胜收。 “那个,你能再低一点吗?最好贴近水面一点。”见他好说话,姜桃无理取闹道。 三郎眼珠朝后面斜了斜,没吭声,但身子已然向下滑去,很快就如蜻蜓一般贴着海面而行,爪子在海面上刮出道道水痕。 姜桃连忙俯低身子,学着迪士尼公主,用手在水面上划动,感受着无边的清凉自之间掠过,最后干脆把脚丫也伸了进去。 她很懂得见好就收,体验了几分钟后就道了声“谢谢”,三郎重新冲上天空,那座山就在前方。 接下来的一切进行的异常顺利,那座山上果然密布着萤火虫,他们循着萤火虫的轨迹,不到半个时辰就寻到了一处山洞,洞里不断传来孩子的抽泣声,和孱弱的呻#吟声。 “没有妖气。”姜桃咕哝道,语带厌恶,“应该单纯就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三郎赞同地点点头,但仍然将姜桃护在身后。 山洞里阴湿昏暗,幸好有萤火虫,使得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孩子们聚集的洞穴中央。 大约十几个孩子,三三两两抱在一起,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呻吟,有的在抽泣,还有的一动不动,大约是死掉了。 姜桃现学现卖,从手心中唤出一簇火,火团不大,却足以照亮山洞。 然后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些孩子,几乎都有一定的残缺,有的没有了腿脚,有的没有耳朵和眼睛,还有的,连皮都只剩下一半—— 她下意识往三郎身边靠去,而三郎显然一开始就闻到了浓厚的污血的味道,并没表现出震惊,但他也蹙起了眉头,对眼前情景很是愤怒。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看见他们,惊声尖叫了起来,然后犹如多米诺骨牌,更多的孩子跟着叫起来,那声音尖锐得令人心寒,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显然是将他们也当成了刽子手,姜桃连忙竖起手指,“嘘”“嘘”起来,可孩子们根本停不下来,宛如受惊的小鸟,唯有尖叫能稍稍缓解他们的恐惧。 山洞深处,走出两个人影,一个轮廓还正常,另一个则魁梧得像只熊,而且十分令人恶心的是,他肩膀处似乎坠着一颗硕大的瘤子,看着分外惊悚。 等他们走近了,姜桃才注意到,那人肩膀上的不是什么瘤子,而是一颗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头。 人头面目凶恶,有手有脚,只不过都是婴儿大小,让姜桃一下子联想到了惊悚电影里的寄生胎。 这种简直比单纯的妖怪还瘆人。 “哈哈哈,大哥,真好啊,正感觉无聊就有人送上门的给咱们解闷。”体型正常的那人对畸形人狂笑道,举起手中的长枪。 “一个小美人,一个俊秀郎君,是跑出来私会的野鸳鸯吗?正好,我们把你们的皮都扒下来,做成一套衣服,让你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回应他话语的不是那个畸形人,而是他肩膀上的寄生胎。 大哥居然是他,真想看看他们的爹娘长啥样,姜桃心里发毛,却仍不忘吐槽。 幸好旁边有条龙,让她能狐假虎威,若是只有她自己,此刻怕是已经吓瘫了。 人有的时候,真的比妖怪还可怕。 “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抓走这些孩子?”三郎冷声质问道,对于他们桀桀的小声无动于衷。 “就是,你们这些恶棍,还不快束手就擒。”姜桃挺起腰板,同仇敌忾道。 “呵,原来不是野鸳鸯啊。”畸形人开了口,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巨斧。 两人整齐划一地朝他们逼近,一个孩子的一只脚伸在外面挡住了大个子的去路,他直接一脚踏上去,骨骼碎裂的声音和孩子的惨叫声一同刺向姜桃耳膜,令她一瞬间忘记了害怕,只想像哪吒一样有生出三头六臂的本事,一拳将他们打成一滩肉泥。 她飞快转动着大脑,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们不难对付,就是这山洞太窄,怕伤到那些孩子。”三郎小声道,朝姜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躲到他身后。 姜桃不大甘心,可想了想自己好像真没啥用,没武功也没法宝,搞不好还会成为累赘,便抿抿嘴向后退一步,隐身在他身后。 那两人一同冲过来,作为人类他们身手足够矫健,力气也相当大,尤其是那个畸形人,比师姐这个千年猫妖还有劲儿,冲得三郎都向后踉跄了半步,但还是轻松挡住了,并将他们甩回到原地。 他们的战斗力显然出乎那两人预料,只听寄生胎尖着嗓门吼了一声:“四弟——” 话音还未落,一股杀意从姜桃身后毒蛇般潜来,直冲她后颈。 三郎感知到了危险,毫不犹豫旋转一圈,替她接住了那暗处的突袭。 一把毒箭刺中他心口,姜桃连忙去查看,却被他一把挡住手臂。 “别碰我——”他嗓音骤然嘶哑,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你小心,刚刚那两个好对付,这个绝不是泛泛之辈——” 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在地上,无论怎样拼命都无法再度直立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眩晕、手脚发麻的气味。 姜桃稍稍离开他身边,心下感叹这毒真是厉害,光是靠近就有被波及的危险。 “居然没死,你到底是什么人?”射箭之人从洞口阴暗处走进来,竟是那个杂耍艺人。 他手持机关弩,箭尖直指姜桃。 然而还不待姜桃回答,他就按下机关,下一秒箭尖已没入她胸口。 冰凉刺痛的感觉弥漫而来,她好像出血了,但也仅限于此。 她垂头瞅了瞅箭,又抬头抽了抽杂耍艺人,看见他眼中露出震惊神色。 “你怎么还能动?”他嗓音微微发尖,难以置信似的又射了一箭,“我的箭毒,就算是得道的神仙都要昏上三天三夜,为何你毫发无伤?” 这回姜桃反应过来了,侧身躲了过去。看来她不仅没中毒,还能活动自如,就是胸口有股撕裂的钝痛。 “哼,看这个你能不能躲过去。”男人很快放弃了质疑,从怀里掏出一个罩子,朝他们扔过来。 姜桃扑向三郎,带着无法行动的他往一侧滚去,可那罩子仿佛有追踪能力,还能无限扩大,不到半秒就将他么整个罩住。 “哈哈哈,这个法宝,无论你们是何方神圣,都难以逃脱,受死吧!”男人念起了什么咒语,看来他虽然是人类,却也是个修道之人,实力不容小觑。 或者说,法宝不容小觑。 随着咒语,三条火龙从罩中腾起,朝他们袭来,罩内温度宛如岩浆。 三郎忍住剧痛,动用起全部力量,三条水龙从他身后飞射而出,稍稍抵挡了火龙的攻势,但那火龙极其强悍,很快就吞灭了火,朝他们再袭而来。 三郎额头上,支棱出两只龙角,脊椎后方龙尾也现了出来,已然是连化形都维持不住的状态。 若刚才不是为她挡了一箭,他应该能逃掉的。姜桃生出愧疚,反身将他扑倒在地,以脊背挡住袭来的火龙。 “你疯了?”三郎叫道,却根本无力推开她。 但很快他就不挣扎了,因为他也看出来,姜桃虽然也狼狈得浑身冒烟,却根本就没有受什么伤,不像他,连皮肤都一片片烧焦、裂开,惨不忍睹。 如若不是她护着,他这会儿已经成了一条烤龙干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有这种能力,但他还是妥协了,躲在她的庇护下,气息越发微弱。 “这可是三味真火,你们逃不掉的。”罩子外,传来男人狂妄的笑声,但下一秒就戛然而止。 罩子中浓烟滚滚,姜桃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努力伏在三郎身上护着他,见他越来越羸弱,心中焦急不已,后悔没事先告知李靖了。 咣—— 罩上传来强烈的撞击,一下又一下,力道之大,她都感觉被掀翻了,可那玻璃罩子却纹丝未裂。 是谁在拼命撞击? 她眯起眼睛,透过浓烟,看见了一抹红色冲击而来,不断地持续撞击。 那抹红色,分外眼熟。 是哪吒。 “哪里来的小鬼——”耳边重新传来杂耍艺人和他兄弟们的惊呼声,可他们似乎都不敢上前。 也是,火力全开的哪吒,光是杀气就足以吓退很多人了,更何况,他周身环绕着的,也是三味真火。 许是受到的撞击太过激烈,火龙渐渐溃不成形,烟雾也慢慢散去些,姜桃终于看清了哪吒。 他身上全是血,是一次次猛烈撞击形成的伤,可他依然没有停,疯了一样地持续撞着。 就如同那次,他冲破结界,鲜血淋漓地站在她面前。 只是这次,他的眼瞳有些不一样,是一团火焰一样的金色,看不见瞳孔,艳丽而瘆人。 “哪吒……”姜桃终于哭了,手撑在罩子上,泪流不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30 第23章 孤龙寡女,还有一根藕 “那……是谁?”三郎努力撑起身子, 难以置信地望着罩子外不断撞击的哪吒。 他已经虚弱得连话都无法一口气说完,胸口中箭的地方,鲜血变成了黑色,就连他的嘴唇也渐渐呈现乌青色, 一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态势。 “是哪吒, ”姜桃泪水涟涟, 伏在罩子上, “是我……最好的朋友。” 三郎无力地笑笑, 慢慢合上眼睛。他也很想做点什么,但眼下不拖他们后腿就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动用全部法力, 尽量抑制毒素扩散, 可效果实在有限。不过幸运的是, 这箭上的毒,来自于深海,只要他回到龙宫,自会有解毒的药。 来自海洋的剧毒,被诬陷偷孩子的海妖, 全都是冲着东海来的,这其中到底是谁的手笔? 他咬了咬牙,决定彻查清楚,不过前提是好好活下来。 这边, 哪吒忽然停止了野蛮冲撞, 环绕他周身的火焰陡然猛烈, 暴风似的围绕他高速旋转,唬得罩内火龙向后退去, 溃散不成形状。 姜桃瞪大眼睛,试图透过浓烟与烈焰看清哪吒的伤势, 可它们实在太过浓烈,除了一片刺目的金红,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使劲揉揉被熏得通红的眼,手指刚刚挪开,就看见火尖枪的枪尖刺破火焰而来,悬停在她眼前半尺处。 火尖枪顶端一直闭合着的莲花全部盛放,不断旋转,枪尖也比先前大了数倍,凝聚着火一样的炽热与杀意,倏地朝罩面直刺而来。 姜桃下意识向后躲闪,枪尖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摧枯拉朽般的破坏力量,蛮横地刺破罩子,霎时间,原本坚不可摧的法宝,变成无数片飞扬的玻璃碎片,被火光映照,如萤火虫般飞舞四散在半空中。 一切都发生在弹指间,姜桃呆愕地向后跌坐着,透过漫天碎片与逐渐散开的浓郁炽焰,第一次看清了哪吒的模样。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他身上的伤(无论怎样都不会比那次严重),而是因为他此刻的样子。 披垂过肩的乌黑长发,发尾燃烧着火焰,仿佛每一根发丝都是火焰炼就,骨节分明的双脚踩在风火轮上,裤子下端全部破破烂烂,既像是被烧的,也像是被他骤然长大撑破的。 此刻高高悬在她面前的哪吒,根本就不是她熟悉的小哪吒,而是接近成年,有着劲瘦腰身、宽阔胸膛和修长四肢的陌生哪吒。 尤其是那张脸,秾丽到近乎妖艳,剑眉斜飞,五官深邃锋锐,薄薄的双唇像刀子一样,绷成一道冷酷平直的线条。 还有那双金色的、看不见瞳孔的眸子,使他整张脸都透着一股不带任何感情与怜悯的煞气,像是随时都可以手起刀落,砍下任何一个胆敢阻碍他的蠢货。 少年身形峻拔,上身赤裸,伫立在焰心之中,眸光低低垂下,对上了姜桃惶恐无措的眼。 那一刻,姜桃有种被天神被命运凝视的战栗感,她瑟缩了一下,嘴唇抖啊抖啊,像是一只被大灰狼迎面逮到的小兔。 “哪……哪吒?”姜桃试图唤道,他那双没有瞳孔的眸子,美是很美,吓人也是真吓人,就像是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杀戮与破坏。 哪吒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垂眸直直望着她,不带感情的目光顺着她每一只毛孔探入,像丝线一样将她整个身体都牢牢束缚住,动弹不得。 身后三郎呻吟一声,这声负痛的呻吟,成功将哪吒的目光转移开来,姜桃总算松开一口气,可下一秒,哪吒举起火尖枪,枪尖直指三郎。 姜桃想都没想,张开手臂护在三郎身前。 “哪吒,你要做什么?”她惊恐问道,看见哪吒已经做出了准备发动攻击的动作。 依然没有回应,哪吒好像真的失去了理智或者意识,眼前完全是处于魔化的状态—— 是为了冲破钟罩,强行动用法力的缘故吗? 姜桃紧紧护住三郎,勇敢地仰着脸与哪吒对视。 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动容,也看不出认识她的痕迹,可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对三郎有如此大的恶意呢? “哪吒,你醒醒,我是阿桃,你还记得我吗?”姜桃大声喊道,可火尖枪根本就没移开分毫,反而威胁似的向前送了送,几乎贴上她下巴。 只差一寸,便可以刺破她咽喉。 “哪里来的小鬼,去死吧——”后面传来兄弟二人的吼声,一把巨斧伴随声音破空而来,直直飞向悬停在半空中的哪吒。 哪吒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眼睛还狩猎般盯着姜桃,直到斧头即将劈面,才唰地移开火尖枪,枪尖有些轻佻地擦过姜桃下颚,轻松又轻蔑地向上一掷,那把一人高的巨斧就被打了回去,砍在岩壁上。 然而火尖枪却没有停,笔直地刺向那对兄弟,接连刺穿他们的咽喉,将他们像糖葫芦一样钉在墙壁上,直至咽喉撕裂而亡。 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哭号起来。 姜桃连忙趁机把三郎往旁边石头后推去,暴走的哪吒可比这些邪门歪道更恐怖。 “可恶,你这个怪物——”抛出法宝的杂耍艺人似乎并没打算独自逃逸,而是在兄弟被钉死在墙上时,也疯了一样发动攻击。 糟了,不能让哪吒杀了他,他可是重要人证—— 姜桃赶紧扭过身子,刚想要开口提醒,却见哪吒已经徒手折断了他的四肢,让他像蛇一样爬伏在地上,并没有杀他。 事实证明,哪吒只是入魔了,并不是傻了,虽然不知晓来龙去脉,却还是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 姜桃赶紧回身,把三郎又往石头缝里推了推。 有两块巨石挡着,多少能拦一会儿。 “阿桃。”身后忽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召唤,冷静而低沉,像是斡旋在房屋冰凌下的风。 她肩膀一僵,哆哆嗦嗦回过头去,却见哪吒眼中金色消散,双眸重新变得乌黑,瞳孔也回来了,只是模样依旧是少年,跳下风火轮,混天绫缠绕在双臂之间,张扬肆意地飞舞着。 发尾和身上的火焰尽数熄灭,俊美的面孔上,是令她感到生疏的神情。 可隐隐又觉得分外面熟,仿佛见过无数次,在某个虚幻的遥远的空间里。 “阿桃,才几天时间,你又有新朋友了。”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睨了一眼三郎,语气里带着一股挑衅与戏谑,并不是她熟悉的腔调,“你还真是抢手啊。” 就差没说“我很不高兴”这句话了。 他如今这副样子配上这副腔调,姜桃已然无法泰然处之,甚至他逐步靠近时,她都感觉呼吸莫名加快。 一定是他没好好穿衣服的缘故,姜桃挪开眼睛,努力不去看他平坦如块砌的小腹,和精壮起伏的胸膛。 见姜桃眼神飘忽,还长久不回答,哪吒不高兴了,凑到她眼前追逐着她的目光,非要让她给出解释。 甚至想上手,强行掰过她不安分的下巴。 “阿桃,他是谁?”他又问道,嗓音是少年人的高亢与清亮,还带着一丝沙哑,“哦,我知道了,他一定也是坏人的同伙,阿桃,不要怕,我这就杀了他——” 他唇角微勾,腹黑地自顾自说着,话音还未落,就一甩胳膊,混天绫仿若活物飞向三郎,吓得姜桃连忙飞身扑过去,混天绫没捆住三郎,却将她拦腰捆了个结实,重重摔在三郎身上,让三郎的伤势雪上加霜。 “哪吒,求求你,别杀他,三郎是为了救我才负的伤,他不是坏人——”姜桃像蛹一样原地蛄蛹着,扯着脖子恳求道。 理智虽然回来了,可要杀三郎的心却好像一脉相承。 “三郎?”哪吒不大高兴地重复着这个称呼,脸上戏谑渐消,眉心拧出一个川字,“你叫他三郎?” 姜桃这才意识到,每次哪吒一长大,思维意识也会跟着刷新一波,此时此刻他显然能体会到,“三郎”这个词,有几多暧昧,几多亲昵。 就像是情侣间打情骂俏的呼唤,也像是爱人间情到深浓时吹在耳畔的酥软娇音。 “啊,那是为了迷惑敌人的简称。”姜桃急中生智,继续蛄蛹着,“我们是为了调查失踪的孩子,才潜入这里的,算不上朋友,要说的话是临时盟友。” 哪吒阴郁地打量着他们,姜桃从地上昂起脖子,恳求道:“哪吒你把混天绫松开好不好,我快喘不上气了。” 混天绫全缠在她胸口了,每呼吸一次都感觉胸前的两坨肉要被挤碎了。 而且她很怀疑,他是故意不解开的。 “阿桃,你都答应过我,要做我唯一的朋友,可你总是背着我交新的朋友,我真的就不能成为你的唯一吗?”哪吒不理会她的恳求,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蹲下来,幽幽望着她说道。 还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饱润的面颊上戳了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玩味与狎昵。 “干脆我就这样一直捆着你吧。”他又戳了戳她,好像戳上瘾了,“这回,你来做我的‘豚豚’。” 他这是想把自己当成宠物养吗,姜桃忽然感觉气鼓鼓的,笨拙地甩着脑袋躲开他的手指,却一不小心,“铿”地一头撞上了旁边石头,眼前登时飞舞起小星星。 呜呜呜,遇到变态了。 变大的哪吒,怎么这么腹黑阴湿?就再不能变回最初的小鼻嘎吗? “哈哈哈哈——”哪吒居然带着点爽朗笑起来,就在她努力平复头晕目眩,打算昂起头再与他“争斗”一番时,他打了个响指,抽回了混天绫。 “逗你呢,阿桃。”他蹲着说,手指头不安分地绕起她乌黑发丝,一圈又一圈,可力道却不轻,发根被扯得有点微痛,她深刻怀疑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没在逗她,而是以戏谑的方式向她传达,下次不许再随便交朋友,他还是要做那个“唯一”。 “你……你这个家伙,怎么能如、如此对待女孩子……”三郎撑着石块,气息奄奄地侧起身子,清透的水蓝色长眸瞪着哪吒,“阿桃不是你的所有物,她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姜桃只觉得头顶一麻,连忙扑腾起来,顺势将头发从哪吒邪恶的爪子下拽了出来。 大哥,虽然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少说两句话吧—— 她熟练地又挡在三郎面前,像只护崽的母鸡。 “阿桃?你居然叫她‘阿桃’?”哪吒不知被戳中了哪根神经,长眉陡然往下一压,凶狠地瞪住三郎,正要发怒,山洞口突然传来爆裂声,无数大大小小石块从山顶滚落,不出片刻,就将洞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蚊子都飞不出去。 姜桃惊跳而起,不管哪吒也不管三郎了,狂奔到山洞口,使劲捶了几拳。 堵在洞口的石头,纹丝未动,固若金汤。 他们似乎、好像、应该是被困在山洞里了。 孤龙寡女,还有一根变态发育,性格阴晴不定的藕。 这是什么地狱局面啊。 第24章 就连爱人,都未必有唯一 姜桃不死心地又使劲锤了几下, 然后彻底死心了。 根本出不去,这下可怎么办? 三郎重伤,若是得不到及时救治,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哪吒还能变回去吗?先前小小一只, 让她偶尔还敢造次一下, 可如今这副颇有心机又颇有主意的少年人模样, 她完全应付无能。 以前他每次热乎乎地凑过来, 她也就认了, 反正是孩子嘛,可如今他衣衫不整, 光是在几米开外晃悠, 便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手脚发软。 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 她微红了脸颊,不再去想,埋着脑袋颓丧地走回去,弯身轻轻扶起三郎, 让他靠墙坐着,不要压迫胸口的伤。 不仅是胸口,他脊背和脖子上也全是灼烧的痕迹,已经看不出本来的细腻肤质。这还是在她死死护住的情况下, 若是她没有那种奇特的、莫名不怕三味真火灼烧的能力, 他俩此时怕是已经成为两具焦尸了。 “谢谢你, 阿桃。”三郎虚弱地笑笑,两只龙角像笏板一样竖着, 上面有淡淡的蓝色纹路,很是好看, “我叫敖丙,以后你就叫我敖丙吧,免得有人生气,迁怒于你。” 他似乎恢复了些许气力,能一口气说话了,然而此话一出,姜桃立刻石化。 敖丙。 敖丙? 天呀,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东海,龙族,三郎,这些简直就是明晃晃直给的证据,她为何始终没能猜出来? 确切地说,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去猜,只把敖丙当成一个脾气好好,又很厉害很漂亮的临时盟友。她来到这个世界,无论身边环绕着多少人与妖,内心却始终是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只有敖丙,身上有种安静清雅的气质,令她莫名地就很想跟他多说说话。 很想跟他成为……朋友。 这个想法吓了姜桃一跳,原来她潜意识里竟是这样想的啊。 可绝对不能让哪吒知道,她偷偷瞟了旁边一眼,心里有种出轨了的荒谬既视感。 她不止一次答应做哪吒唯一的朋友,虽然每次都是由他提出,她只负责点头,但终归还是点头了的,是要作数的,她不能再额外结交新朋友。 姜桃垂下睫毛,捡起两颗小石子,也不知要干什么,就这样捏在手里,脑中一片乱嗡嗡。 可她心底深处,还是始终无法将哪吒视为真正的朋友,不是因为他情绪不定,也不是因为他忽大忽小,而是他与她之间差距过于悬殊,就好像天神与一株小草,那样天堑一般的沟壑在那里横着,哪能真正交心呢。 当然年龄也是很重要的影响因素,和哪吒在一起她要想办法逗他哄他,妥妥的照顾幼儿园大班小朋友既视感,可跟敖丙在一块,她更放松,变得更像自己。 啊啊啊,好烦—— 她使劲敲了一下脑子,决定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暂时抛出脑海。 得知他就是敖丙,她变得比方才更加惶恐了。 因为无论在哪个版本里,敖丙基本上都是被哪吒剥皮抽筋的存在,再不济也被拔过鳞片,总之很惨很惨。 如此一想,她觉得这山洞里越发危机四伏了,额头上不禁沁出一层冷汗。 不行,不管在其他作品里啥样,这里的敖丙可是大大的好人,不,大大的好龙,她可不能让他被某根藕伤害。 于是,她努力保持住面对小哪吒时的大姐风范,捡起一根小木根,幼稚地在地上画出几个圈。 “敖丙受伤了,就让他躺在这里,我要时刻观察他的状况,所以要待在他旁边。”她鼓起勇气,胆肥地指挥道,“哪吒你就待在那边吧,好好看着那个坏蛋。” 她朝斜对过指去,那里离他们有好几米远,地上匍匐着四肢皆断的杂耍艺人。 她努力让自己听上去语气强硬,可也知晓这顿指手画脚能否成功,完全取决于哪吒愿不愿意给她面子,陪她玩这场“过家家游戏”。 他若是不乐意,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们都挫骨扬灰了。 可他居然给了她这个“面子”,双手插兜站在一旁,不急不徐地扫视一圈,然后哼了一声,走到姜桃哆嗦着手指强装镇定指派的位置,大剌剌坐下来,抱着双臂,腿像成年人那样叉得很开,混天绫在他腰间、双臂上各缠一圈,其余部分绸缎般飞舞在空气里,犹如火舌。 混天绫不是能化成衣服吗,他怎么不变化了?姜桃嘟囔了一句,扭过头,不再去看他精壮而清瘦的身躯。 只是耳朵尖一抹桃红色,始终未曾隐去。 “伤口还好吗?”她稍稍掀开敖丙的衣领,查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太惨了,都烧焦了。 “无妨。”敖丙面无表情摇摇头,故作轻飘飘说道,“你不必管我,我暂且还死不了。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姜桃低头看了眼胸口,血早就不流了,痛感也不知何时就消失了,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愈能力竟如此之强。 “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坐好了,我来给你疗伤。”她盘腿坐下,按照上次给哪吒疗愈的方法,动用起全身法力,让一团柔和的白光笼罩住敖丙。 可不知为何,哪吒那样严重的伤她都能止住恶化,偏偏对敖丙作用甚小,是她法力退化了? 诶,哪吒…… 姜桃忽然一颤,白光随之渐退,她猛地扭过头,朝哪吒张望。 果然他的身上也布满了伤痕,只是因为本人太过强悍,让她忽略了。 那样一次次以肉身撞击钟罩,搞不好还会骨折,可他大刀阔斧地坐在石头上,撇着嘴角不服气地望着他们,一点也看不出负痛的样子,反倒脸色越来越阴沉,见她回头看过来,嗖地别开脸,抬脚朝地上的坏蛋踢了一脚。 坏蛋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于是又挨了两脚。 “对不起,敖丙,我太没用了。”姜桃把脑袋扭回来,沮丧道。 “千万别这么说,没有你我早就活不成了。”敖丙急忙说,因为着急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冷汗直流,姜桃赶紧把他按了回去,让他不要激动。 “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我是东海龙王第三子,只要让我回到海里,自然会得到救治。”他喘息几声,平复呼吸,按着领口冷静分析道,“而且这山洞阴湿逼仄,不通风,孩子们也坚持不了多久。唯一破局的方法就是离开。” 姜桃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哪吒的伤要不要紧,她要不要鼓起勇气主动去查看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哇哇哭了起来,姜桃立刻跳起,跑到她身边,却见她正是出现在她幻象中的那个被砍去脚骨的孩子。 此刻她伤口感染,痛得忍不住,便嚎啕大哭起来,带动得其他孩子也跟着哭。 姜桃试着给她疗伤,仍无用,孩子还惨兮兮地哭着,只是声音微弱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戛然而止。 这可不行,哭也是会耗费体力的,她咬咬唇,看向女孩旁边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她似乎还没被摧残,只是饿得没有力气,但仍紧紧握着受伤女孩的手,给予她微弱的支撑与力量。 姜桃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半张饼,连忙摸出来递给女孩,让她喂小妹妹吃一点,让她尽量不要再哭了。 女孩颤巍巍接过饼,直勾勾盯着,使劲吞咽了几下口水,但还是忍住没有吃,转头一块块掰下来,喂给痛苦的小妹妹吃。 姜桃不忍再看,揉揉眼睛站起身,原地停顿好半天,才拧着手指头走到哪吒身边。 也不知是是不是故意的,明知她来了,他反倒侧过身去,拿石子砸着地上的囚犯玩,一副看不见她的样子。 姜桃探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他肩膀。 少年皮肤滚热,光是凑近就能感觉那上面散发出来的灼热。 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少年人特有的蓬勃而热烈的体温,带有强烈的侵略性,令她心跳无端加快了两拍。 哪吒仍无动于衷,她咬咬唇,加大了力道,使劲又戳了一下。 戳得手指头生疼,他还不理她,仿佛是在报复着什么。 可恶,果然长大的,就只有个子吗? 姜桃向下睇看,看到他前胸与小腹上伤痕累累,心下有些着急了,便拉了一把他脖子上的乾坤圈。 乾坤圈约方向盘大小,松垮垮地垂坠在他修长的脖颈上,边缘堪堪划过紧致起伏的背肌和清透深陷的锁骨。 她这样一拉,牵动得他脖颈向后猛然一窜,停下了扔石头的动作,眸光微凝慢慢回过头来。 对上他的目光,她略有些乱了分寸,连忙指着他身上的伤,扭捏道:“那个,你、你快坐好了,我给你治治伤。” “诶,阿桃居然还能想起我来,真是让我感到高兴。”他下巴微抬,口气莫名透着一股茶气,“不过我不像某些人,受了点伤就唧唧歪歪起不来身。” 姜桃顿时语塞,这才想起还握着乾坤圈,姿势就像牵着小狗一样,连忙松开手,眼珠转了转,决定以茶制茶:“那我可就不管你了——” 说罢,作势就要离开,心想到底还是小鬼,不能因为身体骤然长大,气场骤然更强,就报以任何成熟的期待。 可她刚刚转过身,就被他一把攫住手腕,力道之大以至于她没能掩住惊呼,原地踉跄了两个来回才被拉回他跟前。 他突然勾唇一笑,上身向上挺了挺,目光殷切中带着些许威胁:“那你就帮我治治吧。阿桃,我浑身都很疼,你可要都照顾到哦。”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躁动,姜桃故作淡定的神色就要维持不住了,她抖了抖手腕,没能甩开他的手,反而收紧了,手劲越捏越重,仿佛她不立刻从命,就要将她捏碎。 她被他掌心温度烫得发颤,嘟嘟囔囔地蹲下身来,仰着脸从他肩膀开始查看。 “你松手啊,我没办法运功了。”她红着脸颊嘀咕道,感觉整张面皮都绷得紧紧的。 他垂眸端详她好一阵,又抬起眼睛挑衅似的望了眼敖丙,总算松开了手,可身体却越发往前靠,双膝收紧,以一种三面环绕的方式,将她桎梏在自己身前。 姜桃努力摒退脑中杂念,抬起双手按上他锁骨下方的一道伤口,以白光将之笼罩。 他胸膛起伏间,伤口慢慢变淡,证明她的法力还是好使的。 至少,对他是好使的。 姜桃忽然来了动力,手掌连忙下移,一寸一寸地疗伤,不经意抬头间,见他乌黑的目光注视着她,眸底神色越发深邃幽沉,仿佛望不见底。 她连忙垂头,发现自己正按在他胸肌上,蓬勃强韧的触感盈满掌心。 糟糕,刚刚太过沉醉于自己失而复得的能力,完全忽略了其他,可胸口那道伤很深,还没愈合,她便只能顶着尴尬,继续卖力治疗。 她的双颊,她的鼻端,全部充溢着他灼烫的气息,而且就算低着头,也能感知到他灼灼的注视,汹涌猛烈,丝毫不给她喘息的空档。 她的手终是忍不住,微微颤了起来,她咬紧牙关,努力做最后的运功,总算将那道伤口愈合了大半。 正欲移开手心,一只耳朵忽然被他玩味似的捏住,上下揉搓了几下。 “阿桃,你耳朵红了哦。”他指腹摩擦着她耳廓,语气却毫无心机,还带着一丝慵懒,像是单纯觉得有趣一般。 姜桃触电般偏开头,躲开他的手,太阳穴却邦地撞上他膝盖,疼得直流眼泪。 这家伙,浑身都是铁铸的吗? “你不要乱动,还有不许再这样没大没小的。”她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护着耳朵,气鼓鼓抗议道。 然而从哪吒的角度看见的,是一张桃子一样的圆滚滚的脸蛋,很好揉搓的样子,他眯了眯眼睛,遏住了上手的冲动,若无其事将双手拄在身后石头上,身体又往前送了送。 原先的阿桃让他止不住想要亲近,而如今的阿桃,让他想要亲近的同时,又生出了些其他的想法。 他眼神蒙上了一层隐晦的暗影,决定克制一下,不要吓到她。 万一她真的生气了,以后不肯和他做朋友怎么办? 见他还算听话,姜桃鼓鼓嘴巴,继续往下,可下面比上面还难,伤口倒是不严重,就是位置着实令她耳垂又红了一个色度。 他腰腹肌肉结实滚烫,隐隐浮动着青筋,掌心覆上能感受到肌肤的纹路,那样细致而有张力,裹挟着更加浓烈的少年气息冲入她鼻孔,令她心跳几近紊乱。 完了,小小的哪吒彻底在她脑海里失去了踪影,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还有背肌和锁骨,整个人都不大对劲了。 为了遏制住尴尬与慌张,她磕磕巴巴开启了话题:“哪吒,我和敖丙是为了调查陈塘关孩子连续失踪才相识的,我们目标一致,只是行动冲动了些,这才造成如今局面——” “不必说了,阿桃,我今日随师父在山上修炼,什么都看到了。”他忽然幽幽地打断道。 “诶?”姜桃不解地抬起眼睛,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小腹肌肉的纹理。 哪吒眸色压深,睫毛向下一垂:“我看见你们在山上爬上爬下的。阿桃,以后不许再和别人去爬山了,明明这是属于我们共同的回忆,你却和别人一起分享了,我很不开心。” “哦。”姜桃垂下眼皮,有点敷衍地应了一声。 说到底,就还是在纠结“唯一”这件事。 可人这一辈子,朋友也好,相识的人也好,注定会有很多,哪能真的有“唯一”呢? 就连爱人,都未必有唯一。 她心绪复杂,以指尖拂去滚动在他侧腰的血珠,专心致志疗伤。 然而他小腹上那道伤痕,有些长,以至于大半个部分都隐匿在了裤腰之下。 她装作无动于衷继续往下,指尖覆着白光轻轻逶迤,心里念叨着反正是为了救人,不要考虑那么多—— 她手指慢慢压下他只系着一条腰带的裤腰,将法力全部汇聚在指尖,试图用尽量快的速度治愈伤口,好赶紧移开这处“是非之地”。 只是每划动一寸,一股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就从指尖沿着手腕一路攀爬到心口,伴随着他周身蓬勃的热度,在她心房之中激起巨大的回音,令她几乎难以自持。 可恶,明明前一秒还是个小鼻嘎,为何会如此扰乱她心绪—— 她忽地来气,手指陡然往下探去,忽然觉得好像用力过猛了,再不刹车就会触到不该触碰的东西,然而却被惯性掣肘,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滚热得几乎有些烫人的手,猛地攥住了她莹白手指,止住了她险些不可挽回的鲁莽动作。 “阿桃,”他俯下身来,嗓音是未曾听过的暗哑,唇瓣离她脸颊只有一指的距离,干燥而清冽的气息在她颊边吹拂,竟有点急促,“我脖子上很痛欸,你是不是忘记那里了?” 姜桃诺诺地瑟缩一下,抬起眼睛,对上了他深不见底,却又攒动着炽热火焰的双瞳。 他牵引着她的手指向上,轻轻按压在自己喉结上。 那里,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确实被她忽略了。 第25章 哪吒,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咳咳咳——” 不远处传来一阵生硬的干咳声, 打断了两人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氛围。 姜桃浑身一个激灵,耳膜呼呼直响,挣脱开他的手,“啪”地把泛着白光的掌心往他喉结上一拍, 姑且算给他治疗过了, 然后就缩回手, 逃也似的从他身旁绕开, 来到敖丙身旁。 可恶可恶可恶, 刚刚自己都干了什么呀?她越想越觉得社死,从蹲下来那一刻开始, 很多事情就不对劲了。 可如果不蹲下来, 要怎么治疗他大部分集中在前胸和小腹上的那些伤呢, 总不能把他按倒在地,然后再骑上去? 那样感觉更社死。 她使劲摇了几下头,耳朵都开始往外冒烟了,拼命在脑海里回想小哪吒的样子,可刚想出两只丸子头, 大的那版就跟着出来了,一脸嚣张与欠揍地顶着这两只丸子,冲她邪魅一笑。 “阿桃,你不要紧吧?”敖丙脸色白得瘆人, 尾巴也越抻越长, 几乎只有上半身能勉强维持住人形了, “你不要再靠近他了,以我的经验看, 那种毛手毛脚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不依靠他, 我们也能想办法出去。” 姜桃连忙捂住他的嘴。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他不是坏人,是、是……我的朋友,”姜桃磕巴了一下,偷偷斜瞄一眼,却见那个不好好穿衣服的少年正一脸回味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吓得她连忙把头扭回来,使劲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刚刚他还救了咱们呢。敖丙,你放心,我们都先好好休整一下,然后再想办法离开这山洞。” 敖丙怀疑地朝哪吒投去一瞥,叹了口气,点点头,身体向后靠在岩壁上,尾巴轻轻甩动了一下。 此刻他的尾巴不是龙形大小,而是与他化形后的体型相配,从长袍下支棱出来,简直像美人鱼一样。 姜桃忽然觉得挺可爱的,就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敖丙正闭目养着神,感受到了她好奇的触碰,主动迎合起来,尾巴甩来甩去逗她玩。 姜桃被哪吒搞出来的羞赧与尴尬,总算消散了些,脑海里也不再爆炸般充斥着顶着两只小丸子的某杀神。 她咯咯笑了起来,在她的印象中龙都是凶巴巴的,可敖丙却温柔又体贴,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让她摸摸龙角,她打小就很好奇龙角的触感。 然而某人偏偏不让她如愿,正在她拿手指小心翼翼触碰光滑鳞片的时候,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砸中了她后脑勺,痛得她“哇”一声。 她抱着脑袋,朝罪魁祸首看过去。 “阿桃,你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某藕直挺挺坐在石头上,语气充满委屈,可神情依然欠揍,“我后背上也有伤啊,可疼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是让她过来继续治。 姜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耳膜,又呼呼回荡起了血液涌动的声音,她把嘴角往下一瞥,想说两句狠话回绝,然而下一秒就很现实地想到自己根本打不过他,只好留恋地看一眼漂亮光滑的龙尾,讪讪地站起身,耷拉着脑袋朝红绸飘飘的哪吒走去。 她杵在他跟前,以公事公办的眼神示意他转过身去。 哪吒倒是乖乖听话了,猴子样灵活地跳转过去,将肌肉线条饱胀紧实的后背朝向她。 姜桃垂下眼,顿时两眼一黑。 那上面除了零星几块细小的擦伤,光洁得堪比大理石地面,就算她不管,第二天都能自愈。 她呲起细白的小牙,指尖恶狠狠点在几处擦伤上,将它们逐一消灭。 反正来都来了,顺手的事。他虽然有点可气,可他受伤了她还是会难过的,何况是为了救她而受的伤。 如此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很过分,哪吒那样奋不顾身救她,她却连给他疗伤都唧唧歪歪、想这儿想那儿的,属实不太地道。 她动作温柔下来,撩起他披在蝴蝶骨上的黑发,又发现了一处伤,赶忙用手指点上。 正发力间,混天绫从下面游动上来,缠上她一只手腕,鱼尾般灵活地摆来摆去,透着一股讨好,就像是一只摇着的猫尾巴。 “……”姜桃有些不明所以,板着嗓音说道,“哪吒你别添乱,我对不准位置了。” 混天绫讪讪地垂了下去,划过她手背,触感莫名熟悉。 给哪吒疗完伤,她又折回去查看敖丙,发现他龙化的部分又多了些,脸上隐约也覆盖起鳞片。 只是他一直强忍着,没发出呻吟也没表现出难以承受的样子,让姜桃误以为他还能坚持,而实际上,他已经很痛了,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你是不是冷啊?”姜桃有些慌了。 敖丙半闭着眼,虚弱地点了点头。 姜桃立刻跑到哪吒身旁,一把薅住他脖子上的乾坤圈,让他赶紧过来生火。 哪吒一脸不情愿,却也随她去了,翻着眼睛瞪了敖丙两眼,唰地凭空变出两团火焰,甩在敖丙胳膊肘处,瞬间腾起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 姜桃连忙去拍他肩膀,动作细致温柔,看得某人双眼凶光乍起。 然而在姜桃眼中,清冷美人病弱体虚,眉心微蹙,属实令人心生怜爱,忍不住想要精心呵护。 “我说,阿桃,他要是变回原形,这座山洞怕是会坍塌吧。”哪吒忽然开口道,语调慵懒拉长,眼神染上一抹杀气,“这样的家伙实在累赘,干脆杀掉算了。” 先前姜桃也想过,让哪吒冲破堵在门口的石头,这对他而言不算难事,毕竟困着三条火龙的金钟罩都被他撞碎了,可如果那样做的活,山洞一定会坍塌,他们或许逃得掉,但那些孩子就难说了,他们无法将他们全部照顾到。 哪吒确实很强,可他的强主要体现在破坏力上,若是敖丙没有负伤,他们倒是可以这样试一下。 “那你就先把我杀掉吧。”姜桃在火堆旁边垒上石头,让火苗和烟气更集中,“敖丙是东海龙王的儿子,你若把他杀了,李总兵就要替你遭殃,搞不好整个陈塘关的百姓都要给你背锅。” “切,那就把那只老泥鳅也一并杀了。”他不以为然道。 “你、你说什么?”敖丙垂死病中惊坐起,水蓝色的眼睛使劲瞪住哪吒,“你骂我父王,你怎么敢骂我父王——”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 “哪吒,你少说两句吧。”姜桃急得凶了他一句。 虽然变大了有诸多不适应,但变大后的哪吒,尽管时不时也阴湿黑暗一下,但总体而言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冷酷的孩子式的残忍,行事逻辑稍稍能够分析出来,不会像以前,冷不丁就吓她一跳。 她忽然想起了山洞中那条奄奄一息的蛟龙,想起他徒手扯掉它头颅时面无表情双目深黑的样子,头皮上滚过一阵战栗,脑中难以遏制地浮现龙形的敖丙,被他拧断头骨的画面。 有点后悔刚才凶他了。 “你们都不要闹了,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才行。”她蹲在地上,捡起一根小棍棍,拢了拢火,“山洞密不透风,燃烧火焰会减少洞内氧气,让呼吸越发困难,敖丙你别动,我不是在指责你,你现在需要火焰暖和暖和,我是说我们得想办法赶紧出去,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没用的事情上。” “要说没用,这里不就只有这家伙吗?”哪吒嘀咕一句,徒有恶意,尚无杀意。 敖丙被气得脸上又多了几片鳞,两人幼稚地互瞪起来,而这时孩子们也开始新一轮的哭闹,姜桃脑仁直疼,想跑到旁边静一静,可她怕自己一起身,敖丙就惨遭毒手,只得继续蹲在原地,使劲想离开的办法。 突然,她猛地一抬头,睁大眼睛在半空中搜寻。 不见了。 那些萤火虫,都不见了。 她倏地拔地而起,提起裙摆跨过某人的膝盖,四处转圈查看。 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敖丙秒懂了她的意思,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哪吒略一思考,也站起身,走到火尖枪旁边,一把拔出来,枪尖直指趴在地上的杂耍艺人。 “说,另外的出口在哪里?”他瞬间冷下脸,目光锐利寒冽,周身散发着一种无机质般的杀意。 姜桃正扯着脖子往各处阴影里查探,闻言收回目光转过头去,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哪吒莫非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他冲进来的时候萤火虫还有很多,甚至她给他疗伤时旁边还零星飞着几只,只是这会儿都不见了。 可他为何一直没提这茬呢? 姜桃大为不解,却还是屏住呼吸等待那人的回答。 “哈哈哈,才没有什么其他出口,你们就困在这里直到死吧!” 他知晓自己是重要罪证,他们一时半伙不敢杀他,便口出狂言,丝毫无所畏惧。 “真的不说?”哪吒歪歪脑袋,拇指在枪杆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我死也不会说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噗嗤“一声,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火尖枪直接插入他脑壳,力道之大,尖端甚至刺入地面三分。 他的脑壳像西瓜一样裂开,血液混着脑浆洒了一地。 姜桃被吓得原地呆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哪、哪吒,你为什么要杀他啊?杀了他之后,我们就没有人证了呀?”她将目光从那摊破碎的脑壳上移开,努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 每次她自认为对哪吒多了几分了解,他马上就会一种残酷决绝的方式打她的脸。 “没有为什么。”哪吒不以为然似的拔出火尖枪,又是“铿”的一声,震荡得她心房狂跳,“我只是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怜悯与迟疑,反倒透着理所当然,虽然知晓对坏人这样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可每次他杀人时眉宇间那股子无甚在意的神色,都无法不令她心生畏惧。 所以他刚刚没有掰断她的手指,或者拧断敖丙的颈骨,纯粹是因为他们还没讨厌到让他心生杀意的地步吗? 她打了个冷战,脖子缩了缩,很想马上奔到敖丙身边,虽然他根本无力抵挡什么,可多少能让她安心点,若是哪吒再度暴走(失去瞳孔),他们抱团或许能够稍稍抵抗一会儿。 虽然最后都是死。 一瞬间,她脑中滚过很多,脚尖已经先于意识往敖丙的方向转去。 下一秒,火尖枪在半空中轮了几圈,倏地横在她胸前,让刚刚迈出脚尖的她差点折翻在地,并发出了一声小猫似的叫唤声。 “阿桃,”哪吒侧过脸来,微笑地望着她,长发漆黑若鸦羽,“一定有其他出口的,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吧。” 绝对不是错觉,他的目光也是笑着的,可却比暴走时还令人战栗。 姜桃哪敢说不啊,勾着脖子,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样子好不可怜。 第26章 桃桃要是能一直做一只小鸟就好了 山洞深处崎岖狭窄, 洞顶不断有水珠滴下,落在头顶,冰冰凉的感觉宛如针扎。 姜桃脖子还微微缩着,摸着旁边岩壁小心翼翼在前探路, 身后跟着一脸轻松的哪吒。 按说怎么都应该是他在前, 可不知不觉就形成了这个顺序, 其中难说没有刻意而为的成分。 她笨手笨脚地在前面磕碰着, 他不急不徐地慢慢跟着, 始终与她保持几近相贴的距离。 四周安静得只有她急促而紧绷的呼吸声。 “阿桃,你在生我的气?”身后飘来哪吒清磁的少年嗓音, 温热气息擦过她颊边绒毛, 有种痒痒的感觉。 “没、没有啊。”姜桃小小声回道, 耳朵紧张地竖了起来,眸光往眼角飘去。 “那个人,就算不杀,也不会为我们作证的。方才他攻击我时,就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我偏不让他死,便折断了他的四肢。”哪吒稀松平常地说道,语气里有种孩子气的戏谑。 所以一开始,那个人的死活, 对他而言就一点都不重要。他不杀他, 只是因为不想遂他的愿, 而最终还是杀了他,是因为他惹他不痛快了。 任性但是精明, 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算计。如果那个人但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他都能忍住不杀, 根结底还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想想就挺可怕的,一面是孩子气,一面是老谋深算,就像硬币的两面,完美融合在了他身上。 他一向是极其聪明的,体现在各个方面,不只是学习。 如此想着,脚下踉跄了一下,屁股贴上了他小腹,唬得她触电般一抖,连忙往旁边跳去。 “哪吒,还是你在前面走吧。”姜桃扶着石头,几乎把身体缩成薄薄的一片,可怜巴巴建议道,“你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更方便些。” 怕他不高兴,她立刻又找补道。 哪吒没有拒绝,挺麻利地就绕过她刻意保持距离的身体,举着三味真火走在前面。 姜桃稍稍松了一口气,扭头向后望了一眼。 他们已经走出挺远的距离,不知道敖丙的伤势要不要紧,孩子们还哭不哭了…… 结果一回头,就与哪吒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正半侧转着身子,无声地望着她,半张脸都隐匿在火光的阴影中。 “你还在担心那条龙啊?”哪吒揶揄地问道,脚步停了下来。 “没、没有啊,我是在计算咱们走了多远。”姜桃及时刹住脚步,以免撞上去,撒谎道。 “不用管他,好歹也是龙王的儿子,死不了的。” “哦。”但愿如此。 空气倏然沉默,只有火把在他们之间明灭不定,发出毕剥声。 就在姜桃绞尽脑汁想打破这片令人不安的沉寂时,哪吒率先开了口:“以后我就叫你‘桃桃’吧。阿桃有太多人叫了,‘桃桃’就只有我能叫。” 语气认真中透着幼稚,仿佛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在划分地盘。 姜桃还能怎么办,只能悻悻地默许了,那火尖枪上的脑浆可还没干透呢。 得到她的“认可”,哪吒心情大好,一扫阴霾,转身继续往前探路。他走得远比她轻快顺畅,很快就穿过枝枝杈杈的分洞口,眼前越来越开阔。 每次都是这样,有些怕他,但有他在又莫名感到安心,哪怕他刚刚“欺负”过她。 完了,自己该不会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姜桃惊恐地想。 “就是这里了。”他忽然停住,下巴朝前方一指,那里飞舞着很多萤火虫。 拿火把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一个长方形的空隙,约一块砖头大小,萤火虫在其间进进出出,散发着莹莹幽光。 若非被困在山洞里,这幅场景其实十分唯美,很像是以前流行的电脑桌面。 姜桃用手心圈了一只萤火虫,又慢慢张开手掌放它自由。 “洞口实在太小了,我们怎么出去呀?”她凑上前,趴在上面眯起眼睛看了看,外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所处的山洞就在高高的悬崖正中。 “对了,你会变形术,就变成一只小鸟飞出去吧。”她灵机一动,“飞到府上,找李总兵帮忙。他们可以从外面凿开山洞,这里是自然形成的,不会坍塌,还可以保留证据——” “桃桃,你在说什么啊?”哪吒忽然不悦地打断她,“我怎么能让你和那条龙呆在一起呢。”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些?”姜桃涌上了些勇气,敢顶嘴了,“不抓紧时间的话,孩子们会挺不住的。” 哪吒抬起一只手,举到她额前,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我没说不去求救啊,傻桃桃。” 姜桃捂住额头,含混地哼唧了一声,可他却上手捏住了她两侧脸颊,像玩捏捏乐一样往外扯了扯。 面皮被扯得有点痛,她顾头不顾腚,两只手根本捂不过来。 “放开我,哪吒,不要再拽了——”她抗议道,对他突然而起的玩心感到莫名其妙。 然后他就真的止住了对她的摧残,松开手指,以双手捧住她的整张脸蛋。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食指指腹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茧子。 姜桃一下子呆住了,睫毛忽闪着,任由自己被他夹在两片手心之间。 “桃桃,”他笑道,俯面凑近她被迫仰起的鼻尖,手掌向里挤了挤,“你真的好像一只桃子啊。” 说罢,喉结还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这、这是在说她胖吗? 姜桃忽然炸毛,以从未有过的勇敢甩头挣开他的手,为了防止他再度袭击,立刻抬起双臂将自己的脑袋护个严严实实。 许是她戒备的样子很搞笑,从手臂间露出来的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很可爱,他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很大声。 “我不去,桃桃,”他单手扯下混天绫,眸子被萤火虫映出深邃的颜色,“你去。” 姜桃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手臂。 “我?”她讷讷指了指自己,又瞅了瞅那个砖头大的缝隙。 她怕是只能钻出去一只手。 “我把你变成一只小鸟,你飞回家里,叫父亲过来。你的话,他会信的。”哪吒开口说道,声音不复方才的轻佻,竟有股说不出的可靠。 “诶?你连这个都会了?”姜桃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在她的印象里,变形术很难,而将别人变形更难,可这才几天时间啊,他竟都掌握了。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一珠穆朗玛峰。 “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是看过一眼的东西,我都能变化,也能让你变化。”他游刃有余地说,双臂又抱在了胸前。 只是这回,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姜桃实在无法不注意到他蓬勃的胸肌,只好红着脸飘开目光,神思好一阵恍惚。 “我可以去,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要伤害敖丙。”她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对他说道。 他先是不悦地一撇嘴,仿佛已成为听见“敖丙”这两个字的条件反射,然后才拉长声音,不屑的回道:“桃桃,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姜桃在心里胆肥地吐槽道。 “那好吧,你变吧。”姜桃摊开手臂,昂起下巴,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势。 哪吒半晌未动,直到姜桃疑惑地眨了眨眼,他才俯身靠近,将混天绫披在了她身上。 准确地说,是挂在了她脖子上。 “桃桃一直都勇敢又坚强,就算哭着害怕着也会把任务完成。”他指甲轻轻划过她鼻尖,嗓音轻柔、遥远,“就像那次,明明怕得浑身直抖,也还是去割了那只蛟的头颅。” 他骨节坚硬,手背上青筋隐隐浮动,指缝间全是火焰的味道。 “我、我才没有害怕呢。”姜桃鼓鼓腮帮子,着急地辩解道,“就算是有点害怕,我也会努力完成的,你快变吧——”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从来没体验过变成另一种生物,也不知道要如何飞过那样宽阔汹涌,海风咆哮的海面,甚至她连李府的方位都分辨不大清了,但这些她都可以克服,只要能尽快救下那些孩子,还有敖丙。 其实她知道,他完全可以自己化形,那样来去会快很多,可他偏偏不,给出的理由一个是不想让她与敖丙单独相处,一个是懒得与李靖交涉,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他,可姜桃敢打包票,最主要的原因绝对不是以上任何一个。 当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既然他不做,就只能她来做。 哪吒幽幽地看着她,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移开手指,指尖轻轻点在她额心。 “放心吧,混天绫会保护你的。”他说道,伴随着一声含义不明的轻哼,“从这里出去,顺着风的方向一直飞就能到。” 话音才落,姜桃就感觉身体一轻,仿佛是灵魂脱壳一般,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扑腾着翅膀悬在半空中了。 她变成了一只鹅黄色的小鸟,毛茸茸胖乎乎,脖子上还有一圈红色。 因为不适应翅膀,她使劲扑腾了几下,还是没稳住身体,嗖地往下坠落,幸好他张开手掌接住了她,才没让她跟地面的石头来个亲密接触。 “可恶,可恶,飞不起来啊——”她啾啾地叫着,声音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有种搞笑的扭曲感。 “你能不能把我变得威武点,比如变成老鹰什么的。”她摊开两只脚爪,坐在他掌心中,挥舞着翅膀提出意见。 “桃桃,老鹰可飞不出去哦。”哪吒低下头,笑着看向姜桃。 就算变成了小黄鸟,也依旧可爱得像只桃子,浑身散发着令他燥热的芬芳。 他喉结微滚,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戳了戳,成功让她发出“啾”的一声。 不过变成鸟的桃桃,胆子大了不少,拿尖利的嘴巴啄了他一下。 “你快帮帮我,我飞不起来了——”她焦急地叽喳道,抖落了两根黄色的羽毛。 “慢慢试试,你现在就是一只鸟,肯定能飞起来的。”他不大情愿地收回手指,那种温软的触感顿时消散,“不过法术一个时辰后会失效哦,记得要在那之前落地。” 姜桃摇摇晃晃挪动着两只小爪子,奋力忽扇起双翅,扇着扇着有了感觉,竟真的腾空而起了。 “成功了,成功了。”她雀跃地飞了两圈,停在他眼睛前,一副卖力又努力的样子,“那我出发了,祝我成功吧。” 说罢就直奔孔洞飞去,可体型还是大了些,一头扎进去屁股却被卡住,还是哪吒在后面戳了一把,她才飞出去。 呜呜呜,好尴尬,如果得救了一定先减肥。 她一边勇敢地飞翔在海面上,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 一道目光,一直遥遥地追随着她,直到她消失不见。 哪吒靠在洞口,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柔软香气。 桃桃还真是傻啊,他都给了她那么多暗示,她却还是不上道。 明明只要求求他就好,就像上次一样,可她为什么就不肯呢? 非要自己越过高山飞过大海,就不能稍稍依靠他一些吗? 他烦闷地弹走一只萤火虫,心里起伏着很多阴暗的念头。 桃桃要是能一直做一只小鸟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将她捧在手心上,或者—— 关在笼子里,钥匙只有自己才有。 这样她便永远都只属于自己了。 他眸光暗了暗,用力握起掌心,一股火焰腾起又消灭。 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们成为彼此的唯一呢? 朋友显然行不通。 他跺了跺脚,心中很是焦躁。 第27章 桃桃,以后你不许和他玩了 姜桃努力扇动着翅膀, 在海风中艰难飞行。 她浑身黄茸茸的,脖子上还有一圈红色,小小一只,非常可爱, 但此刻她真希望自己能化形为翼龙, 或者其他什么大型生物, 足以抵抗肆虐的狂风。 呜呜呜, 好难受—— 风中卷着好多沙尘, 直往眼睛里灌,她只好闭上眼睛, 使劲扑腾双翅, 但很快更狂暴的风浪就席卷而来, 她咬紧牙关,努力对抗,却仍不敌,被打得随风乱转,羽毛扑簌簌往下掉。 完了, 这下自身都难保了。 正当她心生绝望之时,脖子上那圈红毛化形而出,在空中盘结成一条秋千一样的带子,姜桃想都没想, 就拿小爪子抓住, 把整个身体都搭在上面。 混天绫就这样“捞”着她, 一路西行,宛如开了加速度, 它周身气息肃杀,海风甚至都要绕道, 比她自己呼哧呼哧飞行顺畅多了。 姜桃垂着圆咕隆咚的鸟头,小爪子委屈地在混天绫上勾了勾。 其实哪吒从一开始,就确保了她万无一失,哪怕她刚飞出山洞就被拍到海面上,混天绫都能一路拖着她飞回李府。 接着她又回想起他为了救自己,不顾一切地撞击钟罩,直将自己撞得伤痕累累,以至于失去神智,原地魔化。 她心里一酸,啾啾了两声,觉得自己太不地道了,居然在心底腹诽过他好多次,还吼了他,可若是没有他,她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就算没死,也会遍体鳞伤的。 每次都是他,替她承受了这些伤害。 她扯着脖子,对着海风呜咽两声,更多的羽毛滚落下来,她便不敢抽搭了,生怕自己变回人形后会斑秃。 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些,她含泪发誓。 精准降落到李府,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以至于她破窗而入,将李靖夫妇从床上扑腾醒时,还是鸟的形状。 她叽叽喳喳,人声伴着鸟叫,将发生的一切简述一遍,李靖一脸震惊,半懵着穿好衣服,脸上始终笼罩着一股茫然。 不过到底是修行过的,对于整件事虽然惊讶,却也全盘接受了,很快就集结军队,迅速部署,训练有素地朝着那座山驰去。 陈塘关因为临海,海啸海难频发,官兵对于此类事件很有应对方法,也因此特别擅长攀岩凿洞,很快就将那个小小的洞口凿开,鱼贯进入,在姜桃的带领下,弯弯绕绕而行,终于找到了被困的孩子们,和奄奄一息的敖丙。 相对于虚弱的敖丙,孩子们,尤其是几个男孩子意外地生龙活虎,嗷嗷大哭着。 姜桃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每人头上都顶着一个大包,哇哇哇哭个不停。 不像是疼的,倒像是被吓的。 而始作俑者,正枕着手臂悠闲地斜躺在石头块上,愉快地抖着腿,与所有人画风格格不入。 事后一段时间,姜桃才知道,这几个脑袋上挨了一拳的男孩,其实和哪吒同岁——理论上的同岁,并且带头孤立过他,说他是妖怪,不和他玩,还朝他丢石子。 所以他就趁机报复了,还吓唬他们要是不听话,以后会被长嘴巴妖怪叼走吃掉。 长嘴巴的妖怪,她只能想到鸭嘴兽和……龙。 这个家伙,与其说是记仇,不如说是幼稚。 他还主动提出要背敖丙,姜桃紧张兮兮地在后面紧跟着,生怕他起歹念。 一路上他倒是规规矩矩,正当姜桃松了一口气时,他胳膊一松,然后一脚将敖丙踹进了海里。 “哪吒,你干嘛——”姜桃捂住嘴巴惊呼。 “当然是送他回家呀。”哪吒拍拍手心,像是要擦去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东西,“桃桃,以后你不许和他玩了,龙可是会吃人的。” 姜桃刚想争辩,又想起自己路上的决心,便止住了,把混天绫从脖子上摘下来,踮起脚尖,戴在他脖子上。 “好吧,我答应你。”她柔软了语气,“赶紧把衣服穿好,不然一会儿又要被李总兵骂了。” 哪吒睫毛轻眨,眸光划过她右手手腕,薄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那串手链,真是碍眼,桃桃为什么不将它扔掉呢? 忙了一晚上,回到府上天都已经快亮了。 姜桃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幸福得就像拥有了全世界,罔顾外面高亢的鸡鸣声,头一歪就进入了梦想。 醒来时已是中午,她揉揉眼睛,发现右手手腕上的贝壳手链散开了,随着她的动作,贝壳和仿制的小珍珠掉了一地。 奇怪咧,昨天经过那么多摧残都没断,如今安逸下来竟断了,让她不禁《意林》上身,脑补出一些人生哲理。 她将手链的残骸拾捡起来,放进一只小木匣,随手搁在床边,然而几天后,那只木匣竟不翼而飞,好生奇怪。 不过她一向心大,也没多想,寻思或许是仆人打扫时给误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很快就忘记了。 目下,整个李府,都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 不久前还豆丁大的小少爷,嗖地一下长得和大公子二公子差不多高了,大家一时都难以适应,免不了要凑在一起嚼舌头。 最先适应的是殷夫人,她已经在缝制新衣裳了,李靖是最不适应的,尤其是看见儿子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在庭院里、游廊中晃来晃去,一副目中无人的悠闲样子。 他想训斥他两句,然而他学习优异,修炼次次被夸,很给他长面子,他找不到批评的理由,更何况他还刚刚救出了那么多被拐卖的孩子,在陈塘关已经算个小英雄了。 那个叫阿桃的女孩,还跟他据理力争,说那只狗不是被哪吒害的,而是那个杂耍艺人故意栽赃。 “要不您跟他道个歉吧。”女孩眼睛亮亮的,提议道。 他登时黑了脸,虽然心里承认自己错了,可哪有当父亲的给儿子认错的? “哪吒,他心里肯定知错了,就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姜桃趴在哪吒房间的窗户上说。 “哼,反正我一点都不在意,他若是来道歉了,我才会掉一身鸡皮疙瘩呢。”哪吒横在床上,越过几张长案和一张大屏风回答道,顺带着打个一个硕大的漫不经心的哈欠。 自从他变大,她都不大敢进去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一靠近他,她就有点坐立不安,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少年人特有的热气辐射而来时,她脑子就开始空白。 事已至此,两人不可能再坐在一张床上做不倒翁了,也不能在晚上随随便便串门,很多东西一下子都变了。 对此哪吒倒是反应良好,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而且出奇的听话,但姜桃总感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绝对在酝酿着什么。 又过了几日,她实在忧心敖丙的状况,就趁着外出采购,偷偷来到海边,吹响了海螺。 敖丙比上次慢了些,但还是很快就现身了。他看上去已无大碍,就是脸色有些苍白,也可能他一直都挺苍白的。 “你没事我就放心啦。”姜桃开朗地笑笑,一阵海风刮过,吹在身上暖融融的,“罪魁祸首虽然死了,但东海的嫌疑洗清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敖丙沉默地点了点头,头上两只龙角没有化形,长长地支棱着,海水从他脚面拍打而过,却未沾湿分毫。 “你来这,就是和我说这些吗?”他忽然开口问道,显然是注意到了她时不时就微微躲闪的表情。 姜桃有些难过地从兜里摸出那只海螺,轻轻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她没有说太多,但言外之意还是很明显的——他们大约不能再见面了。 敖丙垂下眼睛,没有接。 “送你了,就当是一个纪念吧。”半晌,他才开口道,眼睛始终微微低垂着,“我一直没什么朋友,能认识你很开心,豆饼也很好吃,当然,你要觉得是个负担,也可以随手扔掉,我还有挺多的,不妨碍什么……” 他仔细斟酌着用词,说得有些迟疑和断续,一只手还在身侧不经意地握紧。 姜桃赶紧摇头:“没有,我没觉得是负担。嗯,对,我就是怕它独一无二,放在我这儿影响你使用,既然你还有好多,那我就不客气地留下了。” 她这个人最怕尴尬,尤其是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尴尬,她觉得敖丙似乎也是这样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连台阶都替她想好了。 “那你好好养伤吧,不管怎么说也是剧毒,不可以掉以轻心。”姜桃挠挠头发,“我就先走了,殷夫人还让我捎两只簪子回去呢。” 敖丙点点头,站在海边,目送她渐渐走远。 说到簪子,他落寞地俯下视线,从袖管中褪下一根珊瑚打磨成的长簪。 本来想送给她的,如今看来,是送不出去了。 他握紧簪子,过了好半天才徐徐松开手心,将簪子放在一块岩石上,转身跃入海中。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下一秒,一只修长的青筋隆结的手,拿起了那只长簪,咯嘣一声,折成几截,重重扔回海里。 第28章 某人只要不发病,妥妥的贵公子模样 哪吒这几日还算消停, 府里的气氛也渐渐趋于往常,大家都已经适应了如竹节般窜高的小少爷。 姜桃晚上做了噩梦,梦见哪吒把她变成一只土拨鼠,让她踩着那种仓鼠踩的轮子不断奔跑, 轮子下还点着三味真火, 她不敢停下来一刻, 否则便会被烤得皮焦肉脆。 醒来的时候她满头大汗, 在被窝里瑟缩了好半天才慢吞吞下床, 一整天都花式躲着哪吒,见到他就绕路。 自变大后, 他好像get到了男女授受不清这条世俗规则, 不再像以前那样总往她身边凑, 每日碰见了,也只不远不近地点个头,一夜之间成熟得让姜桃都摸不着头脑,总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心里还不知道转着什么邪恶念头呢。 比如把她变成一只土拨鼠什么的。 可今日, 明明也是不远不近地碰见,却因为她率先躲闪开目光,并做出了逃跑的动作,他唰地沉下脸, 几步就闪现到她跟前, 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 “桃桃, 你躲着我干什么?”他将她原地扒拉半圈,正面对着自己, 眼神上下打量起来。 “没、没有啊。”姜桃装傻道,庆幸手里捧着一盆花, “我忽然想还是把花放在石桥边比较好,就调转了方向,没有刻意躲着你呀——” 哪吒怀疑地眯了眯眼睛,松开她衣领:“桃桃,一会儿我要随师父出去,你一个人就不要到外面乱晃了,想买什么东西让下人去买就好。” “又要开始修行了吗?”姜桃避开核心问题,继续傻里傻气着。 可哪吒不是好蒙蔽的,他仍然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试图分析出她今日异常的原因。 姜桃这才意识到,他之前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瞬间成熟,是因为确保她还在自己的掌控下,而她一旦出现他理解不了的反常举动,他便开始炸毛,重新幼稚火爆起来。 人虽然长大了,占有欲却还停留在三岁,发现一件心仪的玩具,就死也不肯放开。 她又想起了变成土拨鼠的自己,脸蛋因为惊恐微微鼓胀起来,看上去越发像一只鲜润的桃子了。 哪吒忍不住抬手,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桃桃以后不许躲着我,记住了吗?” 这种霸道总裁般的言论,由他说出来竟丝毫没有违和感,姜桃违心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哪吒很满意,于是又屈起手指,捏了捏另一侧。 姜桃欲哭无泪。他染上什么不好,偏偏染上了爱掐她捏她的毛病,果然是把自己当成宠物了吗? 正僵持间,太乙真人在李靖的陪同下沿着游廊走来,哪吒很鸡贼地松开了手,负在身后,装成一副与她偶遇的样子。 他穿上了宽袍大袖,头发也以玉冠束起,身姿皎皎,匀亭挺拔,妥妥的正人君子模样,任谁都想不到前一秒还在把她当成包子揉搓。 太乙真人有事需要去往昆仑山玉虚宫,可能还要闭关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他对一件事很在意,让哪吒带他到那个山洞查看一下。 姜桃好奇地问了一嘴,才知道让他在意的是那个火龙罩,太乙真人自己也有一件类似的法宝,就是大名鼎鼎的“九龙金钟罩”,石矶娘娘就是被这件法宝活活烧死的。 九龙金钟罩,顾名思义,能喷出九条火龙,且每条火龙的威力都比那个罩子强,太乙真人之所以会在意,是因为他在制成该法宝前,有过数件残次品,不过他都一一销毁了,唯有一件不知所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听哪吒描述,应该就是杂耍艺人攻击他们的那个罩子,他需要确认一下。 姜桃见他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想起了一直憋在心里的几个疑问,忍不住问了出口。 “仙长,为何我被火龙攻击而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敖丙却连皮肤都烧焦了,就连龙鳞都没能抵挡得住?无论是法力还是肉身强度我都照敖丙差很远,没理由能经受住他都承受不了的攻击呀?” 她一脸认真地询问道。 太乙真人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她带着红绳的手腕,了然地笑笑,给了她一个让她更云里雾里的解释:“大约是因为你和哪吒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对三味真火有了抗性。” 姜桃认为他在胡诌,可惜没有证据,偏偏他又说得一本正经,仙气飘飘,仿佛质疑他就等于质疑天地规则、日月轮转一般。 姜桃瘪瘪嘴,马上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为什么我中了毒箭,却只受了皮外伤,而没有中毒呢?那毒很厉害的,可我一点都没事。” 太乙真人长袖被风拂动,越发显得仙气飘飘,他摸了摸胡须,笑道:“可能是因为你前世,是一株百毒不侵的仙草吧。” 姜桃一时语塞,回过神来时,太乙真人和哪吒已经飞走了,连影都看不见了。 什么嘛,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老滑头。 她愤愤地跺了一下脚,一个都没信。 什么前世是仙草,当她是林妹妹呢? 她讪讪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了哪吒的身影,他今日一身竹青色袍服,同色发冠,竟还挺配适,原以为他只适合热烈的颜色,没想到小清新也能驾驭,果然还是看脸吗? 某人只要不发病,妥妥的贵公子模样,估摸着走在街上,再也不会被抛白眼扔石头了,搞不好还会成为很多陈塘关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糟糕,她竟然对小魔王泛起了花痴,不行不行,得赶紧找点事做了—— 她调转方向,去李靖的书房寻了几册书,都是跟修行有关的。李靖在这方面没天赋,却始终不死心,就算仕途层层高进,也还保留着对修仙的执着,以至于一半的书架上,都堆着搜刮来的各路法术秘籍。 李靖这个人,除了古板,其他都还好,她想看书他便让她随便拿,并不阻碍。姜桃后来分析了一下,觉得他可能就是很喜欢听话爱读书的孩子,姜桃长得乖巧,天生就很讨长辈喜欢,倒是与哪吒截然相反。 她捧着竹简,来到石桥旁的柳树下读了几卷,晨间日头逐渐高升,有些晃眼,她便回到房间,稍稍梳整了一番,捏着小钱包,哼着歌出门了。 难得哪吒不再,她就算偷偷出去,他也不知道。 何况,自己就是自由的,他凭什么限制她自由。 然而豪气只维持了几秒钟,就跌了下去。哪吒未来会杀了自己,如果自己惹他不痛快,肯定会让这个命中注定的结果更笃定,不容一丝更改。 可就算她处处讨好他,顺从他,就一定能更改这个结局吗? 她复又沮丧下来,但下一秒就被糖葫芦吸引了注意力,摸出一枚铜币买了一根,坐在路边美滋滋地吃了起来,把哪吒和什么轩辕箭都抛在了脑后。 许是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命运被既定了的感觉吧,她总能前一秒还低落绝望,下一秒就重新高涨起情绪,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毕竟不这样的话,她根本活不到命运降临的那一刻,或许在几岁,在十几岁就因抑郁跳楼了呢。 唯有心大的人,才能在已知自己死期的情况下,依然热爱生活,珍惜每一天,她其实早就习惯了这种模式。 吃完糖葫芦,她拍拍手,逛了一圈卖小饰品的杂货铺,买了几串手链和耳环,看见那家卖很漂亮贝壳饰物的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开了。 她指尖探进袖口深处,那里躺着敖丙的小海螺,其实她应该扔掉的,可几次都没能狠下心来,于是就这样一直带在身上了。 回家途中,她被草丛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那东西软乎乎的,不像是石头。 “喂,人类,你踩到我了。”糯叽叽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从她脚下传来,有点虚弱,却不失气势。 她弯身查看,在刚刚绊了一下的地方,发现了一条小小的青蛇。 它朝她凶狠地吐着信子,身体软塌塌地卷在一起。 “啊啊啊,蛇,有蛇——”姜桃本能地往后跳去,她挺怕蛇的。 话说人类,尤其是现代人,又有几个不怕蛇的呢。 “住嘴,不许喊,别喊了。”小青蛇把头昂起来,声音软萌稚嫩,让它的可怕程度稍稍减少了一些,“人类,你刚刚踩到我了,就要对我负责任。” 哈? 姜桃大起胆子,重新凑近,俯身打量着这条小蛇。 “我不是故意的,你颜色和草皮这么相似,被踩到也很正常嘛。” “哼,不要强词夺理,反正你踩到我了,快给我点水喝,我要渴死了——”小蛇似乎没有什么力气,昂着的头渐渐低下去,只是语气仍维持着咄咄逼人。 “所以你这是在向我求救吗?”姜桃干脆蹲下来,歪歪脑袋,打量这条萌萌的小蛇。 好歹自己也是骑过龙的,没必要怕一条蛇,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道。 “才、才没有呢。”小蛇嘴硬,身体却越发瘫软,姜桃叹了口气,转身去旁边的水井,用叶子舀了点水,放在草地上,小蛇马上吐出舌尖,刺溜刺溜地舔了起来。 那么一点口井就在一米开外,它连这点距离都移动不了,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她用从书里学到的法术,再加上从哪吒那里偷学来的法术,将树叶变成一只碗的形状,她能力有限,碗还保留着树叶的经脉和质地,不过盛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她渐渐了解到,会变形、化形只是基础,当然能够学会就筛下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而真正高深的,是如何变得不留破绽,每一个细节都完美,以及如何能够长久维持住等等,这些才是业内人士判定水准的依据。 像她这种半吊子,怕是哪吒或者太乙真人看见都会偷笑吧。 她有些自卑地抿了抿唇,将叶子碗放在小青蛇面前,看它大口大口地舔,仿佛在看一只啃骨头的小狗。 “你受伤了吗?”她问道,手指在它背上轻轻碰了碰。 “哼,区区人类怎么能伤得了我。”它一边吸溜,一边放着狠话。 “所以你是被人类从家里丢出来的呗。”姜桃掩口笑了,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我才不是为了偷鸡才被打的呢。”它再一次不打自招道。 “哦。”姜桃熟练地应付道。 小蛇被她的轻慢语调激怒了(也可能是补充足了水分终于有力气了),嗖地一昂头:“告诉你,人类,我可是很厉害的,马上就要化龙了,可恶,要是没被赶走就好了——” 姜桃实在忍不住,笑意挂上了脸,幸好小蛇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看到她抽搐忍笑的唇角。 它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水蛇,甚至可能都没有毒性,胆大一点的人赤手空拳就可以将它像泥巴一样甩出很远,这样的小东西一本正经跟她说自己就要化龙了,她脑子抽了才会信。 算了,不计较这个了,给足它水分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姜桃用手指头戳了戳它的脑袋,第一次觉得蛇很可爱。 她起身又舀了一碗水,放到它跟前。 “这些够你喝了,我先走喽,小心点别再让人踩到。”她说道,慢慢转过身。 “等、等等,人类,你不要走——”小蛇蹭地游蹿过来,缠住她脚腕,“把我也一起带走吧,我、我现在很虚弱,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会死掉的——” 一开始就这样说不就好了。 姜桃为难地想了想:“可以倒是可以,问题是我家里有一个很可怕的大魔头,他对我接触的任何活物都充满敌意,我怕到时候救你不成,反倒让你被他拧断脑袋。” 姜桃并没有危言耸听,好歹她也亲眼见证了哪吒扯下蛟龙脖颈的一幕,至今思之仍心悸不已。 可小蛇根本不当回事,尾巴在她脚背上拍了拍:“那你把我藏起来不被他发现就好了,我只需要一丁点空间就可以,等我把伤养好,我会报答你的。” 报不报答姜桃倒是一点也不图,反正左不过偷只鸡给她,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放任它在这儿或许真的会死,带它回府上只要藏起来就好,哪吒虽然眼睛毒,却不大轻易闯她房间,应该没什么事。 “那好吧。”姜桃把它抱起来,让它藏到袖子里,“不许咬我哦,不然我就把你扔进井里。” “哼,人类,你这样威胁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本来就是从东海里跑出来的,怎么会怕井。”小蛇滑溜溜地缠上她手臂,只露出一个尾巴尖。 然而它的话,却让姜桃差点将它一把甩出百米远。 东海。 话说东海里为啥会有蛇,不是河里、小水沟里才有吗? “快走吧,人类,我想睡午觉了。”小蛇催促道,在她胳膊上蠕动了半圈。 姜桃无奈,只好就这样将它带了回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权当是为自己积德了。 但愿下辈子能投胎成一个长命百岁的人。 第29章 难道她不仅百毒不侵,还能帮人消毒? 回到家中, 姜桃在床底下给小蛇筑了一个窝。 很简单,几块木板外加一层草叶,还给它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管,它没事可以盘着, 或者钻进去打呼噜。 小蛇还算听话, 钻进床底就开始睡午觉了, 偶尔发出咝咝的细小声音, 不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根本察觉不到。 姜桃盘腿坐在床上, 膝盖上摆着几枚树叶。她又变了好几次,依然无法将碗褪去树叶的特征, 无论怎么努力最终结果都不伦不类的。 她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不是修仙的料, 哪吒一两天就能精通的技能,自己琢磨十多天了还连门都入不了。 她从枕头旁的一摞竹简中,挑出一卷李靖珍藏的变形术基础,摊开来通读一遍,又试着练了一下, 结果变出来的碗居然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既像是叶柄的延长,也像是蛇的尾巴。 她像只皮球泄了气,烦闷地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 磨起了牙。 在以前的世界里, 她学习能力一贯不错, 如今却干啥啥不行,属实令她沮丧。不过她从来不是特别要强的类型, 大部分时间佛的很,也就沮丧沮丧, 很快就放下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咝咝声停了,她弯下身子往里一看,小蛇正紧紧盘在竹管上,脑袋连着上半截身子都钻进管中,睡得正香。 这么爱钻罐子,到底是蛇,还是章鱼呢? 她重新躺回去,决定暂时先这样吧,就算学会了变形术,她也不是哪吒的对手,也逃不出他“邪恶”的手掌心。 姜子牙预见到的那个未来,有两个发生条件,一个是地点,在骷髅山,一个是时间线,哪吒还没自刎,还保留着人类的肉身。 只要自己注意这两点,应该就能逃脱那个命运吧。 不再去骷髅山,然后安安稳稳熬到哪吒自刎。 她浑身倏地一僵,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 她居然想要等到他自刎,这个一瞬间的闪念吓了她一跳。 话说哪吒他还会自刎吗? 目前看来,很多事情都跟神话中记载的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小孩子心智,也与敖丙打过照面,虽然彼此看不上眼,却也不大可能再因为神话里广泛流传的那个理由而斗个你死我活吧。 毕竟在神话里,巡海夜叉和敖丙被哪吒虐杀,其中很大原因是由于误会,哪吒没料到混天绫有那么厉害,敖丙也只将他当成一个寻衅滋事的恶童,而在眼下的这个世界里,哪吒肯定不会去海边拿混天绫当搓澡巾,将龙宫搅个稀巴烂,敖丙见识过他的实力,也不会冒然硬攻,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闹得起来的。 而哪吒不闹海,就不会被四海龙王联合逼杀,也不会死得那样凄惨,更不会用莲藕重塑肉身…… 如此推演下去,感觉整个神话都被改写了。 她越想越觉得复杂,索性不想了,四肢一摊躺平在被窝里。 她现在心里对哪吒的感情极其复杂,但肯定是不想让他自我凌迟的,至于他是否死一遭,她其实没有很在意,因为他早晚会肉身成圣,成为天地间最强大的神明之一,而死似乎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她只是想,他别死得那样惨烈。一片片割下自己的血肉,得多痛啊。 她会心痛的。 想着想着,困意席卷上来,她打了个小盹,醒来时已是下午,她起身喝了点水,又给小蛇换了一盆水。 它还在睡,好像真的困极了,或者说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耗,正在慢慢修补。 她并没有将这条小蛇太当回事,只是它着实有几分可爱,又很好隐藏,自己每天呆着无聊,也交不到伙伴,它倒挺适合当个聊天逗趣的对象。 傍晚吃饭时,哪吒还没有回来,她简单填饱肚子,帮殷夫人缠了几卷毛线,最后揣着几块鸡肉返回卧房,一推门就看见小蛇盘在她的一侧床幔上,宛如一只窗帘挂钩。 “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出来,还盘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万一推门进来的是大魔王,你这会儿早就变成好几截了——” 姜桃叉起腰,数落道,又着重描绘了一番大魔王的可怖形象,试图达到警示作用。 小蛇不以为然,依旧盘得欢快,姜桃这才意识到,它这是在做康复训练呢,看来多少恢复了些体力。 “这个给你,你之前不是偷鸡么,这里有鸡肉哦,很好吃的。”姜桃将肉块放在地上,果然小蛇嘴馋了,嗖地一下就窜过来,让姜桃想起动物世界里蛇扑食猎物的情景。 姜桃蹲在她旁边,拿手指头戳它脊背玩,蛇类进食时脊背一耸一耸的,令她觉得新奇。 敖丙若是龙形状态吃东西,也会这样吗? 脑补了一下那个情景,她扑哧笑出了声。 “你说你是东海来的,骗人的吧?”她试探地问问了一句,也根本没相信过。 然而小蛇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嘴里还塞着鸡肉:“我就是东海来的,才没骗你呢。” “呵,反正我不信。东海里妖兽繁多,海浪汹涌,你这种细弱的小蛇根本存活不下去。” “人类,别小看我,我可是很快就能化出龙形的——”小蛇一口吞下另一块鸡肉,若说方才它一口口咬都有点不像蛇了,这会儿直接将食物吞进腹中慢慢消化,倒有了几分蛇的感觉。 “胡扯。”姜桃一屁股坐到床上,摸出一卷竹简,像圣旨一样摊开举在眼前,“这本古籍上有记载,说蛇要想化成龙,需要至少几百年的修炼,第一步是从蛇变成蟒,然后蟒变成蚺,蚺再化成蛟,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普通的小水蛇嘛,第一步都没实现,何谈化龙?” 小蛇像被说到了痛处,倏地垂下脑袋,贴地盘旋了一圈,然后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让姜桃不知所措,她连忙扔下竹简,俯身安慰,小蛇就势盘上她手臂,眼泪汪汪的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你刚刚其实只说了一半,还有更重要的呢,蛟若是想化成龙,要经历千年修行,还要渡天劫,这种对于我们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至今为止族里就只有一位年纪很大很大的长辈成功了,可前段时间天雷降临,他就失去了踪影,再也没出现,我们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化龙成功——” 小蛇一股脑说了好多,显然是憋了很久,也委屈了很久。 然而姜桃脑子里,宛如遭遇雷击,她想起了骷髅山上的那只蛟龙。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确实赶上一次轰轰烈烈的天劫,那时候满山开了灵智的飞禽走兽都到处奔走,寻求避天雷的地方,就连师姐都钻进洞穴深处,什么都不管了,整个山中能自由活动的,就只有姜桃自己和那些还是动物的动物。 那边天雷滚滚,这边她举着自制的雨伞钓鱼砍柴,晚上回去好烧火取暖。 所以那条龙,会不会是渡劫受伤,然后一直在那洞里养伤? 她一瞬间脑补了好多好多,将它从一条小蛇,历经几千年好不容易变成蛟龙的过程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心如刀绞,眼眶绯红。 那样努力的一条蛇,是她扼杀了它的全部希望。 “那个,蛟都是蛇变的吗?”她忍住酸涩,问道。 “不是啊,有天生的蛟族。”小蛇回答道,姜桃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也许它只是天生的蛟龙,不是后天从小镇做题家一步步努力变成的。 但她心底深处很清楚,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蛟生活在水中,不会没事往山上跑的。 她努力压下这个念头,手指头挑起小蛇的脑袋:“那你为什么想变成龙啊,几千年的修炼,你能坚持住吗?” 小蛇谨慎地扭头看了看,然后凑近姜桃,嘶嘶道:“其实还有别的方法,一个有些歪门邪道的方法,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就只和你说,你不许告诉别的蛇——” “好,我答应你。”姜桃也根本不认识第二条蛇。 “我听族里的长辈说,喝了真龙的血就可以化成龙,于是我偷偷潜入龙宫,伺机寻一滴龙血喝,可龙族的鳞片十分坚硬,我假扮章鱼在里面潜伏了好几个月,可没有一条龙流过一滴血,好不容易前几日,龙王的三太子受伤了,换下来的绷带上有好多血,我机智地把绷带偷走,将上面的血都舔干净,所以我很快也能成龙了——” 竟然还和敖丙有关—— “可那血有毒啊。”姜桃忽然意识到关键问题,“你、你舔去的可都是有剧毒的血呀,别说化龙了,你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什、什么,有毒?”小蛇立刻变得直挺挺,竖着的瞳孔陡然放大,“难道我之前一直头晕恶心浑身无力,不是化龙前的征兆,而是中毒吗?” “应该……是吧。”姜桃有点不忍心戳破它的希望,挠挠下巴道,“不过你现在看上去好多了,性命至少没什么大碍了。” 小蛇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安慰,呜呜呜趴在她手臂上哭了起来,哭得浑身黏糊糊的。 “你为什么这么想变成龙呀?”姜桃赶紧找话题道。 “呜呜呜,我想变得强大,把吃了我父母的那只臭狐狸一口咬死——” 狐狸吃蛇吗?这是姜桃的第一反应。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为了变成龙,能潜入龙宫,还蛰伏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有这样的行动力和毅力,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不一定要执着于变成龙呀。而且我觉得,那个喝龙血就是个谣言,怎么听怎么假。” “可是除了变成龙,我没有其他复仇的办法。我们蛇还是太弱了,根本斗不过大妖怪。”小蛇委屈地继续砸着眼泪。 “怎么会呢,蛇挺厉害的呀,女娲娘娘不也是蛇身嘛。” “女娲娘娘是谁?” “……”连女娲都不知道,确实只是个初级阶段的小妖怪,“女娲就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女神,不仅创造了人类,还统管妖怪呢。” 其实姜桃也就知道这些。 小蛇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很快也想开了:“你说得对,至少我还活着呀,没有中毒死掉。诶,奇怪,好像被你捡走后,我的症状就慢慢消失了。” 姜桃怔住,脑中响起了太乙真人的话。 难道她不仅百毒不侵,还能帮人消毒? 正想着,门上传来几声敲击,没等她问是谁,门就被从外面大剌剌地推开了。 糟糕。 “快,快藏起来。”姜桃一甩胳膊,然而钻到床底下已经来不及了,哪吒的影子已经晃了进来,他身上煞气的确重,连小蛇都感应到了,惶急逃窜,最终钻进了靠墙堆着的被窝里。 它刚藏好,哪吒就不急不缓地绕过屏风,出现在了她床边。 凤眸剑眉,唇红齿白,发冠微松,在夜色与烛焰映照下,竟生出一股带点邪祟的妖媚。 “哪、哪吒,你回来了。”姜桃扬起笑脸,忽然发现声音莫名尖利,连忙假装咳嗽两声,“咳咳,怎么不回房睡觉呀,是找我有事吗?” 这其实有点反常,哪吒从不闯她卧房的,要找她也是敲窗户,或者拉着她胳膊让她到他房间玩。 当然以上,只发生在他还是小小一只的时候,自变大后,他们只隔着窗户说过一次话,再不就是在院子中、回廊上打照面,而且每次他都挺高冷的,除了今早薅她领子外。 哪吒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眼睛灼灼精亮,看着她道:“桃桃,我没让别人看见我回来,不然那个老头子又该找我训话了,很烦,你让我在你房间躲一会儿吧。” “噢。哦。”姜桃木讷地点点头,心里却暗道不妙。 不过也不是没有补救措施,只要让他远离床就可以—— “桃桃,我今天和师父跑了一天,特别累,让我在你床上躺一会儿吧。”哪吒说着,还没等她露出惊恐表情,就已经长腿一抬,绕过她躺了上去,哐哐甩掉两只鞋,像是早就迫不及待了似的。 而小蛇藏着的地方,就距离他不到半尺,姜桃已经脑补到它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画面了。 姜桃只感觉头皮发紧,有种撞到枪口上的惶恐。 他不让她出门瞎逛,她去了;他不让她交别的朋友,她又带了一条蛇回家。 怎么看都是在他雷区上蹦迪。 而且她忽然想起来,李靖今晚根本就没回来,而是直接宿在了军营,这是吃饭的时候殷夫人告诉她的。 所以他,到底是有何目的呢? 与此同时,东海,龙宫。 “三太子,都这么多天了,伤口还没有愈合,血里还是有毒素,这到底是什么毒啊,竟这样厉害。”敖丙的贴身侍从面露不忍,皱着眉头说道,将换下来的绷带小心收好。 他本体是一只巨齿鲨,化成人形后牙齿也保持着锋利,但却有着与外形截然相反的细心与耐心。 敖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干脆如实禀报龙王吧,让他到陆地上寻一寻能解毒的郎中。” “不必了,我感觉还是有所好转的,只是慢了些而已。父王这些天一直在为海妖频频闹事之事烦忧,就不要打扰他了,我没事的。”敖丙半卧在床边,面色霜白,挤出一丝微笑道。 鲨鱼侍卫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并不认同。 “和以前一样,把这些沾了血的绷带带到陆地上处理掉吧,别让人看见。” “是。” 第30章 谢谢你呀,哪吒 姜桃脑袋晕乎乎的, 想不明白哪吒为何今夜突然造访,还撒了谎。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道霹雳。 糟糕,是自己大意了, 这条小蛇虽然看着弱弱的, 但毕竟成了精, 身上自带妖气, 莫非哪吒嗅到了她房中有妖气? 她心口一紧, 目光朝那摊被子飘去,盘算着要如何应对。 不管怎么说, 得先分散他的注意力, 顺便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哪吒, 你们找到线索了吗?那件能喷出火龙的罩子,是仙长之前淘汰下来的法宝吗?”她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哪吒枕着手臂仰面躺着,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未像以往黑化前那般使劲盯着她的眼眸,总之不大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反倒把姜桃搞懵了, 睫毛小刷子似的忽闪两下,以掩饰眼中的慌乱。 “应该是吧。”哪吒转头看向她,目光倒是挺平静,仿佛真的困了, 有股松垮垮的倦意, “师父只捡走了几片碎片, 就带我去了一趟乾元山,那是他修炼的地方。” “哦, 是这样啊。”姜桃就斜着身子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避免与他衣料相蹭。 “桃桃, 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那地方很熟悉,可我明明是第一次去。”哪吒身子朝她靠了靠,大腿轻轻碰到了她,她连忙不着痕迹地向外挪了挪,觉得相触的地方火烧一样发烫。 她微微分了神,他说什么都没太往脑子里进,努力回想他小鼻嘎时的样子,试图让他在自己心目中重新回归为一个小屁孩。 可惜无用,他过去的样子虽然依旧清晰,却与现在泾渭分明,仿佛是两个人,让她完全无法再用过去的大姐姐模式应对,甚至都无法用对待朋友的方式应对。 总觉得他们之间漂浮着一层很奇怪的东西,薄薄的一捅就破,只是不知从哪里捅。 “桃桃,你在听我说话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飘忽,哪吒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角,眼睛幽幽盯住她,一只脚习惯性地翘在膝盖上,想了想又放下来了,像是觉得不大雅观。 果然孩子大了,帅了,开始有形象负担了。 “我听着呢。”怕他起疑,姜桃垂眸帮他整理了一下袖角,这个举动让哪吒撇下去的嘴角倏地上扬,得意都快掩不住了。 “桃桃,我还遇到了一个人。”他侧过身,语气陡然愉快起来,“师父让我管他叫师兄。他有三只眼睛,还总带着一条瘦不拉几的狗。真是个怪人。” 三只眼还带狗,不是杨戬是谁。 话说杨戬这么早就出场了吗?哮天犬在封神时代就有了吗,难道不是他成仙后收的吗? 姜桃本来也对神话体系知之甚少,并没有想太多,故意装傻问道:“他也是仙长的徒弟吗?总感觉是个很厉害的人。” “不是师父的徒弟,师父说他只有我一个徒弟。”他臭屁地说,“再厉害也没我厉害,哪天我找他比试比试!” 说罢,眼中闪过跃跃欲试,姜桃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见这种积极昂扬的神色,没有一丝阴郁与愤恨,纯粹得就像任何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你还是先跟着仙长好好学法术吧,不要再惹事了,我看李总兵胡子都有白的了,据说朝歌那头很不消停,纣王下令每个地方都要送去三百个壮丁当奴隶,陈塘关每一个百姓他都很爱护,这三百个人属实令他为难,夫人说他为这事愁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呢。” 姜桃把今天晚饭听到的事一股脑说了,一方面是分散哪吒注意,一方面则是想缓和一下父子关系。 据她这段时间的感受,李靖绝不是坏人,也不是不爱孩子的自私鬼,她实在不想让他们父子闹得水活不相容。 哪吒对于政事不感兴趣,但对陈塘关百姓莫名有种使命感,他眉毛紧紧蹙起来:“师父说过,纣王荒淫无度,总有一天会人心散尽。要我说,这样的昏君就应该直接冲进大殿,砍下他的狗头。可师父说商王朝气数尚在,还要等待。桃桃,我不相信什么气数命数,人的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不需要被框定呢。反正我不会让任何人框定我的命运。” 姜桃蓦地愣住,心中渐渐被酸涩溢满。 虽然这么说,可你的命运早已被书写好了,从你还没出生开始,就已经被推上了既定的轨道。 她自己的命运,亦是如此。 “哪吒,你不是要睡觉么,快睡吧,我给你端一个炭盆过来。”姜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欲要起身。 “别走,桃桃,陪在我身边好不好。”哪吒一把扯住她手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晚他异常消停,还有点粘人,仿佛一只小奶狗,与那天在山洞里判若两人。 是啊,他的体质没每天裸奔就不错了,哪需要什么炭盆啊,自己还真是慌不择言。 “嗯,你睡吧,我不走。”姜桃屁股重新坐回去,下意识就想给他盖被,指尖触碰到被角倏然一滞,触电般又缩了回来。 好险,好险。 哪吒慢慢松开手指,默默看着她神色白一阵青一阵,什么也没说,阖上了眼睛。 “其实和桃桃你在一起,也有很熟悉的感觉呢。”闭眼之前,他微笑着说了一句,鼻端使劲嗅了一下。 姜桃坐在床边,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直往墙角被子上瞟。那条小青蛇此刻应该像被镇压在五行山下一般,寸步动弹不得,她得赶紧想办法将它转移出来。 其实很简单,只要掀开被子,把它放在地上,让它自己S型刺溜出去就万事大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哪吒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看似是睡着了,姜桃轻轻起身,俯面凑近,小声唤了几声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应,呼吸依旧平稳,清冽,带着令她心房咚咚直响的热度。 他熟睡的样子,可真好看,斜飞的长眉乌黑如墨,浓长的睫毛在颧骨上打下根根分明的阴影,眼窝微微有些深邃,仿佛打了眼影般艳丽,俊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就想这样捧着下巴呆呆看着,直到天长地久,山河轮转。 可恶,美色误人,她赶紧闭了闭眼,把他想象成一段莲藕,瞬间好多了。 “喂,小家伙,快出来吧。”她弓起身子,越过哪吒去掀被子,可直到被子被全部掀开,也没看见小蛇的身影。 去哪了?总不能是床缝里了吧? 姜桃以慢动作放下被子,趴在床底下向里使劲张望一番,仍没看到小蛇。 见鬼了,人间蒸发了不成? 她狼狈地爬起来,头上的小丸子都松散了,焦急地到处寻找,却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你在吗?”她连桌上酒杯都检查了,也没看见小家伙的身影。 她重新折回床边,又提拎起被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也没有,焦急间脚下不稳,身体原地摇摆两下,还是没能稳住,重重摔向床面,幸好两只手及时撑住,才没将整个身体都砸向哪吒。 但也只差一步之遥了,她身体几乎就贴上了他,吓得她连忙把自己扑腾起来。 “桃桃。”哪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唬得姜桃头皮一跳,惊恐地朝他看过去,却见他正慢慢睁开双眼,眼神里有种慵懒的倦意。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他里侧的那条手臂缓缓抬起,她苦苦寻找的那个小家伙,就瑟瑟发抖地盘在他胳膊上,脑袋被他手掌粗鲁攥住,已然是翻着白眼吓得半死的状态。 “是不是呀,桃桃?”哪吒明知故问,目光含着笑意,还有玩味。 “……”姜桃嘎巴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不是吗?那就是一条不长眼闯进来的小妖怪喽。真是碍眼啊,我最讨厌这种长条的像泥鳅一样的东西了,扔进油锅里烹了算了,等父亲回来煲汤给他补补身子。”哪吒笑着说道,把小蛇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 小蛇早已没了面对她时的神气,口中吐着白沫,尾巴抖如筛糠,却连咬都不敢咬他一口。 姜桃不是妖怪,不知道哪吒在妖怪眼中竟是如此可怕的存在,仿佛光是气息就能将它们吓得动弹不得。 “别,别,哪吒,快放开它,它不是坏人,我是说它不是随便闯进来的妖怪,是我在路边看见它奄奄一息,将它捡回来休整休整,明天我就放它出去——” 她赶紧说,膝盖跪在床边,伸出双手去够他的手臂。 而他手臂倏地往上一抬,她扑了个空,身体失去重心,重重砸在了他身上,两只手臂还向前扑腾着。 她胸口就贴在他肋骨上,能感觉那两团柔软的肉被结结实实地挤压,更要命的是,她的膝盖好像顶在了很不得了的地方…… 呜呜呜,好尴尬啊—— 她费了好大劲才挣扎起来,红着脸继续去够他的手臂。 人都丢完了,东西可得要回来,不然太不值了。 “哪吒,别闹了,快、快给我,你要是讨厌它,我这就把它放出去——” “桃桃,你要是喜欢这小东西,就留着玩吧。”哪吒意外地宽容,松开手指,将小蛇倒悬着递给她,“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呢。” 你对敖丙可不是这么说的,对那些往她身上扑的小猴小羊小鹿也不是这么说的。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逃过一劫了,她赶紧摸摸小蛇,松了口气。 “谢谢你呀,哪吒。”她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唇边绽开两朵小小的梨涡。 这时,哪吒不知怎的忽然折身坐起来,不复方才懒洋洋的带点戏谑的态度,蹭地跳下床,踩着鞋子就要离开。 “你不睡了呀?”姜桃对着他后背诧异问道。 哪吒始终背对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他耳朵微微红了。 “你……房间里太热了,我回去睡。你也早些休息吧,桃桃。” 说罢,就大步离开了。 姜桃提拎着小蛇,一头雾水。 怎么了,这是? 第二天早上,姜桃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身旁多了一坨圆圆的东西。 她嗖地坐起来,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八九岁的胖嘟嘟的小女孩。 “你、你谁呀?”姜桃悚然大惊,不过女孩长得蛮可爱的,一张小圆脸很好揉搓的样子。 “小点声,人类,你吵到我了。”熟悉的声音从女孩嘴里蹦出来,一双竖瞳的眼睛给她可爱的面容添上了点妖异。 “你、你居然是女孩子?”姜桃新奇地捏了捏她脸蛋,“还能化形,看来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话音刚落,肉嘟嘟小丫头不见了,一条体型截然相反的小蛇蜿蜒在床单上。 看来她夸早了。 “还不能维持长久,哼,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怪,然后把那只叫做妲己的臭狐狸一口咬死——” “妲己?”姜桃愣了一下,“杀掉你父母的,居然是妲己?” “难道你认识他?”小蛇立刻盘起来。 “不认识,听其他妖怪说过。”姜桃随口撒谎道,“她挺厉害吧,好像是轩辕坟三妖之一,有九条命呢,可不好杀呀。” “什么轩辕坟三妖,没听说过呀?”小蛇歪歪脑袋,“他没有九条尾巴呀,就是一条体型大点的红狐狸,几个月前我还跟他决斗过呢。” “跟她决斗?”姜桃满脸震惊,别说妲己了,就它这弱小的样子,她都能几招拍晕,“你们实力差别的有点大吧,你之前不是都想化龙来对付她吗,居然已经决斗过了吗?” “想化龙是因为这是我短时间内能变强的唯一方法。他是厉害些,但也没那么厉害,你记错人了吧?”小蛇气鼓鼓地说。 “你不是说妲己吗?那个特别漂亮的女妖怪。” “什么女妖怪呀,妲己是公狐狸,还有两个同样难缠的兄弟,琵琶精和雉鸡精。” 啥? 姜桃以为自己耳朵瘸了,妲己不是就在纣王身边,助他荒废朝纲,散尽气数吗,怎么成了一个乡村小霸王般的人物,还是个公的—— 她穿的真的不是同人文里的封神世界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果然,他是把她当成宠物来对待的 经过姜桃的一番思想建设和安全保证, 小蛇终于决定留下来,在府里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只是见到哪吒立刻就拖着尾巴滑进草丛里,或者干脆钻进罐子里,总之很怕他, 看得姜桃心中柔软, 在伙食上很照顾它, 经常给它加餐。 作为一条蛇, 姜桃一开始也以为它超喜欢鸡肉, 可送过去几次,才发现它并没有很爱吃, 只在最开始那次表现出嘴馋的样子, 其余时候都兴致缺缺, 但也吃了,吃得漫不经心。 姜桃微微有些诧异,不过没怎么在意。有天她靠在自己房间附近的一棵树下,学着太乙真人和石矶娘娘打坐(实际只是走个形式,没有任何功力上的提升, 更像是冥想),忽然想到了敖丙给她买烤鱿鱼时的一个细节。 她后来才知道敖丙是龙,龙若是吃鱿鱼,定然是生吃, 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拿了生鱼过来。 不知为何就忽然想到了这个细节, 但她没有深入探究, 而是将思绪发散到了其他地方。 好想摸一摸龙角啊,手感是滑溜溜还是硬邦邦呢? 她好奇地想着, 嘴角偷偷傻笑起来,然后被两个焦急路过的丫鬟打断了冥想。 原来是新买的桃子不见了, 一整盘只剩下两只。那可是李靖的朋友从南方带过来的汁水饱满的大桃子,就连纣王都只能偶尔才吃上,因此十分珍贵。殷夫人本打算给家里每人发一只,所以派丫鬟小厮们到处寻找,试图找到桃子的下落。 “一定是被谁偷了,不然桃子还能长腿跑了?”一个丫鬟说。 “可咱们府上手脚都很干净,又不大可能进来外人,再说了,就算进小偷也不会偷桃子,又不是猴。”另一个丫鬟嘀咕道。 姜桃不想被人撞见偷偷用功,于是把身体掩在树干后,等两个丫鬟穿过院子,去往旁边的院子,才拍拍屁股起来,往屋里走去。 一进门,她就鼻尖一皱,隐约闻到了一股清香。 她脑袋嗡了一声,以比蛇还快的速度嗖地穿过厅堂,循着气味一路追寻到卧室。 殷夫人丢的那几只大桃子,就在她床底下,偷桃者正愉快地甩着尾巴,大口大口啃咬着其中最大的那只吃得不亦乐乎。 姜桃伸进手去,把它倒挂着揪出来,在半空中晃了晃。 “小偷居然是你,赶紧把桃子送回去,不然我就把你上交给哪吒——”姜桃威胁道。 小蛇登时畏惧,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那这只我都吃了,就还留给我吧。”还不忘讨价还价,看来是真喜欢吃桃子。 “你一条蛇,怎么喜欢吃桃呢?”姜桃把它放下来,蹲在地上,看它用尾巴把桃子一只只卷到一块布料上,然后熟练地打包,最后用尾巴挑着准备还桃。 “桃子是有仙气的,多吃可以提升功力。”小蛇解说道,然而看着它在地上一凸一凸蜿蜒的样子,她对这个说法深感怀疑。 明明连化形都维持不了,还谈什么功力?她的师姐能长时间维持人形,可功力也不怎么样,甚至还不如她,可见这条小蛇仍处在成妖的最初级阶段,若想再进一步,除非天赋异禀,否则至少三五百年吧。 不过它的上进精神倒挺值得学习,不像自己,有点太安于现状了。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小蛇就游动着回来了。 “这么快,你该不会又把桃偷偷藏哪儿了吧?”姜桃板着脸,手里上下抛着那只吃了一半的桃,凶狠问道。 至少自己觉得是凶狠的。 “我说话算话,答应还回去就还回去。”小蛇挺起胸脯,熟练地缠上她手腕,一口咬住桃子,吧唧吧唧吃起来。 “那你一开始干嘛偷那么多?” “一时鬼迷心窍嘛。”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以后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叫你吧?” 桃子只剩下了个核,小蛇打了个饱嗝,意犹未尽道:“我在家里排行老六,你可以叫我小六。” “小六。”姜桃拿手指头戳了戳它的脑袋瓜,觉得挺有意思。 忽然她手指顿住,联想到那天自己变成鸟后,哪吒也是这么戳她脑袋的。 果然,他是把她当成宠物来对待的。 她心情蓦地低落起来,抱着膝盖原地坐下来。 自从那晚之后,他对她的态度更加怪异了,有点装腔作势,又有点高不可攀,每次遇见她也不点头打招呼了,而是昂着头,一副纨绔傲慢的样子。 衣服也一天换一套,颜色对于他来说有点深沉,可他偏偏特别爱穿,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发冠里,模样儒雅规整,矜贵极了,只是骨子里的飞扬跋扈根本压抑不住,时不时就窜出来,摧毁整体氛围。 就好像小霸王硬要装文雅书生,幸亏长得美,不然就会有张飞葬花的极致反差。 可不理他吧还不行,她会在各个时候各个地方,以各种奇怪的方式偶遇他,直到她试试探探地冲他打声招呼,这频繁的偶遇才得以终结。 后来光是打招呼还不行,还得阳光灿烂地笑一笑,不然他仍然神出鬼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吓她一跳。 呜呜呜,太乙真人你快回来吧,把这个匪夷所思的小祖宗给带走吧—— 可这里是哪吒的家,她避免不了与他相遇,更何况他们的房间,只隔着一个长满柳树的小院子。 近日春天来了,柳树都抽出新的嫩绿枝条,如烟如雾,很是美丽,姜桃闲来无事就靠坐树下,偷偷练习法术。 她对变形术情有独钟,所以就练它。每次练习时,小六差不多都在一旁懒懒地看着,顺便晒晒太阳,只是它的表情很古怪,像是憋着笑,也像是强忍着什么,总之就是怪怪的,令她颇为诧异。 “你会变形吗?”姜桃有点不高兴,气鼓鼓地问道。 “我会呀。”小六清脆地回答道,尾巴得意洋洋地扫了扫。 “那你变一个给我看看。”姜桃感觉胸口憋闷,有火气往上涌。 “那天不是变过了嘛。” “那叫做幻化成人,才不叫变形呢,变形是指你从一条蛇变成一只碗或者旗杆什么的,再或者把桃子变成石头,这才叫变形。”姜桃黑下脸,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本来因为怎么练都毫无进步,心里十分自卑,被它这么一脸盲目自信地打断,心情就更加不美好了。 “切,变形有什么难的,等我恢复了体力就变给你看。”它自满地说道,如果有两只手,此刻已经叉起腰了。 鉴于它一贯爱说大话,姜桃很快就消了气,苦笑着摇摇头,为自己刚才跟它一般见识感觉到好笑。 “行,行,你最厉害,不仅会变形,还会腾云驾雾、移山挪海呢。”她点了点小六的蛇头,合上竹简,抻着拦腰回屋睡午觉了。 下午,哪吒似乎不在,一问才知道,趁着李靖不在家,殷夫人带着他去外面逛逛,借着上次救孩子有功,多刷刷脸,也刷刷大众的好感度。 会有成效的吧,毕竟哪吒现在又帅又美,人模人样,只要不犯病,妥妥的充满迷惑力,而且他只有面对妖怪才杀气腾腾,面对人类时,充其量也就是打个满头大包,不会下重手的。 也好,他出去了就不会出其不意地闪现在她跟前,或许还会交到新朋友,到那个时候,他就不会再纠缠于她了吧。 她乐观地想,可很快心里又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仿佛自己已经习惯了被他纠缠,一旦他不在,她反而空虚了—— 可恶可恶可恶,又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吗? 她捧着微微滚烫的脸颊,钻进屋里,撩开被子就躺了进去,压到小六也浑然不觉,直到它扯着嗓子惨叫起来,才像抓袜子似的把它从被窝里抓出去,丢在地上。 临近傍晚,殷夫人唤她来帮忙,主要是给哪吒挑缝制新衣服的布料。 “这孩子可真是的,都给他缝了好几件了,他都不穿,非要穿金吒的旧衣服,连发冠也戴他的。”殷夫人抱怨道,“还有这么多布料剩下,要不给你做件新衣裳吧。” 姜桃连忙拒绝,后来拒绝不得,就挑了一匹藕荷色的看着很凉快的布料,拜托殷夫人做一件夏天的裙子。 确实,她也觉得哪吒的打扮不大适合他。哪吒少年气很重,有种意气风发又张扬的感觉,高马尾会更合适,衣服颜色也适合深浅交替,而非像金吒那样上下同色,儒雅温润。 她躺在床上,脑补起了换装游戏。她这个人脑洞一向丰富,一瞬间脑子里能塞满无数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说得好听点事思维活跃,说得不好听就是专注力差。 不过思来想去,他还是更适合红色和黑色,有种谁也比拟不了的明艳与张狂,而且还与他金色的乾坤圈风火轮十分配适。 如果给她一只哪吒娃娃,她一定这么装扮他,她开心地想着,进入了梦乡。 她熟睡的时候,小六从床底下爬出来,向屋外爬去,在游动出门槛的那一刻,蛇形褪去,人形直立而起,跳上门口一块大石头,盘腿坐下来,从衣服里头掏出几只大桃子,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还回去的,都是它用石头变出来的,反正人类也品尝不出味道差别。 虽说偷桃子有些冒险,这家的小鬼头很难对付,可它实在忍不住。 谁让它这辈子,最无法拒绝的,就是桃子的香味呢。 它使劲吸了一口,恨不得将整只桃子都吞入腹中慢慢消化,就像真正的蛇那样。 第32章 不过他刚刚,是真的想要吻她吧? 今天天气难得晴朗, 姜桃一早就抱着小垫,坐在李府东南角的池塘边,那里有几棵参天大树,还有一座漂亮的白石桥。 池塘里游着鲤鱼, 飘着荷叶, 姜桃往水面撒了些鱼食, 鱼儿们争先恐后拥来, 吃饱后又慢悠悠散开, 鱼尾甩出细碎涟漪。 姜桃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恍惚间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若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该有多好啊。 自己不必再面临那个悲惨结局, 哪吒也不用剔骨还肉, 李靖可以继续吹胡子瞪眼睛,殷夫人仍能每天换着花样给哪吒做新衣服—— 如此想下去,岁月立刻就不静好了,淡淡的忧伤笼罩上来,她连忙甩甩脑袋, 把竹简从包裹里拿出来,盘起腿来继续练习变形术。 也不是毫无进展,至少杯子很结实,甚至能长久地维持杯子形态, 不会重新变回叶子。 书上说, 最顶尖的变形术, 是能让被变的东西彻底变成另一件物品。她隐隐觉得自己做到了,试着把杯子摔碎, 它也没变回叶子,可为什么外表却始终这么拉跨呢? 她挠着头发埋头钻研, 不一会儿膝盖上就摊满了树叶和各种形态的杯子。她太过投入,以至于哪吒出现在身后都浑然不觉。 “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你,原来是躲在这里了啊,桃桃。”他直挺挺杵在她投在地上的影子里,语调有些不大高兴。 这才上午九点不到,怎么就一天了?姜桃鼓着嘴巴扭头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偷偷练习变形术的场景被最不想撞见的人撞到了,心口陡然一沉,慌忙护住身前那些拙劣的杯杯碗碗。 “我、我、我看天气不错就过来随便坐坐。”她护住杯碗,竹简又骨碌碌滚落膝头,被他捡起,摊开认真扫了几眼。 “你在练习变形术吗,桃桃?”他合上竹简,蹲下来,好笑似的拿起其中一只大耳朵碗,左看右看,最后哈哈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呀,桃桃?碗吗?”他的笑声少年感十足,爽朗又清脆。 姜桃面色绯红,一把夺过来,护在手心里不让他笑话:“是、是碗啊,我们老家那里就用这种碗,左右各有两只耳朵,拿着不烫手,你不知道,说明你孤落寡闻——” “哦。”哪吒出乎意料地轻易妥协了,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来,膝盖轻轻碰过她膝盖,她连忙往旁边挪了挪。 每次一沾染到他的气息,她就微微乱了分寸,一边想逃,一边又想被他继续浸染。 这个想法很危险,每次一涌上来,都被她无情掐掉,最后她将之归因于一种害怕,就是骨子里怕哪吒对她起杀心,以至于思维混乱,既想逃避,又想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那般妥协屈从。 一定是这样的,她拿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有理有据分析道。 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我教你。”他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她登时小兔子般炸起尾巴,连连摇头。 “不、不用了,我也没有很想学——”她面红耳赤嘀咕道,手指在自己倾注了很多心血的小丑碗上收紧。 “可是桃桃,你变得很不错呀,真的不想再进一步吗?”哪吒单手撑着面颊,侧脸向她笑着道,“这些碗虽然奇形怪状,却非常坚固,即便被粗鲁对待也不会恢复原形,你还挺厉害的嘛。” “真、真的吗?”姜桃像是被一缕冲破阴霾的光骤然罩住,惊喜地抬起头,对上了他如墨般的双眸。 “真的。”哪吒抬起一根手指,在她额心轻轻弹了一下,“不骗你。” 姜桃兴奋之下,忽略了他小小的失礼,身子往前凑了凑,鼓起腮帮子,语气仍然透着些许迟疑与害羞:“那……你就教教我呗,但你不许笑话我。” “我不笑话你。”他保证道,语气颇为正经。 “偷偷笑话也不许。”她鼓着腮帮子约法三章道。 “我保证。”他唇角勾起笑意,身子向她斜过去,从她手中取过那只丑丑的碗。 他的肌肤略烫,骨节轻轻擦拂过她柔软的手指,袖口有莲花的清香,好闻极了。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近到呼吸相挨,尤其是她仰起脑袋听他说话时,他们的气息慢慢交缠在一起,一个清冽干燥,像是清晨燃烧过的木柴,一个香甜软糯,仿佛枝头上亟待采摘的新鲜蜜桃,散发着快熟透的幽香。 他让她当着自己的面又变了几枚树叶,她一开始还有些扭捏,就像遇见了顶级学霸的吊车尾,但很快求知欲就打败了一切,按他的要求一次次变形。 哪吒不愧是哪吒,很快就指出了她的问题所在。 那就是想象力太丰富,过于发散,不够专注。 “变形的时候,只要想着最常见的碗是什么样子就足够了,把脑子排空,不要同一时间想好多事情,只在脑海中留下一只碗,一只你想变的碗。”他一阵见血指出她屡屡失败的原因。 他说这话时神情很专注,就像是一位业务精通的老师。 她诺诺点头,连忙照做,尽量排空脑中混沌纠缠的各种事物,只想碗的事,果真一次就成功了。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姜桃喜出望外,举着碗左看右看,眼中盈满雀跃。 她终于成功了一次,呜呜呜,太难得了。 “你好厉害呀,哪吒,居然一眼就看透了问题所在。”姜桃眼睛亮亮地望着他,“那你看着,我再变一次。” 她煞有介事地闭上眼睛,摆出发功的姿势,下一秒树叶变成了现代社会最常见的那种广口杯,一侧还带着把手。 甚至杯子上,还有她当时最喜欢的草莓熊图案,每根线条都栩栩如生,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只是材质还是青铜,看来就算是变形术,也无法变出超越这个时代的材料。 哪吒啧啧称奇:“桃桃,你也很厉害,只要脑中有所呈现,你似乎都能变出来嘛。” “诶?”姜桃从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吗? 哪吒之前不也说过,只要是看过一眼的东西,他都能变化,而且他的这种变化,不只包括让其他东西变化,还能让自己也变化。 嗯,也对,哪吒毕竟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不能当作是常规,但既然他都这么说,是不是代表自己真有两把刷子—— 她捧着脸颊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碗傻笑了好半天,几乎都有点欣喜若狂了。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感觉自己一瞬间成长了好多呢。”她抬起湿漉漉的小鹿眼,由衷地崇拜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等这个练熟了,你再教我变形好不好?” 喜悦之下,便有点得意忘形外加得寸进尺了。 “好啊。”哪吒欣然应允,眼睛始终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和那双纯粹无害的乌黑眼仁,手指忽然往前探了探,但很快又落下。 而这边,姜桃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看见他发冠微微松了,一缕发丝滑下来垂在额角,颇有几分勾栏样式,便抬手帮他捋上去,往发冠里塞。 青铜发冠坚硬不透缝,一根头发都塞不进去,她便直接解开发冠,打算帮他重新束一下头发。 他的头发厚重密实,坠在手中相当有分量,像是一批绸子,她不得不向上直起身子,双臂抬起擦过他面颊,仔细帮他束上。 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这个姿势很不妙,可也不能半途而废,就咬着牙继续绑头发。 哪吒竟异常听话,一动不动任她摆布,可她偏偏又不争气起来,束了半天也没能把头发绑成规整的发髻。 其实她只会绑小孩子的丸子头,松松垮垮系上就好,少年人和成年人的那种发髻她完全没实验过。 “你还是这样好看,更有朝气。”她想起了昨晚傻笑着给哪吒娃娃设计的那个发型,直接放弃盘发,而是将他的头发分成两层,一层束成一只高马尾,套进发冠里,一层则披垂而下,厚实地垂下肩膀。 稍稍离远看了一眼,果然惊艳。 唇红齿白的少年,乌黑的充满朝气的马尾,若是再披上一层铠甲,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女呢。 她满意地看着,脸上微微染上一抹桃红,一方面是因为欣赏,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打量间四目相对,她在他澄澈而幽深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而他—— 微微俯身而来,唇瓣停在她唇边一指的距离。 近到只要谁动一下唇,就会紧密贴合。 姜桃骤然呆住,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 他这是……想要吻她吗? “哪、哪吒?”她轻轻唤了一声,饱满的唇珠差点擦上他单薄的唇。 可哪吒却仿佛中了定身术,一动未动。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桃桃的唇特别诱人,好想一口咬上去—— “把身体交给我吧,让我来告诉你,如何排解掉那股让你一直躁动不安的闷火。”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激起一片战栗。 是那个在他拼命撞击钟罩无果,愤怒而绝望的之时就浮现过的声音。 无比熟悉,无比亲切,因为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只是更加沧桑,更加狂妄,还带着一种看热闹似的玩世不恭的调调。 “将身体的主动权交给我吧,臭小鬼。”那声音戏谑地笑道,轻狂而傲慢,“就像上次在山洞里那样,把一切都交给我,我来帮你摆平。” 胡说,他才不要信他,那次他妥协了,却险些夺不回控制权,以至于在撞破钟罩的那一刻,思维陷入混沌,挣扎了很久才将它重新压回去,再也不许它出来。 可这次,没有那样的危机与急不可耐,它怎么又出来了? 不行。 他使劲一咬牙,唰地将双唇挪开,站起身向后退了半步。 ? 姜桃一头雾水愣愣看着他。 “桃桃,你……好好修炼吧,我先走了——” 说罢,单手捂着嘴巴落荒而逃,惊起树丛间小麻雀无数。 他这是怎么了?姜桃百思不得其解,还哈了一口气闻了闻。 没什么难闻的气味呀,怎么搞得像被自己熏走了似的—— 姜小桃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又哈了几口气使劲闻了闻。 真是奇怪,她悻悻地收拾起散落的书简和碗具,没有继续练习的心情了。 不过他刚刚,是真的想要吻她吧? 她边走边想,耳朵热热的,心跳也莫名加速,进屋时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第33章 喂,三只眼,你有过女人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 哪吒不再想方设法偶遇她,有的时候她甚至都不确定他在不在家。 总而言之十分古怪。 不过怪就怪吧,反正自己终于学会变形术了,虽然只能以物变物, 但这种幸福感足足持续了好几天, 并将一直持续下去。 她愉快地在屋子里蹦来跳去, 将石子和树叶变成各式各样好玩的东西, 还变了一条贝壳手链, 可怎么调整细节都照集市上买的差远了,她只好作罢, 打算有时间再去买一条。 最近她经常感觉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怪味,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存了太多石子树叶的缘故, 但味道越来越明显,她皱着鼻尖嗅了嗅,然后弯身掀起床单,朝床底下看去。 小六正在堆东西,床底下俨然已成它的小宝库, 里面有好多布满苔藓的大石块,湿漉漉的草皮,甚至还有老鼠干。 石块和草皮她可以忍,老鼠干属实过分了。她一把揪住它的尾巴, 把它提拎出来, 以凶悍的口吻勒令她把东西全扔出去, 不许再带进屋子里来。 小蛇眼泪汪汪,说自己离了潮湿的土壤睡不着觉, 看着它可怜兮兮的样子,姜桃想起同样寄人篱下的自己, 心中一软,把它放回地上,坚持说石块和草皮可以留,但老鼠干必须扔走。 小蛇难过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卷起五六只老鼠干,泪珠还挂在眼角,一蹭一蹭地往外蠕动。 姜桃心一软,在附近的一棵树下给它挖了个坑,让它把老鼠干存在这里,绝对不许再带进屋子。 小六感激涕零,一个劲地拿身体蹭她:“阿桃你对我真好。” 可说着说着,又掉下眼泪来,嗖地滑下她手臂,之字形滑进床底下,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姜桃也不缺玩伴,作为一个i人,她自己就能玩得挺好,留下小六主要是看它之前中了毒,伤病未愈,而自己恰好就有解毒的功能,便以行善事的心理将它暂时留下,顺便观察观察自己的这个功能到底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如今,又添了一份同病相怜之感。她在李府,其实也没有那样心安理得,吃穿用的都是他们的,却什么作用也没起,还害得人家的小儿子三番五次受伤。 如此一想,自己简直就是个扫帚星。 她心里难受,便自告奋勇陪着负责采购的丫鬟一起去买这几日的水果,又用私房钱买了两只大桃。 虽不及那日的,却也新鲜芬芳,令人食指大动。 回到房间,她正要弯腰掀开床单,将桃子送给小六当作惊喜,却隐隐听见卧室里有极低极细碎的说话声,直觉让她停住脚步,侧身躲在屏风后,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我不想干了,求求你,停下来吧……呜呜呜,我好喜欢阿桃……求求你了。” 声音时断时续,又夹杂着的哽咽,因此很难分辨,姜桃隐隐只听见了几个不连贯的字。 发出声音的只有小六,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哭腔却很明显。 又不是演话剧,谁自言自语还带哭腔?姜桃诧异万分,又屏息听了一会儿,声音却再也没响起。 屋内重归平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错觉。 姜桃蹑手蹑脚走进去,轻轻掀开被单,只见小六盘着身子,脑袋埋进自己身体形成的圈圈里,像是在睡觉或休息。 “小六?”姜桃试探地问了一下,小六缓缓升起脑袋,朝她吐了吐芯子,眨了眨眼。 “阿桃,你回来了呀。” 它的样子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只是平时这个时候它大多都在外面(府外)钻来钻去,只有夜幕降临时才窸窸窣窣从洞口钻进来,舒服地将自己盘成一团,或者攀上姜桃的胳膊,陪她一起看书。 “你刚刚是在说梦话吗?”姜桃好奇地问,把新买的桃子放到它盘着的身体旁。 “嗯。”小六乖顺地点点头,眼睛里确实闪烁着残留的泪光,“我梦见父母和兄弟姐妹了,他们都被那只坏狐狸杀掉了,坏狐狸还当着我的面取出了它们的胆——” 说到这里,它打了一个巨大的哆嗦,以至于整个身体都散开,绳子一样半瘫在地上。 姜桃连忙把桃子往前推了推,温声安慰了几句。 小六没有吃桃子,只是嗅了嗅就不感兴趣地缩回脖子,继续沉浸在悲伤里,姜桃安慰了好半天总算让它振作起来,在床底下玩起了自己抓自己尾巴的游戏。 姜桃站起身,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又过了两天,它仍然没有吃桃子,桃子都开始长斑点,出现腐烂的征兆,它也一口未动。 明明前些天还很爱吃,馋得不得了,如今竟懒得问津,真是怪哉。 而且那天她虽听得断断续续不真切,可分明听见了“阿桃”两个字,它若是梦见了过去得遭遇,为何自己的名字会出现? 姜桃只是疑惑了一小下,并没有当回事,毕竟在这个神鬼妖人并存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话说哪吒在干什么呢?她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吃饭的时候也不见踪影,李靖也不在家,基本每天都是她陪着殷夫人一起吃饭。 “说是去乾元山完成师父交待的任务。”殷夫人一脸天然呆地回答道。 “仙长不是闭关了吗,如何交代任务呀?”姜桃不解。 在这个世界,闭关就是闭关,非常严格,哪怕山崩地裂都不能出来,否则就白闭关了。 “可能是通过那个师兄传达的吧。”殷夫人乐观地说。 “您不担心他在外面……惹祸?”姜桃斟酌了一下用词。 “不会的,吒儿做事有分寸,而且自从你来了之后,他听话多了。”殷夫人笑笑,“他每天有点事做我也很开心,本来就是闲不住的孩子,不应该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 姜桃感慨于她的大度与眼界,但也在她眼中看见了一丝心疼与不舍。 到底也是怀胎三年生下的幼子,对自己儿子的爱只会比寻常母亲更深。 难以想象她看见哪吒自刎时,会有多撕心裂肺。 “夫人,您想过修仙吗?”姜桃忽然问道,“我是说,如果日后哪吒和两位兄长都飞升成仙了,您若是也修成正果,就可以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了。” 殷夫人一愣,呆呆看着姜桃,筷子上夹的肉块都掉了也浑然不觉。 显然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 乾元山中,哪吒完成了太乙真人遗留下来的最后一项任务,正盘腿坐在金光洞门口,对着门口一颗桃树发呆。 忽然,他一跃而起,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前方坐在石凳上擦枪的杨戬身后,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在他背上戳了戳。 杨戬回过头,看着他。 “喂,三只眼,你、你……”哪吒骄傲地昂着下巴,却磕巴了半天才继续道,“你有过女人吗?” 杨戬英俊的面孔上原本全是淡定,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 “没有。”半晌,他不急不缓地回答道,低头继续擦枪。 “有过好感的女人也没有吗?”哪吒绷着脸追问,莫名地执着。 杨戬又抬起脸来,依旧是惜字如金的回答:“没有。” “你好无趣啊。”哪吒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一副赖皮模样,也不吭声,就是撑着一侧腮帮子干坐着。 杨戬嘴角又抽了一下,忽然扬起一抹轻笑:“虽然没有过,但不耽误给你指点迷津。” 他唇边笑意神秘,仿佛了然了一切似的。 哪吒重重咽了咽口水,眯起眼睛盯住他,像是在分析他是否可靠。 这时,哮天犬颠颠跑来,嘴里叼着一只盘子,绕着杨戬开始高速转圈,撒欢似的。 杨戬在一团残影里精准地捞到盘子,往远处一扔,哮天犬立刻停止转圈,箭一样飞扑出去,追逐着盘子,最后干脆腾起云彩,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哪吒黑着脸看着这一幕,心里越发觉得这个男人不大靠谱。 不过他长得确实英俊,身材又高大,气场成熟稳重,和他大哥金吒某些方面有些酷似,想来会很招女人喜欢吧。 桃桃不也喜欢这一款嘛,他表情忽然凶狠了一瞬,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 没办法,谁让自己身边靠谱的适龄男性就这一个呢,豁出去了—— “那、那你说吧,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要如何才能获得她的好感?”哪吒吞吞吐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膝盖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 看着像是烦躁,实则是为了掩盖慌张。 杨戬放下长枪,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有点狡黠地笑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倾囊相授,不过有个条件,你要让我耍一耍你的火尖枪。你放心,就借一天,你若是不适应,我可以把哮天犬借你用。” “我才不要那只总淌口水的瘦狗呢。”哪吒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挑眉道,“好,我答应你,你说吧。” 与此同时,东海龙宫。 “那条蛇没有再来吧?”东海龙王敖光负手站在案后,听巡海夜叉汇报近期海底巡查状况,听完后问了一嘴。 “没有,就只见到了那一次,应该是误闯进来的。”夜叉回答道,“本来差点就抓到它了,可竟被它逃脱了。不过只是一条小蛇,应该没什么大碍。” “不可放松警惕。”敖光皱起眉心,“定海神针是我族的镇海法宝,一定要加强巡逻,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许靠近。今日是一条蛇,明日就可能是别有企图的妖人,切不可怠慢。” “诺,属下明白。”夜叉连忙低头道。 “敖丙近来如何,最近总不见他身影?”提起儿子,敖光神色陡然和缓,眉眼间温柔许多,“他的伤不要紧了吧?” “前日属下去询问过,说是好差不多了,只是时常疲乏,便很少出来走动。” “我这些日子公事繁忙,顾及不到他,这孩子也是,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到陆地上调查,幸好只是些截教散徒,若是遇到歪门邪道之辈,以他的功力怕是难以抵挡。你说他遇到了陈塘关总兵李靖家的儿子?” “没错,叫做哪吒,就是那个生了三年才生下来的小怪物。”夜叉回道,“记得当初他出生的时候,我们还发生了海啸,真是个不祥的征兆啊。” 敖光没有答言,垂眸想着什么,良久才出言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连纣王都忌惮的孩子,当初若不是李靖死命担保,他都活不下来。这样的人,天生带煞,比妖族还可怕,以后让敖丙不要再靠近他了。” “诺。” “定海神针附近的安保一定加强,上次那种事不许再发生了。” “是,是,属下马上安排。” 第34章 她似乎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懂 这几日, 李府上下又有了新的忙碌的事情。 那就是陈塘关总兵李靖,三十六岁的生辰宴。 这在古代可是一件大事,首先李靖是一家之主,还是一方总兵, 每年生辰宴都颇有排场, 今年更是他的本命年, 因此殷夫人和管家商议, 要办得比以往还要隆重些。 原本是打算先给哪吒举办拜师宴的, 可哪吒突然长大,太乙真人又有紧急情况需要闭关, 所以为拜师宴筹备的很多东西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正好可以无缝用在生日宴上, 既能隆重,又不浪费。 姜桃自告奋勇揽下了一些活。她想象力过于丰富,变出好多在古人看来奇奇怪怪的工具,比如简易传送带、定滑轮还有凳子,因为在这个时代铁还没有被发掘出来, 所以金属部分都是铜制,偏脆些,不能承受太大压力,但也足够下人们减少很多工作量, 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殷夫人赞叹连连, 姜桃趁机又提起了修仙的事, 但殷夫人摇了摇头,对着她温柔笑道:“人各有命, 我这一世的命就是成为吒儿的母亲,能好好守护他这一世, 我就知足了。” 姜桃心里有些遗憾,但也没再说什么,直到有一天,她蹑手蹑脚钻进李靖书房还书,看见殷夫人正好奇地摊开一本类似修仙入门的书,认真地看着。 果然还是心动了呀,她又蹑手蹑脚退出去,晚上才去还书。 还书的时候,竟然在书架的角落看见了哪吒,吓得她小老鼠般“吱”了一声,拍着胸口问他在做什么。 “看书呀。”哪吒吊着高马尾,手里捏着一册竹简,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将竹简背到身后,“桃桃你又要借书啊?” 姜桃老实地点了点头。 时值深夜,烛光摇曳,气氛有一丝暧昧,姜桃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只是来还书,这样把书往里一塞就能跑。 她只是有些无法承受与他单独在一起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暧氛围,一方面渴望,一方面又特别想逃。 然而哪吒只是点了点下巴,颇有种霸道总裁的云淡风轻,然后背着手从她身边经过,过到她身前时,手又挪到了前边,连带着那册被他借走的竹简。 哪吒也是在学习吗?姜桃好奇地瞅着他的背影,然后踮起脚将借来的竹简一一塞回原处。 因为来的次数频繁,她几乎已经记住了每个书架上的大致内容,发现少了两册书,一册是夫人上午看的修仙入门,一册则是李靖私藏的话本。 内容倒也没什么,不过是男欢女爱的故事,比晋江文学城还清水,姜桃曾好奇打开了几册,匆匆扫过只觉得无聊,都是现代人听烂了的贵族小姐爱上穷小子、落魄贵女与王族公子二三事等等,不过一想到一脸古板的李靖,私底下居然偷偷看这种小说,她就忍不住想笑,憋得好似公鸡打鸣。 哪吒拿走的正是这样的一册话本,不过内容她不知道是哪一本,太多了她没有一一打开过。 果然不是臭小鬼了,居然主动搜索起这样的书,要是搁现代,不就等于浏览××网站吗? 她撅起嘴巴,没啥借书的心情了,鬼使神差也挑了一册话本,洗漱之后跳进被窝,靠在床柱上读了起来。 小六正在盘在她床帐上,看样子是睡着了。烛火点点,映照着竹简上女奴隶被奴隶主爱上,然后脱离苦海的远古玛丽苏故事,姜桃看得满脸黑线,最后心情复杂地合上了竹简。 几千年过去了,人类的喜好就从来没有变过,霸总与小白花的故事永远有市场。 她自己其实也蛮喜欢的,偶尔看一下当作调剂。 她吹熄蜡烛,躺在枕头上,忽然身子一僵。 自己与哪吒,怎么仿佛也是这种模式呢…… 她心头一惊,一把扯下迷迷糊糊的小六,塞进被窝里压压惊。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微有些阴沉,看样子白天会下雨,姜桃还有些采购工作没有完成,想了想决定推到明天,反正也不着急。 可哪吒一早就敲响了她窗户,他没有逾矩进来,而是隔着窗户告诉她,殷夫人让他们去集市上采买些装饰的绸带。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经验丰富的管家么,为什么让他们这两个愣头青去呢?而且天气也不好,出去多半会挨浇—— 可哪吒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头发也束得风神俊朗,宛如一道彩虹架在了她窗口,她根本不忍心决绝,便点了点头,迅速洗漱过,随他出门去了。 他们在路边摊上吃了烤饼和黍米粥,姜桃总是隐隐感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扭头瞅了瞅,好像也不是哪吒,他正吃得一板一眼,目光全在那些粗糙的米粒上。 是错觉吗?她歪头想了想,和以往一样决定不予深究。 只是在距离他们大约五十米的位置,确实有人在仔细观察着他们。 确切地说,不是人,是一只栖息在枝头的猫头鹰,若是凑近仔细看,能看见猫头鹰其实有三只眼睛,第三只竖着隐藏在毛发下,不是很明显。 哪吒看似专注地喝粥,实际上脑子里思绪纷纷。 三只眼给他支了招,只是这些招需要循序渐进,一步步进行,若一招不慎,便会踏入万劫不复。 三只眼说这话时表情极其严肃,连哮天犬在旁边悲惨嚎叫求关注都不搭理,吓得他直咽口水。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害怕。 三只眼说,首先要确定那女孩对你有没有好感。哪吒悻悻地耷拉下眼皮,说他不知道。 于是,三只眼决定亲自观察一番。按他的说法,通过观察女孩的肢体动作与眉眼神态,能分辨出个七八分。若是女孩对他有好感,便可直接采用第一计划,但女孩要是没有好感,就不可以冒进,得循循渐进拉长线。 一脸寡淡的三只眼说起这些话时,竟意外地神采飞扬,而且隐隐有股看热闹的意味,这令哪吒颇为不爽,却也无可奈何和,只能顺着他来。 啊啊啊,好麻烦,就不能遵照着身体本能,直接抱住桃桃,像啃桃子那样把她一口吞掉吗? 至于怎么吞,他其实是知道的。 趁姜桃埋头于碗里的粥,哪吒扭头给猫头鹰使了个脸色,猫头鹰扇扇翅膀,在半空中丝滑地变化成一只蚊子,嗡嗡地落在哪吒耳边。 “不行,看不出来,你再做点什么呗,比如主动摸摸她的手。”三只眼的蚊子在他耳膜旁嗡嗡道,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说是要循序渐进的不是你自己吗,怎么这会儿又让他冒进了,到底靠不靠谱啊? 哪吒只觉得手心痒痒,很想一掌拍死这个不靠谱的队友。遥想自己当初因为他长着一张沉稳寡言的脸就对他推心置腹,如今想来只觉得肠子都悔青了。 他隐隐有种直觉,依靠他还不如依靠哮天犬靠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恋爱高手—— 可已经这样了,就只能顺着计划往下走了。 但摸手什么的,绝对不可以。 虽然他现在还不到五岁,但每长大一次,心智都会跟着刷新一波,拥有与外表匹配的认知与感受,桃桃一定还以为他内里还是小孩子,才会用哄小孩的语气跟他说话,关于这一点他很不爽。 他已经长大了,他才不要桃桃把他当成小孩子呢。 桃桃其实什么都不懂,所以才会在山洞里,以那种姿势为他疗伤,还毫不忌讳地触碰他肌肤—— 她似乎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懂。 桃桃对其他男人,也会这样做吗? 他脑子里飞速膨胀着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涨得脑仁直疼,手一抖打翻了半碗粥。 “怎么了,哪吒?”姜桃侧过头,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见他嘴角上还沾着一粒米,与他这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很不相称,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抬起手帕给他擦去米粒。 他垂眸,两人目光就这样对上了,姜桃蓦地心头一慌,指尖微微抖了一下,没再继续擦拭,慌忙垂下手腕,扭过身继续喝粥。 停在哪吒肩头的蚊子,三只眼同时一亮。 “有门。”它砸了砸几乎是两只黑点的拳头,饶有兴趣道,“哪吒,按计划继续,我接着观察,确认一下我的判断。” 说罢就飞走了,下一秒,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多了一个身姿窈窕、风情万种的白皙美女。 与哪吒目光相碰后,她还轻佻地抛了个媚眼,成功让哪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够呛。 但计划还是要继续,三只眼这个名义上的师兄,莫名有股既靠谱又不靠谱,既不靠谱又靠谱的诡异气质,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按计划行事。 吃过早饭,他们随处逛了逛,他发现桃桃特别喜欢那些可爱的小东西,蹦来跳去地挑选,一身藕粉色,更像是一只鲜艳欲滴的大桃子了。 但很快,桃桃就跳到卖衣料的店铺,扯下一块与混天绫颜色相近的红布,披在他肩上。 “上次就觉得适合你,果然更帅了。”姜桃笑嘻嘻地说,又比量了两下,爽快付钱,说是送给他当作救命的礼物。 付钱时,一只小牛从后面凑过来,在她身上蹭了蹭,眼里全是讨好。 姜桃无奈,熟练地抬手摸了摸,忽然意识到哪吒也在,慌忙收回手。 哪吒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姜桃见状,又偷偷摸了几下小牛顺滑的毛发,顺便薅了一把牛角。 这次骤然变大后,哪吒发现自己对于接近桃桃的小动物没那么戒备了,尤其是雌性生物,他变得完全不在意了,不再像之前那样连只猴子、麻雀都嫉妒。 正如此宽宏大度地想着之时,一个小男孩被石头绊倒,哐当一声扑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手中的糖葫芦也滚落在地,沾满污泥,再也吃不了了。 小男孩不到五岁大,哇哇大哭起来,却引不起任何人关注,毕竟这个时代孩子都散养粗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征兵上了战场,或者不幸沦为奴隶压去朝歌,小伤小痛从小就得适应。 可姜桃毕竟是现代人,看在眼里很心疼,连忙转过身,帮男孩揉了揉摔痛的膝盖,起身在旁边摊位上买了串新糖葫芦,弯腰递给他。 糖葫芦比他那串还大,还多了一块山楂,男孩立刻破涕为笑,举着新的糖葫芦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真可爱,虎头虎脑的,姜桃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嘴角始终是翘着的。 然而刚一转过头,就看见哪吒黑着脸,嘴角死死绷着,一副极其不悦的神情。 “你又怎么了?”姜桃眨眨眼睛,觉得哪吒的阴晴不定倒很有成为霸总文男主的潜质。 “那种走路都会平地摔的笨蛋,管他做什么?”哪吒幼稚地嘟囔道,并暗暗在心里加了一条。 小动物,雌性生物暂时可以接近桃桃,但雄性人类,无论年纪大小,都不许接近桃桃。 姜桃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个大怨种哄走,他们绕过几条胡同,来到人群更熙攘的杂货区,走到尽头,就是几家有装饰性红绸出售的店铺。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伴随着人们的呼喊声和四处奔逃声。 姜桃回头看去,只见一只雄壮的脱缰之马正朝他们的方向飞奔而来,所过之处人群和家畜四散奔逃,很快就闪出一条尘土飞扬的大道。 姜桃下意识也要往旁边跑,可突然,一个容貌娇美的年轻女子被人群挤了出来,一个没站稳,竟扑倒在了大道上。 眼看着马蹄就要踏上她柔弱的身板,想要搭救已经来不及—— 一道红色残影滑过她视线边缘,站在她身后的哪吒飞身跃起,行云流水一般骑上那匹暴躁的白马,单手一扯缰绳,瞬间就将那匹高头大马制服。 他肩上还披着她刚刚给他挑的红绸,如披风一般在风中猎猎飞舞,配合着那一头飞扬的乌黑发丝,俊美而英武,令人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就挺帅的。 姜桃呆呆看了好半天,直到他长靴一踩,将马头调转个方向,才慌忙收回目光,抬起手指使劲掐了掐自己绯红微热的脸颊。 “这位少年英雄,多谢你救了奴家。”趴在地上的女子柔情楚楚地仰起头,眼波流转,妩媚得连姜桃这个女孩子都酥了三分,“哎呀,奴家好像摔断了肋骨,你能好人做到底,扶奴家一把吗? 啥? 姜桃鼓起眼睛,瞪着这个明显没啥伤、纯粹硬凹造型的女人,心口涌上一股火气。 不要脸。狐狸精。 她在心里暗暗骂道,嘴巴撅得老高,愤愤看向哪吒。 哼,能扶你才怪呢。她心想,以一种恶婆婆的心态等着看她笑话。 然而哪吒居然跳下马来,慢吞吞将女人扶了起来。 而那女人,袅袅亭亭地站起,膝盖还没站直,就软塌塌扑进他怀里。 “哎呀,奴家的腿好像也骨折了,小英雄,你能背我回家吗,抱着也行。” 说罢,还转过头来,挑衅似的望了姜桃一眼。 那双眼睛妩媚上挑,看得姜桃头顶冒火,可除了干瞪眼别无他法。 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阻碍哪吒救人吧。 可恶,她差点忘了,哪吒的外表对于异性有多大吸引力了,尤其是这种风流少妇,最好这一口了。 第35章 反正杨戬对这个方案是信心满满 “我说你, 差不多行了,赶紧起来,别再往我怀里蹭了,恶心死了——”哪吒低着头, 有点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 “哎呀, 小英雄, 救人救到底嘛, 戏都做到这份上了, 索性就做彻底呗,我看出了些门道, 你且按照我的指示继续就行。”杨戬笑嘻嘻道, 完全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哪吒气得磨牙, 但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在先,且他说已经看出了门道,若是断然放弃着实可惜了,便只能任他黏糊糊地往他怀里钻,还拿手臂揽住了他脖颈。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几个年轻女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挂着八卦的笑容,姜桃小脸一沉,攥了攥拳头, 母猩猩一般端着肩膀走上前。 “这位姑娘, 男女授受不清, 还是让我来背你吧。”她将影子投在他们之间的缝隙中,皮笑肉不笑地提议道。 美女从哪吒肩膀抬起脑袋, 再度以挑衅的目光打量她一眼,掩口轻笑道:“姑娘你身娇体弱的, 如何背得动我呢,万一路上再把我摔了可怎么办?” 姜桃一时语塞,深刻觉得这个女人是知道如何气人的。她不知怎么的就赖上哪吒了,还把自己当成了假想敌。 “桃、桃桃,还是我来背她吧,刚刚她说她家不远,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哪吒第一次眼神躲闪,吞吞吐吐说道,被美女勾住的脖子梗得僵直,宛如冻僵的死鱼。 而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是,这种“经验丰富”的男人怎么可以让桃桃触碰呢,简直比那条蚯蚓一样的龙还令人不放心—— 姜桃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哪吒背起美女,按照她手臂指示的方位往前一步步行走,态度竟异常顺从,简直都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哪吒了。 果然是因为喜欢这种类型吗? 姜桃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风情万种的女人,心情像陨石一样迅速下沉。 原来哪吒喜欢美艳成熟挂的女子啊。 自己跟美艳和成熟完全搭不上边,顶多只能算清秀耐看,她沮丧地握了下袖口,抬起脚步紧跟上去。 哪吒走得不快,似乎是刻意等她跟上,他们以一种诡异的氛围慢慢踱出人群,拐出集市,来到人香烟相对稀少的郊野。 目之所及都是青黄交杂的田野与树丛,春风尚未完全唤醒大地,很多树木还是光秃秃的,但枝桠上已经开出了嫩芽,随时等待复苏。 “姑娘,你家在哪呀?往前走可就没有住家了。”哪吒扬声问了一句,手指在杨戬胳膊上掐了一把,声音骤然变低道,“我说你怎么越来越沉了?别在我身上使什么奇怪的法术啊,不然小爷我饶不了你——” 不对,手感不对,哪吒向后斜了一眼,发现伏在背上的美女竟变成了一座石雕,外表看上去还维持着人形,但质地却变成了石头。 “再辛苦你一会儿,我到那丫头身边做最后的观察。”杨戬不知何时化成了一只蝴蝶,从石雕上翩翩飞起,翅膀上的图案合起来是一只眼睛,分散开来看则是好看的孔雀翎毛般纹案。 姜桃正悻悻地跟在后面,越跟越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于是就放慢了脚步,用脚尖踢着路边的石子。 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在意这件事呢?绿茶什么的,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何况这姑娘她第一天认识,并不了解,没必要以最深的恶意揣摩人家,可能她就是怕没人送她回家,才如此纠缠哪吒,或许把她送回家了,这事就彻底告一段落,他们之间的牵扯也就彻底切断。 不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女子本人,而是哪吒的态度。 诚然,他助人为乐是值得鼓励的,可她心里就是淡淡的不舒服,总觉得哪吒对这个女子的态度非同寻常。 依他的个性,不应该冷着脸闪到一旁,甚至可能一把将她搡开,说你别靠近我,自己找人送你回家,别缠着我,我只负责救你,其他的别来烦我—— 可他却对女子言听计从,这才是真正令姜桃不开心,甚至是匪夷所思的症结所在。 一只嫩黄色的蝴蝶在她身边环绕,最后停在了她手背上,她抬起手背,放到眼前认真看了看,真是一只漂亮的蝴蝶。 她拿手指轻轻碰了碰它的翅膀,哪吒却嗖地转过身,警觉地朝她瞄了一眼。 姜桃自然没有感觉到,继续埋头逗蝴蝶玩,等发现哪吒不知何时停住脚步,半转着身子黑着脸朝她张望时,她已经与他距离很近了。 “差不多行了,赶紧给我回来。”她仿佛听哪吒恶狠狠嘀咕了一句。 也可能是风声造成的幻听吧,毕竟哪吒嘴唇都没有动。 蝴蝶随风而起,几乎是转瞬间就失去了踪迹,姜桃拿手罩着眼睛四处寻找,仍没能寻到那抹相当鲜艳的亮黄色。 真是奇了怪了,她放下手,朝哪吒看过去,却见他已经回过身子,重新朝前走,女子软塌塌地伏在他身上,不时拿手捋一捋乌黑的头发。 姜桃撅起嘴巴,重新踢起了路边的石子,还捡起几块,变了些小玩具缓解心情。 他们穿过一片密林,越走越幽深,等到姜桃愈发感觉不对劲儿时,女子指着前方道:“那有一座庙,绕过去就是我家了。” 出了密林,果然看见一座破败的庙宇,是谁的庙已经无可辨认,他们绕过它,按照女子的指示继续朝前行进。 “我看没问题,可以执行最终方案了。”杨戬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不用自己走路的快乐,“我猜那丫头,肯定也喜欢你。” 哪吒脚下一绊,差点将杨戬像白雪公主喉咙里的毒苹果那样颠飞出去。 “桃桃她,喜欢我……”他稚嫩而生涩地喃喃重复道,“你可不许骗我!” “骗你作甚,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杨戬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答应了你的事,还收了报酬,我自会尽职尽责。好了,前面有座小屋,等会把我放门口就行,然后你们就走吧,快下雨了。” 哪吒在回味桃桃喜欢自己这件事,一耳朵进一耳朵出,还没到房门口就要把杨戬卸下来,后者无奈,只好把化形出来的房屋微妙地往前平移了几十米,才不至于露馅。 “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姜桃慢慢跟上来,简直难以置信。她没在女子身上感觉到妖气,说明她是人类,可人类怎会居住在这么荒僻的位置? “奴家喜欢清静,适合修身养性。”女子靠在门框上,笑得神秘,“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啥? 姜桃鼓起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了她半晌。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连口水都不给喝的吗? 当然她根本就不想喝什么水,她巴不得和哪吒赶紧离开,可心里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天空乌云骤聚,雷声从遥远的山边一路想来,要下雨了。 还是大暴雨。 “我们快走吧,桃桃。”哪吒这会儿倒是来了铁面无私的劲儿,理都没理女子,拽着姜桃的手臂就要走,简直比她还迫不及待。 “哦,哦。”姜桃连忙跟上他的步伐,走出几步再回头看时,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似乎是进屋去了。 再走出几步回头,房子恍惚也不见了,但因狂风骤起,卷起很多沙尘与树叶,本身就存在看不清楚的可能性。 尽管他们脚步飞快,却还是被倾盆而落的大雨劈头浇成落汤鸡。 “桃桃,我们去那座破庙里躲一躲吧。”哪吒飞快提议道,扯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始终握得很紧。 “还是趁着雨势尚小,一口气赶回集市区吧,那座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避暴雨的。”姜桃说。 “可路上我们会挨浇的。”哪吒幼稚地辩驳起来,总之就是想往庙里钻。 姜桃抬头看了看天,只见乌云越发厚重,低垂下来,仿佛就压在头顶,随时都能降下更暴烈的雨水。 “那好吧。”她妥协了。 她本来也不是一个特别坚持己见的人,大事上固执,小事上挺随风倒的。 哪吒露出了几乎是喜出望外的神情,这让姜桃很奇怪,只是她并不知道这就是杨戬所说的‘最终方案’。 即两人在庙中躲雨。 孤男寡女,雷雨交加的荒野,被雨淋湿的无助少女,没有什么比这更容易促进感情的了。 反正杨戬对这个方案是信心满满的,至于能不能成功,完全取决于哪吒的个人表现。 秒回到乾元山的杨戬,抻了个拦腰,给哮天犬塞了一根骨头,靠在石头上摊开一册话本。 话本里讲的是一个贵族少爷追求家中侍女的故事,里面的某个桥段与他今天演绎的一模一样,他自己认为是最好的范本,也是他经验的唯一来源。 抖一抖麻袋,又抖落出无数“小说”,他翘起腿,搂着火尖枪美滋滋地读了起来。 果然言情小说不大对他的路,他还是更喜欢手中这本《干掉舅舅后,我成了仙界老大》,还有那本《狗的一百零一种养育方法》也不错,很值得反复细读。 至于那本贵族少爷爱上侍女的小说,只要哪吒按照书中主人公的做法,在寺庙中主动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女孩身上,并在她最脆弱最寒冷最无助的时候一口吻上她,就万事大吉了。 反正书里就是这么个走向。 一定能成功的,他满意地摸了摸下巴,继续读起了男主角干掉舅舅后大闹仙界的那一部分。 哮天犬在旁边啃骨头啃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欢快地仰天长啸一通,一人一狗俨然已经把这乾元山金光洞当成了自己家。 第36章 难道他真的喜欢自己? 冲进旧庙中时, 他们浑身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衣服冰冷冷地黏在身上,鞋子在脚下直打滑,姜桃接连打了好几个趔趄, 幸好哪吒扶得紧, 才没摔个狗啃屎。 庙的里面比在外面看大多了, 四周空空荡荡, 只有一尊辨不出模样的神像孤零零坐在最深处, 边缘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身前一道红色较为显眼, 也是这昏暗破败空间内的唯一一抹亮色。 不管怎么说, 雨水总算是被隔绝在外了。小庙看着不起眼, 挡风效果却一流,进入其中就一点也感觉不到肆虐的寒风了,姜桃轻轻把手腕从哪吒手中抽出来,摩挲着双臂四处查看。 其实也没什么可查看的,这庙里面除了神像, 就只剩下四散零落的大大小小石块,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从墙壁上坍塌下来的,布满了霉和苔藓。 “桃桃,你冷了吧, 我这就生火。”哪吒忽然变得特别拘谨, 从她身边挪开去寻找柴火时, 甚至同手同脚了好几秒,看得姜桃愣愣的, 不明白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傲娇的哪吒,冷酷的只杀不渡的哪吒, 绕着她上蹿下跳的哪吒,还有会眯起眼睛恐吓她的哪吒,她都一一见识过了,但如此刻这般模样的哪吒,倒还是第一次见。 总感觉偷偷酝酿着什么似的,可惜她没有证据。 不一会儿火生了起来,因为是三味真火,驱寒效果一流,很快就没那么冷了,但黏在身上的寒意早已深入毛孔,刺入骨髓,冷热交杂间,姜桃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哪吒从一开始就直挺挺坐在一旁,像是一直等着这一时刻,他一把扯下披风和外外袍,犹豫了一瞬后,将二者都披在姜桃身上。 三只眼就是这么指导他的,可他总觉得他的计划漏洞颇多,很多步骤都有些突兀,可三只眼看上去信誓旦旦,对自己的方案极其自信,他也就没提出异议,打算全盘遵照。 而如今实践起来,更感觉处处都是破绽。首先自己的袍子也湿哒哒的,披在桃桃身上她会不会更冷了? 他垂眸看下去,果然看见姜桃眉心微微蹙起,肩膀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推开他的衣服,就这么让它们搭在她肩膀上,一双小鹿般乌黑湿润的眼睛盯着火堆,两只脚怕冷似的互相踩着,一副沉静秀美又有点拘束的模样。 哪吒忽然决定,不完全依照三只眼的计划了,他把披上去的外袍又取下来,在姜桃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将外袍摊平,举在火焰上烤。 见他起身,姜桃小心翼翼把湿漉漉的脚丫探出去,探在火堆旁烤一烤。 “阿桃,你把衣服脱下来吧,我也给你烤烤。”见外袍和披风差不多干爽了,他扭头说道,却把姜桃吓得一激灵。 “不、不用了,哪吒,我不冷——”姜桃耳尖泛红,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我不偷看你。”哪吒孩子气地把脸别过去,拿一根树枝挑着衣服往她手边送,“你……先换上我的,等我把你的衣物烤干,再换回来。” 说罢,又补充一句:“不必担心我,桃桃,我天生体热,又有三味真火护体,就算掉进冰窟窿也不会冷的。” 他的一句话堵住了姜桃所有的借口,她只好接过他的衣服,确保他真的不会回头后,躲在一块大些的石头后面,窸窸窣窣换了起来。 贴身内衣自然是不能给他烤(虽然也湿得很透),她也只脱下外袍,然后裹上他的带着淡淡莲花清香和火焰热度的衣袍,小心翼翼站起来,将自己褪下来的衣物递给他。 哪吒很守规距地一直扭着脸,他只穿一件白色里衣,身形高挑劲瘦,乌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发冠松散,原本高高束着的马尾微微斜向一旁,几绺发丝贴在面颊上,将他原本就玉白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 他的发尾还在向下淌着水珠,身体虽然转过去,脚尖却还固执地半朝向姜桃的方向。 这幅画面不知怎么的特别触动姜桃,以至于她不忍心打断,原地僵滞了好几秒,才拿指尖戳戳他温热的后背,将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搭在他手臂上。 哪吒回身时,眼珠子往旁边瞟了瞟,故意不去看她,等她重新坐在火堆旁,才偷偷瞪大眼睛,贪婪地看着她穿自己衣服的样子。 她虽然看着有点肉肉的,身量竟比他小一圈还多,穿着他的衣袍像是罩着一只麻袋,毫无美感,可却令他心跳骤然加快,凭空生出一股热气在体内四处乱窜。 他又有了那日在山洞时,她帮他疗伤触碰他肌肤所带来的那种感觉,尤其是当她手逶迤到他腰腹时,所产生的那种感觉。 他连忙分神,将桃桃的衣服翻了个面。 姜桃脱下鞋子,把鞋子倒扣着放在火焰尖上烤,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怕三味真火灼烧,便直接探进火焰里烤,很快就烤得半干了。 期间,她一直避免抬头。 他的衣服穿在身上,营造出一种不言而喻的暧昧,更要命的是,她觉得哪吒似乎很知道这种暧昧是什么,要不也不会这样不断地看她,又不断地挪开视线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起身到其他地方转转,最后来到那尊神像前。 离近了才发现,不是模样辨不出,而是根本就没雕刻五官,甚至身形都很草率,身前还蜿蜒着一道红色的漆。 姜桃呆呆地仰头望着,忽然生出一种恐怖的感觉,她仿佛在神像与周边黑暗的交界处,影影绰绰看到了些什么。 她惊叫一声,掉头跑到哪吒身边,拉住他手臂。 “鬼,有鬼!”她像只被捕鼠夹夹住尾巴的小老鼠,什么暧昧都忘了。 “鬼?”哪吒诧异地歪了歪脑袋,“你连妖怪都不怕,竟然会怕鬼?” 在这个世界,鬼魂等级很低,就算怨气极深,也没有多强,稍稍有些修为的妖怪就可以完胜,姜桃会怕鬼完全是因为人类的本能。 “哦。”意识到这一层,姜桃讪讪地松开他手臂,可他却突然反抓住她手臂,幡然醒悟似的建议道:“我陪你一起去看看,要是有鬼,我现在就渡了它。” 姜桃心底也是好奇,便点头同意了,瑟瑟缩缩随他来到神像前。 他随手就唤来一簇火焰,火焰脱离他身体,分成好几簇,跳跃在神像四周,照亮了它的边缘。 姜桃屏息定睛看着,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先前影影绰绰的,不是什么魔物,而是这尊神像侧面还生着另外两只头颅和手臂。 它虽然模样模糊,却有着三头六臂,每条手臂都很细致,甚至能看见手指弯曲时手背上突出的骨节,但也只有这一处细致,其余地方仍旧草率得宛如土坯房。 “这是什么邪神,好丑啊。”哪吒皱了皱眉,不大欣赏地吐槽道。 姜桃额角滑下一滴汗,讪讪笑了一声,心说这不就是你吗? 中国本土三头六臂名气最大的神,就只有他和殷郊了,可这尊神像显然都不是,殷郊此刻应该还是快乐的皇子,而哪吒距离生出三头六臂则差得更远了。 “我倒觉得挺帅的。”姜桃忽然笑笑,“三头六臂,打起仗来很方便,当然做起家务来更方便。” 哪吒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两人便转身离开,重新回到火堆旁,哪吒继续烤衣服,姜桃则坐在一旁,一面毫无必要地拿着树棍拨火,一面遥遥地望着神像发呆。 那会是什么神呢?为何这么像哪吒,又为何被人放在这破庙里? 恍惚之中,她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宿命感,但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下一秒她想重新抓住这种感觉,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了。 “妲己是公狐狸,还有两个同样难缠的兄弟,琵琶精和雉鸡精。” 小六的话,突然浮现脑海,毫无征兆地。 姜桃不明白这句话和方才那一缕稍纵即逝的感受有何关联,可冥冥之中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密不可分,存在着某种相关性。 她想深入探寻,可它很快也断了,再也寻不到了。 她收回飘远的目光,视野里重新出现昏暗的庙宇,明亮的篝火,和认认真真为她烤衣服的哪吒。 看着眼前画面,那种岁月静好之感再度涌上心头,姜桃忍不住脱口问道:“呐,哪吒,你心目中最美好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呀?” 哪吒愣了一下,睫毛被火光投射出浓长一片的阴影,他略想了想,忽然笑着道: “就像父亲和母亲那样吧。我喜欢打仗,每天去外面打仗,然后回来都能看见桃桃你,我们就这样一起烤烤火,一起吃好吃的,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打仗——”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继续有条不紊地烤着衣服,他也把鞋子脱了下来,随便扔在火堆旁干烤着,身子一半在昏暗的阴影中,一半映在明亮的火焰里,但眼眸是微微斜向她的,诉说的语调也很温和,姜桃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听到如此温情柔缓的声音,一时竟有些恍惚了。 “桃桃,那你呢?”哪吒忽然转过身来,凝视着她问道。 “我也一样。”姜桃嚅嗫道,意思略显含糊,并没有像哪吒那样明确交代对象是谁。 哪吒微微有些失落,但忍住了没表现出来。三只眼让他强吻她,可他觉得此时此刻并不妥,何况上次在山洞里,他险些就这样做了,反响并不好,桃桃明显开始怕他了,所以这次他不能鲁莽,要小心翼翼行事。 可恶的三只眼,支的都是什么鬼招,从头到尾都很匪夷所思。 “阿嚏——”姜桃又连打了几个打喷嚏,哪吒眼前一亮,唰地捧着衣服坐到姜桃身旁,将她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他的外袍外面。 三只眼虽然不靠谱,但有一点还是可以采用的,那就是借着桃桃孤立无援,迅速展开行动—— 不能强吻,但些微的肢体接触总是可以的吧…… “桃桃,你是不是还是冷?”哪吒深吸一口气,一把搂住她肩膀,将她往怀里按,动作既突兀又笨拙,“我身上挺暖和的,帮你取取暖吧。” 姜桃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他一把摁进了怀中,她小小挣扎了两下,可他连力道都没有松开分毫,眼睛视死如归般盯着前方,整个身体也岿然不动。 姜桃扑腾了两下就不扑腾了,一是因为他怀抱里真的很暖和,还很好闻,莲花的幽香被体温裹挟,香得更馥郁、妖娆、暧昧;二则是因为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砰”“砰”“砰”,急促而响亮,回荡在她耳旁,令她心跳也跟着加快,血液涌上面颊与耳尖。 为何他的心跳会如此之快?他斩杀妖魔时,连睫毛都不眨一下,此时此刻却在她耳旁心跳如擂鼓,这说明了什么呢? 他也很冷吗,还是说—— 姜桃脸色越来越红,她不敢想下去,就势将整颗脑袋都埋进他臂弯,感受着那种无边无际的安全感和温暖。 他的心跳一直都很快,直到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缓下来,两人就这么雕像般僵持着,谁也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实在太尴尬了,姜桃忍不住了,抬手薅住他系在胳膊上和腰间的混天绫,拿手指勾着玩,以此缓解慌乱与无措。 她始终没再试图挣脱,身子还小小的往他胸口靠紧了些,每做这个动作时,他的心跳又会骤然加速一刻,后来姜桃干脆不动了,以免自己胡思乱想。 “桃桃,你脚露在外面也会冷的吧。”哪吒总算开了口,姜桃闷闷地“嗯”了一声,一下秒,他骨节分明的一只脚掌,就轻轻地覆在了她白生生的小脚丫上。 姜桃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脚背传遍四肢百骸,她打了个哆嗦,哪吒还以为她又冷了,加大了束缚的力道,脚也踩得更紧密了,仿佛想将她整个都融入自己体内。 姜桃此刻俨然成了一只呼呼冒热气的电炉,她索性闭上眼睛,在他的拥抱下竟打起了盹,手里还握着被拧成麻花的混天绫。 没过多久,雨停了,天色慢慢亮起来,姜桃从小睡中醒来,见哪吒还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不禁有些想笑。 “哪吒,雨停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她在他怀里仰起头,轻声说道。 哪吒点点头,但延迟了好几秒才松开手臂,让她一点点把自己支棱出来。 互相换回衣服,熄灭火焰,(姜桃)对着神秘雕像拜了三拜后,他们在沉默无言中离开庙宇,并排行走在返回集市的路上。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仿佛刚刚在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只是姜桃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们两人,都可以轻易变出一把足够结实的伞,或者一个挡雨的结界,可他们却仿佛同时忘记了这茬,都默认着进入了这间小庙…… 姜桃压下心口躁动,知晓自己潜意识里,是有些期待与哪吒单独相处的—— 集市很快就到了,她赶紧清空这些念头,与哪吒一道买了殷夫人要求的东西,然后返回府上。 李靖不在家,家规便不怎么森然了,殷夫人见两人都淋了雨,赶紧吩咐烧热水,然后他们就分开了,一直到傍晚入睡前,都没再见过面。 姜桃撑着腮帮子,盘腿坐在案前发呆。 哪吒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主动拥抱她的呢?是因为喜欢她吗? 回想他先前的种种行径,她一直以为他对她,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玩具,有股病态的执着与依赖,可孩子虽然有可能拥抱自己的玩具,却不大可能用脚心去蹭玩具的脚丫子,难道他真的喜欢自己? 姜桃原本是个凡事都往积极方面想的性格,可在这件事上,她积极不起来,因为她与哪吒的接触时间真的不算长,他也才长大没多久,没理由对她生出爱恋…… 啊啊啊,好烦啊—— 她烦闷地敲了一下桌子,小六从桌下爬上来,尾巴还卷着一只杏子。 姜桃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看它一口一口咬着杏吃,这时窗户上传来熟悉的敲击声,小六反应极快地卷着杏核嗖地钻进床底,姜桃则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轻轻拉开窗格。 果然是哪吒,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肩膀上是她送他的披风。 “这个,给你。”他异常文静,从身后拿出一只圆鼓鼓的桃子,眼睛躲闪了几下后,才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此情此景,与一个月前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强行装酷的小屁孩,而此刻,却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不必装酷,仅凭月光下的一个侧影,就足以让她小鹿乱撞,面红心热,自此春闺梦中便多了他的影子。 “谢谢你,哪吒。”姜桃接过桃子,甜甜地笑了。 哪吒呆呆看了半晌,才挠挠后脑勺,有点局促地说:“那、那我就回去了,你要好好休息哦。” “嗯,你也是。”姜桃两只脚尖互相踩了踩,有股既尴尬又不舍的感觉。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哪吒摆摆手,转身大步离开了,直到他身影消失,姜桃也没关上窗子,而是趴在上面,用力嗅着桃子的清香。 真的好香,仿佛是一百只桃子堆在一起散发出来的香气,这股香气很快传进屋内,让小六扔下那只枯燥乏味的杏子,探头出来。 只是它原本竖立着的瞳孔,变成了普通动物的瞳孔,两只眼睛斜下方各生出三对鳞片。 然而离近看去,就会发现那并不是鳞片,而是三对摞在一起的毛茸茸的耳朵。 它满足地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在姜桃关上窗户,蹦跳回卧房前,收起耳朵,重新钻回床底。 第37章 阿桃,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 李靖的生辰宴就在几日后, 府里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忙碌,布置场地、罗列宾客名单、筹备酒席等等,总之有忙不完的事。 管家整日像陀螺一样旋转,丫鬟小厮们也频繁鱼贯出入, 捧着摞得高高的挡住视线的各种物什, 慌慌张张在院内穿梭, 时不时就发生小小的磕碰事件。 姜桃捧腮趴在窗户上, 望着大家来去匆匆的身影, 发了好一阵呆,直到一阵清风拂过, 才回过神来, 继续完成殷夫人交代的书写请帖的工作。 会发请帖的, 都是稍有些头面的人物,包括当地富商、读书人、同李靖一样修过道的人,还有其他有过特殊贡献的居民,林林总总加起来近百人,都要一一书写请帖。 买绸布回来的第二天, 她就向殷夫人请求任务,不然实在坐立不安。殷夫人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她干体力活着实有些添乱,便将这项任务分给了她。 幸好是这项任务, 不然她就得在院子里奔来跑去, 而奔来跑去, 就有很大概率撞见哪吒。 一想到哪吒,她手指抖了一下, 一团墨迹洇湿了上好的绢布,不得不换新的重写。 自那日归来, 他们没有再单独见面,只在半路上和吃饭的时候互相交流几个眼神,仅此而已。 就连那些眼神,都很矜持,保守,对视时间甚至不超过半秒钟,然后就双双移开了,笨拙地移向身边能找到的任何物体。 仿佛是两个连恋爱都不知是什么的纯情小学生。 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虽然捅破了,但似乎还差些火候,只是这时候,谁都不敢冒然突进,都开始谨慎了,开始以防守代替进攻了。 不过每天晚上,哪吒都会敲敲她的窗户,送来一只苹果或者桃子之类的,也不多说什么,指尖轻轻捏一下她手心,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当初那个不惜冲破结界,将自己割得遍体鳞伤也要千里追来,只为了问一句她为何失约的哪吒,那个阴恻恻地提着蛟龙头颅,说要永远做她的豚豚的哪吒,如今居然为了一点点肌肤相触,露出如此餍足明媚的表情,这实在令姜桃不得不想入非非,偶尔生出些自不量力的想法。 他真的是……喜欢自己的吧? 她脸颊如烧,磕磕绊绊回到床上,一路带掉了书墨茶盏若干,可她都没心情去捡,把头埋进被窝里直打滚,还嘿嘿傻笑了几声。 小六正盘在她被窝里打呼噜,让她惊扰得飞快窜出,揉着被她一头捶痛的尾巴,嘶嘶吐着舌头。 但它对姜桃的“误伤”已经习惯了,重新盘起身子,沉默无言地打量着她扭来扭去的身影,眼角忽然涌出星星点点白色的泪光。 良久,它埋下脑袋,钻进床底,缠住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头,慢慢阖上了眼睛。 府里忙碌依旧,姜桃已经完成了一百零一份请帖的书写,并通过了管家检验,她拍拍手心,来到殷夫人房门口,打算问问还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殷夫人看着端庄靠谱,温柔识大体,其实有些小迷糊,经常忘记东西放在哪里,有次手里捏着缝衣针,急慌慌地扯住姜桃手臂,问她看没看见她缝衣服用的针。 姜桃刚要叩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李靖的声音。 他终于回来了,嗓音还透着疲惫。 姜桃本想晚些时候再过来,却被夫妻俩的对话吸引住了,刚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 “那三百个送去朝歌的壮丁大体是凑齐了,也给了家属一些补偿,但陈塘关的劳动力一下子减少三百人,于春耕不利啊。眼看着春天马上就到了,哎,怕是有不少田地要荒废了。”是李靖的声音。 “那些土地荒废了确实可惜,不如发布一项政策,让有劳动力富余的家庭承包下来,多种多得,再把他们交上来的承包费,分发给田地原本持有者的妻儿,让她们也能稳定生活,这样田地也不至于因为一整年闲置而导致来年减产,那些被送去朝歌的男人也能稍稍安下心。”殷夫人细声慢语道。 姜桃以前就知晓夫人母家是殷商王室,只是没想到她竟这么有政治头脑,感觉比某些人还适合当统治者,至少治下百姓能吃得饱饭。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行,就这么办,这样我的愧意也会减少一些。”李靖很痛快地采纳了,但马上语气又回归低落,“陈塘关百姓对我如此信赖,我却辜负了他们,实在是愧疚难当,要不今年的生辰宴就别举办了,我受之有愧啊。” “老爷,我能明白你的心境,但这种事情并不怪你,征集壮丁的是当今的王上,你只是在执行他的命令,否则他便会发兵陈塘关,那时候会死更多的人,也会有更多的人沦为奴隶。”殷夫人劝慰道,起身给他倒了一盏茶。 “哎,暴君无道,祸害苍生啊。”李靖喝了一口茶,无奈叹道。 趴在门口偷听的姜桃却小小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李靖是个有点迂腐的君权拥护者,经过后续种种变故才开始转变观念,支持以姬发为代表的西岐势力,未曾想他此时此刻就已经看纣王不顺眼了。 而且他当真是很爱护西岐百姓,换成别的当官的,区区三百人算什么,三千人三万人都能毫不愧疚地送出去。 “依我看生辰宴还是照旧吧,很多百姓都已经送来了贺礼,而且咱们的宴席一直也都招待百姓,这次更可以增加桌次,让想来的人都能吃饱喝饱,也算是弥补一些遗憾了。”殷夫人说道。 “好,就按夫人说的来吧。对了,哪吒这些天怎么样,没给我惹事吧?” 听见“哪吒”的名字,姜桃身子一僵,赶紧提着裙角原路返回,却在两座庭院的交界处与正主撞了个满怀。 “唔”她捂着额头,眼冒金星地后退半步,哪吒也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见她摇摇欲坠,又上前捞了一把,她于是自然而然又到了他怀中。 熟悉的肢体相触的感觉苏醒,他忽然上头,手臂使劲揽了一下,姜桃再傻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两只手臂迟疑半晌,含羞带怯地环抱住他腰身,与他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嗅着她发丝的馨香,她则肆意感受着他怀抱的温热与霸道,一时间谁也没开口,就这样紧密拥抱在一起,直到他俯下唇,轻轻地却很有存在感地吻了下她的头顶。 然后又一下,比先前更热烈,更长久。 姜桃小猫似的蹭了蹭,脸蛋红成了番茄,却没有拒绝,任凭他试探般循序渐进。 可他却像是做错事一般骤然松开了怀抱,眼睛左右飘忽一瞬,从袖口掏出一只苹果,唰地塞给她。 这是把她当佛供了啊,今天一只桃明天一只苹果的。 “桃、桃桃,你这些天忙坏了吧,早些休息吧——”他挠着头发,支支吾吾说道,然而此刻天还没黑,晚饭还没吃呢。 有脚步声靠近,还不止一个人的,姜桃将苹果滑入袖口,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哪吒却突然扯住她手腕。 “桃桃,我明天去乾元山取火尖枪,顺便和三只眼喝两杯,等回来后我帮你一起忙。”他诚恳地说,眼珠转了转,有点吞吐地又道,“桃桃,你能再……笑一个吗?你笑的时候特别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姜桃怔了下,忽然觉得哪吒虽然已经比她高一头,但心里年龄上还是比她小很多,时不时就会有这种时而霸道时而无礼,时而又特别可爱的行为。 想着想着她轻轻笑出了声,扬起一张带着两只小梨涡的鹅蛋脸,笑容如涟漪徐徐散开,乌眸明亮,唇红齿白,比百花盛放还明媚娇妍。 笑得哪吒心口一颤一颤的,他贪婪又餍足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脚步声和交谈声近在咫尺,才不舍地松开几乎是滚热的手掌,欲言又止的挠了挠头,对她道了声“晚安”,匆匆离去了。 姜桃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手指摩挲着被他攥过的地方,心口一点点盈满滚热的复杂的情绪。 两个丫鬟与她擦身而过,她微微侧过脸,没叫人看出异样来。 次日,哪吒果然一早就去了乾元山。李靖的生日宴就在后天,府里比先前更加兵荒马乱了。 姜桃无事可做,为了避免添乱,就来到人迹罕至的石桥边晒太阳,小六一凸一凸地跟过来,盘在她身边用尾巴拿草叶编手绳。 编着编着,或许是感到无聊了,它咬了咬她袖口,一脸期待地抬起亮晶晶的眼睛。 “阿桃,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它恳求道,“总困在府里好无聊啊,我们可以去海边捡些贝壳编手绳,我可会编了呢。” 姜桃从小就生活在内陆城市,对大海自然十分向往与好奇,可那里属于东海,自己去真的好吗? 虽然她也十分想念那串莫名其妙断了的贝壳手链。 “去吧去吧,我们还可以用沙子盖城堡,对了,中午的时候会起浪,浪花打在身上可舒服了呢。”小六执着地安利着。 姜桃完全被说动了,她托腮想了想,自己不过是去海边玩玩,哪吒应该不会生气的,而且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哪吒了,连小六都能容下,不至于会因为她去东海转悠一圈而生气的。 “好吧,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姜桃愉快地同意了。 第38章 这里就是三太子的寝宫,你们随我来 “阿桃, 快来,快来,这边有好多彩色的贝壳——” 小六兴奋地拍打着尾巴,在沙滩上蛄蛹出一道道凌乱的痕迹。 姜桃正用手帕包刚刚拾捡起的几只扇贝, 她这辈子没怎么去过海边, 饶是寻常的贝壳都挺令她惊艳, 宝贝似的一一收集起来, 听见小六说有彩色贝壳, 眼睛倏地一亮,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 果然貌美极了, 特别像唐三彩的配色, 就算是现代工艺都很难调和出这种鲜艳明亮却不刺目的饱和度。 姜桃赶紧往手帕里增添存货, 添了一只蓝绿色的,一只珊瑚红的,那只鹅黄与天蓝撞色的也好看……她挑花了眼,恨不得一路捡到海底下。 可她必须有所取舍,不然某个醋坛子又要打翻了, 于是把先前捡的扇贝只留一个,余下的全是彩色贝克,还有一只精巧的海螺。 也不知道敖丙怎么样了,他有交到新的朋友吗? 那日他站在夕阳下, 说“我一直没什么朋友, 能认识你很开心”时那掩不住的落寞神情, 始终令姜桃心中酸涩。 这时,小六忽然害怕似的跳进她臂弯, 尾巴指着不远处一个黑点:“糟了糟了,鲨鱼来了——” 姜桃吓了一跳, 差点把贝壳都抖落了,她警惕地朝小六尾巴指向的方位看去,却见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男人正从海面一点点浮上来。 他肩膀和胸口覆着铠甲,腰间别着一把硕大砍刀,手里握了一团白色的东西,整个人气质凌厉干练,很像军训时的教官。 “鲨鱼?”姜桃歪歪脑袋,有点哭笑不得,方才她甚至都做好了遭遇五头鲨袭击的准备,“明明是个人嘛。” 不过定睛细看,会看见男人的皮肤是水泥灰色,和鲨鱼的颜色很像,莫非本体是鲨鱼。 正看着,男人也注意到了他们,转头看过来时,姜桃有种看见了干柿鬼鲛的既视感。 比干柿鬼鲛帅些,面部除了皮肤和牙齿,其余部分与人类帅哥别无二致。 男人只扫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背过身朝与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认识他?”姜桃好奇地问小六。 小六点头,身子攀上她脖颈:“是龙宫三太子的贴身侍卫,你看他手里拿着的就是那三太子换下来的绷带,看来毒还没好,还在往外渗血呢,毒劲儿可真大。幸好我遇见了阿桃,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啦——” 它细细碎碎地叨咕着,然而姜桃的注意力却长久地停留在那句“毒还没好,还在往外渗血”上面。 “你怎么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她低头问道。 “不是和你说过嘛,我就是偷偷舔了他换下来的绷带才中毒的,在潜伏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听见他们的对话,自然知道那个鲨鱼男每天都按照三太子吩咐,将换下来的绷带带到海面上处理掉,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小六口齿伶俐地解释道。 竟是这样,这都过去快半个月了,敖丙的伤竟一直都没有好吗? “小六,你说过我有解毒的能力,”姜桃郑重其事把它从自己脖子上拽下来,捧在膝盖上,认真地问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我的什么可以解毒,气味吗?” 姜桃记得小六中毒初期,特别爱在自己胳膊脖子和腿上缠绕,尤其是有动脉的脖颈,它时常把身体在她脖子上绕几圈,然后脑袋搭在她动脉附近,打起瞌睡。 “是血呀。”小六甩甩尾巴,“也可以说是气息,不过归根溯源是你的血有解毒功效,而且效果极其显著,我光是闻闻你血散发出来的气味,就足以治愈了。” 原来如此。姜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里忽然涌上一个有点冲动的念头。 “那个,前面那个鲨鱼大哥,请你等一等——”她唰地站起身,小六被无情甩在沙滩上,朝鲨鱼男背影大声喊道。 鲨鱼男闻声停住,警觉而冷漠地转身,姜桃跑到他跟前,朝他手里那团白色看了一眼,果然是夹杂着斑斑血痕的绷带。 “敖丙的伤还没好吗?”她有些焦急地问。 鲨鱼男一愣,眯起眼睛迅速打量她一番,姜桃见他一副口风很紧的样子,连忙解释说:“我就是上次和他一起困在山洞里的人,他说海底有专门针对这种毒素的药,让我别担心,可为什么他的伤还没好呢?是药不管用吗?” “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孩啊。”鲨鱼男嘀咕了一句,没有那么警惕了。 但他没有回答她的话,用某种力量将绷带化成雪花一样的碎片,任由它们随风散去,散向四面八方。 “不知为何,毒素很复杂,海底并没有能彻底治愈的药,不过三太子是龙身,迟早会好的,不劳姑娘担心了。”他说道,做出要离开的姿态,似乎不想与她牵扯过多。 “龙身也不行啊,这样慢慢耗下去,对身体肯定有损害的。”姜桃想起敖丙负痛时眉间微蹙,强忍着与她说笑的样子,一时心如刀绞。 鲨鱼男紧紧攥了一下拳头,欲言又止。 “你带我下去,我可能会有办法治他的病。”她咬了咬唇,要求道。 若是自己的血有效,那么就分一点给他,反正自己血厚,没什么大碍。 “真的吗?”鲨鱼男面露惊喜,惊喜中还参杂着怀疑。 姜桃笃定地点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应该可以,但我不敢肯定,不过总要试一试,你现在就带我去,我不能停留太久,日落之前必须回家,抓紧吧。” “好,我这就带姑娘入龙宫。不过龙宫有规定,外人入内,必须请示龙王,姑娘你这个形态没办法避人耳目,你会变形吗?” 姜桃刚想说会,却想起自己只会把一样东西变成另一样,暂时还不会将自身化成他物,心下顿时一急。 “我来帮你吧。”小六不知何时已到了身旁,扬起脑袋吐着信子幽幽说道。 “你居然会这么高级的变形术?”姜桃诧异不已,她一直以为小六是个爱说大话的小迷糊,没想到它竟深深藏不露—— “我可是很厉害的。”小六得意地甩了下尾巴,攀上她手臂,念了一串什么,姜桃就觉得身体一轻。 来不及细想,她被变成了一条热带小鱼,五颜六色的,而小六自己则变成了一只章鱼,用触手攫住她,将她放在自己脑袋瓜上。 “这样就没问题了,跟在我身后。”鲨鱼男也不废话,交代完毕就纵身跃入海中,小六和姜桃连忙跟随。 他们一路游啊游,鲨鱼男似乎施展了什么避水的法术,以至于她们跟在后面无比畅通、迅速,沿途遇见巡逻的虾兵蟹将,也都没有起怀疑。 海底世界奇谲美丽,壮阔宏伟,可姜桃只匆匆看了几眼,心思全在敖丙的伤情上。 他们又游了好一段,总算停在了一处规整、宽阔的宫殿前。 “这里就是三太子的寝宫,你们随我来。”鲨鱼男指着门口说道,领他们从正门进入。 守卫见到他,点头行礼,对于身后多出来的章鱼和小鱼,丝毫没关注,姜桃就这么顺利地进到了敖丙的宫殿。 宫殿的装饰十分精美考究,却不奢侈,很符合姜桃对敖丙的印象。无数夜明珠点缀在高处,水母拖拽着漂亮的光团悠闲舞动,几只比目鱼绕着最大的那颗夜明珠转圈圈。 “好美啊。”姜桃一边吐着泡泡一边感慨道。 “这边请。”鲨鱼男对她的态度明显恭敬了些。 很快,姜桃就在寝殿里,见到了斜卧在榻边,水蓝色长发披散在身前的敖丙。 “阿、阿桃?”敖丙目光扫过来时,倏然顿住,难以置信地盯着姜桃道。 姜桃抬起双鳍,摸了摸自己的鱼脸:“诶,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她从小六头上游出去,游到敖丙身旁,绕着他转了一圈。 果然是十分虚弱的模样,气色都很苍白。 敖丙笑了一下,探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侧鳍:“你的气味很独特,我一直都记得。” 姜桃小小的羞涩了一下,忽然想到正事,连忙喷着泡泡说道:“别说这些了,敖丙,我好像有办法治你的毒,你、你喝一点我的血,看看有没有效果——” 此话一出,鲨鱼男猛地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先前说的治病是这种方法。 然而敖丙却丝毫没有露出惊讶,他眸光看向姜桃,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姜桃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血可以解他的毒。 就像他刚才说的,她的气味很独特,而气味主要是从血中散发出来的。 可他为何就不和她说呢——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姜桃想叉腰,却做不到,鱼鳍太短了。 敖丙吞吞吐吐半晌,才吞吐出一声“嗯。” 姜桃一急,竟“噗”地变回了人形。失去游动能力的她,在重力作用下,沉重地坐在了敖丙的腿上,手臂还不知怎么搂住了他脖子。 鲨鱼男连忙侧目,小六也拿好几根触手捂住眼睛。 姜桃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把手腕往前一伸:“快喝吧,你是龙,伸出獠牙咬一口试试看。” 敖丙抬起漂亮的水蓝色眸子,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她皓白的手腕,迟迟没有回应。 但姜桃注意到,他一直搁在身下的一只手,手指慢慢在床褥上抓出几道深深的褶痕。 第39章 阿桃,千万别松开我的手—— “阿桃, 我不用,再过一段时间毒素就差不多排干净了。”敖丙低垂着眼眸,淡淡摇头道,两只修长漂亮的龙角在姜桃视野中轻晃。 姜桃知晓他是那种温柔却倔强的类型, 认定的主意不会轻易改变, 她撇撇嘴, 把手腕又往前送了送, 几乎就要怼到他嘴唇上了。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给你一口血喝,你让我摸摸你的龙角, 好不好?”她竖起一根食指, 口气轻快地建议道。 敖丙还没做出反应, 鲨鱼大哥先惊了,或者说怒了:“岂有此理,龙角之于龙族是最高傲尊贵的象征,岂能任你——” “够了,阿钺, 你先退下,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敖丙打断他,语气虽然还是温和的,却自带一股压迫感, 阿钺瞬间埋下头, 道了声“是”, 就转身退了出去。 “阿桃,不用给我血, 你也可以摸摸看。”敖丙转头看向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容还是很苍白,显出一种羸弱病态的美,看得姜桃保护欲爆棚。 这样长发披垂、肌肤雪白的病弱大美人,根本抵抗不住—— “那怎么行,我这个人一向不想欠人情,你让我摸你的角,就必须喝我的血。” “那……好吧。”敖丙无奈,轻轻拉过姜桃的手,俯下面来,紧贴唇角的一颗牙齿慢慢变长变尖,变得像是吸血鬼的獠牙,慢慢刺了下去。 姜桃只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他埋头吸了几口,就缓缓抬起头来,舌尖舔去唇边残留的血迹。 接着姜桃就看见了奇特的一幕,他角上的纹路像荧光灯那样亮了一瞬,身体上也浮现淡淡的血管纹路,只是很快又消失了。 敖丙的气色肉眼可见健康起来,嘴唇也红润起来,他惊讶地看了看姜桃,这才想起她伤口还在渗血,连忙俯下唇,唇瓣刚刚贴上她手腕肌肤,又触电般移开了。 “那个,阿桃,我、我帮你止一下血,你别在意,龙涎能止血——”他有些局促地解释道。 “嗯,谢谢你,敖丙。”姜桃自然听出了他话中含义,为了避免双方都尴尬,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反正咬都咬了,沾点口水也没啥,而且据说龙涎很香,完全不会感到膈应。 得到她的应允,敖丙才放心地用舌尖舔了舔她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伤口也渐渐呈现愈合的趋势。 “真神奇,感觉好多了。”敖丙掀开衣襟看了看,迟迟未愈、每天都要渗血的伤口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姜桃满意地叉起腰,手心开始痒痒:“那我要上手喽。” 说罢,弯腰在敖丙的两只龙角上,贪婪地摸了摸。 坚硬冰冷,却触感细腻,仿佛是最上等的美玉,她拿指腹摩挲了好几下,感觉皮肤都变得嫩滑潮湿了。 还想再继续揩揩油,却见敖丙耳朵尖都红透了,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嗖地缩回了手,眼神往旁边飘了飘:“那个,敖丙,莫、莫非龙角很敏感?我不知道啊,对不起,对不起,太失礼了——” 确实是她太馋龙角,外加想让他痛快地接受自己的血,而疏于考虑了。 敖丙脸其实也红了,他假意咳嗽两声,拼命找补道:“没事,没事,小的时候父王总是咬我的角,堂兄也爱咬我,我都习惯了……” 两人相互沉默好半晌,是小六打破了尴尬。 “阿桃,龙宫好漂亮啊,我们能到处逛逛嘛,难得来一趟。”它眼睛亮闪闪道。 “当然可以,我这就领你们逛逛。”敖丙拢了拢衣襟,站起身,熟练地将多余的头发束成发髻,“我给你施加一种法术,让你在外人眼里就是一条鱼的模样。” 他说着,手心放出淡淡白光,在姜桃肩膀拍了一下,姜桃毫无感觉,可小六却惊奇地“哇”了一声。 “阿桃,在我看来你变成了一条特别漂亮的小鱼,还长着长长的睫毛呢。”惊奇过后,它捧腹大笑,触手都卷曲起来。 敖丙在一旁安静地笑着。 接下来,他领她们参观了超级绚烂壮观的海底世界,姜桃眼睛都快看晕了,却连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各种奇观,这个还没看够,那个又接踵而至,五彩纷呈,奇谲浪漫,隐隐还有种不可名状的深邃之感。 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珊瑚阵,由无数不同颜色的珊瑚组成,静止时就是普通的极美的珊瑚群,而念起咒语后,它们又会形成繁复强力的法术阵,可以困住敌人,且极难脱困。 “因为很多珊瑚有致幻的功能,一旦被困入其中,除非法力特别高深,否则都会被抛入幻觉,久久难以挣脱。”敖丙轻盈地游动在她们身边,耐心解释道。 “厉害。”姜桃惊艳地感慨道,又随他转了好几个地方,其中有平日在图片中看到就极其恐惧的黑色海沟,但敖丙说它们只是看着可怕,实际上没什么危险,反倒是越澄澈的地方,越容易危机四伏。 小六一直在旁边默默跟着,并没有如姜桃那般大惊小怪,不断地啧啧称奇,它显得别有心事,眼睛一直滴溜溜转着。 “时候不早了,敖丙,我差不多得上岸去了。”姜桃有点不舍地说,“我答应夫人要在日落前回家。” 敖丙微微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但嘴角却是笑着的,语声依旧温柔,听不出异常:“嗯,我知道,我这就送你上岸去。” 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却连见面都只能这般仓促。 果然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今天我真的特别特别开心,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领略大海风光,谢谢你呀,敖丙。”感应到了他细微的低落,姜桃连忙说道,“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能见面的,下次我带你到陆地上玩。” 话说出口,姜桃就有些后悔了,不是说她不想和敖丙玩,而是这个承诺未必能够实现,毕竟哪吒不怎么喜欢他,万一被发现,她怕他会有危险。 哪吒应该不至于为这点事就闹海,但毕竟是神话传说的走向,她还是谨慎些为妙。 此言一出,敖丙肉眼可见开心起来,看得姜桃一阵心虚,就在这时,小六冷不丁插了一句:“那边发出淡金色微光的,是什么地方呀?看着很与众不同呀。” 它的口气充满好奇与讨好,敖丙微微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后说道:“那是定海神针,我们东海的镇海之宝。” “定海神针”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小六眸色骤然压深,它举起一只触角,朝神针的方向指了指:“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敖丙将目光转向姜桃:“你想去看吗?” 姜桃想都没想就使劲点了下头。那可是定海神针啊,童年男神齐天大圣的金箍棒,谁能不想去亲眼见证一番呢? “好,我带你去。”敖丙见她眸中全是期待的光芒,便爽快地答应了,游在前面,将他们带进只有东海龙族才能进入的防护法阵中。 守卫的士兵见是自家三太子,便未加阻拦,以为是来巡查的。姜桃张开双臂,像壁虎一样贴在神针硕大宽广的表面上,就像是一只蚂蚁贴在帝国大厦上。 和定海神针相比,他们太过渺小了,姜桃脖子都仰酸了,也没望见神针的最顶端。 “太酷了。”她激动道,惊喜间没注意到小六在她手腕上轻咬了一口,将她手腕上红绳咬断,藏入一只触手中。 “定海神针是支撑整个东海必不可少的法宝。”敖丙说道,“东海本就是四海之中最大的一个,所拥有的定海神针也是威力最强,父王很重视它的安全。” 姜桃点了点头,这些她自然都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若是神针不见了,会怎样呢?” 敖丙神色骤然严肃下来:“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整个东海都会失控、倾覆,海啸会吞没四周一切,直到定海神针重新回到海底。” 竟这么恐怖吗?记得《西游记》里好像没这么夸张吧,定海神针被抢走后,东海似乎没什么实质变化,顶多就是龙王觉得蒙羞,非要告上天庭,大闹一番。 不过《西游记》的时间要到很久之后了,或许有些规则改变了也说不定。 “那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姜桃谨慎地说,扯了扯敖丙的袖角。 “嗯,阿桃,我现在就带你回海面,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的时候一定注意安全。”敖丙很郑重地措辞道,因为太过郑重反而显得古板,还有一丝可爱。 姜桃隐约感觉到,他长这么大,好像很少接触外人。 按理来说不应该呀,好歹也是东海三太子,莫非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切事物都不需他操持,所以才养成这样一副温柔谨慎的性子? 姜桃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按照各种版本,敖丙都有点好斗,不然也不会跟哪吒起冲突,当然也不排除误会的可能性。 他们向上游去,在即将离开守护法阵时,小六落在最后,偷偷切断了自己一只触手。 触手迅速化成它的模样,随敖丙和姜桃向上游去,而它本人则变化成一只蚂蚁大小的生物,留在了法阵内。 游到深海与浅水面交界处时,敖丙忽然停住,姜桃险些撞到他身上。 “奇怪,有些不对劲啊……”敖丙蹙起好看的长眉,疑惑地四处张望。 “怎么了?”姜桃循着他的目光四望,除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黑色暗影(海沟),并未看见任何可疑之物,折射着粼粼波光的浅水面就在头顶上,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敖丙第一次忽视了礼节,一把将姜桃扯到身边,手紧紧握住她手腕,“别离开我,是真的有些奇怪。” 他话音还未落,一团暗影以闪电般的速度朝他们飞来,仅眨眼不到的工夫,就劈头将他们吞没,根本连反抗都来不及。 “阿桃,千万别松开我的手——”姜桃被骤然抛入一片纯黑之中,耳边传来敖丙大声的喊叫,只是这叫声传到她耳边时,显得极其遥远而飘渺。 可他们明明就近在咫尺,他的手还牢牢握着她的手腕。 乾元山,金光洞。 “我说,哪吒,你有的时候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奇怪,有些不真实,仿佛周边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你却像一个外来者被骤然投入其中,隐约觉得这里不是你的世界,可又无法证明这一点,只能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度过每一天?” 喝了几杯酒,杨戬忽然如此问道,听得哪吒一愣一愣的。 “啥?”他剑眉一挑,从石桌旁站起来,探身过去,抬手在杨戬脑门上摸了摸,“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下次说人话。” 杨戬叹了口气,抛了几粒花生米给哮天犬,仰脖又喝了一杯。 “话虽如此,我倒时不时会感觉,和你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哪吒重新坐回去,把玩着手中酒杯,忽然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说道。 “可能我们前世见过吧。”杨戬倏尔一笑,笑得莫名阴险。 “得了,你可别肉麻了,恶心死了。”哪吒重新回归暴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罢,像是真被恶心到了,一口气连喝了三杯酒。 杨戬垂眸看着身旁散落的小说,再度陷入沉思。 话说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染上的读小说的爱好呢?这些小说的内容,虽然很对自己胃口,却怎么看都不符合眼下世界观,比如天庭,比如玉帝,比如西王母,现在有这些号人物吗?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酒杯上的青铜纹路,觉得自己有必要付诸实践,亲自探查一番,找到那股不和谐的来源。 第40章 想不通这样的敖丙要如何与哪吒起冲突 也不知过了多久, 围绕在身边的黑色漩涡渐渐消散,姜桃眼前重新恢复清明,可以看见自己仍身处原地,手紧紧抓着敖丙的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惊魂未定, 手指开始微微打颤。 不对, 哪里不大对劲—— 太静了, 就算在海底, 也安静得过于恐怖, 仿佛是身处二元图片之中,一切都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静止的速度在运转, 除了他们。 敖丙也觉出了异常, 他仰头朝上望去, 又扭头朝四周望了一圈。 “阿桃,你别离开我身边。”他认真道,“这里看似还是刚才的地方,但我敢肯定绝对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种空间扭曲的状况,但我们一定要加小心, 千万不要分散开。” 姜桃咽了咽口水,点点头,巴不得把自己缝在敖丙袖子上。不管什么空间,这里毕竟还是大海, 是他生活了几百年的家, 跟住他是不会吃亏的。 “啊, 小六不见了——”姜桃这才留意到那条变身为章鱼,一只默默跟在身后的小蛇并不在附近, 也不在目之所及的任何地方。 敖丙眉心微蹙,指尖摩挲下巴, 若有若有所思道:“我猜它应该是没被卷进来,可能它离咱们比较远,幸运地逃过一劫。它是你的朋友吗?” “嗯,是我之前在路上救下的一条小青蛇。”姜桃没有说它曾潜入龙宫,偷偷舔过他血的事,“然后就一直留在家里了。” “家里?是李府吗?” “嗯。” “没有被那个人扔出来?”敖丙忽然笑了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可能因为小六是女孩子吧。”姜桃讪讪地笑笑,挑了个不会伤他自尊的理由来解释,“也可能因为它比较弱小,他没太当回事。” 敖丙垂下长长的睫毛,没有再问,他们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互相松开,但身体距离还很近。 “真的很古怪,我在海里生活这么久,从未见过甚至听闻过这样的情况。”敖丙微微咬唇,将精力转移到正事上,“阿桃你也注意了吧,这里的水流速度接近于无,而且方圆数里都看不到活物,可却明明又是刚才的地方。” 姜桃点点头,这点她也发现了,而且敖丙在水下的视力肯定比她强得多,看得更远,他说看不到活物,那她可以推断,整个海底应该都没有活物了。 她一下子联想到了《寂静岭》,那里有“里世界”与“真实世界”之分,他们此时此刻的处境,像极了“里世界”。 她迅速将自己的感受讲给敖丙听,当然换了一种说法,说是跟在石矶身边时听过这样的现象,听过后敖丙也沉默了,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游回到方才经过的那些地方看一看。 珊瑚群,定海神针,甚至那些黑色的海沟奇观都还在,且毫无异常,只是游动的鱼群没有了,任何活着的生物也都没有了,这座海底仿佛在瞬间失去了一切生命,唯有他们两人在其中移动,像是遵循着完全不同的规则。 未知才是最恐惧的,这也是姜桃此刻不安的来源。她隐隐感觉,这个忽然而至的奇异现象,是针对她来的。 到底是谁要害她?她一个无名小卒,有任何值得迫害的地方吗? 或者说,迫害她,只是某个计划的一环? 这个念头短暂浮现了一下,又沉了下去,她现在得集中全部精神逃离这个鬼异空间,至于其他的,脱难后有的是时间思考。 他们紧接着又游了很多地方,确定这海底空无一人。因为水流接近于静止,他们游起来需要花更多的力气,很快就筋疲力尽了,敖丙带她来到一处凉亭,那里有琉璃做成的椅子和摆满奇珍异宝的桌子。 “小的时候我身体不好,父王不让我和兄长们一起练剑,我就偷偷躲在这里自己练习,法术也是偷偷学的。”敖丙笑着说道,将姜桃安顿在一张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她对面,与她隔桌相望,“先休息一下吧。乐观点想,至少我们没被追杀,还有空闲思考对策。” 姜桃“嗯”了一声,抬起眼睛看了看敖丙,越发觉得他跟自己某些方面挺像的,比如都曾偷偷练法术,还都身体不好,凡事都会努力往最积极的方向想…… 呜呜呜,敖丙你为什么不是个女孩子呢,如果是,一定会和自己成为最好的闺蜜的—— 姜桃心里遗憾地想。 “那你的两位兄长呢?他们是不是都很受你父王器重?”姜桃带着点好奇问道。 敖丙垂下眼,半晌后回答道:“我大哥在一千年前就失踪了,二哥也在一次大战中牺牲了。” “抱、抱歉,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了。”姜桃额角渗出虚汗,心里一阵绞痛。 这东海龙族也太惨了吧,若是哪吒真的闹海,那老龙王连最后一个儿子也没了,难怪会那样愤怒,非要哪吒以死谢罪。 “没事,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过拜这些所赐,父王对我看得很紧,很少让我去海面上,也从不给我安排任何有风险的任务,我时常感觉很对不住父王,也对不起整个龙族和东海的子民。”敖丙唇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声音像是沙漏里的流沙,有种令人抓不住的飘渺感与易碎感。 “所以那次你才偷偷跑出去,想要追查那些将罪名扣到东海头上的人贩子?”姜桃心疼地往前倾了倾身,眼角已经泪光盈盈了。 竟然是病美人人设,姜桃实在想不通,这样的敖丙要如何与哪吒起冲突,怎么看都是打不起来的类型。 休息了大约一刻钟,他们决定游出海面看看。随着时间流逝,姜桃心中又多了份焦急,若是哪吒回到家中看不见自己,会不会抓狂? “对了,小六不是没有被卷进来嘛,它或许会回到李府找人。”姜桃乐观地说,重新燃起了希望。 敖丙没有看她,含混不清地“哦”了一声,仿佛心不在焉,或者在思考着别的什么。 他们很顺畅地来到海面,沙滩上一切依旧,甚至连她们先前捡贝壳的足迹都还在,夕阳已大半落入海平线,晚霞漫天,只是与落霞齐飞的飞鸟不见了踪影,连带着其他各种活物。 不只是海底,陆地上也一样被抛入了一个诡异的空间,而且时间就凝固在他们被黑洞卷入的那一刻。 这下真有点糟了。 “会用这种法术的,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敖丙蹲下身,捡起一只贝壳,“我听父王说过,最最最顶尖的高手能够操纵时间,不过这样的法术,怕是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都做不到,毕竟时间的流逝是不可逆的;而稍逊色一等的,是能够操纵空间的高手,这种也不多见,且大多需要借助法宝,所操纵的空间范围也很有限。” 姜桃有些发怵:“所以说,将我们困住的人,能力至少介于你所说的两种高手之间,毕竟如此大范围的空间法术应该很难施展。” 敖丙点了点头,神色冷静理智:“也很难维持。阿桃,我觉得一定会存在漏洞,我们现在就是要找到这个漏洞所在,击破它,或许就能够出去了。” 姜桃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因为海风接近于静止,她吸了一口寂寞,但借由这个动作,好歹情绪得以缓解,没那么慌张了。 怎么说,都比自己一个人被困其中强得多。 只是她不知道,敖丙是不幸被卷入其中,还是也是某个未知计划的一环。 不知为什么,她隐约感受到了一阵强烈不安,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厄运将至之感。她抱紧了双臂,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尽快闯出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他很想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什么, 桃桃昨晚就没有回来?”哪吒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愤怒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他昨夜贪杯,与杨戬在金光洞吃酒、舞剑,还切磋了一番法术, 浑然忘记了时间, 最后直接宿在了乾元山上, 一清早才返回家中, 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桃桃一向乖顺守规, 更不可能夜不归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上次那样。 “吒儿, 快松手。”殷夫人听见动静赶过来, 握住儿子的手腕,哪吒松开管家,牙齿在下唇瓣上咬出一道深刻的白痕。 “娘,桃桃她不见了,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昨夜我一直在等她,都不见她回来,便派人寻遍了陈塘关,也问了很多人, 都说没看见她。今天天一亮, 我又派人去集市上打听, 可直到现在也没得到任何情报。” 殷夫人眼睛泛着红血丝,眼眶也有些黑, 一看就是彻夜未眠。 哪吒虽然焦急,却也心疼母亲, 他又使劲咬了下唇,对殷夫人说:“娘,你不必派人去找了,我能感应到她的气息,我去寻她,你且好好休息一会儿。” 说罢,就要踩上风火轮。 在他飞起前,殷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神色担忧:“吒儿,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鲁莽,也不要惹祸。” “我知道了。”哪吒随口应道。 “还有,明日是你父亲的生辰宴,今年陈塘关的形势你也知道,你父亲一贯爱民如子,迫不得已挑选了三百壮丁去朝歌当奴隶,为此事他愧疚不已,打算好好借这次生辰宴,安抚民心,颁布一些利好民众的政策,你作为他唯一在家的儿子,一定要记得出席。” “您放心吧,用不了那么久,明日之前我一定能赶回来——”话音未全落,人已冲上空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看着他化成一个黑点的身影,殷夫人担忧地绞紧手帕,久久未曾收回目光。 循着混天绫残留的气息,哪吒追踪至海边。他送给桃桃的手绳是混天绫的一部分,先前那两次他便是通过它追寻到桃桃的所在。 他悬停在海洋上空,双拳紧攥。 桃桃,你为何会在海底?难道你,又来偷偷见那条讨厌的病龙了吗? 这个猜测令他一瞬间腾起暴虐的情绪,很想用混天绫将整个东海搅个稀巴烂,但母亲的声音还残留在耳畔,师父闭关前也反复叮嘱他,切不可惹事,无论发生什么事,而且杨戬很可能就是师父为了防止他冲动刻意借过来的。 他努力压下沸腾的愤怒,指甲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深吸一口气,劈头冲入海中。 浅水区无人看管,他像箭矢一样俯冲,冲散一团接一团的鱼群,直到看见巡游的虾兵蟹将。 但他并没有减速,任凭他们在身后呼喊阻拦,投掷枪戟,都仿佛没看见一般,直奔着混天绫碎片的气息所在。 沿途开始有些厉害点的角色拦住去路,他只轻盈地甩一下混天绫,他们便被弹开很远,根本不足挂齿。 何况此时,他早已今非昔比,在太乙真人的指导下不仅学会了诸多法术,还能更加灵活地使用混天绫乾坤圈,就算是东海龙王,此刻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现在满心都是桃桃,他要找到她,确保她安全无虞,然后好好质问她一番,为何又偷偷来到东海,是不是还放不下那条讨厌的蓝色泥鳅—— 臭泥鳅居然敢送她簪子,幸好他及时发现,三只眼说过,女人很容易被这些细碎无用却漂亮的小玩意收买,真是用心险恶—— 混天绫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倏地停住冲刺,看见前方是一根粗壮通天、威风凛凛的大柱子,上面金灿灿雕刻着四个大字:定海神针。 柱子四周布置法阵,他试着用乾坤圈砸了一下,竟丝毫没有破损。 恐怕是概念阵,只有符合某种条件才可进入,否则无论能力多强,都无法攻破。 可恶。 他握紧乾坤圈,不死心地又砸了几下。 仍然毫无破绽,他只好放弃,举目搜寻,却并未发现桃桃的身影。 很快,守护法阵的士兵集结而来,围成一个圈,用兵器将他指在圆圈中央。 哪吒仍然扭头四顾,倏地他向下一沉,从包围圈中脱出,沿着定海神针从顶端滑向底端,终于在靠近底端的位置,发现了漂浮着的混天绫碎片。 它还在,可桃桃却不在。 这显示了两种可能性,第一桃桃来过这里,不小心掉落了手绳;第二有人偷了她的手绳,故意放在这里。 他大脑飞快运转着,在电光火石间分析着各种可能性。虾兵蟹将虽然武力值一般,但在海底比他游刃有余,很快就追随而至,他愤怒地向他们抛去几个火团,然后趁机脱离此处。 游到一处礁石旁,他迅速变化成一棵水草,然后将一只石块变成自己的模样,等到那些笨蛋追着石头离开后,才重新游出,变成一只红色的鱼,直奔敖丙的宫殿而去。 他自然不识路,但沿途威胁绑架了几条胆小的鱼,总算成功寻到了那处华丽旷阔的宫殿。 他二话没说,直接就用乾坤圈,砸烂了前殿,无数悠闲游荡的水母拖拽着光晕四散奔逃,一个鲨鱼样的男人从中飞出,以长枪挡住了他的破坏。 “来者何人?”他嗓音低沉,力量很大,不像是普通的虾兵蟹将。 “我乃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子哪吒,你们三太子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哪吒与他斗了几个回合,理直气壮地自保家门道。 “李靖?”鲨鱼男重复道,“三太子昨夜便失踪了,我也在寻他的去向。” “你说什么?”哪吒陡然有些失控。 昨夜失踪,那不是和桃桃一样吗?桃桃果然是和他在一起—— 他忽然感觉一股阴鸷的杀意从脚底窜到脊背,最终冲上头顶。 他很想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或者破坏些什么,将整个龙宫都捣毁,不然根本无法平复内心陡然升起的阵阵煞气。 “我问你,昨日可有一个女孩,来找你们三太子?”他压抑着那恐怖而汹涌的杀意,嘶哑着声质问,眼睛边缘已经洇出一层金色光华。 鲨鱼男似乎不习惯被如此质问,他冷哼一声,伸出长枪:“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滚开,小鬼,不要在龙宫造次!” “我再问你一次,昨日是否有一个女孩来过?”哪吒眼中金色部分越散越多,薄薄的唇紧紧绷成一道锋利的线条,声音隐隐呈现出一种幽深凌厉的非人感。 鲨鱼男显然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的无与伦比的煞气,但他作为龙族三太子的贴身护卫,也是自尊心极强,丝毫不肯退让。 “你损毁我龙宫,我不问责于你已是看在你曾帮助过三太子的份上,滚回陆地去,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他话音还未落,额心已被火尖**穿。他的唇还保留着张合的姿势,下一秒整个身体就从中间裂开两半。 枪尖自上劈下,出手之快,直到裂成两半的身体分别倒向两边,内脏散落一地,他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哪吒抽回枪尖,熟稔地旋转枪杆,甩去血污肉沫,冷漠而残酷地望着男人碎裂的尸体。 只是他此刻并不知道,他被愤怒冲昏头脑,一怒之下杀死的这个男人,是后面全部事件中,唯一一个能够证明他清白的证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42章 你、你这个逆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很快有追兵追寻而至, 哪吒却丝毫不在意,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用乾坤圈将宫殿前庭砸了个稀烂,转念想到桃桃可能身处危险, 这才放弃了将整个东海搅翻的强烈念头, 踩上风火轮, 一骑绝尘飞出东海。 他不怕惹事, 他怕的是桃桃出事, 而他却不在身边。 至于师父和娘亲的叮嘱,在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后才浮现脑海,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他已经杀了那个敖丙的护卫, 而且还很想继续杀人。 他心中极度焦躁,各种凶暴的情绪搅合在一起,他必须用极强的意念压制,才不至于再度折返回去,将那群可能与桃桃失踪有关的海洋生物全都杀光。 冷静, 冷静,冷静。 他心中反复念道,加快了风火轮的速度,在邪念再度控制大脑前, 飞到了乾元山。 即便被愤怒与杀戮的欲念充斥, 他还是分出一部分心神, 快速分析一遍整个事件,越分析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被留在定海神针旁的乾坤圈碎片, 消失的桃桃和敖丙,他们或许真的偷偷私会了, 可为什么又同时失踪了? 莫非是——私奔了? 风火轮嗖地停住,他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感觉杀意再度翻涌而上,整个人都快陷入狂暴。 冷静,冷静,冷静。 他闭上眼,又用力默念道。很快对桃桃的担忧压过一切,他重新起飞,直奔就在不远处的乾元山。 时间太仓促,又太紧迫,他没有工夫深入思考,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帮手,一个强大靠谱,还能消减他负面情绪的帮手。 这样的人,也就只有杨戬了。 他远比此时的自己强大,这点他一点都不否认,而且极其理智,甚至都有一丝狡诈,没有谁比他更适合了。 飞出海面他才注意到,已是午后时分了。海底时间的流逝似乎比陆地快一倍,他明日还要参加父亲十分看重的生辰宴,这是他答应过娘亲的,他不想让她失望,可桃桃也同样重要,思来想去,只有拜托杨戬替他继续寻找桃桃了。 他风风火火降落在金光洞前。 旁边的桃树下,一人一犬正悠闲地对坐着,人在看书,犬在树根上磨牙。桃树已经开出芬芳的粉色花朵,扑簌簌落了一地,也落了杨戬一身。 他仰面用唇接了一片落花花瓣,轻轻咬着,举手投足恣意潇洒。哪吒看着他,那股难以形容的熟悉感再度浮现,同时脑袋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杨戬朝他看过来,轻轻一吹,口中花瓣飞在半空中,幻化成无数只蝴蝶飞舞,他收起书,伸着懒腰站起身,朝哪吒走来。 “说吧,遇到什么事了,一脸要杀人的表情?”他拿竹简拍了下哪吒的肩膀,“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虽然这么想有点肉麻,但哪吒在这一刻,确实很想用力拥抱一下这个比他还高半头的师兄。 “说来话长,那就先拜托你了。”他深吸一口气,就地盘腿坐下,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姜桃和敖丙走了不知多久,也没有发现任何突破口。 他们先是来到了李府,可府上和其他地方一样,空有建筑,毫无人烟。姜桃大声叫喊一阵,没能得到任何回应,看来这个空间还不如里世界,里世界至少能感应到外世界的动静,这里却好像是独立存在的。 更可怕的是,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是不流动的,永远停滞在他们被卷入的那一刻,他们丧失了时间观念,根本不知道此刻真实的世界里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抑或者已经过去了十天半月…… “完了,也许我们再也出不去了。”姜桃颓丧地抱腿蹲在地上,天边虽然夕阳灿烂,可地上却连一条影子都没有。 敖丙在她身边蹲下来,他也很疲惫,却仍用积极的口吻道:“阿桃,别气馁,先歇一会儿吧。我想了一路,觉得脱离的方法不在于位置,而在于其他。” 姜桃可怜巴巴地从膝盖上抬起眼睛:“何以见得呢?” 敖丙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轻轻勾画:“我有一个猜测,我觉得我们不是被抛入了一个另外的空间,而是中了幻术,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只是眼睛看到的东西在不断变化,所以便以为自己也在不断变化位置,而实际上可能就在某个范围内转悠。” 姜桃惊住,望着他在地上毫无规章的涂鸦,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不明白——”她嘟嘟囔囔道,抱着膝盖往前蹭了一步,也捡起一根树枝,瞎画了几道。 敖丙耐心地解释:“你看周围一切都是静止的,看似是空间法术,实则也有时间法术,但就像我先前说的,能掌控时间法术的,除了元始天尊也就只有通天教主了,而他们两位根本没必要算计咱们俩,所以我更加确信,我们中的不过是幻术,当然我们可能确实被抛入了某个空间,只是这个空间被结界包围,我们就一直在其中走来走去。阿桃,你现在肚子饿吗?” “饿。”姜桃是个小馋猫,早就肚子咕咕叫了。 “我也一样,这就说明时间根本就没静止,一切都是假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冲出结界,冲出去后或许会发现,我们就在海滩上打转呢。” 姜桃觉得非常有道理,也对敖丙冷静稳重的性格感到佩服,她又朝他凑了凑,就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想要抱团取暖。 但问题很快又来了。 他们要如何突破那个结界? 翌日清晨,陈塘关的百姓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砍柴的,摆摊的,种地的,都按部就班忙碌开来了,唯有捕鱼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着波涛翻滚的海面议论纷纷。 只见遥远的海平线上,乌云密布,雷电隐隐,却迟迟没有雨落下来,这种罕见异象从昨日傍晚一直持续到今早,渔民们都不敢冒然发船。 “还以为会是个大晴天。”李府管家摸着胡须纳闷道,“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判断失误,真是奇哉怪也。” 殷夫人有些担忧地望了眼天边,从昨夜开始她就莫名感觉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明日毕竟是夫君的生辰宴,她强行压下这股不安,有条不紊地作者最后的准备。 临睡前,她悄悄推开哪吒的房门。孩子已经回来了,正裹着被子歪着脑袋睡觉。她轻轻松了口气,为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默默看了一会儿。 几个月不到的时间,竟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她好像还没好好看过他长大后的模样。 她忽然有点想哭,用手绢捂着口鼻,压住哽咽声,抬起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面颊。 蜡烛爆开一朵烛花,少年缓缓睁开眼眸,澄澈的瞳孔倒映着她秀丽端庄的容颜。 “娘。”少年像孩子一样唤道,抬起面颊在她臂弯里蹭了蹭。 还是小时候的习惯。小时候他一惹祸,就爱这样蹭她,或者不想穿紧身的衣服时,也这样跟她撒娇。 她俯下额头,和他贴了贴。 “找到阿桃了吗?”她问道。 “快了。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阿桃找回来的。”哪吒说,也主动贴了贴她的额头。 “好,娘相信你。快睡吧,明日可不要惹你父亲生气哦。” “夫人,夫人,陈副将夫妇来了——”丫鬟的声音将她从出神中拉回,她连忙整理了下鬓发,快步迎了出去。 宴会进行得非常顺利,哪吒也很听话地坐在席间,偶尔打打下手帮帮忙。只是远处海边轰隆隆的闷响声越来越浓重,仿佛是老天也在发怒。 就在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闷雷声倏地一路响过来,跟随而来的还有几团厚密庞大的乌云团。 众人皆惊,有胆小者吓得躲在桌子底下。李靖诧异地和夫人对视一眼,起身朝乌云雷电蔓延而来的方向走去。 四条硕大雄壮的龙自云中显形,颜色各不相同,站在最中间的是一条蓝白相间的龙,它体格最大,表情也最为愤怒,长长的龙须随着剧烈起伏的呼吸在空中猎猎飘动。 李靖认出它就是东海龙王敖光,他们曾见过几面,相处还算友好。 他连忙拱起手,拜礼的动作还未完成,就听头顶上方发出愤怒而克制的隆隆巨响: “李靖,本王一向严格约束部下,不许他们伤害陈塘关百姓,至今为止鸡犬未伤,然你儿哪吒却大闹海底,毁我龙宫,杀我儿敖丙,偷走东海至宝定海神针,为此你有何话可说?” 李靖整个愣住,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哪吒大闹东海?毁龙宫,偷神针,还杀死了敖丙? 这怎么可能? 他木讷地将视线转向哪吒,却见一袭簇新红袍、黑发俊美的幼子,带着一脸不亚于敖光的愤怒站起身,轻盈地跳过身前酒桌,对着高空之上的龙王大声道: “老龙王,闹你海底,毁你龙宫我认,但我没有杀死敖丙,更没有偷你定海神针,你莫要信口雌黄,诬陷无辜!” “你还敢狡辩!”敖光从云端扔下一片红色绸布,那正是落在定海神针旁的混天绫碎片,之前一直系在姜桃手腕上。 “这是在失窃的混天绫旁边发现的,你如何解释?且海底有无数证人可以证明你曾在定海神针附近出没,还打伤我士兵数百人,就连我儿敖丙的贴身护卫也被你残忍劈成两半,你还要狡辩吗?” 李靖看上去像是被吓傻了,或者说惊得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哪吒,仿佛也和龙王一样,在等他回答。 “那个护卫是我杀的,我不否认。但敖丙和定海神针与我无关,我昨日入海就没有看见过他。定海神针附近我确实去了,但我没偷你的神针,我对它也没什么兴趣,我下海底是为了找我的朋友。我还想问问你儿子,把我朋友藏到哪儿去了?” 哪吒气势丝毫不落,既坦荡落拓,又显得理直气壮。 而这边,李靖已经气得吐出一口老血,差点瘫坐在地。 “你、你这个逆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他指着哪吒,又呕出一口血。 第43章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去蒙受这不白之冤 “小子, 看在你父曾拜度厄真人为师,与我也略有几分交情,我今日才特意前来询问一番,可你谎话连篇, 我海底有很多人可以证明, 是你盗走了定海神针, 你为何不承认?” 敖光强压着愤怒, 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身后其他三海龙王也发出震耳欲聋的粗哑暴喝,将整个陈塘关都震得颤抖。 宴会上的百姓各个瑟瑟发抖, 他们不明白海底发生过什么, 也无法想象得到, 但他们的恐惧却远胜于李靖,因为四海龙王看上去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它们随便打一个喷嚏,就能淹没陈塘关。 “吒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殷夫人跑过来, 紧紧握住哪吒的一只手臂,声线颤抖得厉害,却透着一股坚定,“你不该大闹龙宫, 杀死那个侍卫, 但娘相信你, 你没有偷神针,也没有杀害敖丙, 不要冲动,仔细想一想, 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李靖也撑着桌子勉强站直身体,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哪吒一眼,摇摇头,举目望向四海龙王,沉声道: “夫人说的没错,我儿虽顽劣,却从不撒谎,我承认自己教育有失,但此番事件存在诸多疑点,请诸位龙王拿出证据。” 哪吒微微愣了一下,他其实没想到父亲居然只骂了一句,就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证据?你儿混天绫的碎片不是证据吗?定海神针附近有我龙族的防护法阵,而那碎片就是在法阵内发现的,若非你儿闯进去,碎片如何能掉进去?且那法阵极难突破,方圆数百里,又这样能力的,就只有你儿子了,更别提他还被人目击到在定海神针附近出没,这桩桩件件,难道算不得证据吗?” 回答李靖的,是西海龙王敖闰。他是一条脊背上覆盖着厚重岩石般凸起的巨龙,眼神放着红光,是四条龙中看上去脾气最不好惹的。 “这个证据我们确实无话可说,可也不能代表一定是我儿偷走的神针。”殷夫人也仰起头,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但她知晓胜算不大,毕竟混天绫极其护主且排他,除了吒儿,没人能剪下它的碎片。 剪不剪得动不说,就算剪下了,它也会第一时间自动拼补回去。 可证据虽确凿,却也存在些许漏洞,她必须先争取一番。 “哼,我劝你们不要狡辩了,犯了错就坦然承认,否则——”北海龙王敖顺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他是一条绿色的较其他兄弟略纤细些的龙,“否则大海这滔天的愤怒不会放过陈塘关,你们就全都为了他的谎话陪葬吧!” 话音刚落,怒涛翻涌的声音剧烈地回荡在天边,久久不绝于耳。 李靖面孔上出现一丝动容,他握紧双拳,大声道:“诸位龙王,我会尽快查清整个事情,你们莫要因为一时愤怒而拿整个陈塘关泄愤,调查后我自会给你们公道,若真是哪吒所为,我也定不会姑息!” “父亲,我没有撒谎——”哪吒挣脱开母亲的手臂,愤怒地吼道。 “你闭嘴。”李靖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碗碟酒樽皆打翻碎裂在地上。 “你错了,李靖。”一直沉默的敖光终于再度开了口,他眼神里有种愤怒,也有种悲悯,“不是我们要拿陈塘关泄愤,而是定海神针丢失,整个东海失去了支撑,会无法遏制地发生海啸,届时海底诸多妖族会被释放到岸上,对人族造成极大威胁。我长年以来对它们管束极严,但海啸之下它们便会挣脱我的束缚。李靖,我并不愿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报复你,但大海本身的愤怒是我遏制不住的,它失去了维持安稳的神针,需要一个够分量的解释,才能平息怒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靖怔然,呆呆瞪着高空,双唇连带着牙床都在颤抖。 敖光的意思十分明显,若是不能立刻交出真凶,那么就要让哪吒自己来平复海怒,否则就会发生海啸,吞没整个陈塘关。 “你不用说了。”哪吒牙关紧咬,狠狠而恨恨地瞪着敖光,“你不就是不分青红皂白要我死吗?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偷神针,也没有杀敖丙,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去蒙受这不白之冤——”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若是交代出那块混天绫碎片是自己剪下来送给桃桃的,便可一定程度洗清冤屈,但桃桃不知所踪,且不像他一样法力强大还有诸多庇护,一旦他说出了她的名字,这些老恶棍一定会咬住她不放。 他绝不可能让桃桃暴露在危险之中。 何况,桃桃肯定没有偷神针。虽然目前捋不出来龙去脉,但他可以笃定,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阴谋,只是时间太紧迫,越发激烈的海涛声容不得太多辩白。 幸好,他昨日已将寻找桃桃的事,全权拜托给了三只眼,他一定会比他更快找到桃桃的。 “李总兵,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席间百姓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如捣蒜,悲声哀求。 他们并不是很在意冤不冤枉,而是担心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亲人被愤怒的大海吞噬。 李靖被架在中间,本就混乱芜杂的思绪更加混乱了,他扑通一声也抱拳跪在地上,仰头望天,殷切恳求道: “若是非要交出一个人来平息大海,就让我去吧。我是陈塘关总兵,一切本该就由我来承担。” 他嗓音蓦地变得平静洪亮,这样的话语他不是第一次说了。 早在三年前哪吒出生时,纣王就曾派人来杀他,说他在母亲体内孕育三年,定是妖魔鬼怪,是不祥之兆,幸好太乙真人及时赶来,让哪吒在一片祥和的金光中诞生,且生下来就有法宝护体,又有麒麟前来贺喜,妥妥的祥瑞之兆,这才让纣王收回了杀戮之心。 那个时候,在太乙真人赶到前,他和刚刚生产虚弱无比的殷夫人,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恳求传令官的。 “李靖,你死毫无用处。”敖光缓慢摇了摇头,长长的龙须随风飘摇,“我能体会你的心境,但大海之怒,只有哪吒可以平复,谁让他在海里大闹一番,大海已经将它认定为罪魁祸首了。” 李靖身体垮下来,无声地向后趔趄了一下。 “李靖,你我为邻数十载,也算一直和平相处,相安无事。你莫要怪我,我虽身为龙王,却只是东海之居民,虽可以操纵大海,却无力阻挠大海本身。”敖光无奈地叹息道,身子向下游动了一圈。 “父亲,你何必如此低三下四。”哪吒忽然笑了,眼神里却满是杀意,只是这杀意既针对龙王,也针对他自己。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口长剑,横在颈边,抬头挺胸傲视着天空,声音凛然无惧,还带着一丝嘲讽: “老龙王,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杀你的儿子,也没偷什么定海神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父母与百姓,若是我死能平复海怒,我无怨无悔。你今日为了逼我赴死,特意携你的兄弟们来兴师问罪,明知道敖丙还活着,硬是将他当作一项罪名强加于我,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计谋。我此番自刎,是为了平复海怒,保护陈塘关,而不是屈服于你们——” “吒儿,住手,住手啊——”殷夫人扑上来想要夺剑,但哪吒已经转动手腕,剑刃在他苍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娘,我走了,能作为您的儿子活一世,我很开心。”哪吒笑了笑,唇边溢出血痕,他眸光朝李靖望去一眼,哼了一声又收回,“同样的话帮我转告那老头子一声。还有,我走之后若是桃桃回来了,您一定好好待她,视她为己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两字落下来,他又用力在颈上剜了一下,血液喷溅而出,顷刻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吒儿,吒儿!”长剑铿锵落地,殷夫人疯了一样抱住他向后倒下的身体,嚎啕大哭。 李靖跪坐在原地,指尖在掌心上掐出血泡。 远处轰隆的海浪声渐渐消退了些,但海水依旧肆虐,沿岸房屋皆被冲毁,住在附近的百姓聚在高处,看着承载着数十载记忆的房屋被吞噬,鸡鸭鹅犬来不及带走,尽数被卷入海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哪吒慢慢阖上眼睛,身体渐渐僵冷。 敖光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他并不愿做这个卑鄙之人,可哪吒毕竟闹了海,而海洋之怒也唯有他死才能平息,这对陈塘关而言就是一个交换,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可就是无法做到像其他兄弟那样义愤填膺、理直气壮。 他的龙宫被毁了一部分,敖丙也不知所踪,从小陪伴敖丙长大的那个忠心又负责的侍卫又死了,无论怎么看,他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只是他没想到,哪吒居然如此刚烈,如此决绝,他本以为会僵持很久,直到陈塘关被淹没一大半,才能等来他以死谢罪。 他鼻子里哼出长长的气声,下一句话好半天没能说出口。 敖顺替他开了口:“李靖,速将哪吒的尸身交于我等。要想彻底平复海怒,必须将他的尸体投入大海。” “不行、不行!我儿已经为他没做过的事偿命了,如今竟连尸首都不留给我们,非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吗?”殷夫人第一次如此失态,几乎是嘶吼着喊道,眼眶红得仿佛滴血。 李靖也恼怒地瞪住敖顺,但很快他痛苦地冷静下来,用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地面。 直到骨节碎裂,血肉模糊。 他站起身,走到夫人旁边,抬手抚上她脊背,殷夫人扑向他怀中,臂弯还抱着哪吒渐渐失温的身体,痛哭不已。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李靖呢喃道,忽地推开她,一把抱起哪吒的尸体,交给化形而下的敖光。 哪吒已经死了,他也同样痛到不能自已,也想留住他的尸身好好安葬,可海怒必须立刻平复,否则他白死了。 作为陈塘关总兵,他不得不忍痛做出取舍。 “老爷,你做什么——”殷夫人扑到他脚边,使劲拽着他袍服,跌撞着起来,要去够儿子。 可敖光接过尸体便飞上天空,什么话也没说,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与其他三龙王一起飞走了。 大约过了不到一刻钟,海浪骤停,海怒彻底平息,一切都归于平静。 连海风都温柔起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殷夫人骤然止住哭泣,恍惚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呆呆望着水天交接的远方。 她仿佛看见儿子的尸身,被海水一点点搅成碎片,分散到无穷无尽之中。 “吒儿——”她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再度扑到在地,昏死了过去。 第44章 可这样的哪吒,居然死了 敖丙试着用树叶舀点水, 却什么也舀不上来。 “敖丙,我不渴,你也赶紧坐下来歇歇吧。”姜桃嘶哑着喉咙说道,明显是嗓子已经快冒烟的状态了。 敖丙轻轻叹了口气, 有点沮丧地坐到姜桃身边, 手指摩挲叶片上的经络, 他的指节晶莹修长, 在阳光下折射着好看的暖光。 在这个结界中, 他们无法使用法术,任何法术都不行。敖丙说那是因为布下结界的人, 法力远在他们之上。 “都不知道外面是天黑还是天亮。”姜桃抱起膝盖, 碎碎念道。 不知为何, 她从刚才开始,心底就有种奇怪的不安,这种不安叠加在因无法逃离而形成的原始惶恐之上,令她更加虚弱无力,再加上虽然周围一切静止, 但他们内在的生理循环照旧,她此刻又饿又渴,几近虚脱。 幸运的是,敖丙为海底龙族, 足够扛渴扛饿, 后来都是他背着她走的, 这会儿他也有些累了,便停在海边略作休息。 至于为何不断走动, 是为了寻找这个结界的范围,然而布阵之人实力着实深不可测,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都探不到边界点,索性就又回到了最初的海边。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敖丙别过头去,在姜桃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抿住嘴唇。 还是自己太弱了,若是能像哪吒那样,拼尽全力搏一搏,总归是可以突破的。 果然阿桃还是和那个人做朋友更安全,更有保障。 他垂着睫毛沮丧了片刻,忽然胳膊被一把握住。 “敖丙,敖丙,你听,是不是有狗叫声?”姜桃激动地尖着嗓子嚷道,耳朵像兔子那样竖起来。 她从小就喜欢狗,对狗叫声超敏感。 “好像是有……”敖丙尖尖的耳朵耸动了一下,“对,是狗叫声。”他也激动起来,这个死了一样的世界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他们之外的声音。 敖丙听力远比姜桃敏锐,很快就断定了声音传来的方位。他和姜桃一前一后跑过去,狗叫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他们停在一颗形状古怪的大树旁。 狗叫声就是从那书上传来的。 但树上徒有叫声,并未见到狗。姜桃紧张地抓住敖丙的上臂,看着他将另一只手臂变成长长的龙爪,朝树上探去。 探到的虽然是一片虚空,但探到某处,狗叫声骤然尖利了一瞬,似是被龙爪刺到了。 “就在那里。”敖丙面露喜色,但很快又蹙起眉心。 这个结界如此之强,凭他们,就算知道了突破点在哪里,怕是也难以突破。 “笨狗,退后。”近旁传来一道男人磁沉冷彻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愣,敖丙本能地收回龙爪,戒备地望着树上。 接着,仿佛是奇迹出现,原本平整的空气,仿若被一只利爪一点点撕开金色的边缘,露出后面的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世界,与这个世界布景相同,但里面的一切都是活着的、流动着的,那才是他们原本的世界。 结界像是一张脆弱的纸,被彻底撕开大口子,火尖枪熟悉的枪尖在姜桃眼前划了道圆润的弧线,落下去时,整个结界都碎裂成一片片金色的碎片。 “哪吒?”姜桃下意识呢喃道,然而金色碎片随风散尽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 身穿滚金边的灰黑色长袍,头戴黑色高冠,长身玉立,身边站一条黑色细犬。 他手持着哪吒的火尖枪,额间有一只闭合竖立的眼睛。 “啊——”姜桃倒抽一口气,用脚趾头都猜出了来者身份。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杨戬就把火尖枪往她怀里一抛。 “赶快回家去吧。”他淡淡留下这句话,就踏上飞云,转身离开了。 姜桃怀里抱着火尖枪,原地呆愕半晌,始终摸不到头脑。 为何杨戬会拿着哪吒的火尖枪来救他们?为何又以那样的口吻,那样淡然而又暗藏深意的语气让她回家去? “是你认识的人吗?”敖丙好奇问道,眼睛扫过火尖枪。他身后不远处海浪温柔翻卷,贝壳和海螺被一波波冲刷上岸,星星点点嵌在沙土之中。 “硬要说的话,是哪吒认识的人。”姜桃喃喃回答道,略一低头,火尖枪枪尖擦过她面颊,冰冷得令她心口一颤。 “敖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也快回海底吧,毕竟我们是在那里被卷走的。”姜桃谨慎地说道。 敖丙扭身看了眼风平浪静的海面,一切都和平时一样,但很快他目光就猛地顿住。 他看见远方的原本有一排排住房的区域,此刻已成废墟,到处都是坍塌的木板与砖石。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点点头:“行。在这之前,我先送你回去。” “没事,你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的。”姜桃摇摇头,“不然那位兄台就不会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赶紧回龙宫去,注意安全,我反倒更担心你呢。” 敖丙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墨迹,和她拱手道别,不一会儿身影就融入海中,消失不见。 姜桃抱着火尖枪,一路往李府的方向小跑而去。 现在看着是午后,但可能是第二天午后,也可能是第n天午后,她心里惴惴不安着,脚步也越跑越慌乱。 但夹在臂弯里的火尖枪,莫名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但同时也带给她一阵难以形容的隐隐不安。 哪吒为何不自己来救她呢? 她指尖在枪杆上收紧一瞬,终于看到了李府的红砖屋顶。 大门居然半敞开着,她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慢慢推开,被里面狼藉破败的景象吓得瞪大了眼。 上百桌酒席被掀翻在地,瓜果酒酿撒了一地,仿佛被狂风席卷过一般。零星几个小厮在收拾,每个人动作中都透着悲恸与迟缓,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一边扫地一边拿袖口重重地擦着眼泪。 姜桃心沉重地往下一坠,她奔进院内,差点被门槛绊倒。 “怎么了?”她揪住一个小厮,焦急问道。 小厮红肿着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是太过悲伤而忘了她是谁。 “小少爷,他、他、他死了——” 良久,他哽咽着回答道。 怀中火尖枪沉重落地,姜桃瞳孔一点点放大,耳中嗡了一声,而后塞满混乱杂音。 哪吒,死了? 她眼光从整个院落飘过,从那些凌乱的酒席可以猜出,今日是李靖的生辰宴,也就是说她只被困了两日,而仅仅只是这两日,哪吒居然死了? 那样强悍,霸道,又性格激烈的哪吒,竟如此草率而匆忙地死掉了? 这个噩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很快,她联想到了海底发生的那些事,一个不好的猜测从脑中冒了出来。 “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拜托了!”她一把夺过小厮的扫帚,殷切恳求道。 她耳边那些嗡嗡的杂鸣声,始终未曾停歇,还伴随着血液翻涌撞击耳膜的声音,可她浑然不在意,甚至根本就感觉不到,满脑子都是哪吒。 第一次见面时小小一只又很有气势的哪吒,变大些后装模做样耍酷的哪吒,还有少年人模样,星目剑眉、红绸翻飞,会用脚心暗搓搓踩住她双脚的哪吒。 可这样的哪吒,居然死了。 这一切发生的也太突然了吧? 她情愿相信自己还在幻觉之中,还没有从那个结界走出来,这些不过是那个神秘的操纵者迷惑她的新手段。 第45章 它为何要偷神针? 姜桃回到房间, 缓了好一阵,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对于哪吒闹海并自杀这件事,她在很早之前就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且就在她不在家的这两天。 结合自己在东海中经历的匪夷所思事件,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环, 她和敖丙似乎都被设计了, 以至于哪吒在转瞬之间被逼上死路, 且尸身无存。 和神话、演义中一模一样,即便中间过程不同, 但结局都是一样的, 仿佛是命中注定。 她打了个哆嗦, 心中溢满繁复芜杂的情绪。 强大如哪吒,亦不能逃脱命数,自己还有必要抱着那一缕细弱游丝的希望吗? 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抱着立在床边的火尖枪,额头抵在上面, 低声抽泣起来。 她从小厮那里听到事情经过,就跌跌撞撞跑进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都空白一片,只感觉心口塞满酸涩, 不上不下, 堵得浑身难受, 甚至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她脑海中开始走马灯般闪过与哪吒相处的一幕幕, 最后定格在他前天吻她头顶的画面,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如注而出, 她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哭什么哭呀,蠢丫头,他死了,你的命运不就被改变了吗?”耳边突然闪现一道声音,吓得她双肩一抖,火尖枪指尖脱出,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谁?”她惊恐地扭头张望,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声音没再出现,仿若幻觉。 她使劲喘了几口气,从床上起身,弯腰捡起火尖枪,指腹摩挲着枪尖下面的闭合着的莲花纹路,思索着方才那声音说的话。 它说得似乎没错,按照小说和传说,哪吒是先射杀了自己,然后又杀了石矶娘娘,最后才闹的海,而眼下他先闹了海,并且自刎身亡,这是不是就表明,他不再有机会射杀自己? 就算他重塑肉身活过来了,时间链条也已经被打乱,自己能够否因此而逃过一劫呢? 命运……可以被改变吗?归根结底,还是这个问题。 “蠢丫头,那就不要让他再活过来了,哈哈哈哈——”那声音又冒了出来,如同杜比特效般萦绕。 姜桃抱住脑袋,使劲摇了摇,试图把这声音摇出去。 摇晃间,袖口海螺掉了出来,她盯着雪白的海螺,忽然一怔。 敖丙还活着啊,没有按照各种演义与传说那样,被哪吒剥皮抽筋,一命呜呼。 哪吒闹了海,却没有伤害敖丙,确切地说都没有遇到敖丙,这是不是就表明所谓的命数其实是有转圜余地的,注定要死的人,也存在逆天改命、脱离既定轨道的概率? 她连忙拾起海螺,揣进袖中,擦干眼泪,将火尖枪立在床边,鼓足勇气朝李靖和殷夫人房间走去。 方才她一直不敢去见他们,因为她深感哪吒出事,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自己若没突发奇想去了东海,便不会遭遇埋伏失踪,哪吒也不会因来寻她而大闹龙宫,最后落得个被逼而死的结局。 这也是她得知事情经过后,站都站不稳,必须回到房间缓缓的主要原因。 自己是一切的导火索,她心中难掩愧疚,久久无法平复。 可有些事,她必须勇敢地说清楚,即便被李靖和殷夫人痛恨,她也一定要说。 还没靠近房门,就听见了夫人时断时续的抽噎声,她被牵动情绪,再度红了眼眶,在外面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撩开帘子,小心翼翼进了房间。 夫人抱着给哪吒做的新衣服,伏在床边哭,李靖站在窗口的屏风旁,手指紧紧掐进窗框,呆呆地盯着虚无,表情僵硬而愤懑,但更多的是悲伤。 见她进来,李靖先是一愣,后又转过脸重新盯住虚无,像是将她当成了空气。 姜桃径直走向他。 按理说她应该直奔殷夫人,可她实在不忍伤一贯对她如此好的夫人的心,便转向了看上去心硬些的李靖。 “李总兵,哪吒他确实没有杀敖丙,敖丙那两日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被卷入了幻术,直到今日午后才被杨戬救出,哪吒他是被冤枉的。” 她行了礼,开门见山道。 李靖闻言,身子明显僵了一瞬,他讷讷地扭头盯着她,胡须动了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殷夫人,从床上跳起来,扑到她身边,红着眼咬着牙让她把一切都说清楚。 夫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姜桃垂下睫毛,有些不敢看她,但还是言简意赅地将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对不起,夫人,都怪我,都怪我非要到处跑,是我连累了哪吒——”姜桃攥了攥手指,将憋在心里如鲠在喉的话,说了出来。 然后就垂着脑袋,等待夫人或者李靖的怒火降临。 可空气中是一片长久的沉默,每人发出怒吼,也没人抛出愤怒的指责。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 殷夫人惨白地笑了一下,抬手抚上她面颊,拇指指腹擦去她眼角一滴眼泪,“你有偷走定海神针吗?” 姜桃赶紧摇头。 “那你有和龙族合谋,设计陷害吒儿吗?” “怎么会?”姜桃又是一阵猛烈的摇头。 “那便是了。这件事虽然因你而起,却与你没有直接关联。”夫人垂下手腕,摇摇头,“你也是受害者。这都是命,也许吒儿命里注定就有这么一劫。” “您不用这么伤心,等仙长出关,一定会有办法查明真相的。”姜桃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听上去像是猜测,“或许他还有办法救活哪吒呢,他不是一直说哪吒是灵珠子转世,我听师父说过,灵珠子是阐教镇教之宝,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魂飞魄散的。” “真……真的吗?”殷夫人眼中掠过一道湿润的亮光,瞪大眼睛问道。 姜桃点点头,本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笃定,可夫人实在太可怜了,她便带着确凿地用力点了点下巴。 “可、可吒儿的尸身都不在了啊,如何能复活得了呢?” “肉身是可以重塑的。”姜桃觉得自己透露的有点多了,“我相信太乙真人一定有办法。” “你说你与敖丙是被强大的法术困住,那你可知晓施法之人身份?”与夫人不同,李靖显然更关注事件的真相。 儿子已经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能不能复活都是后话,他现在更在意的是真相。 姜桃弱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敖丙也没有任何头绪,只知道那人很强。” 李靖摸了摸胡须,沉重地叹了口气,显然认为她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摆了摆手,让她回房休息去吧。 姜桃转向殷夫人,儿子或许能复活的喜悦只让她高兴了几分钟,很快就又陷入了悲伤,折身回到床边,抱着哪吒的衣服,再次泪流满面。 姜桃实在无法与他们共处同一屋檐下,咬着唇快步走了出去,一路往自己房间跑,跑进去紧紧关闭房门,靠着门板捂住胸口,让心口骤然袭来的揪痛像列车那样一波波驶过。 虽然这样说很无情,但在悲痛之余,她心里也隐隐升起一丝侥幸。 敖丙的幸存,给了她一丝希望,也许她也能逃脱被一箭射死的命运也说不定…… 她离开门口,慢慢踱回卧房,沉重地坐下来,床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突然想起了小六,掀开床单向下望了一眼。 床下还放着它爱盘着的石块和罐子,姜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它那强大的变形术,继而又隐隐感到了一种不断被忽视的不和谐之感。 小六又弱又强,实力简直成谜。也许是它之前表演的太好了,她始终只将它当成一条爱说大话又迷迷糊糊的小蛇,根本就没想过它有何隐瞒,哪怕发现过一些不和谐之处,也没当回事。 就像是谁也不会在意自己养的小猫小狗,今天喜欢吃这个,明天又喜欢吃那个,仿佛是有双重人格般不停转换口味。 谁都不会深入思考原因的,只管随手换一下食物,并不会想太多。何况小六还是条蛇,蛇到底爱吃什么,姜桃并不了解,更何况小六还是条成了精的蛇。 她抱着膝盖缩在床脚难受了一整晚,连晚饭都吃不下去,后来饿得不行了,才端起碗筷吃了些。 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她想要将整个事情调查清楚,所以必须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 哪吒救过她好几次,这次也是为了寻她才导致一系列惨剧。每次救她,他都被撕裂般浑身是伤,她如何能视而不见,不为他寻一个真相? 更何况,她还对他—— 她轻轻瑟缩了一下,摒住心头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不能够喜欢上他,也没资格喜欢上他。 更加不敢,喜欢上他。 就像之前想的那样,他与她的差别,是天与地、是天神与小草的差别,更遑论他还可能会杀死她,她一个平平无奇的连件法宝都没有的小童子,有何勇气与胆量去爱他呢? 颈间竖起一些细小的汗毛,她抱着肩膀,用力甩了甩头,为自己感到荒谬。 他搂她也好,吻她也好,或许只是出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的本性,自己是他唯一的朋友,恰巧又是个女的,他心生好奇而已,并不代表着爱—— 她无法遏制胡思乱想,慌乱间,摸出敖丙的海螺,轻轻吹响了两下。 有些事情,还是要和敖丙商议,才能得出结论。她必须赶快投身于正事。 只是不知道,龙宫被毁,贴身侍卫被杀,他还会不会响应她的呼唤。 站在敖丙的角度,他应该是恨哪吒的吧,就算他以命偿命,也无法完全弥补吧? 但敖丙还是来了,在海螺响起的第三声,就翩然出现在她房间里。 “敖丙,我——”姜桃犹豫了一下,却被敖丙打断。 “不必说了,阿桃。”他目光只扫了她一眼,就匆匆滑过,望向一旁,“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哪吒杀了阿钺,我不能原谅他,但我也不想他被污蔑,承担莫须有的罪名,我会帮你一起调查真相的。” 他穿着水蓝色袍服,领口有些松,应该是已经歇下了,他的眼眶也泛着红,面色不大好,却仍保持着冷静与礼貌。 只是这份冷静与礼貌,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姜桃有些失落地垂下手臂,知晓有些事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想了下问道:“那根定海神针,当真除了龙族之外,没入入得了那法阵吗?” 敖丙收回发散的目光,落在她面颊上,轻点了下头:“是的,只有龙族才可进入。” “万一有法力强大的,能不能强行突破?”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极低,就算是阐教十二金仙也做不到。”敖丙客观地回答道,“这个法阵最初是女娲娘娘赐予龙族的,为的就是护住神针镇住大海,理论上无法强行突破。” “那有没有可能是……龙族其他人偷走的神针呢?”姜桃小心翼翼问道。 敖丙摇头,眸光再次朝她看来,似乎是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止过于疏离冷漠,他矛盾地抬起手又放了回去,指尖握住袖口,像是忍着某种冲动,轻声回道道: “不可能的,阿桃。定海神针是东海至宝,法力无穷,且有万钧之重,不说扛不扛得动,就说将它不动声色地带走,都是不可能办到的。我们龙族,包括父王在内,没有人拥有这样的法力。” “除非有人能念动咒语,将它缩小带走。”敖丙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但他像是被这个想法逗到了,唇角自嘲般扬了一下,“但这也几乎不可能,神针是有灵性的,不会轻易中招,那样的人物,也根本不可能存在。” 姜桃掰着手指头捋了捋:“也就是说,有这么一个人,他不仅突破了只有龙族才能出入的法阵,还用咒语缩小并带走了神针,而龙族虽然可以出入法阵,却没有能力带走神针……这么看来,好像是一个悖论呀?” 敖丙蓝色的眸光慢慢攀上她面孔,他幽幽开口道:“阿桃,你忽略了一个人。排除一切可能性,就只有他能做得到。” 姜桃感到浑身毛孔都瞬间张开,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将她攫住,她瞪大眼睛,仿佛猜到了那个答案。 是小六。 入到法阵内部的,只有三个人,她、敖丙,还有小六。 她和敖丙没偷神针,那么偷走神针的,就只有它了。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是真相。福尔摩斯的理论即便在远古时代也同样适用。 只是小六,它为何要偷神针? 不止是偷神针,它还设计了一个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虽然不知道这个阴谋的全貌是什么,但哪吒之死肯定与它脱不了关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46章 恐怖莲藕人传说 姜桃越想越混乱, 鼻子酸了一下,一串鼻涕眼看着就要淌出来了,她使劲一吸溜,把鼻涕吸了回去。 这个动作不大雅观, 尤其是当着一位清雅脱俗的贵公子面, 可她长得娇俏可爱, 还有一双乌黑湿漉漉的眼睛, 反倒做出了几分可爱来, 敖丙默默看着她,心中情绪复杂。 他也才后知后觉注意到, 自己此刻正身处于一位孤身少女的闺房, 还是在大半夜这样暧昧而寂静的时分, 他微微偏开视线,试图将注意力分散。 空气越发安静,以至于姜桃都觉得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太过不雅,她摸过枕边手帕,压低声音擤了擤, 睫毛始终半垂着。 气氛莫名暗昧起来,就在这时,一直立在旁边的火尖抢,“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似乎还往前蹿了一蹿, 仿佛鲤鱼打挺一般。 沉寂的暧昧被打破, 敖丙轻轻咳嗽了一声,抿抿唇, 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那我就不必久留了。若是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吹响海螺就好,我会过来的……” 姜桃心中百感交集,轻轻点了下头,手指绞紧帕子。 敖丙也是受害者,就如同自己一般,但他对于哪吒没必要存在愧疚,因为哪吒也砸了他的宫殿,杀了自幼就陪在他身边的侍卫,他肯帮他洗清罪名,纯粹是出于正直本性。 “那个,等一等。”姜桃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能再麻烦你一件事么?那只小蛇,请你务必命人在整个东海范围内搜寻一下,若是寻到踪迹,请立刻告诉我,拜托了。” 敖丙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静静看着她,点点头,说“好”,然后就蒸发般消失了,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香气。 龙身上似乎都有种很好闻的香味,就连口水都很香,是那种悠长而厚重的香,酷似檀香等,慢慢地渗透沉淀在空气里。 姜桃抠了半天手指,才站起身,捡起莫名其妙掉落在地的火尖枪,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又滚出了几滴眼泪。 眼泪打在枪尖上,被劈得四分五裂,化成一缕缕微不可见得细流,粘稠地向下流淌。 “对不起,哪吒,对不起。”她又哽咽起来,手指紧握枪杆,“都是我不好,非要去什么海滩,结果却、却——” 她猛然想到,就连去海滩都是被小六怂恿的,甚至连撞见阿钺上岸销毁带血绷带,都一定是它计划的一环—— 它从一开始躺在草坪里,就开始算计她了,只是她想不通,它为何非要得到定海神针。 抑或者它不想要什么定海神针,只是想通过这个举动陷害哪吒,让他自刎—— 姜桃越想越难以理解,脑仁一阵阵发涨,索性就不想了,打算等敖丙那头的消息。万一小六在海里被发现了,就直接抓到质问,怎么也比胡思乱想强。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抓得住,小六神通广大,深不可测,光凭龙族恐怕不是对手。 姜桃将火尖枪立在床边,掀开被子,躺进被窝,脸颊上泪痕还没干,慢慢闭上了眼。 很快她睡着了,一连气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是上次那个梦的后续。梦中她变成一株小草,被雨水打击,到处躲雨均被赶走,只有一块漂亮剔透的大石头接纳了她,暂时没赶她走。 她哆哆嗦嗦躲了好一会儿,然而一直沉默的石头,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梦里姜桃也不晓得石头为什么能睁眼睛,反正就是睁了,还身处一只手一样的东西,恶劣地在她饱受摧残的头上点了点。 她被点得弯下了腰,仅仅幸存的几株草叶就要拦腰折断了,她仿佛听见它们清脆断裂的声音,但很开石头又收回了手,她重新弹了起来,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地回头望它。 石头个性顽劣,气场摄人,唬得她哆哆嗦嗦,每片草叶都簌簌发抖。 “求求您,让我在这里躲一会儿雨吧,不然我就活不了了。”她可怜兮兮地恳求道,还跪在了地上,两只草叶状的胳膊撑在一旁,既可怜又可爱,“求您了,救救我吧,以后我会好好报答您的,做牛做马都行——” 石头不言语,表情依旧高傲而顽劣,它再度伸出邪恶的手,点在她头顶,用力向下压。 她疼得哇哇大哭起来,那手向下压了一半顿住了,接着慢慢移开,收回身体里。 它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痛苦的模样,满意地半闭上眼睛,不再动作。 她慢慢止住啜泣,蜷成一团,一边戒备地瞄着它,一边小心翼翼将身体往里靠,躲避越发猛烈的暴雨。 她伸出试探的小jiojio,一步步往里挪蹭,说不清暴雨和它谁更恐怖。但看它的样子,似乎不会马上摧毁她,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决定赌一把。 她赌赢了,石头没再难为她,而是让她躲过了这场持续数日的大雨。因为它立在一个较高的位置,雨水落下来很快就流淌下去,因此她还很幸运地免于被泡发,阳光出来时,还精神抖索地伸出几片茁壮的新叶。 虽然看上去是个恶霸,居然意外好说话。她感激地望着它,又跪下来拜了拜。 它始终没再睁开眼睛,仿佛是懒得睁开。 雨停了,彩虹出来了,空气也超级新鲜,她直起身子,打算到处走走透口气。 可是刚刚迈出一只脚,就被一只熟悉的大手“啪”地拍到在地上。 呜呜呜,好疼。 她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回头去看它。 它慢慢张开金红色的眼睛,将她提溜回它脚下,重重摁在那里,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不许走。 她毛茸茸地抖了起来,老老实实缩起身子,不敢再往外挪半步。 呜呜呜,好想探出去哪怕一丁点,去看看漂亮的彩虹—— 她如此渴望着,梦境也在此处戛然而止。 很快她又做了第二个梦。 这个梦也是先前某段没上没下梦境的延续,场景在现代,一间人烟稀疏的自习室。 姜桃一眼认出来,那正是她大学时的教室,连黑板上贴着的黑板擦都一模一样,右上角缺了半个角。 她低头瞅了自己一眼,衣服是她很喜欢的那件藕粉色卫衣,上面绘着小兔子图案,可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是自己,却又不完全是自己。 “姜桃,发什么呆呢?”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混乱,她转头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初中的好朋友,可她明明在毕业前就去世了,怎么会长得这么大,还跟她一起坐在大学的教室里? “依依,抱歉,抱歉”姜桃挤出笑意,挠了挠后脑勺,“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身边除了林依依,还有好几个女孩,一多半她认识的,都是大学同学,另外有两个她完全陌生,这辈子都没打过照面那种。 “我们在讲怪谈呢,这你都能溜号,真不愧是你。”林依依笑道,“你总是这么飘忽,以后找工作面试可不能这样哦。我看网上总结帖子说,hr最先淘汰的就是眼神飘忽的人,你可得装一装。” 诶,自己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居然是这么个人设吗?在现实世界中,她虽然不强势不咄咄逼人,但也不至于眼神飘忽,专注力虽然一般,可也不会动不动就溜号,做正事时她还是相当认真专注的。 “别这么说,我倒觉得姜桃很不一般,放在古代多少能算上祥瑞呢。”陌生女孩中的一个笑道,“我之前总感觉脖子沉重,像被什么压着,看医生都没看出问题,结果跟阿桃泡了个温泉后就痊愈了,多神奇。” “我也是,那段时间总能听见奇怪的声音,让阿桃陪我住了一宿,那声音就再没出现过——”陌生人2号也跟着说道。 姜桃摸了摸额头,愈发觉得云里雾里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搞得自己好像驱魔人一般…… “好啦,别说这些了,轮到我了,我今天给大家讲一个超级恐怖的怪谈。”林依依诡秘地一笑,她初中时就特别爱讲鬼故事,而且很会讲,语气眼神都相当到位,“你们听了可别不敢回宿舍哦。” 空气一瞬间往下沉了一沉,氛围感十足。 不远处几个男生正在背英语单词,叽哩哇啦的,另有零星几个同学在看考公务员的书,总之人不多,教室自由得像个公共场所,却也不吵,意外地有种平衡。 姜桃诧异地看着她,敢情她们方才是在轮流讲怪谈啊。 “今天我讲的叫做‘恐怖莲藕人’,是一个无孔不入,随时会出现在你身边的怪物——” 莲藕人是什么东东,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过。她脑海立刻浮现了几根肥肥胖胖的藕断,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只觉得下火锅挺好吃的—— 故事听下来,处处都觉得熟悉,仿佛是各种怪谈的大拼接,无非就是一个心怀不轨的神秘人物,专门跟踪落单的独居小姑娘,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神秘怪物长着莲藕一样的身体,还会伸出绳索一样的藕丝将人牢牢缠住,然后慢慢用火烤着吃。 夭寿了,莲藕不被人吃,居然想吃人。这是姜桃听完后的第一想法。 可其他人却被林依依的语气唬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姜桃十分不理解,扭头左右看了看,最后分析可能是因为自己知晓是在做梦,恐惧感自动打了折扣。 “……所以晚上,千万不要轻易接听电话,尤其是独居的时候。莲藕人就趁你接电话的空挡,潜伏进你屋子里,无论你门窗关得多紧,都是防不住的——” 敢情还是个通过电波移动的怪物,还挺与时俱进,姜桃暗暗吐槽道,嘴角就快绷不住了。 她始终无法将这个怪谈正经化,因为她脑中一直漂浮着一个很像稻草人的莲藕人形象,这种东西到底哪里怕人了? 哪怕将莲藕人换成血腥玛丽或者裂口女,都能恐怖效果加倍。 怪谈讲完了,大家便纷纷拎起包,回寝室的回寝室,回家的回家。 姜桃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是独居在校园附近的,和大家分别后,她独自一人走出教学楼,刚出门口就被夜风冻得打了个喷嚏。 “姜桃同学。”身后传来爽朗的声音,姜桃回过身,看见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孩朝她跑过来,看着隐隐有些眼熟,“这么晚了还要回家吗?到谁寝室借住一晚吧,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很不安全,小心遇到‘恐怖莲藕人’” 难怪觉得眼熟,刚刚他也在教室里,匆匆环视时扫到过他背影。 因为他说话时唇角是微微扬起的,所以姜桃直接将他的话当作揶揄,尴尬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是沉香啊,咱们俩是一个社团的。”男孩眨了眨黑曜石般的眼睛,提醒道。 陈香?好耳熟的名字,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哦,啊,你好你好。”姜桃生硬地咧咧嘴,“没事的,我习惯走夜路了,哈哈哈。” “哦,对了,我连载的小说出版了,也给你一份。”陈香从硕大的登山包里掏出一本厚重的书,塞给她。 趁他掏书时姜桃扫了一眼,那半人高的大书包里全是这本书,看着都有几十斤重了,他竟然轻松地背着,简直是超人。 她垂眸看了眼书:《干掉舅舅后,我成了仙界老大》。 什么绝世男频大爽文,完全没有兴趣…… 她只觉得额角抽了几抽,讪笑着象征性翻了翻,然后将书恭恭敬敬放进书包,虚伪地笑道:“嗯,我会好好拜读的。好厉害呀,居然出版了。” “用不用我送你?”陈香挠了挠面颊,犹豫着问了句。 “不用不用。”姜桃连忙摆手。 好古怪的梦,就不要再增加新人物新支线了,她都感觉累了。 “那好吧。”陈香也不坚持了,“这本书你回去一定好好读一读哦,说不定会受益匪浅呢。” 他抛下这句话,摇摇手离开了。 姜桃望着他背影,僵硬地咧了咧嘴,转身往家走去。 家还在那个方位,可周围的建筑却和记忆里不大一样的了。 在现代世界中,她因为身体不好,只住了一年宿舍就搬了出来,在附近租了一个一室一厅。房子不算大,六十多平,但很干净方便。 她循着记忆往前走,心想哪怕在梦里重温一下过去的房间也很不错。忽然周围起了风,四周几乎不见行人,车辆也稀稀落落,大多是只闻车声而不见车。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和她的影子。 不知是否错觉,她开始感觉身后有时快时慢的脚步声紧紧跟随。 恐怖莲藕人怪谈在这时发挥了功效,不再显得可笑,而是显现出应有的恐怖。 她裹紧衣领,抱着胳膊加快脚步,总觉得有什么游丝一样的东西擦过皮肤,从面颊到小腿,缠缠绕绕的,但也可能是风形成的错觉。 她不敢多想,只想赶紧回到那曾经无比熟悉的温馨小天地。 这个愿望很就快实现了。小区还是那个小区,单元楼也没变,她哆哆嗦嗦掏出钥匙,顺利开了门,然后嗖地一下窜进去,紧紧锁住房门,靠在上面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啪”地打开灯,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布置,虽然有些地方不大一样,但总体还是没有变化。 她将之归因于梦境形成的偏差,并未做过多猜想。熟悉的环境很快让她平静下来,她怀念地四处转了一圈,然后伸个懒腰,四仰八叉倒在松软的沙发上。 若是梦一直留在梦中,倒也挺不错的。 她如此想到,这才想起从包里翻出手机,想要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随着这个想法,她眼眶酸涩起来。 有多久没听到过父母的声音了?现实世界中他们过得怎么样?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他们会不会难过得无法自拔,以至于整个未来都陷在悲伤中? 她忽然特别想听一听父母的声音。 然而翻遍手机,竟没有父母的号码,连名字都未曾出现,甚至多了很多她根本不认识的名字。 她蓦地出了一身冷汗,点开相册,竟也没有一张父母的照片。 倒是在一个名字为“家人”的子相册里,找到了一张合照。 那是一张十多人的合照,大多是孩子,后面站着几个大人,右下角标注着:莲花山西南孤儿院 ,2000年。 站在最中间的女孩,就是小时候的她,笑起来有两只甜甜的小梨涡。 她竟是孤儿? 是梦,是梦……她惶恐地扔掉手机,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翻身起来,打算冲个热水澡,然后躺床上等待梦境结束,重新回到现实。 舒舒服服洗过澡后,她穿着背心裤衩,热气腾腾地钻进被窝,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正准备一头睡过去,忽然听见被扔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亮地响了起来。 她本能地起身,离开卧室去接电话。 然后摁下接听键,对面却是忙音,响了一阵就挂断了。 她看了下号码,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是妈妈的号码。 她连忙回拨过去,却被告知是空号。 她触电般扔掉手机,浑身发冷,踮着脚尖跑回卧室,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不管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管了,她要一觉睡到梦醒,哪怕是着火了都不从被窝出去—— “所以晚上,千万不要轻易接听电话,尤其是独居的时候。莲藕人就趁你接电话的空挡,潜伏进你屋子里——” 林依依的声音忽地漂浮在脑海,她浑身一僵,后知后觉地蹿起阵阵寒意。 她刚刚就接了电话—— 不会吧,不会吧…… 她掀开被子想要去穿衣服,毕竟在这种恐怖氛围下衣不蔽体着实不妙,然而被子刚被掀开一个角,她就没命地尖叫起来。 被窝里的一旁,躺着一个稻草人般的莲藕人,诡异极了,还咧嘴朝她邪魅一笑。 “总算找到你了,小桃子。”莲藕人头部只有一张嘴,一开一合的,“这回你逃不掉了,呵呵呵呵……” 姜桃鼓起全身的力气往下逃,然而脚趾还没探出被窝,就被藕丝紧紧束缚住全身,像待宰的以鱼那样直挺挺躺在床上。 下一秒,藕丝变成了红绸子,莲藕人也变成了一个俊美凌厉的少年,赤#裸着精壮的胸膛,欺身压过来,薄薄的唇带着滚热的吐息,贴在她耳畔。 “小桃子,你可把我坑惨了呢。这一回,你要如何偿还我,嗯?” 他话音低沉暧昧,却不失少年人的清爽,双唇从她耳边辗转逶迤到唇瓣,狠狠吻了下去,膝盖顶开了她的双腿。 “呜呜呜……”姜桃想说话,想尖叫,却什么都发不出来,只能呜噜呜噜地哼唧着,直到被他的气息彻底吞没。 忽然,他从她身上抬起面容,长长的眉毛蹙在一起,不大高兴地质问道:“小桃子,你身上怎么一股龙味?难闻死了……” 说罢,恶狠狠地又吻了下去,她再度被他身上的灼热淹没,慢慢失去了意识…… 从梦中醒来时,她已是浑身大汗,连头发都湿漉漉的了,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忽然感觉身上压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 竟然是火尖枪,正直挺挺地压在她被子上,枪尖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幽冷光。 姜桃呆呆望着,彻底地懵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第47章 画成这鬼样子,是有多大仇啊—— 三天后, 敖丙派人送来情报,说是搜遍了整个海底,也没发现小六的踪迹,他肯定不在东海。 送情报来的是一只海鸟, 有着梦幻般的蓝色羽毛, 姜桃问它敖丙还好吧, 它回答说他被龙王限制自由, 不允许随便出入龙宫。 老龙王是对的, 敖丙确实不该再与他们有牵扯了。 李府始终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就连空气都浸满了伤感, 随便呼吸一口, 都觉得肺叶里盈满酸楚, 胀胀的令人难受。 姜桃几乎不敢去看殷夫人,远远见到立刻就像小鹿一样跑开,一有时间就掰着手指头倒数太乙真人出关的时间,结果发现还有至少半个月,心情就越发沉重低落了。 她没办法笃定地告诉殷夫人, 你儿子肯定能复活的,而且在神话传说中他死得可比这惨多了,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样的安慰她自然说不出口。 每天除了吃饭,她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埋头分析整个事件, 然而越分析思维越凌乱, 偶尔对哪吒的思念与愧意还会扰乱她情绪,令她大多数时候什么也不想做, 只呆呆看着火尖枪发呆。 忽然她想到了杨戬。 他为何要把枪交给她呢?而且哪吒的法宝为何会在他手里?听管家说宴会当天并没有见到他,那他是何时取的枪呢?哪吒一贯是法宝不离身的…… 莫非是哪吒拜托他寻找的自己? 她从杨戬又想到了那日躲雨的庙, 庙中那尊面目模糊却有三头六臂的雕像令她印象深刻,她像是突然被什么攫住一般,愣怔半晌,然后跳下床榻,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 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淅淅沥沥,没有那日大,雨声缠绵清透,敲打着地面、窗棂还有房顶瓦石。她望着细密的雨丝,忽然坚定了一个想法。 她要提前为他立庙招魂。 传说中他就是托梦给殷夫人,让她为自己立庙,供奉香火,等信仰足够多后,他便可以回魂,而只有回魂才可以开始重塑肉身,这是必经的过程。 既然已经知晓流程,便不必等太乙真人,她决定提前为他立庙供香火,这样他也能更早地回来。 翌日一早,她就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座庙宇,依旧破败,依旧长满了苔藓、挂满了爬山虎,她二话不说冲进庙中,果然看见那座神像安静地盘坐在昏暗之中,神秘而古怪,却又透着一股神性。 好了,神像有现成的了。她从肩上卸下笤帚和水桶,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先打扫起了卫生。 好歹也是日后的三坛海会大神、中坛元帅,该有的排面还是要有的,神庙至少得清洁干净些。 她用了大半天的工夫,总算将地面清扫干净,边边角角的蜘蛛网尽数拂去,又把杂草除去一些,甚至还想修剪出点图案来,后来实在太累就作罢了。 她卧在他们曾经生火依偎的石头旁,一边休息酸痛的手臂,一边琢磨要怎么擦那么高的雕像。 可恶,自己要是有孙悟空的本领,变出一群小姜桃,一会儿就能从头擦到脚,可惜她只会变形术和简单的控火术。 诶,变形术…… 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抓了几块石头在手里,闭上眼睛默念咒语,同时在脑中想象想变化之物的样子,半分钟后,伴随着“嘭”的一声,她睁开眼睛。 七八只小猴围着她叽叽喳喳,有两只还跳上她肩膀,用爪子勾她头发玩。 虽然成功了,但为什么是猴子? 哦,对,她方才脑子里一直想的是孙悟空,所以变出的是猴子…… 她哭笑不得地把抹布撕成几块,分发给淘气的小猴,简单指挥了一通,它们就听话地跳上雕像,灵活地擦拭起来。 如此看来,幸好是变成了猴子,若是变成几个小姜桃,怕是也和她一样笨手笨脚,充其量只能爬到雕像盘着的膝盖旁。 那雕像虽然看着粗糙,却着实高大,很有分量与质感,起架也很高,面对面注视着很有压迫感,这也是她为何决定将它改造为哪吒神像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冥冥之中,她一直有种感觉,这雕像和哪吒就是一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隐约的感觉,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无论神像原本是谁,都算不得正经神,连名号也没有,搞不好还可能是哪个雕塑爱好者的业余作品呢,鉴于哪吒日后“权势滔天”,她也就大胆地上手改造了,并像模像样地对他拜了三拜,承诺“虽然不知道你的姓名、职位,但我以后在祭拜哪吒的同时,也会顺道祭拜您的”。 太阳渐渐西沉,橘色的晚霞照进寺庙,她从石头上起身,伸了个拦腰,从口袋里取出混天绫,笨拙地攀上雕像的腰部,小心翼翼将混天绫缠在他身上。 哪吒的遗物都堆放在一旁,殷夫人对这些法宝没有太多感情,只抱着哪吒穿过的她亲手缝制的大大小小衣服掉眼泪,而李靖看着这些东西就面目扭曲,一副难受又痛恨的样子,因此她说出想借用一下它们时,根本没人反对。 准确地说,是根本没人鸟她。最后李靖大手一挥,说愿意拿走就拿走吧,这种惹祸的玩意最好一辈子别拿回来了。 于是,缠完混天绫,她又把乾坤圈和风火轮庄重地摆在神像台座下,最后将火尖枪立在正中间。 小猴子们都退到一旁,挠头挠屁股地看着她,等做完这些,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糟糕,她只会变化,但不知道如何收回法术—— 看着开始不安分起来的小猴们,她发起了愁,最后只好一路带着,带回李府,将它们关在房间里,叮嘱不许惹祸。 小猴本是淘气的,但因是她变化而出,便很听的话,而且她身上桃香浓郁,天然吸引小猴,它们对她的指令十分听从,让她体会了一番做“猴子大王”的爽感。 晚上她躺在床上,两只小猴一左一右像挂钩一样抱着她床帐荡悠悠,她叹了口气,懒得发号施令让它们离远点,翻了个身对着墙面,思考明天应该做些什么。 对了,雕像只是个毛坯,她至少得给他画上五官,然后像模像样写一个牌匾挂在门口,好让来祭拜的人们知道自己祭拜的是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拖着一群小猴,到集市上买了好几桶油漆,以红色和黑色为主,轻车熟路来到寺院,开始给哪吒“塑造形象”。 虽然一闭眼,哪吒的样子栩栩如生,可眼睛一睁,就只记得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了,她完全没有绘画天赋,迟迟不敢落笔,生怕将哪吒化成一个斜眼睛、歪鼻梁、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完了,这可怎么办,计划了一大串,偏偏忽略了可操作性。 要不,找杨戬帮帮忙?正好她也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这个时候的杨戬,应该不会太高冷傲慢吧,虽然那日他将火尖枪抛给她时,表情挺高高在上的—— 而且她要如何找到杨戬呢?只知道他在乾元山,但她不像以前有神兽可以骑,根本到不了乾元山。 她发起了愁,用树枝在地上以儿童简笔画画了一张脸,那张脸上有三只眼睛。 “清源妙道真君,二郎显圣真君,道济鸿钧天尊,哮天犬拥有者,超级无敌英俊强大连玉皇大帝都不放在眼里的二郎真君,小女子想见您一面……” 她撑着腮帮子稀稀碎碎念叨道,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 然而令她震惊的是,杨戬居然响应了她的呼唤,以比敖丙还迅捷的速度,从不知哪里降临到了她面前。 “……”姜桃从落在面前的一双黑靴慢慢往上移动视线,视线移到中路,被一阵犬吠声惊得晃了一下。 “您、您……来了?”姜桃嘴巴抖了抖,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这些称号可都是封神大战之后才有的,有些甚至要到更久之后,按理来说他是不该响应的,而且他虽然强大,此刻却只是个阐教三代弟子,没有成圣没有庙宇,怎么可能听到她的玩笑似的召唤呢? 她仰着脑袋,困惑地望着杨戬,杨戬也俯下目光睇着她,脸上的神情傲中也带点困惑。 只有哮天犬,丝毫不受干扰,不依不饶地对着那群小猴狂吠。 就像和猴子有仇似的。 “你……刚刚叫我什么?”杨戬眉心抽动一下,沉声问道,脸上表情略缓和了些,显得没那么高冷、难以接近了。 哮天犬还在吠叫。 “蠢狗,闭嘴。”杨戬长眸往旁侧斜了斜,哮天犬立刻不叫了,但仍然对着小猴们呲着牙示威。 而小猴们不愧是她变出来的,各个怂得很,纷纷躲在石头后面,露出外面的长尾巴时不时就抖上一抖。 姜桃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土,老老实实把方才的称谓又念了一遍,但好像念错了一两个字,她记不清了。 杨戬垂眸思考着什么,偶尔抬眸怀疑地瞅她一眼,姜桃蓦地紧张起来,束手束脚站着,身体都快拧成了麻花。 但杨戬最终什么也没说,目光扫过她脚边的油漆桶,又扫向前方缠着混天绫,供奉着火尖枪和乾坤圈的雕像。 他挑起一侧眉毛,扭脸望向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给、给哪吒立雕像供香火,让他早点回魂……”姜桃拘谨的回答道,生怕他长戟一挥,将好不容易捯饬干净的雕像给崩碎了。 杨戬的目光长久停留在那雕像上,他走上前去,歪头又看了许久,却始终什么也没说。 最后,他转过头来,摸着下巴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 “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来帮你一把吧。” “诶?”姜桃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 他看着杨戬轻勾的唇角和微微弯起的眼角流动着的诡谲笑意,莫名感到一阵不妙。 话说他笑起来居然是这样子啊,完全不高冷,反倒有些腹黑。 像是那种既稳重可靠,又鬼点子颇多的类型。 姜桃心里再度咯噔一声,愣愣看着杨戬弯身拎起一桶油漆,凭空变化出一只巨大毛笔,蘸了蘸,轻盈地飞到雕像的一只手臂上,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大笔一挥,洋洋洒洒画了起来。 然后,姜桃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斜眼、大嘴、朝天鼻的哪吒,诞生了。 甚至眼圈还是黑的,仿佛大熊猫。 姜桃无声跌坐在地上。 画成这鬼样子,是有多大仇啊—— 而且日后哪吒回魂过来,会不会以为是她画的,继而黑化,将她用混天绫捆着扔进大海里? 要不,还是别让他回魂了…… 第48章 ‘齐天大圣’是谁,你知道吗? 望着被涂画得七零八乱的雕像, 姜桃欲哭无泪,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嘴欠,非要将这位大爷给念叨过来。 她五官皱成一团,心痛地看着雕像, 而始作俑者拍了拍手, 走到远处歪头观赏了一番, 似是对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 要不要把你的第三只眼睁开, 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莫非你是因为常规的那两只眼睛审美奇葩, 才被迫开的第三只眼—— 姜桃敢怒不敢言,只在心里怯怯地吐着槽, 已经在想补救措施了。 杨戬看了一会儿, 就点着下巴, 勾着唇角,带着哮天犬头也不回离开了,留姜桃一个人在原地默默泪流成河。 呜呜呜,这到底要如何补救啊? 她一手抓着一把抹布,费劲地攀上“哪吒”的手臂, 试图趁油漆未干赶紧擦掉,可抹布一碰,色团立刻晕染开来,“哪吒”的嘴巴更大了, 鼻头更圆了, 黑眼圈也蔓延到了耳朵根…… 姜桃像被踩到尾巴的小松鼠不敢动了, 哆嗦了一下,连忙将抹布全扔下去, 自己也一个刺溜滑下去,仿佛想要撇清关系似的。 “哪吒”不仅没有好转, 反而更像邪神了,尤其是加上那三头六臂,哪有人类肯进来拜这种东西? 没人拜没人求就没有香火,不行,她得继续想办法补救。 脸暂时不敢动了,她摸着下巴愁眉苦想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提起墨色油漆,捡起杨戬丢下的毛笔,重新爬上去,干劲满满地给雕像画了八块规整有序的腹肌,还很体贴地打了几道阴影,以凸显出它们的蓬勃与健壮。 哪吒的身材是极好的。不,不止是极好,简直就是极品。 可跳下来一看,更诡异了,比先前还像邪神—— 最终她别无他法,只好等油漆全干了,用锉刀和刷子一点点刮下去,刮得浑身五颜六色的,还都是油漆味。 第二天杨戬来到时,看见姜桃正卖力刮着最后一块油彩。他抱着手臂斜靠在门口,有点轻浮地笑道:“呵,这是不满意我的手艺啊。” 姜桃闻言抖了抖手腕,差点给雕像的面颊刮下去一块肉,她张开双臂护住“哪吒”此刻光秃干净的脸,胆战心惊回过头去。 “没、没有不满意呀,是觉得有点不大像他,所以才、才抹掉的……”她磕磕巴巴解释道,灵机一动,又在后面很狗腿子地缀上了他那一长串尊贵的称号。 果然,杨戬很受用似的昂起下巴,默默听着,然后转过头来望住她,黑褐色的目光状似轻飘,实际却含着几分深邃的探究。 “再说一遍。”他朝她抬了下下巴,声音清贵磁雅,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姜桃赶紧又念叨了一遍,心想他莫非是个爱听好话的神,若是这样,自己以后可得把马屁拍好。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了这其中的违和之处,杨戬变成二郎神,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为何此刻的他还会露出如此受用,甚至还有点得意的神情呢? 她简直想不通。但这并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赶紧给哪吒画上一张帅帅美美的脸,然后供上香火,开始招魂。 杨戬这回没有“捣乱”,而是默默站在门口,抱着手臂侧身对着她,一半脸映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另一半融在庙内的阴凉下,光影交接处是他高挺流畅的眉骨与鼻梁,倒是有几分神像的神圣感。 姜桃收回视线,继续小心又费力地刮擦着油彩,等大部分都搞定后,她开始猴子一样上下攀爬,查缺补漏,最后只剩下那几道诡异的腹肌了。 正当她要用锉刀继续刮蹭时,哮天犬叫了几声,然后院子里传来小猴的惨叫,姜桃急忙跳下来,想要去阻止。 好歹也是自己变出来的,她有种使命感,可跑到门口却犯难了,因为杨戬正体积庞大地横在那里,除非她变成小虫小鸟,否则可出不去。 “那个,那个——”她上蹿下跳地越过他肩膀,只看见院子里飞舞的都是猴毛,心中一急,有点傻里傻气地对着杨戬恳求道,“能不能不要让它欺负小猴了?” 杨戬朝院子里瞅了一眼,哮天犬立刻老实了,吐着舌头蹲在一棵树下,一脸讨好的表情。 可怜小猴们不是尾巴秃了,就是头顶秃了,好不可怜。 姜桃叹了口气。 “是你变出来了的?”杨戬忽然问了一句,语调有些懒懒的。 姜桃实诚地点点头。哪吒没教过她变活物,但她按照先前的方法居然一次就变出来了。 “嚯,还有两下子嘛。” “就是不知道要如何收回去。”被擅长变形术的大佬夸赞,姜桃受宠若惊,她努力压下雀跃,扭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可以教你。”杨戬异常温和地提议道,姜桃惊喜地一抬眼睛,却在他眼底看见了一抹促狭。 果然,他下一句就话锋一转:“不过你以后,每天早中晚都要以名号唤我几遍。” 诶?姜桃整个愣住,但害怕杨戬反悔,立刻又用力点了点头。若是身后有条尾巴,只怕她会摇得比哮天犬还卖力。 这个买卖太划算了,她只要每天碎碎念几次,就能换来“顶级名师一对一辅导”,不接受才是傻子呢。 “好,我来教你。”杨戬笑笑,总算从门口挪开,走到院子里,面对着那些小猴。 “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猴子。”他自言自语道,“总感觉和猴子闹过不愉快,可惜我竟想不起来是何时闹的,啧啧。” 姜桃站在斜后方,呆呆望着他,觉得他这话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结合先前发现的那个矛盾点,她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杨戬该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吧?而且不光穿越,还失忆了? 不不不,这太荒唐了。杨戬是何人啊,就算真穿越了,也不至于失忆,况且神仙哪还用穿越啊,回到过去应该不难吧? 她想起了敖丙之前的说法,能操纵时间者寥寥无几,就连操纵空间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是杨戬,怕是也不能自由穿梭时空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自言自语过之后,杨戬并没有再暗示什么,而是开始了收回变形术的教学。 其实很简单,只要想象原来物件的样子就可以,不过还需要一串咒语,与变形之时截然不同的咒语。 姜桃连忙尝试,失败了两次,但在第三次成功收回了所有小猴,让它们重新变回石块。 “天赋还不赖。”杨戬笑道,只是语气里有些调侃,姜桃很谦虚地没将之当作夸奖,但这至少表明她还有点天赋,她心底还是很开心的。 “别忘了,每天三次。”他抬手拔起一直插在院落中的长戟,脚下升起一团灰色云,哮天犬一个健步窜上去,尾巴慢条斯理地摇着。 姜桃赶紧点头。 接下来几天,姜桃一边进一步收拾庙宇,一边按照约定念叨着二郎神的诸多名号,有时杨戬会骤然闪现,但什么也不做,就斜躺在院中桃树上看书,有时他根本就不予响应,姜桃念叨过后四周依旧空空,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便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反正来了之后也不会帮她的,只管自己舒舒服服躺在树杈上看小说。话说他居然这么爱看小说,简直不可思议。 或许不是小说,而是什么武功秘籍。姜桃一边洒扫擦洗,一边漫无边际地猜测着,以此打发时间,缓解无聊。 这日,杨戬又来了,不过没有横在树冠里,而是慵懒地靠着树干,在随风飘落的桃花里,津津有味地读着那本小说。 哮天犬根本坐不住,矜持了没几分钟,就窜进庙堂,开始给她各种添乱。 姜桃根本不敢凶它,想到狗随主子,便讨好地唤了几声“吞日神君”,未曾想真的管用,狗子愉快地晃起了尾巴,脑袋昂得老高,一副十分自豪的样子。 果然有哪里不对劲,“吞日神君”也是很久之后的称呼了。 更何况,在封神的时代,杨戬身边好像根本就没有狗吧…… 她回想自己看过的所有影视作品文学小说,只要是涉及封神时代,杨戬都是独来独往的,再不就是后来与哪吒、黄天化组成三人小分队形影不离,根本就没有什么狗。 她又陷入疑惑,出神间脚被狗尾巴绊了一个趔趄,身体向前甩去,为了稳住身体本能地抓了哮天犬一下。 身体是稳住了,却薅了一把狗毛,哮天犬愤怒地冲她吠了几声,高傲地昂着脑袋跑回主人身边,不再理睬她。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可姜桃却突然想起了那晚的梦。 陈香……沉香? 不就是杨戬的外甥吗? 仔细回想,两人长得还挺像,尤其是眼睛的形状和双唇的轮廓。 姜桃偷偷斜过目光,看向院中,却发现刚刚还卧在那里的一人一狗都不见了踪迹。 书简还摊开在那里,像是主人临时离开,去解手或者透风去了。 在不断膨胀的疑惑与好奇驱使下,姜桃鬼鬼祟祟走过去,看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翻开竹简,迅速扫视。 书简很厚,比李靖书架上的好几册摞起来还厚,而且真的是小说,讲的是一个少年为了救出被压在山下的母亲,勇敢反抗自己舅舅和整个天庭的事。 少年的名字就叫“沉香”,而那个邪恶的舅舅,就叫“二郎神”,也称“二郎显圣真君”…… 啊,这—— 姜桃一时间大脑过载,呆愣在原地,完全没注意到一道阴影正缓缓朝她靠近。 她用颤抖的手指把竹简滚到第一页,见那上面赫然标注着小说的名字:干掉舅舅后,我成了仙界老大。 这真不是抄袭的《宝莲灯》吗?而且杨戬为何会看这本书看得如此入迷,以至于每天都捧着…… 她实在不理解。 一团高大的影子从上方将她笼罩,姜桃望见地上多出来的一片阴翳,唬得连忙扔掉书简,颤微微地回过头去。 杨戬正背着手站着,唇角含笑,依旧是那种有点慵懒的莫测高深的笑,哮天犬跟在他身旁,舌头垂着,一声都没有叫。 姜桃唰地站起来,身体向后缩靠上树干,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我想收集一些桃花,正好看见您不在就赶紧过来收集,见您的书散着,想帮您收拾起来免得被风吹淡了墨迹……” “是吗?”杨戬不动声色弯了弯唇角,忽地向前靠近,声音骤然压低,“那你一定看到了我的秘密。这可不行啊,那可是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哎呀,真是麻烦,我要如何处理你呢?”他越靠越近,眼神也越来越充满杀气。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姜桃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过杨戬凶狠起来和哪吒完全不同,是那种你可以据理力争一把,若是有道理他会考虑,而哪吒完全就是凭自己心情,黑化起来根本就听不进恳求与解释,能不能逃脱全凭造化。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除了您爱看小说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向上天发誓,向元始天尊和女娲娘娘发誓,请您一定相信我——” 姜桃皱巴着一张小脸发誓道,正准备着进一步狡辩,杨戬忽然往后收回身体,淡淡的杀气收放自如,云淡风轻道了句:“哦,那好吧,你愿意看就留着看吧。” 说罢,伸了个懒腰,抬脚在哮天犬身侧轻轻踢了一脚,动作是透着亲昵的。 “‘齐天大圣’是谁,你知道吗?”他忽然侧眸问了一句。 “啊,不,不知道啊——”姜桃还沉浸在惊诧之中,不可避免磕巴了一下。 “真不知道吗?”杨戬眸光有一瞬间的锋利。 姜桃决定撒谎撒到底,使劲摇了摇头,可表情看着有些心虚。 她其实一直不大会撒谎。 幸好杨戬没有深究,拔起长戟,什么也没再说,留下那册书就离开了。 姜桃惊魂未定地收起书,捧回庙里,就着仍然急促的心跳,继续快速读起来。 一点没错,就是《宝莲灯》的故事,而且里面确实提到了‘齐天大圣’孙悟空,因为他是沉香的师父。 还提到了他的法宝,如意金箍棒,原名“定海神针”。 是东海的镇海之宝。 第49章 还有一道杀劫,是杀掉自己最珍视的、最重要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 姜桃打扫累了,就盘腿坐在石头上,翻开竹简读那本“宝莲灯”。 她小时候看过相关电影、电视剧,对其中情节还是很熟悉, 读着读着就沉浸其中, 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打扫, 只埋头一口气读到脖子酸, 才想起来似的跳下石头, 继续扫地、泼水,再生火煮点黄米, 给自己填饱肚子。 一边干活一边还在脑子里过其中的情节, 忽然她又想到了那个梦, 梦里沉香将一本名字一模一样的书塞给她,说是自己写的,还叮嘱她一定好好读一读。 这是否是某种暗示呢? 姜桃将信将疑地扔下扫帚,又爬到石头上翻起竹简,从头慢慢细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 日头已经开始偏西,她听见肚子咕咕叫,便到锅里舀了一碗早已稀烂的黄米粥,一口气喝完, 然后背着手在空荡的庙内慢慢踱步。 细细通读一遍后, 他发现书里有几处宝莲灯里没有的情节。 一处是提到了齐天大圣为了让沉香劈山成功, 请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造了一个类似平行时空的空间,在这里沉香可以进行沉浸式模拟训练, 甚至可以做任何在原时空不能做的事,比如杀死杨戬。 因为这个时空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 仿真的大规模幻境,你在里面做什么都不会影响真实世界,等这个时空被收回,你也会回到原来的没有受过干扰的世界,继续你的人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而这个情节,显然与整本书格格不入,她看过的任何版本宝莲灯,都没有此类的夸张情节,而且书里只提到沉香进入了这个幻境空间,却只字未提他在里面怎样成长的,马上就过渡到了下一个情节,因此更加显得突兀,使得姜桃很难不注意到。 还有一个毫无必要的情节是特意提到了杨戬与哪吒的关系,说他们自封神大战前就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铁到可以互相托付性命。 问题是哪吒好像在宝莲灯里都没出现过吧?这属不属于是强行加戏? 不止这一处,在小说中后部分,又顺口般提及到一棵桃树,说这棵桃树前世是一株吸收天地精华日月灵气、百毒不侵又能解百毒的仙草,还说这株仙草在很久以前是灵珠子前世——一块同样吸收日月精华灵气的石头的朋友。 石头转世成为阐教至宝灵珠子后,小仙草也转世了,转世成一株桃树。 据说灵珠子被安置在金光洞中一刻也不消停,总制造混乱,太乙真人愁得都掉头发了,不知怎么的就寻到了这株桃树,将它移植到金光洞洞口,灵珠子果然不闹腾了,倒是总蹦出来缠着桃树腻歪。 因为灵珠子乃封神大战的关键,又是阐教一等一的至宝,必须秘密安置,于是太乙真人想到了一个办法,将桃树炼化成一尊容器,包裹着灵珠子,让它安静地沉睡在金光洞法阵中,直到再次转世。 绕来绕去又提到了哪吒,然后这个片段就莫名其妙过去了,接下来情节依旧突兀,完全衔接不上,让人根本无法理解提及的意义。 但在最后快结尾时,在一首花里胡哨的打油诗后面,又写到了哪吒。 说哪吒天生就是杀神的命格,自带一千七百杀劫,杀起来止都止不住,就算是死了也会不断复活继续杀,杀的最狠的一个就是自己。 还有一道杀劫,是杀掉自己最珍视的、最重要的人。 看到这里姜桃有些不解。最珍视最重要的人,可杨戬也没被杀死啊,殷夫人也还好好活着呀? 关于哪吒的部分就到此为止了,后面全都是宝莲灯的常规情节,还蛮流畅的,再看不出不和谐之处。 姜桃放下竹简,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沉香只是梦里的一个过客,他未必就是在暗示她什么,而且她也根本不认识他。 最最最重要的是,时间线混乱了。沉香至少是一千年之后的人物了,在眼下时间点上,他还连个细胞都不是呢。 她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仍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最后她跳下地面,将剩下的洒扫完成,刷干锅碗,吹灭火源,带好随身物品返回李府。 对了,书里提到的那棵桃树怎么样了?它被炼化成容器,会不会很痛呢?它和哪吒还有后续吗? 灵珠子转世之后,它又在何处,也转世了吗? 姜桃不知为何莫名很在意这棵桃树,或许是因为她们名字里都有一个“桃”字吧。 回到李府,发现府中异常安静,拉过一个丫鬟问了下,才知道竟是东海龙王与三太子来访,正和李靖在正堂说话。 敖丙和龙王来了? 姜桃下意识以为是来闹事的,可思来想去都想不出闹事的理由,整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吃亏的都是李家,他们失去了儿子。 当然,龙宫也失去了一个侍卫,可在这个年代,总兵之子与区区侍卫的性命,本来就不是等价的。 至于龙宫被砸,也不是什么大事,龙王有的是宝物也有的是劳动力,修复起来不过是十天半月的事。 那他们来做什么?总不会是来道歉的吧? 她正想着,拐过熟悉的白石小桥,居然看见敖丙默默站在池塘边,脚尖轻轻踢着一颗石子。 “敖丙?”她下意识召唤出声,敖丙转过头来,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顺势将石子踢到池子里。 “阿桃。”他朝她走来,清浅地笑了笑,但看到她一身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几块油污,不禁愣了一愣,“你这是——” “哦,我偷偷在外面给哪吒立了一座庙。”姜桃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实诚地回答道。 “立庙?”敖丙有些震惊,还有些不解,漂亮的水蓝色眸子慢慢睁大,像是以为她失心疯了。 “也、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想怀念怀念他。”姜桃撒谎道,心虚地别了一下眼睛。 这个动作落入敖丙眼中,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嗓音如水波漾动:“阿桃,你真不会说谎。” 姜桃局促地拧了拧身子,手指绞在一起,但敖丙并没有继续追问,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特别美丽精致的珊瑚红簪子,迟疑了一下,递到她面前。 “那、那天看你很喜欢珊瑚,就用珊瑚打造了一只簪子,送给你,算是作为你为我疗伤的谢礼……” 他的声音好听极了,宛如海边清绻的风,姜桃觉得自己不该要这个礼物,可架不住簪子实在美貌,且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属于宝物级别的,还特别对她眼缘,因此忍不住贪看了几眼。 “不、不必了,我也是举手之劳,顺手的事,当不起如此大礼——”她矛盾地拒绝道,眼珠子却一刻也没离开簪子。 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把敖丙逗笑了,他犹豫片刻,直接抬起手来,将发簪轻轻插进姜桃松垮垮的发髻里。 “算不得什么大礼,”他笑道,手慢慢落回身侧,“珊瑚在龙宫到处都有,你不必看得太贵重,这就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他后退半步,眨着眼睛端详了一下,点点头:“不错,很适合你。阿桃,你很适合红颜色。” 被这样的美男子夸,姜桃忍不住红了耳朵,她扭捏地笑笑,小声嗡嗡道:“那、那我就收下了,正好干活的时候可以把头发绾起来。” 敖丙不语,仍然淡淡地笑着,发丝被风吹起,有一缕飞扬在空气里,像蓝色海藻一样柔软清丽。 “阿桃,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呢?我是说,你还继续留在李府吗?”他突然问道,像是自己也觉出突兀了,话音还未全落,就轻轻咬了咬唇,手指蜷了起来。 “嗯,只要夫人他们不撵我,我就暂时还留在这里。”姜桃坦然地回答道,“再说哪吒的庙还没收拾好呢,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做。” “哦,是这样啊。”敖丙垂下长长的睫毛,欲言又止。 “对了,你父王来做什么呀?”姜桃眨眨眼睛,“难道你们在海底发现了新的线索?” 敖丙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们是来向李总兵道歉的。” 竟真是道歉啊?东海龙王还挺能屈能伸。 嗯,他的龙设好像一直不错,跟孙悟空也关系挺好的。 “我把我们的经历跟父王讲了,父王本就为莫须有的事逼死哪吒而感到愧疚,听过后更愧疚难当,所以决定亲自前来跟李总兵道个歉,毕竟……” 他咬了咬牙,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毕竟他们还要一直做“邻居”,有些场面不得不走,他放下龙王的尊严主动登门道歉,除了愧疚之外,还是想与李靖和好的。 父王那日冲动之下逼死哪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其他三龙王怂恿、推波助澜,但平心而论,哪吒若是不死,东海便会躁动,整个陈塘关也就不复存在了,所有百姓所有鸡犬鸭鹅全都会被海浪吞没,这不是父王能阻止得了的。 哪吒的死,相当于是为了拯救整个陈塘关,自愿牺牲的。 巡海夜叉李艮就强烈反对龙王屈尊向区区人类道歉,理由便是这个,可父王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主动登门。 而且哪吒是太乙真人的徒弟,他们没必要与阐教十二金仙为敌。定海神针丢失得匪夷所思,或许他们日后还需要靠阐教帮住揪出元凶,不然海底始终存在隐患,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那个,阿桃,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敖丙忽然说道,“父王不再限制我活动了,我随时都能出来……你看上去挺辛苦劳累的,我可以帮你——” 姜桃脑中飞速闪过小破庙脏兮兮的墙壁,杂草丛生仿佛永远除不干净的地面,还有那尊迟迟不敢落笔画五官的雕像。 因为要秘密行动,她不敢大张旗鼓地雇人,而且她一个女孩子,除了会点法术外,根本就无法防身,若是招来一两个心怀不轨的,她未必应付的了,所以什么都自己干了,导致进度极其缓慢,尤其前几天还总被杨戬和哮天犬叨扰,进度就更慢了。 “真、真的吗?我要翻新哪吒的庙宇,你……不介意吗?”她谨慎地问了一句。 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挺需要帮助的,但哪吒毕竟杀了你的侍卫,你若是介意完全可以反悔。 敖丙摇摇头,眸光微微漾动了一下:“没事的,我们也有做错的地方,权当是弥补吧。而且,阿桃,我是为你而做的,和他无关。” 仿佛是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他连忙又补充道:“毕竟你救过我的命,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姜桃感动的都快哭了,用力点了下头,心中重燃动力,与他约定今晚就开工赶进度。 第50章 我好冷啊,桃桃,你能抱抱我吗…… 有了敖丙帮忙, 不到两个时辰整座庙宇就焕然一新,不仅地上的杂草尽数除尽,他还很用心地铺上从外面搬来的地砖,使室内看上去整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才像个正经神祗的庙嘛。姜桃满意地远远观赏着, 心里充满感激。 敖丙毕竟是龙, 力气大到远超想象, 干起活来也很得要领, 他一定是见过龙宫里如何铺地砖的, 便有样学样,竟特别上手。 其实被困在幻境中的时候, 他就表现出了很强的分析推理能力。姜桃蹲下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手帕, 忽然很想与他谈一谈整个事件, 看看他有何想法。 铺好地砖,敖丙扭头四顾,说墙壁最好也粉刷一遍,明日他就命人去集市上买些粉刷材料。 姜桃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趁他做最后的收尾, 忙不迭生火烧了一壶水,讨好地端给他喝,送到他手边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喝生水的。 她有点讪讪地咧咧嘴角,敖丙却不动声色接过那晚水, 慢慢喝了下去, 还说了声“谢谢”。 “夜已经深了, 我送你回李府吧。”敖丙说道,拍了拍袖子上和衣服上的尘土。 这套动作他做出许多优雅来, 每次姜桃都会感慨,东海的水可真是好, 能养出这样清雅俊美宛如谪仙般的大美人。 和他一比,自己简直有点土里土气。 “都这么晚了,我就不回去了。”姜桃拿树枝拨了拨火堆,“李总兵和殷夫人近来总是睡不好,我不想搅扰他们休息,就在这里对付一晚吧。” “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很危险的,还是回去吧。” “没事没事,我好歹也是修道之人,一般的小毛贼可不是我的对手。”她撸起一只袖子,信心满满地展示了一下有点肉嘟嘟的手臂,完全忘记了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因为害怕遭遇歹人而不敢雇佣劳工。 敖丙清俊的面容上浮现一层笑意:“那好吧,我留下来陪你。” “啊,不、不麻烦了,我自己能行的,而且我现在的变形术可厉害了,可以变出一群猎犬陪着,你放心吧。” “我们现在算朋友吗,阿桃?”敖丙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微微歪了下头,问道。 “当然算了。”姜桃下意识地回道。 敖丙脸上显出高兴的神色,他点点下巴,说道:“既然你认为我是朋友,那就不要拒绝了,我不会让你感到不自在的——” 他说着,指了指窗外:“我睡外面。” 姜桃还想说点什么,可敖丙的神色极为认真,仿佛她再拒绝就是看不起他,不拿他当朋友,她抿抿唇,有点扭捏地点头同意了。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可他们刚刚干了很多活,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便并排坐在火炉旁,一边煮着花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虽然面上不显,但姜桃能明显感觉到敖丙非常开心,甚至做出一些与一贯优雅不符的孩子气小动作,像是这辈子第一次交到朋友一般。 事实可能也确实如此,他先前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她还伤感了好一会儿呢。 其实感觉他和哪吒的性格挺互补,若是没发生这一连串误会,或许也能成为朋友。 “敖丙,你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呆在海里吗?没出来转转?”夜晚的庙宇更显寂静空旷,为了避免尴尬,姜桃主动提出话题道。 “差不多吧。”敖丙转了下手中的碗,略带苦涩地笑笑,“我从小身体非常不好,曾有段时间离开水就呼吸困难,甚至还会掉鳞片,父王便不许我再离开龙宫,还成日给我找来各种补药,每天都要喝。不过随着年岁增长,身体好了许多,虽然和其他同族比还是弱了些,但至少不至于离了水就活不了。” 姜桃听得眼泪汪汪的,又给他满上了一碗花茶:“那你就多喝点水,这个茶是我来到这里后最喜欢喝的,可以排毒解淤、益气养血,一定能让你健健康康的。” “谢谢你。” “哎呀,别老这么客气。对了,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八岁。” “啊?你、你才十八岁啊。”姜桃震惊,她潜意识里以为敖丙至少有三五百岁,再不济也得一百八十岁,怎么都没想到只有十八岁。 完全就是一条小龙嘛。 “可能是我太老气横秋了吧。”敖丙有点愧疚似的笑笑,埋下头喝了一口茶。他喝得很慢,像是在慢慢品咂一般。 “没有没有,我以为龙族都年纪不小,哈哈哈,那你父王多大了?”她连忙转移话题。 “父王的话,有三千多岁了吧。” 哦,原来还是老来得子。话说没能看见龙王人形模样,或许看上去可能还没李靖大呢。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气氛没有那么紧绷了,敖丙肉眼可见松弛很多,还主动给姜桃舀了一碗茶。 “说到童年,有的时候我记忆经常断片,小时候的事就像是刻在脑海里,却完全没有经历过的印象,挺奇怪吧。”敖丙忽然说道,目光有一瞬间的飘远,“可能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容易健忘的缘故吧。” 姜桃愣了愣,在她印象里敖丙一直是个脑子很好使的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存在这种困扰。 她唇瓣轻启,刚想说些安慰的话,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敖丙没必要和她说这些呀,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慢慢拉近了,可敖丙不像是个爱诉苦水的人,而且这个话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明明他们刚才还在说哪种草药更解毒。 “你……是察觉到什么了吗?”姜桃想了想,直接问道。 敖丙不像哪吒,直来直去的挂脸,他说话做事都有些爱兜圈子,不那么直接。 “我……”敖丙动了动唇,犹豫片刻,抬眸望向她,看见她眼中的神情真挚、坦然,他自嘲地笑笑,敛去犹疑接着言道,“我其实一直在想定海神针的事。” 这一点与姜桃不谋而合,她方才还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事上来,他就主动提及了。 她往前凑了凑身子,火苗跃动在她侧脸:“你是不是在分析到底是何方神圣偷走了它?” 敖丙惊讶地点点头:“莫非你也——” “没错。”姜桃摆出名侦探的架势,“据说那神针有万钧之重,几百条龙都抗不走,更别提还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走了。犯人到底是谁呢?” “犯人?”敖丙显然不理解这个稍显现代的词语。 “就是始作俑者。”姜桃换了个说法,“你确定谁都没看见过可疑人员吗?也许有一条鱼一只虾不经意看见了也说不定呢。” “这个你放心,只要是东海里的子民,我们都能询问到,除非它刻意隐瞒。”敖丙解释说,“但我觉得不会有谁刻意隐瞒,偷东西的绝对是外来者,而且——” 他顿了顿,朝她睨了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偷定海神针的多半是小六。是我遇人不淑,让它钻了空子,引出这一系列悲剧,真的很抱歉,敖丙。”姜桃小声说道。 “千万别这么说,你也是受害者。”敖丙以一种客观理智的语气安慰道,“我们就事论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不被利用,成为坏人的帮凶。你没必要自责,尽快查明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或许下次遭遇这事的是我也说不定,我肯定不希望被指责认人不贤。” 他真的很会安慰人,想必也是个共情能力非常强的人,姜桃立刻就脱离了负面情绪,认真点点头,将思绪拉回到事实上面。 “小六就我所知是个蛇妖,它偶尔确实表现出了一些异常,比如时常自言自语,可我还是无法想象,它能强大到偷走神针,它那么细的一条,怎么扛得动啊……” “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它将神针缩小,还是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带走的。不过神针是上古神器,十分认主,普通的咒语怕是带不走它。况且就算缩小了,它的重量也还是不变的,该多沉还多沉。” 这些姜桃从《西游记》中都知道。 “所以我分析,应该是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他深谙变形术,也知晓如何将定海神针缩小到可以藏进身体里,更重要的是他力大无比,神通广大,可以自由穿梭东海而不被察觉。”敖丙若有所思道,忽地笑了一声,“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就算是有,又为何做这种事情,它拿走神针有什么用途?” 符合敖丙描述的人,当然有,且指向性极其明确。 不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可怎么会呢,齐天大圣怎么可能干这种龌龊腌臜的事?况且他也不是这个时期的人物,这会儿可能还在石头里打呼噜呢…… 除了孙悟空,倒还有一个人也符合条件,就是六耳猕猴。 可仍然是那个问题,六耳猕猴应该比孙悟空还年轻吧,有一说法是他是孙悟空恶念所形成的,但也有说他是四大灵猴之一,与孙悟空是独立存在的。 但六耳猕猴有自己的宝物,好像其他三大灵猴都有不亚于甚至超越金箍棒的武器,根本没必要偷什么定海神针。 越想越混乱,姜桃脑子都开始发涨了。 “阿桃你是不是困了?早些休息吧,这件事很匪夷所思,也不是光凭分析就能理清的,我会尽最大努力寻找证据,等太乙真人出关后,或许能查出真相,你也不必太担心。”敖丙温和地说道,缓缓站起身来,袖角从姜桃鼻尖旁滑过,飘来清淡好闻的香气,“我去外面,你请随意,不必管我。” 话毕,便爽利地推门而出,轻轻阖上吱呀作响的门板。 在双扇门彻底闭合前,他侧头瞅了瞅门后的合页,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庙内只剩下姜桃一人,她简单铺了些干草,又从包裹里拽出一件棉衣充当被子,忽然想到敖丙在外面会不会冷,便抱起另一件棉衣,推开庙门,瞪大眼睛在黑暗的院子里寻找敖丙。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忽想起敖丙说自己睡树上,连忙抬头看去。 一看吓一跳,差点惊落了手中棉衣。 只见敖丙褪去了人形,硕大粗壮的龙身从树冠开始缠绕着,七拐八拐将自己缠成了一只中国结。 龙头闭着眼,舒舒服服地搁在最坚实的那根树杈上,头顶和脊背上的鬃毛被夜风轻轻吹拂,形成松涛一样的效果,一副很好摸的样子。 这个样子,就算怕冷,她的衣服也是不够用的……她吐了吐了舌头,又看了会儿他漂亮的水蓝色龙身,转身蹑手蹑脚折返回屋,尽量不发声音地关门。 她慢吞吞躺在干草堆上,将两件衣服都压在身上,瞪着眼睛盯着远处的雕像,心里再次犯起了愁。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画上五官了,要不明日去集市上寻一个画师? 她想着想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不出意外她又做了梦,还是两个。 第一个梦中,她被哪吒从身后搂住,他手臂勒着她肩颈,很用力,以至于在睡梦中她都感到了窒息。 “时间不够了呢,小桃子。”他伏在她耳边,声音既戏谑轻佻又异常虚弱。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哪吒,而是不知哪里来的,一直入她梦的和哪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叫她“小桃子”,而哪吒只会叫她“桃桃”。 而会叫她“桃桃”的哪吒,却一次也没入过她的梦。 “放、放开我,你到底是谁?”姜桃挣扎了一下,却一点也挣脱不开,反倒被他束缚得更紧了。 “我是哪吒呀,小桃子,你真的一点也记不得我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梦境不该有的滚热,吹拂在她耳畔,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真是让我好生难过啊……” 这样的炽热,确实也只有哪吒才有,可是—— “你呀,不要再与那条龙不清不楚的了,他可是会生气的哦……” “‘他’是……谁?”姜桃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他’,当然就是……”他低沉嘶哑地笑了起来,“我呀——” 姜桃还来不及感到一头雾水,就很快被抛入了下一个梦中。 之所以觉得是下一个梦,是因为这期间她好像又睡着了,浑浑噩噩地浮沉在一片混沌之中,直到一道声音,远远地飘来,将她唤醒。 “桃桃,你在哪里?”是哪吒,她熟悉的那个哪吒的声音。 一样虚弱,一样嘶哑,仿佛浸在冰水里,带着一股深邃的寒意,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脆弱与孤寂。 她扯开嗓子,拼命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甚至连声音传来的方向都辨不清。 “我在这儿,哪吒,我在这儿啊——”她在心里焦急地呐喊。 “桃桃,”他远远地呢喃着,声音仿佛结了冰,还微微发着颤,“我好冷啊,桃桃,你能抱抱我吗……” 姜桃顷刻心如刀绞。 哪吒从来就没示弱过,哪怕被割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不曾皱一下眉头,可此时此刻他却用这样的声音呼唤她,仿佛他连灵魂都冷得彻骨,她再不抱一抱他,给他温暖与安慰,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姜桃焦急地扯着喉咙,仍发不出声音,憋得她满脸通红,一股急火憋在心口。 “阿桃,阿桃?”敖丙的声音传来,接着肩膀被轻轻晃了几下。 她被晃醒了,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敖丙惊慌的面容,和窗外隐隐透出灰白色的一角天空。 她揉揉眼睛,两行泪涌了出来。 无论如何,都要加快进度了,最好明天就给他供上香火,让他快点回魂。【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一次又一次地杀掉 第二天一早, 姜桃蹑手蹑脚回了趟李府,简单洗漱一番,拿了些日常用品,顶着清晨的太阳又返回旧庙。 回去的时候, 敖丙已经将吱呀作响的扇门修好了, 还买来了石灰, 融在水里变成泥浆, 正提着往墙壁上刷漆。 姜桃感动的都快掉眼泪了, 连忙拎起另一桶,跟在他后面查缺补漏, 很快他们就将四面墙壁全部涂刷一遍。 涂刷后的庙内, 简直焕然一新, 不仅一扫阴霾,还特别亮堂,与先前判若两庙。 截至目前为止,全套工作已经完成,就差哪吒的雕像了。 敖丙默默站在角落里, 目光淡淡扫过那些油漆,一点也没有继续帮忙的意思。姜桃理解他的立场,毕竟哪吒杀了他的侍卫,他能做到这份上, 已是极限了。 姜桃深吸了一口气, 拎起一桶黑色油漆, 迈着英勇就义般的步伐,一步步来到空荡荡的雕像前。 又做了好一会儿思想建设, 她终于鼓起勇气,从底座攀上雕像横在胸前的一只手臂, 油漆桶挂在另一只手臂上,毛笔蘸了蘸,笔尖悬在雕像的额头中央。 啊咧,哪吒长啥样来着…… 完了完了,明明脑海里一直有他各式各样的样子,可到了关键时刻竟只留下他又骄傲又臭屁的小鼻嘎模样,头上还扎着两只圆滚滚的冲天鬏。 虽然这也是哪吒,但这个稚嫩的模样与雕像成年人的体格与形态完全不搭。她绞尽脑汁使劲回忆,脑中却依旧一团浆糊。 一团墨迹自笔尖滴落,在她袖子上晕染开一朵黑色的花。她皱起小脸,转头求助地望向敖丙。 敖丙叹了一口气,手指轻拍额头,姜桃忽然注意到,他其实和哪吒有几分相像。 不是说长得像,而是脸型、五官分布、眉眼比例酷似,还有就是他们都是俊美型帅哥,共同点还是十分突出的。 只不过哪吒的面容还要更锋锐、艳丽一些,美得有些咄咄逼人,不过毕竟是雕像,只要有五六分相似就足够了。 于是她脸上的求助变了一层味道,毛笔斜插在衣襟口,双手合十冲敖丙做了一个摆脱的手势。 敖丙愣了一下,眼见着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从一开始讪讪的恳求,逐渐变成一种“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哭死在你眼前”的威胁。 他打了个冷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已经老老实实站在雕像旁,双手垂在裤线上一动也不动,任她目光焦躁地扫来扫去,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笨拙地在雕像上描摹,手腕还间歇性抖个不停。 幸好姜桃有些绘画底子,磨磨唧唧胆战心惊一番后,大体还是画出了一张足够英俊的脸,至于像不像哪吒,已经不大是个问题了。 她着重将眼尾微微上挑了一点,嘴巴也是有些冷酷地紧绷着,甚至在眼睑上加了几道阴影,使他整体看上去足够强大威严,符合一个神睥睨世间的那种感觉。 会不会画得太凶了?她歪着脖子左看右看,最后决定给他眼睛调大些,抵消掉眉眼间萦绕着的那股戾气。 可一不小心调得太大了,竟酷似猫的眼睛,搭配起来有种既脾气暴躁又莫名有点萌的感觉。 她手腕抖了几抖,决定悬崖勒马,及时收手,以免造成更大的破坏。 敖丙蹙着好看的长眉,对着前方那尊又显老又显小的神像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 “很、很难看吗?”姜桃对了对手指,有些为难地问道。 敖丙赶紧摇头:“不难看,不难看,就是……挺像他的,你画出了精髓。” 姜桃挠挠头发,跳下来一顿瞻仰,越看越觉得挺不错。 至少哪吒看见了,肯定不会撇着嘴说“丑”。这个自信她还是有的。 “另外两张脸呢?不画吗?”敖丙问她。 “先不画了,这样才更有神秘感嘛。”姜桃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得意地翘起鼻子,全然忘记了一个时辰前自己有多惶恐。 至眼下为止,一切基本搞定。姜桃又将庙内简单装饰了一下,变出漂亮的小花和翠绿色的藤蔓,还在神像高台下方摆了几只蒲团,中间横了一张供奉香火的长桌,摆上丰盛的水果。 帮她忙完这些,敖丙手指轻蜷,咬了咬唇,像是在做什么难舍的决定。 随后他淡淡地垂眸拱手说告辞,临走前指了指她袖口,那里有他的海螺。 意思十分明了,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姜桃原本还在犹豫要如何委婉地让他离开,毕竟哪吒回魂归来,最不愿意看见的恐怕就是他了,未曾想他竟主动提了出来,面色也是温和舒缓的,反倒让姜桃有些过意不去了。 敖丙离开后,她坐在门槛上,摸出杨戬的小说,不是很用心地翻了起来,权当是休息。 哪吒身负一千七百多杀劫,是指他要杀够一千七百人吗?可哪吒作为妖怪的克星,光是封神后斩杀的妖魔就有不少,在这漫长的几千年里,怎么也不止一千七八百吧? 还是说,这一千七是特定的,是与他有特殊渊源的,一般的杂兵小妖不算在内? 她漫无边际又毫无根据地想着,不知为何对此隐隐感到在意。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她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可哪吒在梦中孤寂寒冷的样子让她一刻也不敢耽搁,稍稍歇过乏就赶紧支棱起来,跑到居民集中的地方,挨家挨户敲门。 她首先找的是那些曾被他们救过的孩子家,本以为会碰壁,可大家意外地好说话,外加哪吒是为了陈塘关而牺牲,龙王亲自登门致歉这件事也在百姓之中传开了,大家深知哪吒是被冤枉的,因此姜桃只开了个口,就陆陆续续集结了二十多户人家,浩浩荡荡一道来到神庙。 叩拜,供香火,供水果(还有不少人供了海鲜),二十多户加起来有五六十人了,三个一组一一祭拜,最后是孩子们。 将孩子放在后面,是因为姜桃以前听师姐说过,一个神要想提升修为,满足人类的愿望,尤其是人类孩子的愿望是最快的途径之一,所以她将这一步也融入其中。 若是哪吒能有求必应,实现孩子们的稚嫩愿望,那么祭拜他们的人一定激增,他也能更加快速地回魂归来,完成重塑肉身前的关键一步。 姜桃看着孩子们将自己最宝贵的玩具供在神像前,仰着小脸,虔诚地咿咿呀呀地说了各自的愿望,感动得都有点想哭了。 他们是真的很感激哪吒。 那些愿望都很朴素简单,无外乎是帮助他们找到丢失的小狗,修补坏掉的玩具,难度最大的也只是让受伤的父亲早日康复。 姜桃目下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她没什么了不起的神通,唯有变形术还算有些天赋。她只能静静地等待。 晚上,她照例宿在庙中,为了安全考虑,变出两只体格强健的狼狗守在外面。 变形术中有一说法,变化出来的活物心性、能力都随主人,所以她变出的这两只看着很像回事的大狼狗,居然拥有哈士奇的同款眼神和不大聪明的做派,一只更是一直追着身后尾巴咬,令她很为它们的能力感到担忧。 最后,她干脆抱着火尖枪入睡。火尖枪乃阐教法宝,无坚不摧,她至少能用它防身。 接连过去好几晚,她睡得还算安稳,没有贼人妖怪贸然闯入,哪吒也没再入她的梦。 只是有一天早上,她打着哈欠推门而出,站在阳光下伸懒腰,却看见那两只狼狗被咬断喉咙死了,死状极惨,内脏都空了。 她吓得一阵干呕,念动咒语,狼狗重新变回石头,石头表面崎岖坑洼,可干涸在地上的血污是回不去的,她还得拿刷子使劲刷干净。 一边刷着,她一边感到后怕。按说她是不会睡得那么死的,可整夜愣是连一声狗叫都没听见。 袭击它们的应该是妖怪,可那妖怪为何没有继续攻击她呢,她身上的肉可比狼狗那一斤半两充盈多了…… 倒水桶的时候,她才知晓原因。 水槽里摊着一只豺狼的尸体,它体格大如虎,显然是成精了的,但它的死相惨烈而诡异,像是被钢丝一类的东西活活勒成十几截,每一根骨头都碎了,因此才像一滩泥一样摊在水槽里。 凶器不在附近,尸体周围飞舞着苍蝇。姜桃再度感觉胃液翻涌,忍不住跑到院前,撑着桃树呕吐起来。 但是再恶心,也得把尸体收走,她必须让哪吒的神庙保持整洁体面,这是她欠他的。 处理完一切,她用水使劲洗去手上腥味,进到屋子里大口大口喘气,然后照例打扫房间,擦洗神像。 倒不必全擦,只擦擦台座和供奉果品和香火的长桌就行,可擦桌子的时候,她隐隐嗅到一股血腥味,仰头一看,竟发现缠在神像手臂与后背上的混天绫上,稀稀拉拉沾着深黑的血迹。 而这血迹,昨天是没有的。 她一下子猜到了,杀死那只豺狼妖怪的“凶器”是什么了。 她呆呆仰望着面前高大的神像,一时间有些迷茫和恍惚。 “是你回来了吗,哪吒?”她喃喃地问,没有人回应。 她将混天绫摘下来,仔细清洗干净,重新挂回去。晚上,她不再睡觉,而是瞪大眼睛在黑暗中观察着一切,但一切都很正常,慢慢地她又睡着了。 也许不是哪吒回来了,而是他残留的意愿留在了混天绫里,他想要保护她,所以混天绫就自发地杀死了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妖怪。 “哪吒……”她中途醒来,抽抽嗒嗒了好一会儿,再度睡着。 七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来祭拜的人也越来越少,原因主要是她不敢大张旗鼓,毕竟还瞒着李靖和殷夫人。 但是按照流程,这样虔诚又集中的祈祷,是足够唤住哪吒的游魂的,足够指引他回到呼唤传来的地方,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她从来没指望他能多块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回来得远比她预想的快得多。 就在第七天晚上,她就着月光卸下长发,顺到胸前一下一下梳着,忽然听见他的牌位剧烈晃动,接着就是一阵短促的爆炸般响动,满桌果盘滚落在地,香火和牌位也被甩到地上。 她惊慌地站起身,朝神像跑去,然脚步刚刚迈出,就顿在原地。 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看见前面哪吒的神像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像是活了一样。 她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巴,下一秒,一个半透明的灵魂体就从端坐着的神像上剥离,向前飞来,飞到长桌上站定。 那正是哪吒,还穿着自刎时的那件衣裳,赤红色的袍子在夜晚昏暗的烛光下艳丽而旖旎。 只是他的神情,姜桃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身体忍不住连连后退。 她从没见过哪吒这样的眼神,就算他徒手扯下那只蛟龙的头颅时,眼神也是和这时不一样的。 没这么阴寒,冷酷,戾气丛生。仿佛只要被他望上一眼,五脏六腑都会结冰,都会颤抖,最后碎裂成一片片冰渣。 “哪吒……”她一边颤抖,一边弱弱地呢喃道,只感觉双膝发软,恨不得直接跪倒在地上。 他目光一出来就锁定在她身上,透着深邃而直接的杀意,这才是她感到陌生的真正原因。 哪吒以前就算有强烈杀意,也都是冲着其他人的。冲着她,这是第一次。 而且远比对其他人,更加狠戾森寒,仿佛他天生的使命,就是要杀死她,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她。 姜桃再也忍不住了,直觉在她脑中疯狂叫嚣,让她快跑快跑,拿出逃命的劲头立刻逃离这个浑身浸透着杀意的少年,他的存在就是杀本身,他一定会杀死她的—— 她向后趔趄了半步,动用起全身力气总算能够活动脚腕,不顾一切地转身朝着庙门跑去。 她剧烈急促的呼吸声顷刻间充满整个空间,扇门就在眼前,她只要伸出指尖就能够到—— 就在她食指指尖即将触到门板的那一刻,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然后使劲向后拉。 混天绫不知何时已经将她整个身体都缠住,她不断地被拉着向后退,直到撞进一个没有温度的怀抱。 她本是感知不到他的,可因为混天绫,她能触到他的身体,那样冰冷而无生机,仿佛是覆满霜雪的冻土。 “桃桃,你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像冰针一样扎着她耳膜,她抖得更厉害了,这股颤动通过混天绫传递给他,他桀桀地笑了起来,束她更紧。 “你不是一直期待着我回来吗,桃桃,为什么还要逃呢?”他向前俯身,唇瓣贴在她被混天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侧颈上,慢慢向上,最后咬住了她同样被覆盖着的耳垂。 “你难道不想我吗?”他轻声笑道,周身杀气越发浓烈,“我在那里的每一天,可都想你想的恨不得杀掉你——” “一次又一次地杀掉。” 混天绫在她身上仿佛活物般游走,一角覆上她的唇,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前几日的血腥,他俯唇而来,压住她颤抖的唇瓣,用力咬了下去。 第52章 果然还是因为恨她吧 姜桃被这个突如其来的, 撕咬般的吻吓呆了。 她大脑出现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双唇被用力地死死挤压着,混天绫隔在她与他的唇瓣之间,她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甚至连那种冰冷感也淡去许多。 可她依然冷得浑身发颤。 呼吸被夺去, 鼻孔有一半也被蒙住, 她越发呼吸困难, 面色隐隐泛出缺氧的青紫色, 想挣脱开他的束缚,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哪吒此刻是没有实体的灵魂状态, 理论上应该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但混天绫是他意识的传达体, 可以代替他完成任何动作,而且通过它,他可以触碰到实物,被他触碰的实物,也能感受到他的触碰。 就比如此刻的自己。 他的吻越发凶暴浓烈, 即便他没有呼吸,她也仿佛感受到了他唇齿间那熟悉的像是火焰燃烧的气息,她闭了闭眼,短暂地沉溺了一刻, 有种即将窒息的濒死感。 “哪吒, 快放开我——”她睁开眼睛, 闷闷地央求道,“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哪吒身体只微微滞了一下, 就又继续起来,像是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也是, 刚才不都说了么,不只想杀死她,还想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杀死她。 可惜她的命只有一条,不大能遂他的心愿。 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使出吃奶的劲儿蠕动身体,可她越动混天绫束缚得越紧,她感到五脏六腑都要从喉咙里挤出来了。 “唔……”她难受地哼唧着,气息明显微弱下来,挣扎的力气骤然减弱,整个人渐渐气若游丝。 几滴眼泪从眼眶砸了下来,滴落在混天绫上,渗入他手背,他剧烈地颤了一下,像是猛然回神般,倏地松开了她的唇。 混天绫也慢慢松弛下来,虽然仍缠绕着她,却减弱了很多力道,像衣服一样贴在她身上,转着圈缓缓蠕动,宛如章鱼的触手。 覆住她口鼻的那部分,游动向下,她终于得到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面色由青紫一点点变灰,再慢慢变惨白。 只是双手仍被束在身体两侧动弹不得,她狼狈地哭出满脸泪水,还有一串鼻涕在鼻孔里摇摇欲坠,只能使劲吸溜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设想过无数哪吒归来后的可能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子—— 不是没想到他会黑化,按照他之前时不时就吓她一跳的表现,她其实已经把黑化考虑进去了,而且他本就是杀神命格,自带煞气与凶气,又死得冤枉憋屈,不黑化才不正常呢。 只是没想过竟然黑化得这么彻底,还如此仇恨她。 果然他是在怨恨她。因为她傻乎乎地被小六蒙骗,去了海边继而引发一系列因果效应,导致他蒙冤而死,他恨不得杀了她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竟会恨到如此程度吗? 既然恨,为什么还要那样吻她呢,凶烈得似是想要将她整个拆骨入腹,一点点吞噬干净…… 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为何……变成这副样子? 他周身的气息异常陌生,就连眼神和神情都是陌生的、狠戾的,仿佛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一个没有与她经历过那些点点滴滴的人,可他却叫她“桃桃”,只有在叫她名字时,她才在他稍纵即逝的神色中找到一丁点熟悉的痕迹。 他是哪吒,又好像不是哪吒。 他不是哪吒,又好像是哪吒。 姜桃分不清楚了,一张小脸因为难受哭得皱巴巴的,她一边继续吸溜着鼻涕,一边鼓足勇气扭头去看哪吒。 他从刚才松手开始,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她后面,与她只有咫尺之遥,目光依旧冷酷桀骜,带着那股强烈张扬的戾气,一瞬不瞬地笼罩她身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眼中的杀意不见了,可姜桃并不敢确定,因为她在刚刚触碰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就吓得一哆嗦,匆忙将眼睛移开,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像是一只被提着耳朵拎起来的小兔。 不行,得再确认一眼。 她再度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又扭头望了一眼,却被他骤然伸过来的手掌一把捏住后脑勺。 “呜——”好疼。 他俊美秾丽的面容倏地凑近,鼻尖抵在她鼻梁上,因为没有覆盖混天绫,她感受不到他的触感,可被整个握住的后脑勺却实实实在在被狠凶暴地挤压着,痛得她全身的毛孔都在颤抖收缩。 “桃桃,你刚刚为什么想要逃呢?”他忽地扬起唇角,笑容艳丽若罂#粟花开,“你不是为了让我快点回来,才建的这座庙吗,为什么我回来了,你却又要逃走呢?莫非,你还想去找那条龙?” 说到“那条龙”的时候,他手指骤然收紧,原本就快要被捏碎的头骨发出细小尖锐的悲鸣,她仿佛看见它们正裂开一道道缝隙。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哪吒,”姜桃可怜兮兮地被迫仰头看着他,“我、我只是被吓了一跳,毕竟我还从没见过灵魂体,真的就只是条件反射,我没有想跑的意思——”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哪吒眸色压深,唇边笑意一点点收回,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倏地松开了手掌。 她第一次实际感受到,他的手掌是那样宽大,自己的脑袋在他手中就像是一只漏气的气球。 姜桃本能地想往后退,可马上想到他方才的那一串质问,连忙止住动作,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她身体从肩膀到脚腕,都被混天绫一层又一层地裹着,根本也迈不开步子,若想远离他,就只能如兔子那样蹦着走。 哪吒“哼”了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神像,在被打翻的贡品桌前停住脚步,脚尖勾着桌子边缘向上一挑,桌子就稳稳地重新直立起来。 他轻盈地坐在上面,不像以前那样盘着腿,而是一只腿盘着,另一只弯起来立在胸前,一条手臂大剌剌地搭在膝盖上,随手捞起散在一旁的一只小狗木雕,前后翻看了一眼,“啧”了一声,不感兴趣似的扔了出去。 姜桃记得那是一个小男孩放在贡品旁的,他父亲生病了,而且好像治不好了,每天都很痛苦,他想让父亲的痛苦减少一些。 因为父亲病倒了,就只能由母亲每天下地耕种,家里只有他陪着父亲,他每日都眼睁睁看着父亲半死不活痛苦呻#吟的样子,小小的心里承受了太多恐惧与心酸。所以他将从小就陪伴自己的小马送出来,希望哪吒能帮他实现愿望,让父亲不那么疼痛。 可他却随手将它扔掉,将孩子的心意冷漠地践踏。 他能回魂,说明他分明听到了那些呼唤与祈祷,可却表现得如此冷血残酷,更加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哪吒了。 “不要扔——”她咬了咬牙,脑子里全是男孩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的样子,他衣服上都是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唯有那只小马整洁光滑,显然是他最珍爱的宝贝,“你难道不想重塑金身,拥有新的身体吗?若是想的话,就要尽可能实现信奉你的人的诉求,这样才能保持香火旺盛。那个孩子当你是拯救陈塘关的大英雄,是真心以为你可以实现他的愿望,你不能这样糟蹋他的心意……”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就在他刚刚对她那样做过之后。所以话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怕了,瑟瑟地抖了下肩膀,而这一切都被抬眸看过来的哪吒收入眼底,他轻蔑似的笑了一下。 不知是对她,还是对那个自不量力的男孩。 “桃桃,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可爱。”他慢悠悠地说道,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在小腿一侧轻轻敲了几敲,显出几分漫不经心来,“以这副可爱的样子说起大话的模样,就更可爱了,就像落在陷阱里的小兽,不自量力地吠来叫去——” 他说着,唇角好看地勾了勾,笑得有点邪气。他动也没有动,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她,而下一秒,混天绫就带动她整个向前栽倒。 哐当—— 她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额头被磕了一个大包,眼前金星飞舞,鼻梁也撞得生疼。 她蚯蚓一样在地上蠕动,试图将自己翻起来,可混天绫压着她,她根本就动不起来;好不容易动起来,每次差点成功时,又立刻被它压制回去。 他就像是在隔空玩着不倒翁,而她就是那个被他摁下去却弹不起来的不倒翁。 呜呜呜,好难受,好羞耻…… 她费力仰起脖子看向他,却看见他一脸兴味盎然,专注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嘴角始终勾着,仿佛有被很好地取悦到。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果然还是因为恨她吧。恨到入骨,以至于淡忘了之前的情感,淡忘了他们曾经就在这座小庙里,矜持而拘谨地彼此试探,慢慢相拥在一起…… 他恨她入骨,所以才这样欺负她、折腾她。接下来呢,是不是就要将她拦腰折断,或者像那只豺狼妖怪一样,折断成好几截? 第53章 你找死啊—— 被他这样对待, 姜桃心里特别委屈,同时还有伤心,难过,羞耻, 以及悲愤。 总之特别特别多的负面情绪堆在一起, 让她双目泛起绯红, 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好心好意招他回来, 却招回了一个白眼狼。 诚然她有错在先,可她也是被蒙蔽的, 并非故意的, 若是能预料到这个后果, 她是死也不会去海边的,这辈子都不去。 所以她就是特别特别委屈,心里忽然发起了狠,开始拼命挣扎,如同案板上即将被开膛破肚的鱼。 混天绫随着她猛烈的挣扎, 毫不留情地继续收紧,她痛得再度涌出眼泪,脚趾都蜷了起来,却并没有停止动作, 反而抵抗得更歇斯底里了。 就算被痛死, 被勒碎全身骨骼, 她也要挣扎到底。他不是她认识的哪吒,她才不要被他玩弄, 被他嘲笑,被他看扁—— 以前闺蜜就曾吐槽过, 说她看着乖乖巧巧,软软糯糯,但在恶劣情况下,挺有一股不顾一切的疯劲儿,比平日里就很极端的那些人还极端。 反正她就是不想让他如愿,她要他把原来的哪吒还给她。 骨骼发出悲鸣,她咬牙强忍着,使劲和混天绫对着干。她越反抗,它勒她越紧,几乎马上就要嵌入她骨肉之中,但始终没有突破一个界限。 即便她已经挣扎得不要命了似的猛烈,它也没再更进一步勒断她的骨头,仿佛是在犹豫,抑或者,等待主人的指令—— 终于她靠着自己的力气与毅力扑腾了起来,紧咬着后槽牙小步小步地往前蹭,向着门口的方向。 他是离不开这座庙宇的,甚至不能离自己的神像太远,只要跨出这个门槛,他便鞭长莫及。 当然,她也并没有指望自己能逃出去,他只要动动手指,混天绫就能把她倒吊着提拎回去。 她随时等着他暴走,加倍狠辣地将她一把拍在地上,可他迟迟未有行动。她就要到门口了,他为什么还不拦她?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束缚之感比混天绫还强,还令她骨髓发寒。 门板近在咫尺,可她这回无法伸出手臂去触碰,只能继续一步一步往前挪蹭,还差一步,她就可以撞开门板,冲出门外—— 伴随着“唰”的一声,像是丝绸快速摩擦的声音,她突然浑身一松,束缚感骤然消失,她随之趔趄了几步,连忙撑住门框稳住身形。 他竟收回了混天绫—— 她又能活动四肢了,这个平日里根本就不会在意的优势,此刻却显得异常宝贵,她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臂,指尖触到了门板粗糙的纹理。 只要勉力一推,她就可以逃离了—— 然而下一瞬,他的手臂压着混天绫从后面勾住她双肩,将她压入自己怀中。 动作之快,力道之大,她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撞进他怀里。 “你找死啊——”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几乎是恶狠狠的,还带着愤怒。 “要你管,你不就是想我死吗?”姜桃使出牛劲继续扑腾,宛如渔网里的鱼。 “……”耳边半晌没有回应,但周遭的空气越发沉重紧绷,挤压着她的胸口,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再度袭来,将她紧紧包裹。 下一秒,她就像个物件一样被轻浮地抛在了草堆上,那是她睡觉的床,铺得挺厚,因此并没有摔疼。 反正与方才险些断骨断肢相比,什么都算不上疼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不再瞅她,梗着脖子从她身旁经过,混天绫自己像两只手一样缠住她脚腕,给她带上了一副红色柔软却坚不可摧的脚铐。 他走到神像下的长桌旁,大剌剌地坐下,阴郁地瞅了她两眼。 姜桃嗖地埋下头,望着自己的脚腕。混天绫只束缚着她双脚,让她能够自由活动却逃离不掉,除非她像方才那样再莽一遍。 然而冲动稍稍退却后,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对痛与死亡的恐惧压下了她短暂的倔强,她有些怂了,埋着脑袋不吭声了。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知道他在注视着她,目光并不怎么和善。 可他却迟迟不发一言,就这样幽幽地拿目光戳着她,混天绫在她脚腕上忽松忽紧的,触感莫名熟悉。 好像有点像他先前送她的手绳的触感…… 莫、莫非—— 她浮现出一个猜测,可是手绳丢了,她无从再验证。 气氛慢慢沉寂下来,却丝毫没有松弛,反而越加焦灼,空气里有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姜桃颓丧地垂着乱蓬蓬的脑袋瓜,心里塞满了沮丧。 自己可真没出息,这样蔫巴地蜷缩在这里,是不是就等于向他投降妥协了? 显得刚才的反抗像个笑话。可她已经不敢再继续了,身上每个关节都在后知后觉地释放着疼痛,目之所及的皮肤上浮现一道又一道显眼的红痕。 她抽了抽鼻子,越发感到委屈了,两只脚尖互相踩了踩,徒劳地扯了扯混天绫。 甚至连动作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惹恼他。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在借着这个动作,继续表达愤怒与反抗,好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怂。 不远处飘来他一声嗤笑,姜桃耳朵都红了,难受地抽噎了两声。 有一缕风从门缝吹来,她刚刚挣扎的时候其实碰到了门板,门也因此微微敞开了一道缝隙。 混天绫一端从她脚旁急速飞出,“啪”的一声重重关上庙门,又重新缠上她脚腕。 快到她一开始都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她呆呆望着门板,像是在望着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自由。忽然,她想到了杨戬。 杨戬可以听到她的“召唤”,如果自己想办法从这个封闭房间出去,到外面大些声念出他的全部称谓,并求他救救自己,他很大概率能够现身。 当然也可能懒得现身,而且就算现身了,也可能跟哪吒是一伙的,但她想不了这么多了,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她猛地扬起头,朝他看过去。 “我……我要去解手!”她鼓起嘴巴,声音听上去有些蛮横,还带点小仓鼠般的颤抖。 哪吒不知何时已经把目光从她身上撕下来了,正百无聊赖似的把玩着乾坤圈,转一会儿抛一下,然后套进手臂里。 果然还是个小鬼。 姜桃很阿Q地在心里吐槽道。 精神胜利法固然可笑,但意外有用,她好像没那么怯了,腮帮子又鼓了鼓,大胆地迎着他扫来的目光。 “桃桃,你若是想逃跑,这个借口实在太拙劣了。”他眯起眼睛,有些危险地盯住她,“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我不跑。”她胆肥地顶嘴道,胸脯往前挺了挺,做出保证的样子。 所以归根结底,这个邪恶的家伙,就是不想让自己离开他吗? 甚至很乐意把她当成小猫小狗,用链子锁在手边,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逗弄,还会被她发出的痛苦哀鸣取悦到……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那个在她梦里用发颤声音说自己好冷的哪吒,去哪了? 还是说,他骨子里就是这样冷酷残忍,灵魂状态反而更能显露出本质与本色…… 第54章 不要深陷,这是为你好 没想到, 他居然放她出去了。 先是大爷似的向后一仰,手搭在屈起的那条膝盖上,然后另一只手如赶苍蝇般往前挥了挥。 当然在做这套动作之前,免不了眯缝起好看的长眸, 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 目光最后停在她气咻咻鼓起的脸蛋上。 “那、那你把混天绫收走, 我带着它没法方便——”姜桃简直不敢相信他能这么好心, 连忙提出要求。 “桃桃, 你莫要得寸进尺。”他威胁地看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 手腕上乾坤圈嗡嗡转动起来。 姜桃想起神话中, 哪吒先是用乾坤圈把敖丙砸晕, 然后才剥皮抽筋,不禁心脏一窒,小鹌鹑般哆嗦了一下。 “我、我是女孩子,你不能这么对我……”她小小声地继续为自己争取道。 她可不要随身绑着一枚定时炸#弹,这根浮动着金色纹路的红绸子邪得很, 仿佛长眼睛一般,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传报给主人。 哪吒拨乾坤圈的手指停住,又开始打量起她来,有那么一瞬间姜桃差点以为他要站起身, 吓得她往后缩了缩, 但他并没有起身, 只用灼灼而略显张狂的目光默默审视她。 眼底依旧隐隐浮动着黑色的戾气,但姜桃感觉那并非是针对她的, 而是他自归来后就带在身上、融进灵魂里的,他似乎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或者说, 在原本的底色上,融入了其他人格。 但这怎么可能呢,哪吒就是哪吒,独一无二的,不仅神通广大,还意志力强大,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多重人格之类左右的,他至始至终都只会是他自己。 姜桃实在想不明白,最终还是认为,他天生就带有这种骇人的底色,只不过被孩童的心性掩盖了,而且人死过一遭后,肯定会变得戾气深重,尤其他还是蒙冤而死。 正想着,脚腕上一松,混天绫凉飕飕滑溜溜地从她身上移开,柔软地躺在地面上。 所以他这是同意了她的恳求?她手撑着地面往前匍匐了两步才站起身子,没敢看他的表情,生怕他反悔,刚想加快脚步,又怕他看出来她心怀鬼胎,脚步又缓了下来,像僵尸一样一瘸一拐地朝门口挪动。 轻轻推开门板,一脚跨过门槛,什么也没发生,身后安静如坟,但他的目光是落在她背上的,那种有如实体般的触感令她头皮发紧,差点被门槛绊一个趔趄。 最终她成功迈了出去,刚想关门,又觉得这个动作有逃跑的嫌疑而作罢。她提起裙摆,小碎步绕过门口水缸、石桌,朝正门望不见的后院走去。 幸好茅房也在那个方位,使得她的计划有得以实施的保障。 她没有去茅房,而是来到一块石头后,深吸一口气,以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声音念起杨戬的称谓。 她不敢停,因为太紧张了,一旦停下可能脑子就断片了。 最后一个称谓还没说出口,混天绫就箭矢一样自大门口飞出,直奔她的位置,她还来不及惊呼,就被它一把攫住双手,缠绕在一起。 她尖着嗓子将最后的称谓叫出来,前面还带了一声惊恐的“啊!”,不知道还好不好使了—— “桃桃,我是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可我的耳朵没有聋。怎么,是想要搬救兵吗?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庙内飘来哪吒冒着寒气的质问声,接着混天绫发力,将她向前拖去。 “哪吒,你、你放开我,疼,好疼啊,手腕要断开了——”她喊道,手腕是有点疼,但远没有到断开的程度,甚至连方才的十分之一痛都不及,她叫得有点虚张声势。 可哪吒不言,只操纵着混天绫往前拽她,任凭她叫得撕心裂肺也不动摇,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夸大其词。 毕竟混天绫用了几分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呜呜呜,完了,这会儿真完了,一旦被拖入里面,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就在她被拉到门口之时,身边空气突然发出“嘭”的一声,接着一股清淡的、花香与水汽混杂的气息钻入她鼻尖。 一根长戟横在她身前、手腕上方,阻挡了混天绫对她的拉拽,一袭灰白色滚金边袍服的杨戬凭空出现在了她身侧,有点轻浮地朝她弯了弯一只眼睛。 呜呜呜,他听到了她的召唤,还及时赶到了,果真是个好人,不,好神,以后有机会她一定把他当成第一主神天天祭拜,一三五供水果,二三四六供馒头…… “小师弟,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跟师兄打个招呼。”杨戬一条手臂护着她,另一条游刃有余地撑在门框上。 姿势很帅,就是混天绫还没放弃往前拽她,她被两股相反的力道夹在中间,手腕是真的要断开了。她难受地哼唧一声,希望杨戬能注意到这点。 “哼,多管闲事。”哪吒不悦地挑起一侧眉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眸光恶狠狠地朝姜桃剜来。 “桃桃,你是什么时候和他搅在一起的?”他眼神和语气都十分危险,以及愤怒,身体也从长桌上跳了下来,“你不是说要和我做唯一的朋友吗?” 姜桃动了动唇,正想着要如何回答,身旁杨戬替她开了口: “我说你是真的睡迷糊了啊,不知是谁在自刎的前一天,苦巴巴地拜托我一定要找到这丫头,甚至都答应将火尖枪送给我。哪吒,就算你记不得这件事了,好歹也应该知恩图报点吧,人家好心好意给你建了一座庙,把你从混沌之中召唤回来,你就这样报答人家吗?” 他的声调有些轻慢,但意思却清晰明确,显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但姜桃没心思去感激,他方才的第一段话不断在她脑中回荡,攫住了她全部注意力。 哪吒居然不惜送出火尖枪,也要拜托他救自己,自己在他心中,真的有那样重要吗? 不是小猫小狗般的宠物,而是真的朋友? 虽然他之前不止一次说过要做彼此唯一的朋友,可她一次也没敢将这句话当成特别认真的,即便他救过她两次,她也依然不敢僭越,不敢妄想做他的唯一。 “嚯,看样子你是真不记得了。”杨戬挑了挑眉尖,表情似笑非笑,“那更往前的那个请求,你还记得吗?” 姜桃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微微一愣。 还有什么请求? 她朝哪吒看去,只见他也一脸迷茫,神色依旧愤怒且覆满寒霜。 杨戬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楚,忽然他侧眸朝她看过来,眼神一瞬间褪去轻浮,锐利得不亚于哪吒。 可他的唇依旧是似笑非笑地勾着,见她一脸呆滞与懵懂,轻笑了一声,声音隐隐透着无奈,转开了目光。 “你是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啊。”他又小声嘀咕道,既像是对哪吒说的,也像是对她说的。 总觉得今天的杨戬,和前些日子的杨戬有点不大一样,言语间总是暗含着玄机似的,搞得姜桃更加一头雾水了。 但这都不重要了,能不能先把混天绫收回去啊—— “得知哪吒自刎,尸身被投入大海后,我第一时间赶去了东海,用火尖枪勾住了他残留的部分魂魄。”杨戬稍稍侧过头,对她说道,眼睛还看着哪吒,“所以他现在的灵魂是不完整的,你看,他都记不得和我的约定。不过他却记得你的一切,啧啧,真是重色轻友。” “我倒情愿他记不得我了。”姜桃咕哝道,可怜兮兮地看了眼手腕,都肿起来了,“可他若记得我,记得我们曾经相处过的点滴,怎么还这样对我呢?果然是恨我吗?” “恨你?”杨戬诧异了一瞬,斜睨她一眼,“你想多了,是他灵魂有部分缺失,并不完整,所以看上去很冷酷。当然他的底色也不是什么乖顺良善之辈,这点我想你已经很清楚了。” 姜桃垂下眼睛,没有吭声。 “我从海边勾上来的残魂,是他对世间留恋的那部分,而刚刚展现给你的,是他更原始的缺乏正向情感的那一面,你害怕吗?”杨戬话中有话地说道,可惜姜桃只听得懂表面意思,木讷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 说实话,挺怕的。 可又好像不是完全不可控制…… “若是以后,他对世间留恋的那部分彻底泯灭,他就会变成这样子,你——能应付得了吗?”杨戬继续问道,长眸落在她素净俏丽的面容上。 “你不是说他对世间留恋的那部分残魂,储存在火尖枪里,那我们还给他不就好了吗?他还会变成原先的哪吒,对不对?”姜桃天真地反问道。 “是啊。”杨戬敷衍地说道,目光飘离她身上,“小丫头,我奉劝你无论对他抱有怎样的情感,都不要深陷,这是为你好。” “诶?”姜桃更加不解了。为什么今天晚上这么多谜语人? “我——”她刚想追问,杨戬已经迈步进屋,不再理睬她,而是向哪吒掷出长戟。 哪吒躲闪,唤回混天绫防御。她的手腕总算得到了喘息。 她揉着手腕连忙跑出很远,恨不得立刻遁地而走。 可她也实在关心哪吒的状况,又很在意杨戬那些没有没尾却暗示意味十足的话,便躲在那颗硕大的桃树后面,遥遥观摩里面的状况。 然庙中只劈里啪啦一阵打斗声,伴随着白光与金光闪过,她揉揉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些,一切却忽然戛然而止,杨戬从拎着长戟从里面跨步而出。 “别躲了,都还给他了。”他大步流星朝她走来,衣袍下摆在风中翩飞、翻卷,长戟勾住她一角,把她像小鸡一样提拎出来,“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师叔出关前他就暂时交给你了。记住我的话,小丫头,我可是真心为你好。” 话毕,也不等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就腾云驾雾离开了,很快就消失不见。 只有身上那股混杂着水汽的清香,还在她身侧萦绕。 “桃桃,我怎么在这里?”庙门口传来哪吒的声音,是她熟悉的哪吒的声音。 她惊喜地转过头去,看见哪吒正站在门槛里面,一手揉着后颈,一手捏着混天绫,满脸写满了疑惑。 混天绫软塌塌地垂在他手中,完全没有刚才作威作福的嚣张劲儿。 “哪、哪吒——”姜桃瞬间泪盈满眶,大步朝他跑过去。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这个哪吒。 第55章 这个哪吒,绝对有问题—— 姜桃进屋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贡品全都捡起来,规整码放在盘中,将孩子们送的玩具也都一一收拾好,搁在贡品的旁白。 哪吒慢悠悠跟在后面, 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在他记忆中十分破败简陋的屋舍。 “桃桃, 这些……都是一个人做的吗?”他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姜桃, 眼睛眨了眨——可能是由于雕像上的眼睛画得略微酷似猫眼, 他眼睛也比原先圆了点, 很像是一只好奇的小猫咪,“你为了让我回来, 竟然这样卖力, 我……谢谢你啊, 桃桃。” 语气拘谨又带点青涩,与方才判若两人。 姜桃本想说敖丙也帮了不少忙,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哪吒这会儿看着是乖顺消停,但那主要是因为他刚从混沌之中归来,脑袋还有些混乱, 等他稍稍恢复些,怕是又会对敖丙“PTSD”。 而且他刚刚表露出的那部分人格,让她依然惊魂未消,杨戬的话语也时不时回荡在脑海, 她叫不准哪吒会不会再突然”犯病“, 故而还是打算谨慎一些, 先不提和敖丙有关的事。 “村里的百姓和孩子们帮了我很多。”她撒谎道,“对了, 哪吒,明天我们就开始实现他们的愿望吧, 这样有助于你重塑金身。” 哪吒想了想,点点头,他自然是乐意回来的。 他开始帮她一起收拾被自己搅乱的庙宇。他目前的状态可以触到物品,也可以挪动物体,但不能触碰到有灵魂的生物,比如人类,不过可以借由混天绫做媒介,方才他吻她、搂她,都是用的这种方式。 “桃桃,你到底去哪儿了呢?”哪吒把炉子重新升起火,“我找了你好久,都没能找到。” 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却把姜桃吓得一哆嗦。 她唇瓣抖了抖,本能让她想如实全盘托出,可理智告诉她先别说,不然他若再度黑化,她可应付不来。 要说的话,也要等到一个阳光灿烂的白天,而不是在这荒郊野岭里,更不能在这黑暗幽邃,容易助长负面情绪的夜晚中。 “……小六说想捡贝壳,我就陪它一起去了海边,本来一切都好,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黑色漩涡,将我们吸了进去。之后我们就被困在了一个幻境里,怎么都走不出去,那里面时间是静止的,我们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杨戬师兄刺破结界,救了出去。” 她的回答也不全是谎话,大部分都是事实,只不过把敖丙相关的部分模糊化了,若是他继续追问,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圆谎。 可他没有追问,只淡淡“哦”了一声。 姜桃小心翼翼朝他看了一眼,他正侧脸对着她,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慢慢地拨火,火焰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火舌的阴影跃动在他侧脸上,辨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眉目是舒展的,嘴角也是松弛微翘的。 如果是她经历了这一番污蔑,重生之后,唯一想做的就是问清事情的原委,彻彻底底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自己被逼而死。她都如此,更别提哪吒这样脾气火爆的了,可他竟就这样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了,这简直都不像是他了。 以前的他,可是连被污蔑杀狗都要叫嚣好几日,即便被关小黑屋也坚决不低头的。 难道死亡,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她有些诧异,又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可哪吒就这样慢慢拨着火,仿佛刚刚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这反倒让她有些局促了,很想将真相讲出来,可谎言一旦说出口,就很难再令人信服地撤回去,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等过几天他状态稳定了,太乙真人也差不多出关了再坦白。 “桃桃,我刚才是不是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他忽然转过头看着她,薄唇开合,说出的话语很轻柔,透着一种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稳重与老成,以至于姜桃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摇头。 “没、没做什么。”她抿着唇又撒了谎,“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哪吒扔下树枝,“最近的记忆就是我在一个特别寒冷不见光明的地方孤独游走,走了很久很久,忽然听到有很多声音在召唤我,那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然后我就出现在了这里,看见杨戬正揪着我的耳朵,把火尖枪插进我胸口……再后来就看见你在院子里,一脸惊恐,衣衫也不大整齐。” 姜桃慌忙朝下一看,果然衣衫凌乱,好像刚跟十头野猪博斗过一般,连忙用手抚平褶皱,又抓了抓蓬松的头发。 “那你现在还冷吗?能吃东西吗?我给你烧一锅热水吧——” “不用了,桃桃。”哪吒笑笑,唇角勾起一道令人春心漾动的弧度,“我不冷,来到这里见到你之后,我就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与孤独了。” 这样的话语,落在耳朵里,谁人能不心跳加速,血液上涌。 姜桃羞涩地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越发后悔方才说了谎。 “那我就一直住在这里,我们一边实现孩子们的愿望,一边等仙长出关,他一定有办法复活你的。”姜桃掩住愧疚,乐观地说道。 “好啊。”哪吒温柔地笑笑,“谢谢你,桃桃。” 这已经是短短的时间里他第二次说谢谢了,可导致他目前惨状的罪魁祸首之一就是她自己,她实在没脸面接受这一声声“谢谢”。 接下来气氛沉寂了好半天,他们开始各干各的,都是些毫无必要的活计,姜桃拎起扫帚扫着并不脏污的地面,哪吒则把贡品挨个拿起来,又换了个顺序重新摆放。 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闹闹腾腾,在她身边蹦来蹦去一晚上,可他出乎预料的沉稳与成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总感觉他身上有股仿佛活了几千年的淡定感,若不是他还会偶尔转过头来,眉眼温柔地叫她“桃桃”,她都要以为这个哪吒是已经成圣的三坛海会大神下凡了。 她一边歪歪斜斜地挥舞着扫帚,一边皱着眉头想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忽然她想到,他在自刎前其实已经过渡到成熟状态了,毕竟他心智的成长速度是呈几何级数的,过了一晚感觉就变化很多,也许他自刎前正好就卡在了这个状态也说不定。 “桃桃,你快休息吧。”身后传来哪吒的声音,他竟已经将她的床铺好了,干草也续上厚厚的一层,“时候不早了,你还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反正我也不需要睡眠。” 姜桃受宠若惊,连忙摇头:“没、没什么需要的了……” 说罢,连忙扫帚一扔,钻进被窝里,生怕他再贴心地提供其他服务。 刚被恶狠狠“欺负”过,马上又被顶着同一张脸的人体贴照顾,她简直遍体生寒,有种在做恶梦的不真实感。 虽然哪吒现在是好的,可这种异样的感觉很难立刻挥去,索性她就以被子当作盾牌,将脑袋埋了进去,只露出一截发尾,散乱地披在枕头上。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她有点喘不过气了,把被子拉下一点,偷偷摸摸半睁开一只眼睛。 哪吒居然还坐在她简陋的床铺边,坐姿与黑化时候一模一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盘着,另一条屈起立在胸前,手腕轻轻搭在膝头,正默默地望着她,身体一动也不动,仿佛雕塑。 触到他的目光,姜桃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死死又闭上眼睛。 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浮上心头,他该不会都是装的吧—— 她不争气地打了几个冷战,不大敢再把头埋进被窝里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能歪着脑袋继续装睡。 呜呜呜,他到底还是不是黑化状态呀? 不应该呀,杨戬已经把他剩下的残魂重新塞了回去,他应该是变回了原先的哪吒,可为什么还保留着这种有些居高临下,又有些漫不经心的坐姿呢? 姜桃越想越害怕,重新变成了小仓鼠,指尖和脚尖抖啊抖,连头发丝都跟着打颤。 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居然还睡着了。当睡意拦也拦不住地冲上她紧绷的大脑时,她第一个想法就是,会不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半睡半醒间,她感到有一双手,慢慢覆上了她脖颈,用力扼住,又缓缓松开。 她说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亦或者是恐惧造成的幻想。 但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哪吒他,就是很不一样了。 她所熟悉的那个哪吒,似乎真的不复存在了…… 或者说,她自认为熟悉了的哪吒,也不过是虚飘的表象,她从来就没真正触到他的本质,他真实的底色。 被他拥抱过、亲吻过,小心翼翼对待过,竟也淡忘了他曾徒手撕下无辜妖怪头颅,还会用极端方式索求“唯一”,更忘记了他哪吒是绝对不会如此忍气吞声的。 谁污蔑了他,参与害了他,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是亲生父亲,他也照样不放过。 所以说,这个哪吒,绝对有问题—— 第56章 就算真想杀了她,她也不会怨他的 早上醒来的时候, 姜桃首先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焦香味。 她皱皱鼻子,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哪吒盘腿坐在贡桌前,面前生着一团火, 正在火上烤食物, 焦香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姜桃揉揉眼睛, 分辨出了烤蘑菇、烤菜叶, 还有烤鱼的味道。食物都是这些天拜访的百姓送的, 她自己只糊弄着生吃,或者都丢进锅里一起炖了, 从未想过用火烤, 竟一下子眼馋了起来。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外面露宿, 他也是烤鱼给她吃的。 想到这里,她眼圈有些红了,抬手摸摸脖子,只摸到一片柔软的肌肤。 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似乎都是她的臆想。哪吒不仅没有趁她熟睡袭击她, 还一大早就生火煮了饭、烧了热水,然后默默无声地烤她最爱吃的小鲤鱼。 她心中升起一阵愧疚,慢慢支起身子,从被窝里爬出来。 “早上好啊, 哪吒。”她嗓音有些哑, 便清了清嗓子。 哪吒朝她看过来, 笑笑,回道:“早啊, 桃桃,昨晚睡得还好吗?” “嗯, 挺好的。”岂止是好,简直有点没心没肺。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做恶梦了呢。”他唇角含了一丝笑意。 “诶?是我说梦话了吗?”姜桃微微感到心惊。 该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哪吒摇摇头,笑得有些玩味:“逗你呢,桃桃。你睡得挺香的,都打呼噜了。” 姜桃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了。 话说她没有打呼噜的习惯呀,她师姐是猫妖,出了名的觉轻,她若是打呼噜,早就被她拎着耳朵叫醒了。 姜桃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坐到哪吒对面,两只脚尖拘束地抵在一起,就着热粥慢慢啃咬起小鱼,偶尔也吃几口烤蘑菇。 好香,自从不住在李府,都没吃过这么香喷喷的食物了—— 她垂着眼帘小心翼翼地吃着,偶尔抬眸瞟一眼哪吒,他正用不知什么法术将乾坤圈变小了好几圈,套在右手手腕上,他腕骨突出,骨节修长,手掌宽大而青筋隆结,乾坤圈晃在上面,有股说不出的性感张力。 姜桃面色红了一下,连忙别开目光,继续专注地啃小鱼。 以前他为什么不将乾坤圈变小呢,套在手腕上确实比挂在脖子上方便多了。 忽然,姜桃猝不及防地想起了他送自己的那根红色手绳。 昨夜骤然断掉的猜测,再度涌现脑海。 “哪吒,你送我的手绳,是……用混天绫做的吗?”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哪吒手上动作微顿,并没有立刻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他拨了一下乾坤圈,看着它在自己手腕上快速旋转,直到差不多停下,才抬眼慢慢看向她。 “是。”他回答道,双眸在照进室内的晨光下,隐隐泛着璀璨的金色。 姜桃触电般埋下头继续吃鱼。她有点不敢注视他那金色的眸光。 只是心里的疑惑,又扩大了一圈。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之前几次遇险,他都能精准无误地找到她。 原因其实很简单,是混天绫指引他找到的。 所以这也解释了,他为何会闹海,因为她把混天绫的一部分掉在了深海里,很深很深的、除非有人带路否则凭她自己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的深海里。 所以昨夜她的回答,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但他甚至都没有去质疑,这很不正常。 越想越隐隐感到脊背发凉,香喷喷的烤鱼也没什么滋味了,为了掩饰慌乱,她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喝粥,让宽大的碗沿挡住她血色渐失的脸。 “桃桃,吃差不多了吧?”哪吒朝她睨了两眼,突然开口道,“吃饱了就不必再勉强自己了,我们出发吧。” 他似乎早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而她确实已经饱了,从他把乾坤圈变小套手上时起就饱了。 “哦,嗯,好。”姜桃放下竹签和汤碗,慌慌忙忙站起来,心头情绪纷杂,微微趔趄了一下。 他们按照约定,今天开始完成孩子们的愿望。首先从最简单的开始,然后逐渐升级,最困难的应该是帮那个贡献小马玩具的孩子恢复他父亲的健康,毕竟他们没什么仙丹,做不到 姜桃笨手笨脚地带上一些杂物,有哪吒在,她倒不用准备什么武器,反正什么也不及混天绫乾坤圈千万分之一,而且她也根本没有哪怕像样一点的武器。 哪吒沉默地立在一旁,看她慌手慌脚收拾。 最后姜桃挠着后脑勺,逆着阳光冲他傻兮兮地笑道:“好了,我准备完毕,咱们出发吧——” 哪吒点点头,向她走去,却在她面前停住脚步,缓缓抬起带着乾坤圈的那条手臂。 姜桃猛地瑟缩了一下,有点惊恐地看着他用混天绫包住拇指,将它落在自己唇边。 “桃桃,你……在害怕什么吗?”他忽地扬起微笑,拇指在她腮边重重刮了一下,“米粒还沾着呢。” 他黏下来两粒米,轻轻弹飞,姜桃这才发现她方才忘记擦嘴了。 连饭后的本能动作都忘记了,他会起疑心也很正常。 “……”姜桃不知如何回应,长长的睫毛若蝴蝶振翅般轻轻颤动,最终只蚊子嗡嗡般道了一声“谢谢”。 哪吒似乎是笑了一声,与她擦身而过,迈入清晨浅黄色却明亮耀目的阳光中,姜桃原地僵滞了一瞬,也赶紧跟上。 只是她已然陷入了迷茫与混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陪他做下去,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 若说先前是因为愧疚与思念,那现在呢? 哪吒已经变得让她有些陌生,那他对她的感情呢,是不是也微妙地变了? 他还喜欢她吗?还想和她做唯一的朋友吗?还是说,更想将她当成一只很好捉弄的宠物,就像他昨晚灵魂完整前所做的那样? 她越想越混乱,以至于都感到眩晕。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些芜杂的念头都晃出去。 罢了,等太乙真人出关后再说吧,毕竟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半途而废着实可惜。 而且哪吒无论对她如何,她都是想要复活他的,他救过她那么多次,就算真想杀了她,她也不会怨他的。 第57章 你肯定不会找错的,桃桃 在距离东海不远的一座山上, 有几撮经常下山偷鸡摸狗的妖怪,还有一两个新来的道行较深的大妖怪,每逢满月就到村庄里偷孩子吃,以此提升功力。 有人的狗被偷了, 希望哪吒能把偷狗的妖怪赶走, 免得它隔三岔五就来骚扰;有人的孩子丢了, 希望哪吒将吃孩子的妖怪杀掉, 以解心头之恨。 这样的愿望不少, 归集起来就是降妖除魔。哪吒摸着下巴分析了一番,最终将目的地锁定在这座山中。 姜桃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断定妖怪们在这里的, 可能是和太乙真人修炼的时候发现的吧。虽然他像变了个人一样, 还经常让她隐隐感到畏惧, 但神通与实力毋庸置疑,跟着他准没错。 他们一前一后地爬山,哪吒步子不快,让她也能轻松跟上,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气氛僵硬而沉重,姜桃被压得一直埋着脑袋,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思绪乱飘, 一不小心一只脚崴进了石头缝里。 她“嘶”了一声, 不大好意思叫住哪吒, 便用力往外拔脚,试图自己解决。 然而脚腕似乎骨折了, 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紧咬着牙关终于将脚拔了出来。 她试着一瘸一拐地跟着,可实在太痛了,根本走不了,她撑着旁边石壁,刚想对哪吒说“抱歉,我脚崴了,你自己先去寻妖怪吧”,一道阴影就悄无声息地覆了过来。 哪吒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混天绫轻轻绕上她腰肢,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桃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柔声说道,一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可不知为什么,这种语气让姜桃十分不安,仿佛是嗅到了平静下藏匿着的惊涛骇浪。 “对不起,我、我没事的,你先去吧,我坐这儿歇一会儿就好了。”姜桃小声说道,没大敢直视他的目光。 明明面对冷酷残忍、灵魂残缺的哪吒,她都能不要命似的抗争,可面对着这个成熟稳重,似乎还很心机深沉的哪吒,她却始终被不安笼罩,总觉得他的心平气和之下,隐藏着一些让她不敢细思的东西。 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的来源,或许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哪吒没有理会她的话语,慢慢蹲下来,混天绫牵引着她坐到了旁边一块大石头上,他握起她崴伤的那只小腿,褪下她的鞋袜,让她脚踩在他膝盖上。 “会有些痛,忍着点。”他淡定地说道,话音还未落,双手就一上一下发力,伴随着“嘎巴”一声,姜桃头发根跟额上同时渗出冷汗。 但她没有叫出声,而是闷闷地忍着,嘴唇都咬破了一层皮。 疼痛虽然剧烈,却只在一瞬间,很快她脚腕就不痛了,他上下左右掰了一圈,她也没再感觉到痛。 他挑起目光,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她紧紧闭合着的双唇,轻轻地难以察觉地哼了一声,指尖慢慢滑过她的小腿。 姜桃本来想忍住,可还是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大脚趾在他膝头甚至还蜷缩起来,抗拒的样子被他收入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笑笑,拿起她的鞋袜,要给她套回去,姜桃连忙一把夺过,白生生的脚丫从他膝上缩回,踩在另一只脚的鞋面上,弯腰自己穿好。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揭过去了,他们继续爬山,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半山腰。 小妖们大都爱往山腰聚集,而山顶则是法力强大的妖怪的居所,姜桃望着四周熟悉的各处洞穴,想起了在骷髅山的那段生活。 石矶娘娘没出关前,她过得还是挺惬意的,师姐虽然臭毛病多,人还是不错的,更别提还能变化出白绒绒的猫猫头,让她好几次都险些没忍住上手去rua。 见有外人到来,一些没法长期维持人形的动物妖怪陆续从洞里爬出来,对着他们呲牙咧嘴。 虽然有些怕哪吒,她还是本能地往他身后躲去,曾经绑缚过她的混天绫,此刻竟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这里居然潜伏着这么多妖怪,要怎样分辨出哪些是我们要找的呢?”姜桃小声问道,心里犯起了难。 “没那个必要。”哪吒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如果说昨晚还有一丢丢以前的影子,这会儿是一点都不剩了,姜桃还没理解这话的含义,乾坤圈已经自他手腕飞出,无比熟练精准地砸向那些妖怪。 一个接一个,像是打地鼠一般。不,远比打地鼠轻松多了,乾坤圈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在四周飞了一圈,所过之处妖怪尽数被砸碎脑袋,倒地不起。 甚而乾坤圈还飞进洞里,将那些没出来的妖怪,无论老少,无论作恶与否,全部砸死,最后丝滑地飞回哪吒手中,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几息间,姜桃愣愣地望着眼前情景,大脑宕机了好半天。 乾坤圈竟还能这么用吗?谁教他的?以前怎么从没见他这样用过? “是不是……杀的有些多了?”姜桃总算能动用舌头了,有些心软地问了一句,指尖在掌心慢慢掐紧。 哪吒侧眸朝她看了一眼,眼珠又转了回去,直视着前方血浆满地、尸骨横陈的场景:“既然是妖怪,都除掉就好,我没有时间去分辨那些有的没的。桃桃,我们去山顶吧。” 姜桃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终于知道哪吒让她不安的点在哪里了。 以前他的残酷,是外露的,直接的,孩子气的,可现在却是一种常规化了的冷漠的残酷,仿佛已经活过上千上万年,对生命对杀戮早已不当回事。 谁死谁活,与他无关。他要杀谁,那人是好是坏,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往,都与他毫无干系,他只管去杀,不带感情,就像完成一道程序化的指令。 想归想,姜桃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睛匆匆扫过脚边尸体。她一点也不怀疑整个山腰处的妖怪已经都被剿灭了。 一路上依旧无言,只是快到山顶时,哪吒将混天绫丢给她,让她在这里等他就好。 姜桃已经失去了插言的勇气与必要,她听话地点点头,抱着混天绫坐在一块巨大石头下,下巴抵在膝盖上,默默发着呆。 他把混天绫留给她,到底是为了让她护身,还是防止她逃跑? 没有了她这个小拖油瓶,哪吒身影三下两下就消失在上方。他没有踩混天绫,动作比以前不知娴熟利落多少,姜桃盯着混天绫上面的金色纹路,手指慢慢地缠绕上去。 触感确实与手绳一模一样,之前她为什么就没猜到呢? 接着她意识开始微微放空,脑子里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也不知过了多久,上方传来一声持久响亮的哀鸣,然后是重物轰然倒地,山体局部坍塌的滚石声。 混天绫瞬间化作一把伞的形状,罩在她头顶,石块纷纷从她身旁砸落,连一点泥土都没溅上她。 哪吒轻盈地跳回到她身边,浑身纤尘不染。 姜桃仰起眼睛望着他:“都解决了?” “没有,有一个妖怪逃走了。”哪吒手腕往前轻轻一伸,混天绫立刻缠绕而上,“这两个妖怪还挺厉害,我没有肉身,法力有限,只能先除掉一个。” “一个也很不错了。”姜桃有些讨好地说道,手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抠了抠衣服上的线头,“大家的祈求差不多都实现了呢。” “你在说什么呀,桃桃。”哪吒歪着头,声调拉长,“那怎么行,既然是存在害人风险的妖怪,必须一个也不落都杀掉。” 姜桃咽了咽口水,垂下睫毛,轻轻“嗯”了一声。 “那、那我还在这里等你吧。”半晌,她抬起头,仰望着他说道。 她一点也不想再看见杀戮了。 哪吒垂眸看她,因为个子高,外加站得高一些,这个垂眸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睨视的意味。 “桃桃,我也寻不到它逃去哪里了。”他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不过我家里有一件法宝,可以帮我追踪到它的位置,你能帮我取来吗?” 姜桃微怔了下,点点头,撑着石头一边站起身一边问道:“行。你告诉我它在哪,我试试看。” “它在李靖书房后面的那个塔楼里。”哪吒说道,“你记得吧,府里有一处院落一直上着锁,你潜进去就能看见那座塔楼了,在最顶层就放着我要的那件法宝。” 姜桃想起来了,李府确实有一处始终锁着的院子,殷夫人也曾交代过她不要靠近。因为李府实在太大,每日转一圈都要小半个时辰,这个禁忌之处并未引起姜桃太多关注,而且她也不是个叛逆好奇的主,不让去她绝对不去。 李靖与殷夫人对她有恩,她怎么可能无端去给他们添堵,这并不是她的性格。 “好,我试试看,从墙上翻过去应该不成问题。塔楼也锁着吗?” “也锁着,不过乾坤圈借给你,你直接砸就行。”哪吒褪下镯子一样的乾坤圈,抓过她一只手,慢慢套了进去。 这个刚刚背负了几十条性命的法宝,轻得超乎她想象,她好奇地端详了一阵,随口问道:“那是个什么法宝啊,你跟我描述一下,免得我找错了。” “是一张很大的弓,叫做轩辕弓。”哪吒眸光微漾,语气异乎寻常地平和,“弓旁边还有一个箭筒,里面正好插着三支箭,很好找的。” 他手指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唇角勾起浅浅弧度。 “你肯定不会找错的,桃桃。”他笑着说。 第58章 你可以让我试试吗? 姜桃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李府的了, 她只知道当“轩辕弓”和“震天箭”这两个词从哪吒口中说出来时,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梦境中的场景冲刷而来,令她短暂地眩晕了片刻,她讷讷又慌乱地对哪吒说了声“好”,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就这样跌跌撞撞、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到李府。 一贯方向感很差的她, 居然没有迷路, 仿佛是上天非要让她毫无阻碍地取到那把弓。 内心深处一直隐隐忌惮着的梦魇, 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挑明摆放到眼前,宛如晴天霹雳, 令她一时难以从恍惚中清醒, 都到了李府门口, 到了那棵她第一次爬上去偷看哪吒的树旁,她还头重脚轻地恍惚着,犹如身处梦境。 在李府衣食无缺地住了两个多月,所有人对她都好,殷夫人更是将她当成女儿一样照顾, 就连这些天她跑到寺庙里住,夫人都频繁派人送来床褥和各种生活用品,生怕她受苦,这些善待使得她有些得意忘形了, 有些拎不清了, 都淡忘了自己是要死在哪吒箭下的。 而且杀他的, 正是变大的哪吒,与此时此刻的形态一模一样。 她仰头望着那颗大树, 春天到来,树叶抽出新芽, 树上的鸟窝里又新添了两个鸟宝宝,一家七口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充满蓬勃生机。 她脑子依旧浑噩着,全靠着本能驱使,慢慢爬上大树,鸟妈妈冲她威胁似的张开翅膀,见是熟人,又放下翅膀,转着脑袋朝她啾啾,还叼起一只小虫,送到她手上。 显然这是表示友好的意思,姜桃眼眶一酸,不忍拂它好意,手指夹着虫子跳下院墙,轻车熟路地潜入那个荒僻的院子。 按照哪吒教的,她很顺利地就潜进塔楼,塔不高,只有三层,剩下的全是塔尖,在最顶层的紧里面,她看见了那张比她整个人还要长的弓。 摆放在古老的弓架上,落满灰尘,仿佛一千年都没被拉开过,旁边兽皮箭筒里竖立着三根同样粗大的箭簇,箭尖朝下,也落满了灰。 姜桃没有第一时间去取弓,而是指尖触上了其中一根箭簇。 她有种古怪的直觉,就是这一根,在神话中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耳旁嗡鸣骤起,她感到喉口一阵撕裂般的痛,缩回手指,趔趄着后退半步。 不远处传来交谈声,是两个小厮从旁经过,姜桃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毅然决然拿起长弓,另一手拎起箭筒,快步走出塔楼,到阳光底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耳畔的嗡鸣声戛然而止,她低头看着手中弓箭,忽然想若是自己将它藏起来,或者干脆销毁,是不是就可以免于死于箭下了? 后者可行性不大,毕竟是上古神器,岂是她这种小人物说销毁就销毁的。 那前者呢? 她可以将弓和箭分开,藏到难以找到的地方,或者她直接带着它们潜逃,潜逃到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躲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她双手紧紧攥着弓身,牙齿在唇上咬出一道深深白痕。 凭什么她就要乖乖被他杀死?为什么她就不能反抗一下呢? 这种情绪忽然像泼了油的火,骤然猛烈,在它的驱使下,她朝东海的方向拔足狂奔,一刻也没停,直奔到海滩边,摸出海螺,放到唇边。 却在正要吹响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真傻,这样做有任何意义吗?除了连累敖丙,什么目的也达不成。 她慢慢放下海螺,心里充满了悲凉情绪。 在无论哪个时代,蝼蚁的命都是不值钱的,就算她逃得了一时,也根本无法逃离一世,哪吒想要找到她一点都不难,等到太乙真人出关,怕是会跟哪吒一起寻她,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能被这师徒俩挖出来。 哪吒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执念莫名深,哪怕变成现在这副沉稳成熟的样子,也一样处处透着掌控欲,不经意就表露了出来,比先前那种直截了当地威胁,还令人心惊肉跳,从骨子里发寒。 明明他都已经这样厉害了,又交到了杨戬这样的朋友,为何还对她执着不放呢? 她垂下头,抱着未来将杀死自己的弓与箭,转身离开海边,折返回那座山峦。 “好慢啊,桃桃。”哪吒坐在石头上,看着她慢吞吞地爬上来,走到自己面前。 “有点迷路了,费了些时间。”姜桃半垂着眼皮回答道,将弓和箭筒一并递给他。 哪吒没有接,而是起身走到她身边,微微俯身,鼻尖在她发丝上轻轻嗅了嗅。 那上面似乎还缭绕着海风的气味,姜桃心脏骤然一缩,像是被一只手猛地狠狠攥住。 但哪吒并没有挑明什么,他不急不缓地接过弓箭,手指从一端划到另一端,动作娴熟流畅,根本不像是第一次使用。 “你、你如何能确保它可以从这么远的地方,精准追踪到那个妖怪呢?”姜桃鼓起勇气,试探地问道。 哪吒指腹按在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箭弦发出沉闷厚重的回音,震荡着四周空气。 “我记住了他的样貌,原形还有气息,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这根箭都能追到,然后刺穿他的心脏。”他转眸望向她,笑了笑,“无一例外。” 姜桃脊背上渗出冷汗,她迅速垂下睫毛,以掩饰眸中慌乱,往后退开几步:“那、那你开始吧,我在那边等你——” 他一夜之间变化的,不仅仅是性格,还有对法宝的掌控与精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桃桃,我太久没有用过这张弓了,有些不太适应。”他忽然扬唇一笑,抽出一根箭簇,慢慢搭在弦上,展臂拉弓,箭尖直指她咽喉。 他的眼神深黑不见底,隐隐带着戏谑:“你可以让我试试吗?” 姜桃原地愣住,眼神里的惶恐几乎就要流溢出来了。 他方才还说震天箭会追踪到目标并射中其心脏,可他此刻却没有指着她心脏,而是直指咽喉,就好像他早已知晓,她命中注定就是被射中咽喉而死。 而且他刚刚说“太久没用过”,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也是第一次拉动这张弓。 还有,他如此露骨地将箭尖对准她,还说了那样直白的话,是真的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了吗? 他想杀了她。此时此刻,她对此毫不怀疑。 第59章 那符纸不是丢了,而是被消耗掉了 姜桃原地动弹不能, 唇瓣轻抖,很想对他说不行,却一点勇气也鼓不起来,眼睛因为惊恐与畏惧牢牢盯着他的箭尖, 连瞳孔都在战栗。 他探究地凝望了她一阵, 眼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悲伤, 忽然摇摇头, 慢慢放下弓箭。 “桃桃, 你其实很怕我是不是?”他像是自言自语问了一句,声音辨不出情绪, 转头将箭尖调转了方向, 对着西北方向毫不迟疑射去。 少年身着红衣, 手臂纤长而有力,轩辕弓被拉出尖锐的弧度,震天箭以肉眼几乎难以辨认的速度刺向天穹。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姜桃一瞬间看得有些呆住了,都忘记了害怕, 心里只想着他可真厉害—— 而下一秒,她想到震天箭该不会半路转个弯朝她回射过来吧,顿时又惶恐极了,将身体躲在旁白一块大石头后面, 只露出几缕凌乱的发丝和一角破破烂烂的的衣袖。 哪吒半侧过头, 将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她蜷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 他眼角流露出一丝复杂情愫,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直视着前方。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一道破空声“嗖”地从远方飞来, 姜桃的恐惧攀升到最高点,几乎要将身体整个都嵌进石头里了,她睫毛瑟瑟,眼看着一个黑点以导弹般的速度冲他们直奔而来,吓得浑身石化。 哪吒抬起手臂,轻轻一握,震天箭骤然停住冲刺,被他握进了掌中。 箭尖从他拳头缝隙里探出,直直指向石头后面姜桃露出来的那半张脸。 若是哪吒不抬手,它是不是就已经刺穿她的眼睛了?姜桃后怕地想,不明白哪吒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刚才,他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流露着懒得掩饰的杀意,为何这会儿还抬手帮她拦了一把? 从箭身上的血迹可以看出,它已经将那妖怪杀死,整套行动不过十分钟,果然是个可怕的武器。 那样强大的,连哪吒都无法短时间内解决的大妖怪,就这样轻易死在了一件法器下,她又如何能逃脱得掉呢?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我们回去吧。”哪吒将箭收回去,箭弓挂在一侧肩膀上,走到石头旁,微微倾身笑着对她说道。 他的笑容和肉身尚在时一样,浓烈明艳,特别好看,尤其是侧颜淬着阳光的时候,姜桃很不争气地看呆了几秒钟。 说实话,她不是很想回去—— 可她根本不敢反抗,他要整死她不比捏死一只蚂蚁费劲,她不敢莽撞,也失去了莽撞的勇气,只好闷声点点头,撑着石头站起来,像来时一样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边走边复盘他目前展露出来的疑点。 可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她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一点开始下手了,走着走着便感到虚脱,于是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维持脚步上面,没有力气再思考任何事情了。 推开庙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沉淀下来的早饭的气味。姜桃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可一进屋就跟哪吒大眼瞪小眼属实有些恐怖,她便一把攫过门后扫帚,从门口开始慢慢打扫。 太阳已经西沉了,天色慢慢变暗,随着夜晚降临,姜桃越发感到紧张,不知道要如何度过这个晚上。 还有之后的无数个晚上。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太乙真人还有十天出关。她从未觉得十天时间有这样漫长,不禁难受地抽了抽鼻子,斜眼朝一进屋就盘腿坐在贡品旁的哪吒看了一眼。 他正沉浸地拿一块兽皮擦拭着火尖枪,姜桃努力不去想那兽皮是从哪儿来的,慢慢转过目光,继续扫地,半米见方的一块地面被她扫了好几分钟。 磨磨蹭蹭扫完地,她将扫帚放回门后,哪吒那头也擦完枪了,正满意地对着火光查看,枪尖和枪杆都亮得能映出人影。 外面仿佛是一瞬间黑了下来,姜桃简直不敢转过身,生怕与哪吒面对面。就在这时,她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成功让她找到了新的借口。 “我……我有些饿了,去外面洗点菜——”她像个开运动会请假上厕所的小学生,支支吾吾跟哪吒说道。 哪吒放下枪,朝她投来一瞥,什么也没说,姜桃将之视为默许,便急慌慌地抱着一篓子菜跨过门槛,跑到院子里。 她尽量拉长洗菜的时间,期间无数次想过如果就这样逃走会不会被抓到,直到菜叶子已被洗得稀烂,再磨蹭下去就显得很可疑了,才提起菜篓,控了控水,转身朝庙门走去。 忽然,一个念头攫住了她,她猛地刹住脚步。 对啊,她怎么忘记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姜子牙给过她三张保命符,每张都可以为她抵消一次死亡。那三张符纸就揣在她内衣里面(她给自己的每件小衣都缝了口袋),她真的可以尝试一下逃跑。 哪吒并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他用震天箭追踪她,杀死一次后便会认为她真死了,不会再追第二遍,而她变形术了得,可以将其他物体变化成自己的尸体以假乱真,然后逃到谁也找不到地方躲起来—— 她手指探进衣襟,小心翼翼摸出纸符,然而却只摸出了两张。 她又在内衣口袋里摸了摸,最后干脆半解开衣襟,在整个衣服里寻找,都没找到第三张。 不可能丢的,衣服口袋是很严实的,连根线头都掉不出来,更别提B5纸大小的符纸了。 她满脑子都是诧异,定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个猜测骤然闪现。 那符纸不是丢了,而是被消耗掉了。 也就是说,替她挡过一次灾了。 她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过了一次了。 一股寒意从脊髓深处蹿起,沿着脊背直冲头盖骨,她呆愕地瞪着前方黑黢黢的树丛,恐惧之感节节攀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强压下万般恐惧,颤抖着回想所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导致她死亡的事件。 但其实没必要将时间线拉得太长,这件小衣是她来到寺庙后换的,换的时候符纸还是三张,也就是说她是在这之后死的。 而在这之后,可能会导致她死亡的事件,只有两个。 一个是那个遭遇偷袭的豺狼妖怪,另一个则是昨天晚上,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掐她的脖子…… 前者不大可能,因为混天绫启动了,杀死了那只妖怪。若是在自己被杀后才启动,着实有些污蔑它神器的名声。 可后者,她打了个冷颤,觉得既不大可能,又非常有可能。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肌肤苍冷,几乎都不像是一个活人了。 如果真的是昨晚,那么杀自己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个。 哪吒。 她触电般丢开菜篓,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将一声惊叫强行压入喉咙,身体无法控制地抖个不停。 感觉他会杀自己,和他真的杀过自己,带给人的惊悚程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她今日白天所感受到的畏惧,和此时此刻,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桃桃,你怎么这么慢啊?”哪吒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眼神幽幽地看着她。 姜桃剧烈地哆嗦一下,她咬紧牙关努力压住慌乱与惊恐,颤抖的指尖将剩下两张符纸塞进袖口,弯腰捡起地上菜篓,同时在指间拈了一块小石子,转身朝他甜甜笑了一下。 她都很佩服自己是如何挤出这一丝笑容的。 “刚刚有只小猫从树丛里跑出来,挺可爱的,跟它玩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的声线不太稳,连忙又笑了一下加以掩饰,心中默念咒语,将石子在身后变成一只小奶猫。 小猫“喵喵”地跳出来,在她胳膊上转圈,一副已经很熟络了的样子。 “哪吒,你先进屋吧,我去把它送出树林。”姜桃嗓音清澈地说道,走到石桌前,将菜篓放在上面,“反正你也不用吃东西,我去去就回来。” 哪吒依旧没有说什么,就这么默默打量着她,半个身子都浸在阴影里。 姜桃大胆地将之也认为是默许,抱着石头变的小猫,快步走进树林。 她也不知道短暂争取来这点时间有什么用处,但她真的无法再面对哪吒了,她需要些时间来做出决断,到底要不要逃。 哪吒实在是太反常了,而且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在昨夜将她掐死过一回—— 她步子越来越快,走到林子中间,却还依旧没有做出决定。 “阿桃,阿桃,救救我——”一个虚弱的熟悉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姜桃抬头,竟看见消失已久的小六,狼狈地挂在两根树杈之间,身子被打了个死结。 “阿桃,我知道你恨我,但求求你救救我,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小六眼泪汪汪地哀求道,样子可怜极了。 第60章 你快离开他,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小六, 你是不是真把我当傻子了,同一个伎俩用两次也不嫌腻吗?好歹也换个借口吧。” 姜桃冷笑了一声,她这辈子都还没怎么冷笑过呢。 第一次躺在草丛里守株待兔,这回又缠到树杈上守株待兔, 真拿她当傻乎乎的肥兔子了? “阿桃, 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所有所有的事, 我向你认错。我也是被逼无奈, 他选中了我,还答应会帮我的父母兄弟报仇, 我就让他上了我的身。我真不是有意想害你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无数次想反悔, 可他完全控制了我,我挣脱不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小六抽抽嗒嗒地说,两只蛇眼都哭成了荷包蛋, 姜桃虽然还咬牙切齿着,可心却不知不觉软了几分。 “我听不懂你的话,‘他’是谁?” “一个没有肉身、四处飘荡的幽魂。阿桃,先不说这些了, 你把我解下来好不好, 我有至关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小六艰难地昂起脑袋恳求道。 姜桃并不完全相信它, 可不远处庙宇里的哪吒同样怕人,两者一对冲, 她决定再信它一回,将用石子变成的小猫又变成凳子, 踩着上去抬手把小六打了好几个结的身体小心翼翼解了下来。 小六负痛地呻吟几声,姜桃这才发现它受伤了,腹部和侧腹上各有一个大口子。 姜桃将它放在地面落叶上,掏出手帕给它包了一下伤口。 “阿桃,你人真好。”小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所以才会被你一次次欺骗。”姜桃没好气地回道。 小六转过脑袋,委屈地平趴在地面上。 “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我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 小六猛醒似的抬起头,将身体盘成一个圈,视线与姜桃几乎平齐:“阿桃,你赶快离开这里。那个哪吒,他、他不再是你熟悉的哪吒了,你快离开他,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你说什么?”姜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但很快又意识到小六的说法并非完全荒谬,她也觉得哪吒很不一样了。 周身弥漫着游刃有余的杀意,淡淡的,不似先前那般浓烈直白,却更加令人胆战心惊,摸不到底。 “你信我,阿桃,他会杀了你的。”小六猛地凑近,眼里全是认真与焦急,甚至伤口被扯出了血也丝毫不在意,“应该说他现在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了你——” 姜桃整个人都呆住了,仿佛刚被一道惊天巨雷劈中。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双唇蠕动半晌,终于吐出一句囫囵话。 “是附在我身上的那个灵魂说的。确切地说,不是他说的,是他心里想的,他虽然控制了我的思想与身体,可相应的,我也能感知到他的一些想法,所以他一离开我身体,我就马上到处寻你,想要将真相告诉你。” 姜桃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就在不久之前,你做了那么大的一个局坑骗我,现在又来巴巴地告诉我那一切都是你迫不得已,还说什么哪吒要杀我,我还怀疑这是你的又一个计谋呢,你还想继续坑我,是不是?” “我真的没有。”小六急得身子都抖了,“你想想,哪吒是刚刚回魂而来的游魂,按理说是不能够离开这座庙宇的,可今天你们都做什么了?我一早上就到了这树林,却看见你和他一前一后走出很远,我本想喊住你的,但我太怕他了,就躲在这林子里等你,等的时候我每一秒都在自责,在想会不会因为我的胆怯导致你在半路上被他杀死,直到傍晚看见你们回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姜桃打了个冷战,一种后知后觉的细思极恐感,骤然涌现心头。 是啊,她竟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果然是因为太过恐惧脑子都锈住了吗? “那、那又是谁把你绑在树杈上的?”她强压下各种情绪,继续质问,但声音已经显得有气无力了。 “一只老鹰,把我啄得浑身是伤,还想吃掉我,幸好我被那家伙附体过,身上有很重的亡魂气味,并不好吃,它就气愤地把我缠在树枝上。”小六气呼呼地解释道,还余惊未消地抖了抖尾巴。 其实到这里,她已经百分之九十信了小六的话,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十,不是她对它的话存疑,而是因为它有前科,她自然而然预留下来的 “快和我一起逃吧,我知道有一座山,特别隐秘,碧霄娘娘时常会在山中修炼,所以不必担心被阐教弟子找到。”小六艰难地往她胳膊上蹭蹭,像是示好,也像是恳求。 姜桃垂下眼皮,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或许恐惧到极点自然就会冷静了吧,这算不算是一种触底反弹呢? 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当面和哪吒对峙。 就算死,也得死个明白。她衣服里现在还有两张保命符,她还是有搏一搏的本钱的。 “我知道了,小六。”她声音柔和许多,抬手像摸小狗那样摸了摸它的头,“我这就去问问他,如果是真的,我谢谢你的好意。你不必管我了,赶快走吧,若他真想杀我,天涯海角也躲不过的,他有一张弓,三只箭,就算我躲到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它们也能穿进去杀死我。” “……”小六嘴巴动动,说不出话,可眼睛泪汪汪的,充满挽留。 “快走吧,不然我一会儿回去就告诉哪吒,那个导致他被逼自刎的罪魁祸首就在林子里,你猜他会怎么报答你?”姜桃站起身,尽量面无表情地抛下这句话。 这话的震慑力实在太强了,小六身子抖个不停,连带着身下树叶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姜桃不再理睬它,抬脚往庙宇的方向走去。 其实她心里还有好多疑问,比如上它身的那个游魂到底是谁,它陷害哪吒到底有何目的? 还有哪吒他,为何非要杀她。 小六的原话是“他现在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了你”,姜桃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导致哪吒非要致她于死地,以至于都成了他现阶段存在的唯一意义? 在死之前,她至少也要问个清楚。【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姜桃回到院子里, 抱起搁在石桌上的菜篓,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庙门口,抬脚跨了进去。 她此刻心里的疑问是稍稍多过于恐惧的, 她很想将一切问个清楚, 就像刚刚说的那样, 死也要死个明白。 可抬眸瞥见那抹红, 继而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 她怂了,求生欲刹那间胜过一切, 她忽然不想问了, 而是后悔刚刚没答应小六, 与它一同逃跑。 真是没有骨气,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咬了咬唇,努力迎住他波澜不惊却又充满无声压迫感的视线。 “你去了好久啊,桃桃。迷路了吗?”他微微歪着头, 笑着问道,有股明知故问的意味。 姜桃并不怀疑自己的所有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他放她出去,不过是出于一种逗弄小动物的心里, 反正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眼, 陪她玩玩,顺便解解闷。 如果他真的想要杀她, 那这个举动可真是十分恶劣,宛如猫在进食前, 故意拿爪子逗弄爪下的老鼠,然后再将它一口吞食。 姜桃吞了吞口水,决定还是正面直接摊牌,她不想跟他虚与委蛇兜圈子了,她已经没有那个心力与承受力了。 “哪、哪吒,我刚刚发现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抵命符’少了一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她磕磕巴巴问道,目光微微抖了几抖,但还是很用力地与他保持对视。 她必须仔细观察他的微表情,以便从中推断出他有没有撒谎,然而—— “嚯,原来是‘抵命符’啊,我说今天早上你怎么还能活着呢。”他弯唇笑了笑,声音轻薄若浮云,还带着一丝调笑意味。 姜桃愕然,一瞬间大脑空白。 根本无需她再深入判断了,他直接就供认不讳了。 甚至还一直微微地笑着,眸光也丝毫没有波动,好整以暇似的触上她颤抖不已的目光。 那夜,是他趁她熟睡,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姜桃向后趔趄几步,小腿肚子抖如筛糠,手指本能地触向怀里的抵命符。 “桃桃,你不该告诉我你的抵命符有三张的。” 哪吒慵懒地斜靠在自己神像的高台上,背后高大的神像与他重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很有宿命感的场面。他跳下来,慢慢朝她走来。 是啊,自己可真蠢,因为紧张大脑短路,就这么把实底儿交了出来。 这下他知道了,只要再杀死她两次,她就彻底无依无靠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知道我之前太过轻信,被人利用,阴差阳错害了你,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在很卖力地弥补了,要是哪里不满意你可以我说,为、为什么非要……杀了我?” 姜桃不断地向后退着,眼泪随着质问一点点涌出眼眶,滚落腮边。 她抬手使劲抹了一把,并不很想让他看见自己哭。 他心里一定在笑话她,又笨又弱,还可怜得毫无尊严…… “没有为什么,桃桃。”哪吒的语气骤然温柔,温柔得令人战栗,“我天生就是杀神,这是我的命格,我喜欢杀戮,所以我想杀掉你,就这么简单。” 他还在向她缓缓逼近,一只手向旁边束起,搁置在高台旁的混天绫应声而来,绕上他的那只手臂。 这是他发动攻击前的习惯性动作,姜桃拼命吞咽着口水,飞快分析转头就逃的胜算有多大。 同时再一次后悔,刚刚为何不与小六一同逃跑。好歹也有个伴,而且胜算稍稍大些。 她根本没有自信,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走,搞不好三条命全会在一瞬间交代干净。 忽然,哪吒停住了脚步,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站定,面上笑容玩味: “桃桃,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给你开个绿灯,我数三十个数,你要是能逃出这个树林,我就暂时放你一马,如何?” 姜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因为他开出的这个条件令人震惊,而是她实在无法相信,那个热烈又有点小傲娇的哪吒,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 恶劣,充满戏谑,妥妥的恶童长大了。 可她更加想不明白,既然他昨夜都想杀了她,为何还烤鱼给她吃?昨夜她被扼住喉咙断了气,但因为抵命符在,肯定很快又恢复了呼吸,他不会没有察觉,为什么不接着补刀? 可现实容不得她多想了,哪吒开始了倒数:“三十,二十九——” 求生的本能让她放弃一切思考,转身夺门而出,跑到院子中间她难以遏制地回头又望了他一眼,希望他能捧腹大笑,指着手臂告诉她刚刚我是逗你的,桃桃,你怎么不禁逗…… 可没有,他只是唇角的笑意落了下去,眼神比方才空洞,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但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倒数着,目光直直盯着她的背影,比震天箭还要锋利,刺人。 姜桃最后一丝念想熄灭了,提起裙摆咬紧牙关,以身体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前狂奔。 哪吒的声音很快听不见了,她赶紧在心里接着倒数,因为在狂奔,外加极度慌乱,她倒数的速度肯定是快于哪吒的,所以她放宽了十个数字,竭尽全力奔着树林最近的一个出口跑去。 可那个熟悉的出口竟如此遥远,而且她好像跑偏了,已经倒数到8了,却还没有望见那个立着一排树篱的显眼出口。 3,2,1……只剩下她虚留出来的十个数字了。 她被树根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膝盖磕破了,很疼,可竟意外望见了树篱的一角。 果然是跑偏了一些,她不顾疼痛,连数数也顾不得了,向着那个方向快速奔跑,胜利近在咫尺—— 嗖。 一道疾速的破空声倏忽而至,姜桃还没来得及感到痛,身体就向前栽倒,后背与前胸洇出大团大团的血。 一根震天箭,从后面刺穿了她的左胸,她倒在地上,手臂在惯性下向前拼命伸着,与树篱露出了那个豁口(出口),只有一步之遥。 胸口放着抵命符的地方,闪出很明显的金光,然后唰地熄灭。 随着那光熄灭,她也骤然失去了意识,速度之快,疼痛根本就没追上她。 她又一次死掉了。 第62章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了 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姜桃慢慢苏醒过来,听见耳边传来细弱的哭声。 很熟悉,好像刚刚还听过的样子,她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晓前的灰白天空。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 摸到了结痂的血迹, 但毫无痛感, 一点也没有被上古神箭射了个对穿的撕裂之痛。 “阿桃, 你、你没有死——”小六柔软地滑过来,一只圆鼓鼓的脑袋悬在她面孔上, 眼睛泪汪汪的, 眼泪啪哒啪掉在她腮上。 姜桃慢慢坐起来, 身体的感觉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就好像她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单纯的睡了一觉醒过来。 她将手伸进衣襟,摸出抵命符,果然只剩下一张了。 她泛起一抹苦笑, 扭头朝四周看了看:“小六,这里是——” “是陈塘关附近的一座山头,我实在太没用了,只能把你背到这里……”小六抽着鼻子回答道。 “那你的伤——”姜桃回想起昨夜它伤得很重。 “不碍事, 我是蛇妖, 愈合能力很强的。”小六依旧带着哽咽的声音里陡然掺上些自豪, “可、可是,那个坏蛋好像看见我了, 阿桃,你要是身体不碍事, 我们接着逃吧,就去我说的那座山吧。” 这话提醒了姜桃,她将仅剩的一张抵命符小心塞回衣襟,望着小六认真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躲在树丛里,目睹了我被箭刺穿的全过程?” 小六点点头,神色有些愧疚:“对不起,阿桃,我太弱了,没敢冲上去帮你——” “你冲上来能抵什么用啊?顶多两败俱伤。”姜桃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它的脑袋,“我问你,我昏死过去之后,哪吒出现了吗?” “出现了,他把箭拔了出来,那是我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我觉得他看见我了,可是他没管我,抽出箭就转身离开了。”小六回想着说道,“我见他离开一段时间,才敢窜出来,化出人形背你离开。” 是这样啊。姜桃垂下睫毛,实在有些想不通。 她确信自己当场就毙了命,哪吒过来拔箭肯定也能感知到,那他为什么不继续补刀再杀她一次或者两次呢,而是让她揣着两条命被救走? 这与他说的“没什么原因,就是想杀她”很不符。 还是说,姜桃打了个冷战,心里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他是故意放她走的,留着以后慢慢狩猎,以满足自己恶劣的情趣。 她紧紧攥住拳头,心里很痛,像在被凌迟。他把她熟悉的哪吒,弄到哪里去了?是吞灭了,还是压制了,抑或者她熟悉的那个哪吒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现在才是他真正的本性,真正的自我? “阿桃,我们快逃吧,万一他再追过来怎么办?我说的那座山是受碧霄娘娘庇护的,阐教子弟不敢轻易踏足,碧霄娘娘很厉害的,还有两个同样厉害的姐妹和一个师兄,我们去那里藏起来,肯定能躲过追杀的。” 小六拿尾巴卷住她手腕,拉着她往前动了动。 姜桃有一瞬间的自暴自弃,坐在地上任凭怎么拽都一动不动,接着眼泪哗啦哗啦淌下来,惹得小六也跟着又落起了泪,两只眼睛又变成了荷包蛋。 天边泛起一道金光,太阳的边缘在云层后渐渐清晰,姜桃的哭泣戛然而止,她使劲一抽鼻子,撑着地面站起来,望向陪她掉眼泪,掉着掉着开始嚎啕大哭、思念爹娘的小六。 “我们走吧,就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姜桃说道,伸出一只手臂,让小六熟练地爬上去,“别哭了,你父母的仇报了吗?那个附在你身上的游魂,有履行承诺吗?” 小六脑袋软塌塌地伏在她肩膀上,点点头:“他帮我报仇了,把那只臭狐狸和他的两个兄弟抽筋扒皮,打死得不能再死了。” 姜桃才迈出几步,就骤然停下,愣愣地垂眼看着小六:“妲己和琵琶精、雉鸡精?” “嗯。” “他一个人打死的?”姜桃简直难以置信。那可是轩辕坟三妖啊,竟死得这么轻率? “是啊,他可厉害了。”小六说,“他有一根棍子,一棍就打死一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还给我好一阵嘲笑,说我废物,这等货色都打不过——” 它的声音慢慢委屈起来。 姜桃回想起它之前说的妲己的情况,觉得逼格一点都不高,有点像村里面的恶霸,而且那时她就感慨,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同人文里的封神世界,怎么设定这么怪异,连妲己都变性了,那纣王呢,身边是不是就没有推波助澜的妖狐了,那女娲娘娘的任务由谁去完成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纣王都不存在吧? 但很快她就想到前段时间,纣王还下令征用陈塘关三百壮丁呢,所以也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猜想。 只是她此刻并不知晓,这一猜测,是她所有一闪念之中,最接近真相的一个。 姜桃叹了口气,重新迈开脚步。她除了胸前背后有一大团干涸的血渍外,身体一点事都没有,感觉抵命符不仅仅只是抵命这么简单,还能让身体回到受伤前的健康状态。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还有哪吒虽然性格恶劣,但两次下手都没让她感到痛,这勉强也算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唇角勾起苦笑,决定先按捺下一切猜测,在小六的指引下,向着那座十分遥远的深山行进。 可那山太遥远了,小六说了下地理位置,姜桃掰手指算算,大约在安徽附近,可她们现在身处天津,搁现代坐飞机还得几个小时呢,靠两双脚怕是还没被哪吒逮到就先自己累死了。 她们一口气走了大半天,最后姜桃实在受不了了,瘫在地上口干舌燥。这还是因为修仙,体力比常人提升不少,要是以前,她在大太阳底下连走两个小时就得虚脱。 “呜呜,那个坏蛋虽然讨厌,可他若还是附在我身体里,我就可以带着你一个跟头翻到那座山——”小六沮丧地说,在一块大石头上把身体盘起来。 “那还真是厉害啊。”姜桃翻了翻眼睛,有气无力地回了句。 “现在你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个神秘的附身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之前也说过,你能感应到它的一些想法,肯定对他的身份、目的有所知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免得以后再马后炮,说什么愧疚啊后悔啊——” 她语气倏忽严厉起来,眼睛盯住小六。经过这些事,她不得不对任何人都留一个心眼。 可小六却紧紧闭住嘴巴,使劲摇头。 “我不能说,它不许我说。”小六可怜兮兮地看着姜桃,“阿桃,求求你了,不要逼我,我现在真的不能说,不过十天之后就可以说了,你就等一等好不好。我们现在先去那座山,到了那里安定下来,我一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还要有时间期限啊?小六,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又在使什么花招,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姜桃眯缝起眼睛,面色几乎是青灰色的,有点吓人。 也许是在哪吒身边久了,被他的煞气浸染,竟狐假虎威地也生出了一点恐吓能力。 “我没有,阿桃,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你就相信我吧,好不好,阿桃——”小六掏心掏肺地说道,身子拧成了麻花,眼睛里既急切又难过。 姜桃天生心软,叹了口气:“这个期限,是他要求的吗?” “嗯。”小六使劲点了下头。 “算了,我不逼你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她们又走了几个时辰,姜桃感觉脚都要肿了,期间小六变回几次人形,说要背她,看着她七八岁小女孩的身形,姜桃绷起脸拒绝了,可小六非要坚持,三番五次又变成人形,让姜桃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个样子背我我反倒更累。”她揉了揉它的脑袋瓜,忽然灵机一动,“对呀,我会变形术,可以变出一匹马驮着我们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马确实让她们省了些脚力,可颠得够呛,再加上姜桃没怎么骑过马,好几次险些跌落山崖,报废那仅存的一张抵命符。 还好小六及时伸出尾巴牢牢勾住她,到后来,马渐渐脱力,不得不停在山间吃草。前方是陡峭的环山路,纯野生,一点开垦的痕迹都没有,马根本走不稳,怕是到时候她和小六都得做自由落体。 这样可不行。 姜桃烦闷地抱起膝盖,思考其他的方法。 忽然她想到了敖丙。 袖口里还安稳地放着他给的海螺,只要在有水的地方吹响,他便会过来。如果是他的话,很轻松就可以驮着她们日行万里,转顺便能抵达那座山。 可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更不大情愿跟他解释自己是怎么落到这副境地的,正想着,前方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咆哮,接着几只巨大的老虎窜出来,转眼就将吃草的马一口咬死。 姜桃吓得连忙从石头上蹦起来,脑子飞快想着能变出什么与之对抗,可老虎根本不给她时间,其中最大的一只直直地向她扑来。 完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就在这时,身旁一道青色影子斜窜出来,一口咬上老虎的侧颈,身体也柔韧地迅捷地缠上老虎的身体。 是小六,正以标准的蛇扑食的姿势咬住老虎。这个姿势她以前在《动物世界》里看过,在恐怖电影里也看过,只不过后者被攻击的对象是人。 小六一直哭唧唧的,让她差点忘了她是蛇,还是成精的蛇,只可惜老虎脖子上毛太厚,咬不穿动脉,小六无毒且身子过于纤细,看上去只能制衡一小会,老虎正凶狠地用爪子扒它的身体。 眼看着她细长的身子就要像塑料袋一样被扯断,姜桃抄起地上石块,狠狠向老虎脑袋砸去,一边对小六喊,让它赶紧松开,不然会被扯断成几截。 “别管我,快跑,我拖住它们——”小六腾出空隙喊道,马上又把利齿埋进老虎颈中,使劲撕咬,不顾身上剧痛,越缠越紧。 忽然,它身体一下子变得粗大,比姜桃的手臂还要粗一圈,但与蟒蛇相比还是细瘦,它更加用力地缠住老虎,使劲绞着。 “阿桃,赶紧跑啊,我快拖不住了——” 它的声音还完全出口,就被一声剧烈的惨叫取代。 另外两只老虎分食完马,也跑过来助战,其中一只一口咬断了小六的尾巴。 长长的一大条,拖在它嘴里,触目惊心,断口处肠子和内脏洒了一地。 “小六!”姜桃捂住嘴巴,心脏一瞬间停跳了一拍。 小六拖着残缺的一半身体,仍然在咬牙切齿努力坚持缠住老虎,那只老虎因为它方才骤然遇袭,蛇身松弛,得以喘息半刻,此时已恢复了体力,拿爪子凶狠地抓着小六的残躯,痛得它嗷嗷惨叫,却仍执着地不肯放弃。 带着一种赎罪般的自毁倾向。 姜桃不再犹豫,在另外一只老虎朝她扑过来前,使劲吹响了袖中海螺,同时用大石头变化出一只同样体格的老虎,与它们对抗,以博取些时间。 但她知道这个时间十分短暂,变出来的终究很鸡肋,无法与本尊抗衡,眼看着小六就要咽气了,她一咬牙,掏出怀里的抵命符,握在手中。 石头变出的老虎,很快被一掌拍死,老虎重新瞄准她,正要冲刺,就被从天而降的几根冰锥刺穿,钉在身后的山壁上。 熟悉的清香伴随着水汽在身侧降临,只有一瞬间,剩下的两只老虎也被秒杀,浑身扎满了冰凌。 小六被甩在地上,虚弱又痛苦地抖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姜桃来不及与敖丙说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将抵命符贴上了小六的身体。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了。 它不能死,一是因为自己于心不忍,二则是因为,它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跟她坦白呢。 但她知道,在内心深处,始终是第一个原因占上风。 就算它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她也一样会把抵命符,贴上它的身体。 第63章 真相很残酷,我情愿你不知道 抵命符生效了。 小六在体温渐失, 彻底僵硬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开始重新生长出下半身,破破烂烂的残躯也一点点愈合如初,最后恢复成受伤前的样子, 慢慢睁开了眼睛。 姜桃长长舒了一口气, 抱起懵懂的小六, 轻轻戳了戳它的脑袋。 “没事了, 没事了。”她笑着安慰道, 转头望向敖丙,刚想说声迟到的“谢谢”, 却看见敖丙绷着脸, 有点愠怒地瞪着小六。 姜桃连忙用手臂护住它, 尴尬地咧咧嘴巴,对敖丙解释了一番事情的真相。 但她稍做改编,说小六是被控制了心智,海底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出于它的意愿,它也是受害者。 虽然这样解释有些对不起敖丙, 可事已至此,再一丝不苟还原真相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何况哪吒已经为此事死过一回,敖丙帮她一道修建庙宇, 证明他多少也释怀了。 敖丙收回目光, 转头看向姜桃, 眼神里漾动着微波:“阿桃,你为何会在这里?” 虽然眼神清透潋滟, 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异常严肃,很有龙宫三太子的威严, 姜桃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一面。 “我……” 姜桃抿抿唇,尽量面不改色地撒谎说哪吒已经回来了,有他师兄帮忙照拂,她嫌寺庙里阴气重,又嫌他师兄的那只狗太闹腾,就带着小六去碧霄娘娘所在的山里逛逛。 敖丙眉心轻蹙,怀疑地盯了她一阵,看不出是否相信了她的说法,姜桃心虚地别过眼睛,向举起小猫小狗那样将小六高高举起来,对着阳光将它通身检查了一遍。 抵命符果然厉害,居然连一点破皮伤都没留下。 这样厉害的法术,真的存在吗?而且还是由刚下山的姜子牙书写的,他那个时候就那么强了吗? 明明按照设定,姜子牙是天赋有限,修仙也难有大作为,才被指派下山辅佐周武王灭商的,这样的他,真的有制作这种逆转生死的符纸的能力吗? 姜桃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小六在两手间愉快地扑腾了一下,为自己失而复得的第二次生命感到开心。 但一触到敖丙依旧带着尖锐的眼光,它就又怂了,使劲往姜桃远离他的那条手臂上缠绕。 “敖丙,再一次谢谢你救了我们。”姜桃开口道,试图分散他注意力。 “不必谢我的,阿桃,你能在危急时刻想到我,我就很高兴了。”敖丙终于笑了一下。 “那个,其实还有件事想麻烦你——”姜桃吞吞吐吐道。 本来她是不想为这事唤他来的,可既然他都来了,她就冒昧地问一句吧。 “什么事,阿桃?”敖丙声音恢复了温润,像一阵清透柔和的海风。 “就是,你能不能……把我们送到碧霄娘娘的那座山。”她谨慎地措辞道,特意避开“背”和“驮”这样可能会让敖丙觉得受到侮辱的字眼,“那里实在太远了。” 敖丙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姜桃立刻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厚脸皮了,居然要龙王三太子像马一样驮她们日行万里。 “阿桃,你真的是为了玩,才去那座山吗?”敖丙很认真地问道。 姜桃连忙点头。 原来他不是感到受侮辱,而是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违和感。 他又望了她一阵,最后点点头,直起身来,衣袖滑动若水流:“行,我送你们去。” 话音方落,他就变身成一条漂亮的、豪华感十足的巨龙,低低地盘旋着。不知是否错觉,他看上去好像比上次大了好多。 姜桃深吸一口气,笨拙地抬起腿蛄蛹上他脊背位置,手紧紧薅住他长而浓密的蓝色鬃毛,好不容易才坐稳身体。小六死死缠住她手臂,看上去比她还慌张、晕高。 风在耳旁嗖嗖而过,速度快得身下的风景都变成了混淆着的五彩色块,姜桃感受着游弋在高空中的自在与畅快,短暂地忘了自己的悲惨境地。 太阳还没西斜,他们就到了小六说的那座山。姜桃从敖丙脊背上跳下来,手轻轻抚过他光滑坚硬的龙鳞。 果然是中国人,骨子里对龙自带滤镜,越摸越有手感,见敖丙既没生气,也没着急变回人身,便胆大地又摸了几下。 “谢谢你啊,敖丙。”她收回手,有点尴尬地挠挠面颊,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对了,敖丙,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不,两件事。” 敖丙身子此刻正悬停在山崖边上,长长的身子微微游动着,闻言将龙头转过来对着姜桃,姜桃的身子还不及他头的一半高。 果然是长大了很多,上次分明和她身高差不多高嘛。 但她没时间细琢磨原因,直接开口道:“别把我来这里的事告诉其他人,还有你……你不要再去那座庙,更不要接近哪吒。如果以后你们再起冲突,记得千万别主动招惹他,大不了就踢一脚不动弹。拜托了,敖丙。” “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敖丙龙形时声音粗犷嘶哑很多,回荡在山间就更显粗哑了,莫名有种反差萌,“我自然也不会没事去招惹那个煞星,但他若再闯龙宫,伤我族人,我不会视而不见的,这是我的底线。虽然我的实力远不及他,但保护龙宫是我的职责。” 姜桃还想说什么,可看他坚定又淡然的样子,她只动了动唇,没有再说。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姜桃垂下睫毛,从袖口摸出海螺,咬咬牙,将它送到敖丙面前。 “敖丙,能和你做朋友,我真的很开心。和你一起经历过的一切,我都记忆犹新,我也很想能与你继续做朋友,但是我真的不能了。” 敖丙垂眼看着她手心上那枚小小的海螺,良久没有言语,蓝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一抹失落,但它最终还是用硕大的手爪,拈起了那枚海螺。 “阿桃,你不用这样道歉,你之前救过我,无论帮你多少次都是应该的。既然你觉得它在你手上是负担,我就收回去吧,但若是有事,你随时都可以到东海龙宫找我,只要说出你的名字,海中生物都会引你去我的宫殿。” 姜桃难过地抽了抽鼻子,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 她不是不想再与敖丙见面,而是她自知自己命不久矣,还不知怎么的得罪了哪吒,让他非要杀死她不可,在这种情况下,敖丙不应该再与她有任何牵连,她是不想连累他,才还回海螺的。 敖丙分析能力极强,想必也是察觉出了什么,所以才收回海螺,至于他以后会不会与哪吒起冲突,姜桃不敢确定,但经过这次提醒,想必他多少还是会警惕的,就算真起冲突了,也不会如原著中那般莽撞。 “阿桃,我……”敖丙欲言又止,长须在空中波浪般飘动,“我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具体也说不上来,总之你一定要小心,在这山中隐居起来,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果然他早就看透了自己并非是主动要到这山里来的,而是被逼无奈。不过之前在幻境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嗯,我会注意的。你也是,多加小心。” 敖丙长长的嘴巴向下点了一下,没有过多停留,最后看了她一眼,就转身飞走了,蓝色长长的一条转瞬间就消失在云雾之中。 姜桃带着小六,来到一处空着的洞穴歇下。 接下来,她过了六七天担惊受怕,但大体还算惬意自在的山中生活。 她对生存条件不怎么挑剔,有吃有喝、有遮风避雨能睡觉的地方就够了。小六是个捕食能手,经常叼来山鸡鸟雀让姜桃烤着吃,自己则偷偷摸摸吞老鼠,害得姜桃开始抗拒它往自己身上爬了,小六难过地甩甩尾巴,不再吃老鼠了,而是变成人形跟着姜桃一起吃烤过的鸡鸭鱼肉。 经过这些天,姜桃其实都不大想探究事情的真相了,和小六就这样在一起还挺开心的,只要她不看见它捕食时嘴巴恐怖张开的情景。 小六平时细细长长的一条,捕猎时会骤然膨胀变大,变成手臂粗,嘴巴一张甚至连头小牛都能吞下,不过它好歹也是成了精的,只在偶尔满足一下蛇的本性需求,大多时候还是能够像人类一样咬东西吃的。 姜桃慢慢地有些沉迷于这种半梦半醒的生活,每天闲云野鹤,偶尔担惊受怕一下,但因为始终无事发生,日子就这么得过且过地继续下去,直到第八天的到来。 这天正是太乙真人出关的日子。 无事发生。又过去了三五日,仍旧无事发生。 哪吒的肉身想必已经重塑完成了。一株莲花,魂魄往里一塞,浇点营养剂,全新的哪吒就闪亮诞生。比原先更神性,也更无情,更加充满冷酷的杀意。 姜桃现在其实是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的,不仅不觉得悲哀不安,反而还挺适应这种心态,因为以前她也是这样的,她身体不好,尤其是心脏,每时每刻都有赴死的觉悟。 在这期间,她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碧霄娘娘,可娘娘的形象着实让她大跌眼镜。 在小说中,碧霄娘娘是个脾气火爆急躁的御姐,可现实中她有点傻乎乎,还是个比小六高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形象,手里总拿着一把大剪刀,盘腿坐在一只大鸟背上飞来飞去。 啊,这—— 大约又过了两三天,姜桃和小六都察觉出不对劲了。原本安逸的山里,经常出现躁动,动物们和妖怪们彼此互相攻击,山体也时不时坍塌一块,连碧霄娘娘都止不住这股没来由的骚动。 她们居住的山洞还算幸运,处于靠近山脚的位置,没怎么受坍塌影响,小六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十分擅长结界之术,在洞口撑起结界,外人便只能看见一块平整的山壁,不会想到里面住着人,这也是她们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被野兽叼走的主要原因。 躁动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姜桃直觉哪里出了问题,看向小六,小六却躲闪起目光,咬着自己的尾巴,将身体盘成一个圈。 “你答应过我的,十天后告诉我真相,这都过去半个月了,你可以说了。”姜桃手动将它分离开来,提拎到面前的石头上,板着脸说道。 逃避不是办法,该问的最终还是要问,不能被短暂的安逸蒙蔽双眼。 但她心里很清楚,若非最近骚动频繁,她还是不会主动问的,会继续得过且过地混日子,直到性命被哪吒终结。 反正她现在只剩一条命了,他轻轻动动手指,她顷刻便回灰飞烟灭。 呸,渣男。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接着又悲伤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好歹他还曾经主动吻过她,虽然只在头顶,但若没有爱慕之意,又如何会这般呢?而这样的经历,死过一次后就全淡忘了,甚至还将她当成狩猎对象,这就是所谓的天生杀神吗? 在多种情绪的催化下,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小六见躲不过,眼泪汪汪了一会儿,姜桃不为所动,继续板脸瞪着她。 “阿桃,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吗?”小六往前蠕动,想贴近她身体又触电般后退,尾巴卷起来像手一样擦拭着两只眼睛,“真相很残酷,我情愿你不知道。” 姜桃没想到它会说这样的话,心里涌起一阵不详,但她咬咬唇,坚定地点点头:“我一定要知道,你尽管告诉,这是你欠我的。” 小六抽抽鼻子,放下尾巴,声音沮丧又低沉:“阿桃,我真的好喜欢你,不想与你分开,但我知道这段日子就像梦一样,我们终究还是会分开的——” “嗯,哪吒早晚要杀了我,我们自然是会分开。”姜桃不无幽默地自嘲了一句。 “不是这样的。”小六往上窜了窜,声音陡然变尖,“阿桃,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是不存在的。确切的说,这里不过是太乙真人制造的一场大型幻境,只不过太过庞大逼真,以至于所有人都毫无察觉,按照被设定的轨迹按部就班地生存着,不断催生出密密麻麻的交错的藤蔓。之所以最近躁动频发,是因为太乙真人为了给哪吒重塑肉身,法力消耗过多,维持不住这个幻境了,它渐渐开始崩盘,总有一天会彻底毁灭——” 姜桃愣愣地听着,仿佛被雷击中天灵盖,震得浑身都回荡着嗡鸣声。 它在说什么? 她脑中飞速掠过之前所有觉得可疑的一幕一幕,再加上敖丙离开前和她说的那些话,竟渐渐感觉小六说的这套理论,完全无漏洞。 它甚至能解释很多很多先前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嘴唇半张开,良久才问道:“为什么?太乙真人为何要制造出这个幻境?” 小六悲伤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回答道:“是为了杀你啊,阿桃。这个大型幻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将你杀死,一旦你死了,这个世界就会消散,我也会消失,所有人都会消失……” 姜桃再一次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死死瞪住小六,一时间竟无法理解它在说些什么。 第64章 你现在应该能猜到了吧,阿桃 “我不明白, 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太乙真人他为何要费如此周章来杀我?” 姜桃身体向后颓力跌坐,脖子却执拗地向前抻着,仿佛心存不甘, 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她依旧深感难以置信, 如同听了天方夜谭。 “我也不知道, 阿桃, 这些都是我从那个人的意识中读到的, 再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小六下巴搭在她膝盖上,声音哽咽, “呜呜呜, 我不想阿桃你死, 虽然这里不过是一场幻境,就连我也是假的,甚至在现实世界中我可能都没存在过,可我在这里真真切切地幸福生活过一段时间,和你在李府的日子, 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多想时间就这样停下来,你不要死,幻境也永远维持着, 我们一起在山里面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活上一辈子——” 小六确是真情流露, 说着说着眼泪已经快把自己半个身子都淹没了, 姜桃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疑问,但看它这样子, 实在不忍心继续问出口了。 她抬起手,轻轻安抚它头顶, 指尖能感受到它身上传来的小小震颤。 真相大概确实如此,也能解释为何妲己是男的,以及碧霄娘娘为何如此草率,一副不大聪明也没感觉哪里厉害的样子,却能雄霸这一方山峦,让所有大大小小妖怪都俯首帖耳。 这一切就像是被设定好了似的,除了陈塘关李府和东海,其余地方全都相当草率,仿佛只是游戏中的npc,只堆在那里充实世界观,毫无其他用处。 “小六,你告诉我,附在你身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见它抽泣渐弱,姜桃立刻问道。 能知晓这一切算计的,必然是个相关人士,她无论如何都得探出他的身份。兴许自己还有翻盘的希望。 虽说以前一直自我开解说不怕死,然死亡一旦逼近,又本能地想抓住任何一线生机。 那次与哪吒对峙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她根本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淡然从容。她还是非常非常想要活着的。 就像小六说的,哪怕在这虚无的幻境中隐居一辈子,也是好的。 小六犹豫了好半天,看见她眼中坚定的神色后,忧伤地吐了吐信子,回答道:“他是一个猴子妖怪,有72般变化,他说他叫六耳猕猴。” 啥? 姜桃睁大眼睛,本以为自己刚被塞了一坨大的,不会再受到任何暴击了,没想到新信息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前一个。 六耳猕猴? 它和孙悟空在封神时代应该还是块石头,怎么忽然就掺了进来,还成了幕后boss之一? 她有种时间线收束的脊背发麻感,好半晌才接着问道:“我不明白,小六,就算他真的是六耳猕猴,为何非要附在你身上,操纵你完成偷定海神针、嫁祸哪吒这一系列举动?他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她之前复盘整件事情的时候,也曾猜测过六耳猕猴,但仅仅只是一闪念,因为太过荒唐很快就抛到脑后了。 “他,”小六尾巴轻轻动了动,“他被佛祖消去肉身,又因是灵猴,魂魄不入地狱,一直在虚无界飘荡,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太乙真人要制造一个幻境,便设法潜了进来。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你现在应该能猜到了吧,阿桃。” 是的,姜桃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六耳猕猴他,想要和哪吒一样,重塑肉身。 或者说,获得重塑肉身的方法。 第65章 你就是他最永恒、持久的猎物 这样一切就都解释通了。 他费尽心机挑唆哪吒与东海的关系, 为的就是确保哪吒务必自刎,而一旦哪吒自刎了,太乙真人出关后势必会帮他重塑肉身。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这个幻境虽然是太乙真人制造的, 但哪吒必须活着, 否则他制造这个幻境就没有意义了。 这一点六耳猕猴一定是清楚的, 所以才敢大刀阔斧地实施计划, 姜桃甚至怀疑那个杂耍艺人也是他计划中一环, 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个山寨的九龙神火罩,交与杂耍艺人, 后者本就心存恶念, 专门拐卖虐杀儿童以完成邪术, 在六耳猕猴的撺掇下他来到陈塘关,大量拐走孩童,并嫁祸东海妖族,初步挑起陈塘关与东海的矛盾,只不过没能成功, 被她、敖丙还有哪吒一道化解了。 姜桃按捺住杂乱的心绪,努力条分缕析着。 那么问题又来了,太乙真人制造这个幻境,是为了杀自己, 为何还要把哪吒拖进来?为何还要还原这样庞大的人物关系网, 直接上九龙神火罩把自己烧焦不就得了。 哦, 对哈,她不怕三味真火。 这样看来, 她倒还真不是个普通人类,她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 还挺难杀的呢。 六耳猕猴坚信哪吒在这个幻境里自刎后, 太乙真人一定会给他重塑肉身,由此看来,哪吒是必须保持“活着”的状态的,可这与杀她这一终极而唯一的目标又有何关系呢? 她隐隐感到一阵不安的恐惧,嘴唇微抖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因为小六向她坦白完这些后,就像一只袋子被倒空了,再多一点也不知道了。 “蠢丫头,当然是为了让哪吒亲手杀死你啊——”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姜桃打了个哆嗦,迅速而僵硬地四下张望,只见洞穴的阴影处,不知何时立着一道人形身影。 “谁?”她连忙跳起来,小六看上去比她还惊恐,一个弹跳跃进她怀中,大半个身子都缩进她胸口与臂弯的缝隙中。 从它的反应,她猜到来者是何人了。 “六耳猕猴?”她试探地开口问道。 那个身影慢条斯理地迈出阴影,个子比她高半头,浑身毛茸茸的,长着一张挺帅气的猴脸。 与姜桃想象中的齐天大圣很接近了,但真正令她震惊的是,他居然穿着一身现代的T恤,裤子也是现代款式的,有些破破烂烂了。 莫非他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 不,他也好,自己也好,应该都不能说是穿越了,这里不是什么几千年前,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虚假的幻境,就像小六说的,全是假的。 自己应该是死后就被带进来了,可她明明已经死了呀,为何还要把她薅进这幻境再杀一次呢?有这个必要吗? 还是说,太乙真人也好,哪吒也好,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莫非她前前前前前世曾伤害过他们,比如往太乙真人的仙药里撒尿,或者往哪吒的神像上画便便? 还有,六耳猕猴刚刚的回答,到底是什么意思? “蠢丫头,当然是为了让哪吒亲手杀死你啊——” 她不明白。 也不愿意去明白。 “好久不见了啊,小桃子。”六耳桀桀地笑了两声,但其实他的笑声挺清爽的,只是因为此刻姜桃自然而然将他放在了坏人这个角色,便觉得那声音莫名邪恶。 “我不认识你。”姜桃警惕地往后退退,“还有你刚刚说的话,凭什么让我相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六耳轻快地跳上她们方才坐着的石头上,挠了挠耳后的毛,“小桃子呀,看在我们曾经也有过一段渊源的份上,我才特意来让你能死个明白,你若是不想听,我这就走,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到时候幻境一坍塌,我便能够回到现实世界,按照学来的方法为自己也重塑个肉身,至于你嘛,就做个糊涂鬼接着投胎吧。” 他语气轻佻,眼睛却稳稳地盯着她的眼睛,手里一上一下抛着一颗小石子。 姜桃咽了咽口水,脑子早已变成一团浆糊:“那、那你说吧——” 说罢,还把昨晚摘下来的一只大桃子,弯着腰小心翼翼推给他。 他也不客气,拿起桃子就啃了大大的一口。 “小桃子,你——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什么吗?”他忽然问了一句,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被咬了一大口的桃子。 姜桃懵懂地摇摇头。 “呵,不知道就算了。刚刚是我在逗你呢,小桃子,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关于你的一切,我只能透露只言片语,说得多了这个幻境会坍塌。虽然我没有义务帮那个臭老头子**,但为了尽早回到现实,免生枝节,我还是得收着点。对不住了,小桃子,若是在现实世界中,我会很乐意告诉你一切。” 他没有再咬桃子,而是两根手指一搓,轻松地就将桃子碾成两半,手指一弹,桃瓣飞出很远,只留一只桃核在指尖夹着。 “既然这样,你根本没必要特意来一趟。”姜桃垂下眼睛,盯着脚下杂乱丛生却异常坚韧的小草,苦笑了一声。 “呵呵,人也好,妖也好,甚至那天上的神仙也好,最怕的就是死得不明不白,我此番现身,就是看在曾经渊源的份上,不想让你做个彻头彻尾的糊涂鬼,被那师徒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小桃子啊,你可知最开始姜子牙给你的那三张抵命符,有何用意?” 姜桃猛地一愣。 “是、是他看我未来有血光之灾,又与我相谈甚欢,特意送给我保平安的——” 姜桃颤声回答道,越说越没有自信。 先前的那个疑惑重新浮现脑海:姜子牙作为一个修仙失败者,如何有这个能力制作抵命符?那可是逆转生死的强大咒语,太乙真人都未必做得出。 六耳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惊飞外面无数只鸟。一只大型人面鸟妖循声闯入,目标直奔小六而来,姜桃抬起手臂正要轰赶,一只石子贴着她耳畔擦过,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将那只很厉害的鸟妖变成一片弥漫的血雾。 好厉害。她不顾身上喷溅的血(早习惯了),转头看向六耳猕猴。 “原来一开始我就被算计上了。”她苦笑道,“那三张符纸,是太乙真人让他交给我的,对不对?” “没错,小桃子一如既往的聪明。”六耳轻浮地吹了个口哨。 “可既然要杀我,为何还给我抵命的符纸,这不自相矛盾吗?” “你呀,真是太善良了,从来不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想。要我说,阐教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给你抵命符,不是为了救你,蠢丫头,是为了让他们的宝贝灵珠子,再杀你三次——” 姜桃愕然,大脑接近于死机。 仿佛是为了让她死得更彻底一点,六耳几乎没给她消化的时间,继续抛出更重磅、更具有毁灭性的信息。 “小桃子,这几千年来,除了最初一世,你的每一次转世,都会被哪吒杀死。他天生杀神,杀劫重重,而你,就是他最永恒、持久的猎物。” 姜桃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凝结成冰。 他……在说什么? 她脑子持续宕机,甚至连最基本的人话都理解不了了。 哪吒他,杀了她的每一次转世。 她是他的猎物? 这句简单无比的话,为何如此难以理解?每个字她都认识,拼接起来却十分陌生,仿佛外星语言。 她听不懂,真的听不懂。 第66章 她一定要亲自去确认一番 “好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六耳猕猴轻盈地一跳,跳下石块,“再见了哟, 小桃子, 趁最后的时间好好享受享受吧。” 她从姜桃身旁经过, 朝洞口走去。 “等等!”姜桃猛醒般一转身,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他——哪吒为何不一开始就直接杀死我,为何还要跟我拉扯这么久?我来到这个幻境少说也有两个多月了, 既然太乙真人维持它有一定难度, 为何不快刀斩乱麻, 在一开始就敦促哪吒杀掉我?” 六耳在洞口前停住,低低笑了两声,声音听上去有些贱嗖嗖的,还有点幸灾乐祸:“当然是因为他的那颗掌上灵珠,失忆了哟。” 姜桃愣住, 努力消化他的话。 见她一脸呆傻,六耳似乎也失去了调侃捉弄的兴趣,吹了声口哨,侧转过身:“小桃子, 你知道制造这样一个幻境, 除了极其强大深厚的法力外, 还需要什么吗?” 姜桃木木地摇头。 “是主要相关人员的部分魂魄,或者意念。哪吒无魂无魄, 是以意念进入这个幻境的,至于其他人, 则是在太乙的游说下,分出了一小部分魂魄入局,当然这‘其他人’仅指与哪吒有紧密关系的少数人,人数若太多,魂魄力量太强,幻境会很快崩塌。” 姜桃哑着声音忍不住插嘴道:“这少数人,一定有杨戬和李靖夫妇吧?” “杨戬和李靖是,还有敖丙也是,至于殷夫人,她是虚构的,是太乙凭借着过往记忆幻化出来的存在,就像这个幻境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 六耳解说道,眼睛朝小六瞥了一眼。小六难受地用尾巴抱住脑袋,像是不愿意听到这个真相。 也就是说她所遇见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只是npc,没有思想没有自主性,完全按照太乙真人设定的剧本在走任务?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六耳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不想承认,但那老头子比我想象中强很多,这些人虽然只不过随手一捏的存在,却也按照世间的寻常逻辑生活着,同时也生出很多自我意识,并非电脑游戏中的npc那样简单。这么说吧,你可以把这里看成一个独立的世界,随时有可能失控,因为填充它的人全是不可控的。” “可这不更加说明,哪吒应该在一开始就杀掉我,免得幻境坍塌,出现许多不可控因素——”姜桃急切地追问道,忽然有种想迫切证明他说错了的冲动。 “我不是说了嘛,小桃子,哪吒他在进入这个幻境的那一刻,就失控了。你也可以说他失忆了,这也是幻境的副作用之一。他忘记了自己的任务,什么都忘了,太乙真人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边让他以孩子的身份继续生活,一边寻找着解决办法。” “他为何会失忆?这种简单的事情,难道不该在一开始就想办法避免吗?”姜桃大体听明白了,可却又冒出更多的不解。 六耳诡秘又嘲讽地一笑:“大约是思念起了曾经的平淡生活吧,毕竟那家伙在日后的几千年里,一直没有母亲,与父亲的关系也不怎么好。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挺怀念作为人的这段时光。啧啧,真恶心,我可不是有意说出这种煽情的话的。” “你是说,他的意识被压制住了?”姜桃谨慎地措辞道,“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只想作为人类,作为孩子,再活一遍?” “应该是这样。幻境里捏出来的这个哪吒,本人自主生出的意愿强烈到完全压制住了本体,甚至还将本体恶念的那部分剥离出去了。那座庙,你难道从来没诧异过,为何会凭空出现一尊三头六臂的哪吒雕像?那就是他恶的一部分汇聚而成的,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不利于他沉迷于这个世界的那部分意识,他将它们剥离出去,不让它们搅乱他平静的生活。” 姜桃呆住,半晌无言。 “所以我用那座雕像为他招魂,反倒弄巧成拙,让他恢复了记忆?”姜桃打了个哆嗦,颤声道。 “没错,但你也没必要后悔,早晚的事而已。你以为太乙那老头子闭关是做什么,他一是在加大法力将这个幻境维持住,二则是在寻找让哪吒恢复记忆的方法,你只不过将这个进程稍稍提前了而已。小桃子,这个幻境濒临坍塌,饶是太乙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你看这座山一夜之间乱成什么样子了,这就是一切即将分崩离析的前兆。” 也是她即将要死掉的前兆。姜桃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 哪吒势必要在幻境里杀死她,且不只是一次,而是三次。她已经死过两次了,还剩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会在幻境分崩离析前,完成使命的。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对她存在如此大的恨意,以至于生生世世都不肯放过她? “好啦,这回我可要真走了。小桃子,下次你要是再转世成蟠桃树,可别忘了多送我一些蟠桃哦。对哈,下次转世之后,你就会忘掉一切,啧啧,可惜了,那么好吃的桃子,这辈子是吃不上了——” 他自顾自地念叨着,抬脚跨出洞口。 “等、等等,六耳大人——”姜桃焦急但嘴甜地再次叫住他。不行,她还有一个关键问题。 既然他们有过渊源,他看上去也不怎么讨厌她,她索性就再追问一次。 六耳猕猴嗖地释放出六只耳朵,每一只都轻轻抖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受用。 果然也和齐天大圣一样,爱听好听的—— “就只能问一个喽。”他背着身道。 姜桃飞快想了想:“你说杨戬也是以部分魂魄进入这个幻境,那么他为什么也失忆了?” “理论上除了哪吒,所有人都会失忆,因为那只是他们很小的一部分魂魄,用于帮助太乙维持稳定。” “可他后来似乎又想起来了,那又是为什么呢?”姜桃联想到杨戬先前的一系列怪异行径,心里隐隐如此猜测。 “很简单,因为他足够强大,没有完全丧失记忆。” “那、那敖丙呢?他也早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哼,单纯就是他脑子比较好使,自己推理出来的。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与哪吒纠缠过深,即便经过千年岁月,也始终有难以释怀的地方,所以比寻常人更加容易觉醒。俗话不是说嘛,恨比爱更持久。行了,你都问三个了,我可要走喽——” 话音刚落,身影就“噗”的一声化成一团烟雾,消散不见了。 姜桃呆呆杵在原地,望着空空的洞口,犹如石化。 她多希望刚才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场幻觉,或者一场梦。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澎湃拥堵在心口,但只要一想到哪吒唯一的使命是杀死自己,她的心就开始绞痛,什么疑问都散了,只剩下痛。深刻又不解的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浑浑噩噩地抱着膝盖坐在洞穴一角,吃的都是小六准备的,它看上去也沮丧极了,可仍然一丝不苟地照顾着她,仿佛在体会世界末日前最后一丝安稳。 它是非常留恋这个世界,不愿意接受自己只是一个老头子虚构出来的角色,如此一想,姜桃甚至觉得它比自己还可怜。 不,还是自己更可怜。 晚上她实在睡不着,外面兵荒马乱,无数妖怪在互殴,即便是结界也快挡不住那些嘶吼声,小六怕得尾巴颤颤,盘在她胸口上瑟瑟发抖,姜桃则盯着洞穴顶端,半天眼珠子不眨一下,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绪与疑问。 她还是觉得白天的经历是一场梦。 忽然,她嗖地坐起来,小六头着地,磕得眼冒金星。 万一六耳猕猴是骗她的呢?凭什么她就要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她在袖子里慌乱地摸着,没摸到海螺,这才想起自己已主动将海螺还给了敖丙。她已经没有办法随叫随到地召唤他了。 真是自作孽,她在心里苦笑着吐槽自己,头抵在石壁上,听着时间流逝的声音和外面激烈打斗的动静。 也许她可以试着召唤一下杨戬……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戬应该和哪吒是一伙的。 按照神话设定,他这个时候还在他师父门下修行呢,与哪吒尚无交集,太乙真人拉他入场,纯粹是为了让他协助控场,维护幻境稳定。即便他没有觉醒记忆,自身带的能量与法力也足够用了。 可恶,还有谁可以去询问呢?她用力攥了下掌心。 恨远比爱更持久—— 她忽地想起了六耳的这句话,身子陡然一颤。 对啊,还有一个人,可能也和敖丙一样,觉醒了部分意念。而这个人,恐怕比敖丙觉醒得还彻底,因为她在神话中死得更冤枉。 那就是她的师父,石矶娘娘。 不行,她一定要亲自去确认一番,不能完全听信六耳猕猴的。 哪怕按照他的解释,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捋得顺了,她也要全面求证,不可轻信。 对,就这样,她明天就去骷髅山一趟,亲自面见石矶娘娘。 她要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第67章 再见了,三太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 姜桃就揣着一兜子石头,匆匆往骷髅山的方向赶。 小六非要和她一起去,牙齿死死咬住她的袖管不放,眼泪汪汪的, 说什么宁愿和她死在一起, 也不要再孤孤单单缩在山洞里等待世界末日。 姜桃叹了口气, 只好将她带在身上, 也算是个伴儿。 骷髅山的位置离此处不远, 但也只是相对陈塘关而言,她算了一下, 步行至少要半个月, 骑马则可以缩短一半时间, 但也太长了,她等不及。 她摸出一把石头,不知是不是情绪冲动导致法术猛增的缘故,她默念咒语,在脑中想象龙的样子, 竟真的变出了一条比敖丙小一圈,但也足够她们两个坐的赤龙。 颜色好像有点太招摇了,她无师自通般将手按在龙身上,龙顷刻间变成了与云彩接近的颜色, 四爪舒展, 长长的身躯游动在她们面前的半空中。 “哇, 阿桃你好厉害呀!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谁能这样轻松就变出一条龙的。阿桃,也许你前世真的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小六眼睛亮闪闪的, 语气充满崇拜。 虽然很不合时宜,姜桃还是升起了一股小小的自豪感, 但很快就被现实浇灭,神色复又沮丧起来。 再了不起,最后不还是成了箭靶子—— 她们骑着飞龙,一眨眼就到了骷髅山。下山后,她按照杨戬之前教的咒语,将飞龙变回石头,放在包里小心收好。 “我听其他妖怪说过,大多数人修习的变形术,都不是真正的变形术,而是‘障眼法’,维持不了多久就会自动解除法术,可你的变形术,一直都是真正的变化之术,这种法术很多有千年功力的大妖都难以做到,哦,对了那只坏猴子也能做到,你和他一样厉害呢。” 小六还沉醉在她变形术带来的震撼之中,小嘴叭叭说个不停,不过也有分散注意力的意图,因为它身子一直紧紧缠着她手臂,呈现出紧张的状态。 她能感受到它的不甘与不舍,可她真的无能为力。她何尝不想多苟活一阵子呢,可这不是她主观能办到的,这里是太乙真人设下的幻境,他想找到她简直跟喝口水一样容易。 可恶,昨天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脑子被添得满满的,竟忘记问六耳猕猴,有没有破局的方法。 可就算有,看他那个样子大概也不会告诉他,而且他好像真的认为这个局面没有破解之法,她只能乖乖等死,甚至还跟她说了‘来世再见’这样的话。 她用力捶了下脑袋,决定先不想这些,专心致志爬山。 骷髅山上异常安静,没有任何躁动的迹象,和以往她住在这里时差不多,这让她更加坚信石矶娘娘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的法力没理由比三霄娘娘还高深,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和敖丙一样,以部分灵魂入局,因此也有很大概率提前觉醒。 六耳猕猴说过,与哪吒渊源深厚、会产生颇多交集的人,都被太乙真人收集了一缕魂魄,投入这幻境,他们在**的同时,也无知无觉地扮演着自己的既定角色。 但姜桃觉得,还有一部分人也被收集了魂魄,那就是与她有交集的神话中真实存在的人,比如石矶娘娘,因为若不是如此,她很早就会发现异常,继而持续警觉,不利于幻境的稳定。 至于师姐,则可能就是随意一捏,因为姜桃作为一个现代人,肯定是不知道彩云童子的信息,她在小说里不过是个字数少得不能再少的路人甲,没人会对她做过多剖析,自然也不担心露馅。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妲己成了个男的,轩辕坟三妖变成了村口霸王般的三兄弟。他们都与自己、与哪吒毫无交集,也就不必费心营造,差不多摆在那里简单走走过场就足够了。 自己真是傻透了,这样大的漏洞,以前竟一点也没当回事,依旧得过且过地混日子,到头来却还是会为死亡逼近而心惊胆战,彻夜难眠。 走到山腰上才发现,这山里其实也是不大对劲的。 小猴啊,小鹿小羊啊,只会变化出身体、脑袋还是动物的小妖怪们,全都不见了,沿途空荡荡的,愣是一个活物都没见到。 整座山,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山。 她心中越来越慌,随着白骨洞越来越近,她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看见一堆真正的白骨。 小六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尾巴缠得更紧了,瞳孔彻底竖立,幽幽发着光。 “师父?师姐?”她小声唤道,一步步埋进洞口。 墙壁还算干净,洞里气息也很清澈,不像是无人打理的样子,姜桃大起胆子,加快脚步往里走,忽然感到一股杀意从斜后方袭来,连忙向旁边一闪身。 其实率先感知到杀意的是小六,它身体拖拽着她向旁闪躲,不然她还是要慢半拍,报废半只耳朵,或者一侧脸颊变得血肉模糊。 “师、师姐?”她转过身,看见前面石头上蹲伏着一只猫妖的身影,正呈准备再度发动攻击的姿势。 “师姐,我是碧云啊,师父在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师父。”姜桃急切道。 师姐似乎出于一种混乱的状态,瞳孔缩成一条线,仿佛根本听不进也听不懂她的话,完全是发狂的野兽的模样。 “阿桃,我们离开这里吧,她很不对劲——”小六一边摆出蛇妖的架势,呲牙咧嘴与师姐对峙,一边小声对她说道。 “可是,还没找到师父呢——” “阿桃,你冷静点。你想想,若是你师父在,会放任她变成这幅样子吗?她肯定不在,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想其他办法。” “好。”姜桃不再坚持,摸出一把石子,变化出无数只牙尖嘴利的人面鸟,朝师姐俯冲而去。 小六打了个哆嗦,姜桃这才想起它怕人面鸟,连忙说了声“抱歉”,夹着它趁乱钻出洞口。 没办法,情急之下首先闪过她脑海的就是那些凶悍的鸟,所以想都没想就变了。 她这会儿已然能很熟练地控制火候了,鸟们只是恐吓、分散师姐的注意,并没有伤她,她们一脱离危险,她就收回了法术,跟小六来到一处隐蔽的山间夹层。 她们大口大口喘着气,姜桃忽然感觉特别口渴,想起附近似乎有一条河,上次她还和哪吒一起在那里等太乙真人来着。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的哪吒小小一只,不仅傲娇还爱耍酷,却好几次奋不顾身救了她——如果他没有觉醒全部意识,他们是不是还能继续亲密下去? 那时的他,至少肯定是不讨厌她的,可为何恢复记忆后,巴不得杀死她,一次不够,甚至要三次—— 她的前世,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以至于被恨得这样深,千年轮回都不肯放过,每一次都要他亲手杀死? 姜桃难过得都快站不住了,喉咙里越发干涩,她把小六搁在岩壁凸起的一块石层上,指了指前面说她去喝点水。 小六被人面鸟吓得惊魂未定,没有像先前那样执着地要跟着她,听话地点了点脑袋,把身体蜷成紧密的一团。 姜桃跌跌撞撞来到河边,先是洗了把脸,然后用手掬了一捧水,可送到嘴边都从指缝里漏出去了,就薅了一根草,变出一只碗,舀了半碗,咕噜咕噜喝下去。 好清甜,她又舀了一大碗,慢慢站起身,仰着脖子继续喝。 一道破空声像一道惊雷劈在她神经上,接着她就感觉喉口一阵灼烧的痛,一些粘稠滚热的液体淅淅沥沥流淌下来,流进她衣襟,染红了她整片胸口。 还剩半碗的水尽数洒在地上,木碗在脚边打了几个转,最终停下来。一切都发生在一息间,等她感到剧烈的、难以呼吸的痛时,身体已经向前栽倒。 她捂着鲜血滚滚的喉咙,感受着血液拥堵在喉管里的那种窒息感,以及长箭穿在其中的尖锐的痛楚。 越是窒息她越想拼命呼吸,汲取空气,可越是拼命呼吸,被长箭整个穿透的喉咙就越痛,一时间她说不清是窒息更难受,还是撕裂之痛更胜一筹。 她垂眸向下望,熟悉的箭羽在下巴下轻轻震动,昭示着箭的威力和射箭人恐怖的臂力。 震天箭。 一种被命运捉弄、戏耍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她忽然笑了,一边流眼泪,一边艰难干涩又痛苦地笑了。 原来濒死是这种感觉啊。 前两次死亡,都是在毫无意识的时候发生的,她一点痛都没感觉到,就连在现代社会的猝死,也只发生在一瞬间,快到都来不及感受痛苦。 果然这就是她的命吧。 她身体渐渐失温,痛苦甚至都淡了,只感觉很冷,很冷,像是灵魂正在被冻结。 她再也撑不住,仰面躺倒在草地上。 天空蓝得清透,一丝云也没有,漂亮极了,为什么之前就没注意到呢? 她几乎能听见生命一点点消散的声音,那么轻盈,那么细碎。 前方闪过一抹红色,接着更大面积的红色伴随着熊熊火焰向她疾速飞来,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火烧的颜色。 熟悉的气息正在逼近,很快哪吒的脸近在咫尺,风火轮切割着周围空气,让她忽然没那么冷了。 真不愧是三味真火,连苍冷的灵魂都能温暖。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自嘲,也像是不想让自己死得太难看。都到这时候了,她还是不愿意被他看扁。 可是他脸上的神情,为何如此震惊,甚至还有一丝慌乱? 既然她是他的猎物,是他执着追逐并势必杀死的目标,为何还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不该雀跃满足,甚至拍手称快吗? 她渐渐模糊的视力,在他脸上看见了悲伤。 哈哈,果然是要死了,都出现幻觉了。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再看他一眼,眼皮却撑不住阖上了,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用力抱住,但她已经无力掀开眼皮了。 “桃桃,桃桃——” 她听见他的呼唤声,嘶哑得像是小兽在怒吼,一只滚热的手掌贴上她面颊,指尖和掌心都在颤抖。 不应该啊,他已经成功完成任务,将她杀死三次,怎么看都应该是高兴才是嘛—— 诶,三次? 她有三张抵命符,外加自己本来的一条命,应该是杀死她四次才对啊,为何六耳非要说是“三次”呢? 是他算错了,还是—— 她试图思考下去,可是意识愈发模糊,很快她就连神思都聚拢不起来了。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她脑中闪过一张张脸,大约三四十张,有女孩的,也有几个男孩的,每一个都十分年轻,不超过二十多岁。 第一张脸是她自己的,后面所有的她都不认识,可却莫名有熟悉感,它们走马灯般迅速闪过,最后又变回了她的脸。 像是石块落入清潭,她的脸如漩涡般旋转,模糊,最后变化成一株翠绿的小草。 那便是她生命彻底消散前,看见的最后画面。 “桃桃——” 哪吒的嘶哑如小兽的声音,也成了她五感尽失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天命,难道真的不可违抗吗? 再见了,三太子。 第68章 我家狗卡沙发里了 “哪吒, 你先冷静一下,让为师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法子。哎呀呀,谁能想到这孩子竟把如此重要的抵命符给了别人用,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老夫念叨了一辈子的天命, 竟也有失算的时候——” “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必须有办法!你不说女娲娘娘她也会帮我吗?她在哪儿, 为何还不出手?” “女娲娘娘乃开天辟地的万物之母,按说是不能直接干预人间事务的, 但她既然答应你我, 就定会在适当时候出手相助, 我们再等等。” “都怪我,那晚要是一口气直接将她杀死就好了——” “莫要自责,哪吒,你先冷静冷静,幻境快维持不住了, 咱们先把小桃的尸体带出去,然后再想办法。虽然经过千年轮回,她的魂魄已残缺不堪,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但我们可以先将它收容在师尊给我的法宝中, 我马上再去一趟昆仑山, 问问世尊是否还有补救之法。” 姜桃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喉咙很渴, 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穿过客厅, 走到大门口旁的开放式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她半夜总是容易口渴,人家一般都是被尿憋醒,她却时常被口渴惊醒,喉咙里如有刀片在刮,完全无法置之不理,就好像上辈子是个渴死鬼。 不过这种现象也是最近才发生的,她甚至省吃俭用攒了几百块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是轻微的咽炎,大夫说人的咽喉或多或少都有些炎症,不必特意吃药,平时注意饮食清淡,少抽烟少喝酒。 看诊加检查一趟下来不到一个小时,辛辛苦苦攒了两个月的五百块就刷一下没了,她心疼地摸摸干瘪的钱包,羡慕地看着路边奶茶自由的同龄女孩们。 ××茶姬好想喝,×巴克也好想喝…… 她吸溜了一下口水,拐进旁边的××冰城,买了杯最小杯的奶茶。 她从小就能看见很多不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这正是导致她过得如此潦倒的原因。 当然从小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任何门路,连学费都要靠疯狂打工和国家救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小的时候还好,看见的妖魔鬼怪都是薄薄的一层影子,不太真切,但也足以让她被人视为异类,不过她长得蛮可爱,性格也随和,大家只是觉得她脑子不大好,并未排挤,遇到好心的阿姨和老师,还会额外关照一下。 但随着年岁增长,看见的不再是影子,而是清晰的形象。这种看见仿佛有相互性,她越能看得清,对方相应地也能感知到她的注视,于是她经常被恐怖的鬼魂缠住、骚扰,吓得根本不敢一个人呆着。 再后来,她大学毕业了,没办法再住人多的公寓,就算租房子充其量也只有两三个女孩,人数少阴气还重,越发招鬼了,被室友误以为有神经病,联手给轰了出去。 最后,她只能租房子单独住。老小区,不算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每月500,采暖费物业费房主全包。 租金如此低是有原因的,这栋房子曾发生过碎尸案,在碎尸案后又有两人上吊自杀,这事全市都知道,楼里的居民稍微有点条件的宁可闲置也要搬家,不到半年就空了一大半,不仅卖不出去,连租都没人租。 说露骨些,白送都没人住。 就在这个时候,穷得叮当响的姜桃出现了,相中了一户人家的构造,当即拍板租了下来。房主人不错,以为她是外地人不知道整栋楼都是凶宅,特意提醒了一句,姜桃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她知道,但她不怕鬼,怕穷。 然而事实上是,这小区干净得很,她过来观察过好几晚,一点脏东西都没有,比很多“风水好”的地方都干净。 于是,房主爽快地给了很低的租金,还帮她重新修整了下水管道等,她就这样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两年。 这期间,作为应届毕业生,她也找了几份工作。因为年轻,不挑活的话还是能胡口的,可她能看见鬼魂这件事,给她的工作增添了很多阻力,让她隔三岔五就得换工作。 人身上其实很容易招惹鬼魂,有些鬼魂是无害的,比如刚去世的亲人,在头七之前都会萦绕在他们子女父母身边,留恋不舍,默默注视。尤其是那些猝死的鬼魂,周身都散发着遗憾,有时他们会求姜桃帮忙,给自己最不放心的人一些提示,姜桃很乐意做这样的事,她天性善良,又无父无母,此举让她也能感受到亲人之间浓烈的羁绊,同时也积攒了些功德。 但也有很多鬼魂,是不怀好意的。有的人生前就恶,变成鬼后变本加厉,不仅主动害人,还会找替身;有的人死得冤枉,怨气大,迟迟不肯投胎,又因为报不了仇怨气越积越深,这种鬼魂是最可怕的,因为它已经失去了理智,前者虽然坏,却能权衡利弊,后者纯粹就是为了破坏,当然若是有人能帮它报仇,它的怨气也消散得极快。 至于其他种类的鬼,零零星星也有,姜桃现在已经学会了视而不见,只要她不与它们对视,它们一般也感知不到她,只偶尔有几个怨念深、力量强的鬼魂,会怀疑地故意在她面前贴脸,她强忍着恐惧继续视而不见,几次下来它们也就信了,不再纠缠她。 见鬼这件事,是无论有多少年经验都无法适应的,每次被恶鬼贴脸,她都会蹿起同等级的恐惧与恶寒,并没有随着时间增长而淡定丝毫。 就比如昨天,她参加公司培训的时候,看见前桌美女脖子上,坐着一个头发极长的女鬼。 当时情形极其恐怖,女鬼几次转过头来,与她几乎面贴面,可她根本不敢作声,瞪大眼睛盯着前方ppt,心想前桌的那个女孩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样一个年代久远的“老”鬼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女孩站起身,脱下外衫,她这才明白原因。 女孩穿了件特别精美复古的旗袍,窈窕身形被勾勒得曲线毕露,十分惹眼,很女性都投来羡慕的目光,不少人围过来询问她衣服是哪里买的。 “是我去苏州旅行,在景区买的。”女孩虚荣地回答说,可姜桃知道,这衣服绝对不是新的,是民国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因为那个女鬼身上也穿着一模一样的旗袍。 只不过那上面都是血,触目惊心。 要不要提醒她一句呢?姜桃纠结了好半天,咬咬牙决定不再管闲事。 之前她管过,都没得到好报,不是被当事人臭骂一顿,就是被鬼记恨,纠缠许久。还有一次,当事人觉得她不怀好意,果断报了警,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看守所睡了一晚。 可不说吧,她心里实在放不下,就这样纠结了一晚上,直到早起还浑浑噩噩的。 对了,昨夜她还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少年和一个老头子的对话,具体内容一点也记不得了,但她感觉那两人的声音都莫名熟悉。 可能是之前看过的电视剧的桥段吧,她想象力异常丰富,时常会在脑内自导自演。 喝完水,摁亮手机,发现竟已经五点多了,再睡也不能尽兴,还可能上班迟到,索性洗了把脸,揣上钥匙在小区附近的园区散步了几圈。 园区一侧有早市,她买了点便宜菜,看见有一辆面包车,上面卖可爱的毛绒玩具,几个上学的孩子正围在那里挑选,一旁家长不耐烦地催促,说“都多大了,还买这种棉花套子……” 姜桃心虚,在旁边晃悠了一会儿,等孩子们走了,才上前挑拣,一眼就看中了一只胖乎乎的小蛇玩偶,不知为什么超级喜欢,第一次没有犹豫付了前。 小蛇是青绿色的,圆圆滚滚,有她整条手臂那么大,睡觉时正好可以抱在怀里。 她哼着小曲,坐电梯上楼,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时,旁边门哐地一声被踹开,走出来一个带兜帽的年轻男子。 身材超好,虽然看不清脸,但应该是个大帅哥,姜桃偷偷瞄了两眼,心跳微微有些加快。 是新来的邻居吗? 姜桃的楼栋,一梯六户,她家在六楼,不过邻居基本都搬走了,只有一对老夫妻,一个总是半夜回家的年轻人,还有一户经常鸡飞狗跳的一家三口。 年轻人忽地在她身后停住,然后就不动了,吓得姜桃以为他是跟踪狂,一把拔下钥匙,哆哆嗦嗦地转过身,胳膊紧紧夹住新买的小蛇。 “你、你好——”她试着友好地打招呼道。 男人比她高一头,从黑黢黢的兜帽里俯下目光,很有威慑力,她被唬得都语无伦次了。 男人就这样直挺挺地杵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可以看见他鼻梁高挺,薄唇如刀,下颌线条锋利骨感,喉结上下轻轻滑动了两下。 就在姜桃险些落荒而逃时,他忽然开了口。 “那个,我家狗卡沙发里了,你能进屋帮我一个忙吗?” 第69章 她的第一次转世——碧云童子 姜桃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女孩子单身独居, 最首要的就是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这种被邀请踏入陌生男人领地的情形,百分之九十九危机四伏。 她犹豫了一下,心想他家里真的有狗吗, 为何她从没听见过狗叫呢?而且狗被卡进沙发里, 绝对不会这么安静。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 隔壁半敞开的房间里, 传出几声茁壮的狗吠声。 “汪汪汪——” “嗷呜嗷呜嗷呜——” 这……是狗还是狼啊? 姜桃额角滑下一滴汗, 尴尬地咧咧嘴,朝楼道里看了看。 没有人, 不过保洁阿姨正在附近楼层进行例行洒扫, 不断“咳咳”地唤亮感应灯, 过于浓重的洗洁精加消毒水气味弥漫而来,有点刺鼻。 虽然保洁阿姨的存在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如果她真的遭遇危险她其实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莫名能起到很大的心理安慰,她想了想, 对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似乎是笑了,但因为兜帽阴影太大,看不清楚。她随他进屋,他很注意地没有关门, 还让门更加大敞四开了些。 他的举动让姜桃大松一口气, 觉得自己先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将拎回来的早餐和胖乎乎的小蛇玩偶放在他客厅门口的置物架上, 抬头朝狗子被卡的位置看去。 进屋之前本以为会是只哈士奇,毕竟卡沙发这种事, 除了此品种,一般狗也干不出来, 然而露出整个脑袋和两条前肢,欢快地朝她“斯哈斯哈”的,却是一只中华细犬。 姜桃都记不得上次见到细犬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只斑点狗,和电影里一样的那种白色斑点狗,除此之外,细犬相当罕见。 它们长得健康帅气,却不大符合现代社会的喜好,不毛茸茸也不憨态可掬,并不适合当宠物养。 她扭头看向身后少年,莫名觉得这狗还挺符合他的气质,一样的修长紧致,虽然劲瘦却浑身都充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爆发力。 诶,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连人家脸都没看见,就在这儿脑补起一些有的没的,偶像剧看多了吗? 她摇摇头,收敛心绪,走到黑漆漆的狗子跟前,蹲下来,拿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狗子长得其实挺凶,却故意做出萌态,舌头呼哧呼哧的,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十分可爱。 “需要我怎么样帮忙呢?”她蹲在地上,回头向上望去,却蓦地呆住了。 男人正慢慢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漂亮得难以形容的脸。甚至连俊美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貌曜丽,以至于姜桃就这样傻乎乎地仰着脑袋,呆看了良久,就差没流口水了。 好帅。 她连忙刷地移开目光,垂下脑袋继续撸狗子。 “你就帮我把它拽出来就行。”他笑笑,在旁边成套的小沙发上坐下,“其实卡得不深,就是我一拽它就叫,很烦人,只好麻烦你了。” 这套话术全是漏洞,可姜桃被美色震惊得大脑还晕乎乎的,甚至隐约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完全没察觉出这其中的逻辑漏洞。 她懵懵地跟狗子对视了一眼,狗子帅气又威严的眼睛里冒着傻气,口水滴答滴答淌到她鞋子上。 那就试试吧。她伸出手,插入狗子两肋下,轻轻一拽,狗子就出来了,尾巴摇出了残影。 可姜桃却莫名在它眼里,看出了被迫打工的心酸…… “谢谢你了。”男人,或者说少年更贴切,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可乐,抛给她,“这个,算是谢礼,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哦,哦——”姜桃木木地接过可乐,拇指指腹滑过上面细密冰凉的水珠。 “你是刚搬进来的吗?”她忍不住问道,眼睛在不冒昧的情况下贪婪地多瞅了一会儿。 他可真好看啊。 还自带一股贵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住在这种居民楼里呢,就好像凤凰掉进了鸡窝里—— 这个比喻有自轻自贱的嫌疑,但确实是她的第一感觉。 “嗯,前天白天搬进来的。”他回答说,唇角始终勾着淡淡的笑意。虽然美貌,笑起来却有点猫的感觉,稳重中又带着点狡黠。 “那、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姜桃扭捏了一小下,扬起笑容说道。 “好。”少年依旧笑着。 “哦,我叫姜桃,你怎么称呼?” “我姓李,你叫我‘小李’就好了。” 小李,一个让一切浪漫幻想都瞬间变得接地气的称呼。 不过,人家可能不想暴露本名吧。她点点头,笑笑:“好的,小李。那个,我要去上班了,就先告辞了。” 她轻快地跳出大门,心跳微微有些加快,刚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家门,却发现早餐和小蛇忘拿了,尴尬地又往旁侧挪动几步,敲响了他的房门。 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历史上最帅的小李正一手举着她的早餐袋子,一手倒捏着小蛇的尾巴(不知为何,动作粗鲁又嫌弃),将它们送到她跟前。 她尴尬地又道了声谢谢,匆忙退出,余光不经意瞥见那只狗子好像大了一圈似的,比他膝盖都高了,是眼花了吗? 因为时间紧迫,她很快就忘记了这些琐事,匆忙囫囵了一份馄饨,冲了包速溶咖啡,滚烫地一口吞下,然后风风火火冲出家门,直奔公司指定的培训地点而去。 压线准时抵达。她拍着胸口一边大喘气,一边掏出签字笔、笔记本和讲义,顺带着整理一下凌乱的发丝。 前面的旗袍女孩居然没有来,姜桃记得她是集团下其他子公司的员工,那家子公司工资虽高但管理出奇严格,像这种必须学点什么回去的集体培训,但凡迟到一次就要扣半个月绩效,而且在她印象中,女孩不仅从未迟到过,还属于来得特别早的那一拨,不想她天天生死时速。 莫非是……被鬼气侵蚀,起不来了? 正想着,女孩步态不稳地从前门近来,一摇一晃走到座位上,虚弱地坐下。她的面色灰白,仪态也不大正常,引来很多注视。 她今天没穿那件旗袍,而是套了一件素色带白花的厚毛衣,下身一件深色羊毛裙。 此时正值春夏交接,这样的打扮看着都热,而且她前几天穿的可是旗袍,怎么一下子风格巨变? “你、你不要紧吧?”姜桃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关心问道。 女孩极缓慢地转过头,黑眼圈深重,有些吓人。 “没事。”她气若游丝地说,就像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 姜桃在她身上嗅到了腐败的气息,心中一凛,知晓她已被鬼气彻底侵蚀,如果放任不管,用不了几日就会阳寿尽散。 犹豫了整整一节课,她终于忍不住,在课间一把扳过女孩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好像撞鬼了。 女孩一愣,有些死气沉沉的目光陡然动了一下。 就在姜桃以为她会像其他大多数人一样,骂她有病时,她忽然一抬手,用力抓住她手腕。 “你、你真的认为世间有鬼?”女孩声线颤抖,眼神里带着迫切。 “嗯,我也撞过鬼,和你现在状态一模一样,所以我才觉得你是不是也——” “是,是,是。”女孩一连气说了三个“是”,“其实前两天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莫名困倦,有时还胸闷,最恐怖的是照镜子,眼角余光总会在不经意时从里面看到人影,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可正过身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你要知道,我可是独居诶,真是吓死人了——” 随着话越来越密,她身上的鬼气淡了些,不过姜桃知道那是因为她摸到自己的缘故,她好像天生有种异能,虽然鬼能吓唬她,却根本不敢近她身,贴脸已是最大极限,一旦碰到她它们就会痛苦异常,甚至魂飞魄散。 也许自己前世是把桃木剑,她曾不无幽默地想过。 “更可怕的是昨晚,我好像被鬼压床了,还看见一双眼睛就悬在头顶,死死盯着我,今早好不容易才挣扎起来,浑身冷得要命,诶,这会儿不怎么冷了——” 松开我你就冷了,姜桃在心里碎碎念道。 “我认识一个人,他那儿有一种道符,能驱鬼逐妖,我那时就是用了他的道符,才慢慢好转的,自此之后就再也没被鬼上身。”她半真半假地说道。 “真的假的?都21世纪了,还有这种骗人的手段?”女孩微微挑起眉头。 “都21世纪了,你不也照样见到鬼了吗?” “哦,也是啊。那、那你中午带我去好不好,我买几张回去试试。会不会很贵啊?” “不贵,你的工资肯定买得起。再说,是我带你去的,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个老道士肯定会给你便宜价的。”姜桃自豪地挺了挺胸脯。 很少有人能这样信赖她,让她有种强烈的使命感。 午休时分,她们打车来到大隐隐于市的一处道观,女孩是外地人,第一次知道市里居然有道观,惊讶得进了门还合不拢嘴。 道观不算大,但干净整洁,里面看着比外面大好几圈,回廊楼梯,假山瀑布,应有尽有。 就是没有人。确切地说,是没有参拜的人,小时候第一次误入这里时,她还以为只有自己才能看得见入口呢。 一对小道童正在打扫院子,他们还穿着校服,看上去像是勤工俭学的。刚毕业找不到工作时,姜桃动过去道观打工的心思,可惜那老道士着实气人,说打工可以,但没有工钱,属于是义务劳动。 “你们家道长呢?”姜桃对其中一个小道童问道。 小道童停下打扫,抬起脸来。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吓得身边女孩扯着嗓子惊声尖叫。姜桃倒是见惯不惯了,这些孩子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老道士用符纸幻化出来的免费劳工。 这年头,连符纸也开始跟人抢工作了。 “跟我来。”小童扫帚一扔,轻快地在前面跑,姜桃扯住还在尖叫的女孩,快步跟在后面。 但该说不说,经过这一番,女孩倒是信了这里真有奇人可以帮她驱鬼。 然而盘着两条腿坐在道观里,一边喝瑞幸,一边拿手机劈里啪啦玩植物大战僵尸的,却是个英俊的青年。 “道长,讨债的家伙来了——”小道童通报道。 讨债的家伙,指我吗?姜桃愤愤地瞪了小纸人一眼。 小道士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睛,看见姜桃倏地一怔,手机丢在一边,迅速整理衣衫,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你、你好,我想找……道长。”诶,道长姓什么来着?她好像从来不知道他的姓,就只知道他是道长,在她小时候被鬼纠缠的时候救过她,还给了她很多符纸,让她基本安全地活到了成年。 “哦,师父最近血压有点高,在家养病呢,我来替他。”年轻人挺起腰杆,回答道。 道士竟也有血压高的困扰么? “哦,那有劳了。我的这位朋友见鬼了,能不能帮她看看,开几张驱鬼的符纸。”姜桃又让女孩简单叙说了一下情况。 年轻人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不尊重她们,而像是觉得她们所求之事过于简单,却又碍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洗耳恭听。 “没问题,我给你开三张符纸,你每天晚上入睡前,将其中一张溶进水里喝掉,保证三天后邪祟根除。”年轻人轻松地说道,转身搬出一张紫檀木箱子,窸窸窣窣翻找起来。 “这、这能喝吗?不会喝坏肚子吧?”女孩犹疑问道。 “没事,完全食品级,天天喝都没问题。”年轻人比了个“ok”的手势,冲她们露出一口灿烂的小白牙,“我这儿有巧克力味、草莓慕斯味、柠檬芝士味、提拉米苏味,哦,还有威士忌味的,你要哪种?” 这回不仅女孩震惊,姜桃也跟着目瞪口呆。 这也太与时俱进了吧? “那、那我要草莓慕斯味的——”女孩想了想,回道道。 “一天换一个口味也是可以的。” “那就前面三种口味一样一张吧?” “好的。”年轻人摸出三张纸苻,拿起毛笔占了朱砂,手腕抖动若行云流水,飞快写好了咒语。 接过符纸时姜桃闻了闻,不是朱砂,是酸梅汁。 最后,本以为会讨价还价,结果年轻人大手一挥,说免费赠送,搞得姜桃也蠢蠢欲动起来。 “有事常来哦。”临走前,年轻人开朗地挥手道,还强行塞给姜桃一本书。 《干掉舅舅后,我成了仙界大佬》。 “这是赠品。是我自己写的,有空可以读一下哈,顺便给我提提意见。”他挠了挠头发,有点扭捏地说道。 姜桃前后翻看了一下,没有出版社没有编号,纯粹是自印的。 她满脸黑线地咧咧嘴角,说“好”。 只是这种男频大男主爽文,她着实没啥兴趣。 不过书名莫名很眼熟,是不是以前就读过呢? 她在回来的路上简单读了几页,完全没有印象。 书里大概讲的是一株小草与一颗石头的几世情缘,姜桃读得脸上黑脸更密集了。 竟是她误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男频大男主爽文,而是山寨版《红楼梦》。 那个年轻人,看着爽利帅气,怎么文笔这么缠绵悱恻,只读了头几页,一股悲凉气息就满溢了出来,弄得她一下午心情很不好。 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心情不好。以前她不是没读过悲情故事,但悲伤的层次很不一样,她形容不出来。 回到培训大楼,她把书往背包最里层一塞,决定不再看了。 此时,道观中。 “你真把哮天借给他了?”年轻人又玩起了植物大战僵尸,一边玩一边眼睛也不抬地问身边不知何时突然现身的高大男人。 “嗯。”男人简单回应了一声,过了半晌又道,“带着狗更方便些,有研究表明,女人对单身带狗的男人,好感度普遍更高。” 年轻人小幅度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研究的吧?” “有你这么跟舅舅说话的吗?” “哼,要不是你进入幻境前我强塞给你那本书,你能这么快找回意识吗?” 男人不置可否。 “那家伙看着一脸无敌,实际上几千年都没怎么谈过恋爱,最后一次了,但愿他能享受一次爱情的滋味。”男人忽然扬唇笑道。 “那只猴子不用管吗?他不会再搞破坏吧?”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没必要再将自己搅进来。何况在幻境里,他也未必是出于恶意,那株小仙草确实有权利得知真相,那猴子只是看不惯天庭的一贯做派罢了。当然,我们并不想让她知道一切,一无所知的人更好摆布。” “呵呵,真是几千年都不变的做派啊。你口口声声‘天庭’、‘天庭’的,自己不也是其中一员吗,说起来不心虚吗?”年轻人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阳光底下伸了个懒腰。 忽然他像想到了什么,猛然一回头: “那这回,她的灵魂……不会崩掉吧?按说她本应该再转世四次,被他杀死四次,才能彻底挣脱那个可怕的命数,但因为转世次数太多,每次又都英年早逝,导致她灵魂出现了随时分崩离析、彻底消散的风险,所以太乙真人费了很大劲儿布置了那个幻境,让她回到最初的时点,也就是她的第一次转世——碧云童子,同时给了她三张抵命符,有了抵命符,杀死一次就能抵消一次轮回,还对灵魂毫无影响,等哪吒消耗完抵命符,第四次杀死她后,她就会彻底觉醒,修成正果。但因为她把一张抵命符给别人用了,导致她必须还要转世一次,然后再被杀死一次,才能彻底终结一切,可她的灵魂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万一在这一世崩塌了,不就全完了吗?如果那样的话,那家伙会疯吧——” “沉香,你是不是玩游戏玩傻了。”男人笑了一下,“不过也是,我们对于人间的时光流逝确实缺乏感知,她呀,可没有转世哦。” 沉香一愣,慢慢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舅舅。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果循环,谁也说不清。她救了那条蛇,未必就是错事。那可不是一条普通的蛇……”男人欲言又止,望向眼神迫切的沉香,摇摇头笑道,“罢了,天机不可泄露,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吧。 沉香讪讪地翻了下眼睛,撇嘴嘟囔道:“你其实不该把哮天借给他的,它那个样子,可一点都不讨女孩子喜欢,我看你单纯是嫌它在身边吵,故意丢出去的吧?” 二郎神笑而不语,端起旁边茶杯,啜了一口。 一股苦味直冲味蕾,他难受地蹙了一下眉。 沉香见状捧腹大笑,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整个道观的茶壶里,茶杯里,早就被他灌满了咖啡。 杨戬无语扶额,硬着头皮全都喝了下去。 哼,怎么可能让这个臭小子得逞—— 他难得幼稚地计较起来。 第70章 眼神仿佛在说: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姜桃下班回家, 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隔壁房门就开了,帅哥牵着狗慢悠悠走出来,反脚轻轻一踢, 房门重新闭合。 “你……你好。”姜桃略显生涩地打招呼道。 “你好。下班了?”帅哥朝她一颔首, 锐利的美貌宛如一剂提神良药, 瞬间驱散了姜桃沉淀了一天的疲乏与浑噩。 “嗯。”她点点头, 蹲下身摸了摸狗子的脑袋, 狗子吐着舌头,尾巴飞快摇了几圈。 这时, 另一个邻居也牵着狗出来了, 是那对老夫妻中的老奶奶, 不过她的狗是可爱的小柯基,屁股圆圆,摇摇晃晃,本能地招人喜爱。 于是姜桃又凑过去rua了rua柯基。以往她也经常这么做,老婆婆身体不好, 但狗子每天都要遛,便经常让它自己坐电梯下去,在小区里撒欢几圈后再自己坐电梯上来,若是没有顺路帮着按电梯的, 它就自己爬楼梯, 姜桃几乎每天上班都能偶遇它, 自然混得特别熟。 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柯基很害怕似的躲着她, 还汪汪直叫,两只耳朵耷拉着, 一边叫一边往后退。 大概是被细犬吓到了吧,毕竟细犬属于猎犬,战斗力不是家养的小狗能比的。 最后老奶奶先坐电梯下去了,帅哥拽着狗在电梯口漫不经心地等,夹克绯红,头发漆黑,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姜桃小色胚上身,偷偷多瞅了几眼,钥匙捅了半天都没对上锁孔。 帅哥闻声回头瞥了她一眼,不偏不倚与她窥视的目光对个正着,窘得她连忙收回心神,专心致志开门。 门终于“啪嗒”一声开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跳了进去,背靠门板,心跳砰砰,两颊泛起鲜艳的红。 她把包和鞋一甩,跳进客厅沙发里,抱着早上新买的小蛇,盯着天花板放空了好一会儿。 帅哥虽然美好,仍敌不过柴米油盐的心酸。 哎,真累啊,为了一个月四千块,一周上六天班,时不时还得通宵加班,真的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 想着想着,沮丧地举起手机,一刷半个小时飞快就过去了。 眼看天色渐渐变暗,她扔下手机,蹭地跳起来,开始洗菜做饭。不出意外,又是面条煮各种菜,今天额外还加了些牛肉丸蟹棒,简单便宜还有营养。 她大口大口吃起来,然后刷碗、洗衣服,冲了个热水澡,热气腾腾地躺倒在松软的床上。 一看时间还早,才八点,便心安理得地再次刷起了手机。 也不知道隔壁帅哥都吃了些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不,不,人不可貌相,没准做饭意外好吃呢。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见隔壁传来洪亮的狗叫声。 叫得撕心裂肺的,仿佛是在遭遇虐待。 姜桃警觉地折身坐起,侧耳听了半天,狗叫声非但没停,反而一节一节攀升,几乎能将死人叫活了。 该不会真虐狗吧? 她想了想,实在很在意,便穿好衣服,打算敲门看看情况。 刚要出门,忽觉不妥,总不能一开门就问“你是不是虐狗了”,万一不是,岂不是很尴尬? 她忽然想起冰箱里有昨天做的山楂糕,灵机一动,切下来一大块,端在盘子里,敲响了隔壁房门。 门几乎是秒开,险些打她个措手不及。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帅哥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左手勾着一本书,右手握着一根卷发棒—— 卷发棒还呼呼散着热气,她诧异半晌,越过他肩膀往里望去,只见英姿勃发帅气逼人的黑色猎犬,正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半蹲着,耳朵到头顶的部分,全被烫成了卷毛—— 啊,这—— 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虐狗”? 她垂眸看向他手里的书——《如何让你的狗更讨人喜欢》。 姜桃:…… “啊,那个,我做了山楂糕,你……要不要尝尝,算是早上可乐的谢礼。”她挠挠面颊,有点尴尬地说道。 帅哥微微一愣,但很快就面露微笑,接过盘子说:“好,谢谢你。” “你为什么要给它烫毛发呀,万一烫伤就麻烦了,狗狗其实特别脆弱的。” 她好心提醒道,话说出口又觉得会不会讨人嫌了,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会说的,万一他真不知道呢,不能因为帅就忽略了其他。早上时她其实就发现了,他好像不怎么疼爱这只狗子,任它怎么摇尾巴都没去摸它脑袋,和寻常养狗的男生很不一样。 帅哥安静地听她说着,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反倒轻轻一笑,拿卷发棒朝后指了指:“那你喜欢它原来的样子吗?” “当然喜欢啦,多帅气矫健啊。”姜桃真诚地说。 不知是否错觉,狗子好像能听懂她的话,顿时不委屈了,胸脯往上猛地一挺,狗头昂得老高,一副自豪模样。 帅哥嘟哝了一句什么,姜桃没听清楚,为了掩饰不自在,她搓了搓手心,状似不经意地朝他客厅扫了两眼。 这是一套两室一大厅的结构,这座小区比较古早,房屋结构也都是老式的、常规的,客厅最里面是左右两间卧室,中间连着卫生间,厨房和餐厅在门口附近,十分常见的结构。 她仍然觉得,这样的人住在这里十分不搭。 确切地说,她总有种感觉,他似乎就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栋现代住宅里,至于原因她也不说不清。 “我、我先回去了。”她忽感不大好意思,小小地扭捏了一下,慢慢朝旁边迈开步子。 “嗯。”帅哥点点下巴,目送着她,直到她回房关门,才慢慢关上自己的门。 姜桃进屋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床上,抱着小蛇发呆,最后不出意外又刷起了手机。 同事发来微信,说按照要求喝了符纸(超级好喝),然后瞬间就神清气爽了,不仅不冷了,胸口也不闷了,那条旗袍她也拿到外面烧掉了,还说改天定要请她吃大餐,以表达谢意。 姜桃一边回复“哎呀,不用不用”,一边捂着脸颊满床打滚,脑子里全是海底捞、全聚德还有满汉全席。 同事家里有钱,自己挣得还多,肯定不会吝啬的。 正蛄蛹间,余光瞥见怀中小蛇似乎眨了一下眼睛,吓得她嗖地一下将它扔出老远。 小蛇被砸到墙壁上,Q弹地弹了一下,落在地上,头顶冲向她。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去,小蛇还是胖乎乎的玩偶模样,两只荷包蛋状的眼睛显得委屈巴巴的。 幻觉吗? 她连忙下床,捡起小蛇,拍了拍灰,又用力亲了两口,实心实意地道了歉,搂着它重新上床。 哎,见鬼见久了,总是会草木皆兵。她其实很少买玩偶的,就是怕这种情况,可这条小蛇她方一见到就特别喜欢,一个没忍住就买了下来。 她贴心又幼稚地给小蛇安顿进被窝里,还盖上被子,指尖点点它的脑袋,转身去洗手间刷牙,打算直接就寝。 一切都很正常,她刷完牙,漱口正漱到一半,低头再抬头时,在镜子里看见了一张恐怖的鬼脸。 就站在她身后,冲她邪祟地笑着。 正是先前附在同事身上的女鬼。 一个念头闯入脑海:它因被驱逐而心生怨恨,故而来找她寻仇—— 她壮起胆子猛一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但再转过头面向镜子,仍能看见它就站在她身后,青白色的脸从她肩膀上支棱出来,映在镜子里她的脸旁边,且比先前离她更近了些。 即便知晓它无法真正附在她身上,她也被吓得魂飞魄散,扔下牙缸,握着牙刷撒腿就跑。 身后阴风阵阵,朝她逼来,她想都没想,就夺门而出,使劲拍打隔壁房门。 咣咣咣,咣咣—— 又是秒开,这就导致她没及时刹住闸,有一捶瓷实地捶在了他胸口上,发出“邦”的一声。 “啊,对不起,那个,我、我家里好像有、有——鬼!” 她本来想换个说法,可思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替代,情急之下,就直接说了出来。 他要是将她当成精神病,她可一点都不意外。 但他什么也没问,直接一抬手,握着她手腕将她拉了进来,砰地踹上了门。 姜桃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心想该不会追到这里吧?虽然一人一狗都是公的,有点阳气,可也只是普通人类,能顶得住吗,别到时候再连累上人家—— 她正胡乱又慌张地想着,只听帅哥轻轻咳了一声。 狗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叼着一双拖鞋,颠颠颠走到她跟前,放下拖鞋,摇着尾巴眼巴巴望着她。 眼神仿佛在说: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姜桃注意到它头顶上的毛,又变回了原先的顺滑。 这、这也太速度了吧,市里面最好的Tony怕是也达不到这个效率——【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完了,她好像真的有点见色起意了 姜桃靠在门板上, 惊魂未定,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漱口漱到一半,嘴上还沾着泡沫。 她连忙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抹。 狗子蹲伏在拖鞋后面,尾巴匀速摇摆着, 脸上挂着讨好的神情, 姜桃看看拖鞋, 又看看狗子, 心里十分犹豫。 自己一个女孩子, 冒然留宿在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单身男人家里,着实有些不妥, 而且眼前这个黑发红衣的帅哥也没明确说“你留下来吧”, 她也不好仅凭狗子叼拖鞋的这个动作就妄下判断, 没准谁来它都叼拖鞋呢。 局促了几分钟,她还是决定回家将就一宿。反正再厉害的鬼都无法近她的身,充其量吓唬吓唬她,或者往她身上扔东西泄愤,钻进被窝里还是能将就一晚的。 “不好意思啊, 刚刚我有些失态了。”她小声说道,又抹了一把嘴角,“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你休息了——” 说罢, 按下门把, 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 谨慎地朝外面张望两眼。 走廊里安静如常,没有阴风, 温度和煦。 也许那个女鬼只是过来吓唬吓唬她的,没准已经走了。她自我安慰道, 扭头朝他抿唇笑笑,然后像跳水坑那样跳进走廊中。 “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陪你进屋看看吧。”帅哥抬手捏住正欲闭合的门框,不动声色地建议道。 他手指修长,骨节泛着青白的颜色,手背与手腕处青筋凸出而不突兀,呈现出一种暧昧的性感。 姜桃简直不敢多瞅,半移开目光,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好、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不必和我这么客气,桃……姜小姐。”帅哥笑笑,一脚踏进走廊。 “姜小姐”这个称呼有点别扭,即便在公司大家也不这么叫她,一般都叫“小姜”或者“那谁”。 但她现在没有心情纠正他,她的心跳陡然很快,一是因为他就立在她身后不到一块橡皮的距离,二则是她不知道此刻自家屋里的状况,比如一开门会不会被恶鬼贴脸突袭—— 那恶鬼脖子是歪的,走路拖着脚,还穿着大红色的旗袍,身上一股陈年老尸的腐臭味,简直聚齐了所有恐怖要素,一想到很可能要跟她斡旋一整晚,姜桃胃里一阵恶寒。 刚刚逃得匆忙,门没关严,她深吸一口气,顺着门缝小心翼翼打开房门,灯光顿时倾泻而出,将他们罩住。 里面没有鬼,也没有阴冷的腐臭味,一切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姜桃挠挠鬓角,稍稍舒了一口气,但马上又想帅哥该不会误以为她真的精神不正常吧,连忙找补道:“可、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哈哈哈,虚惊一场,真是麻烦你了——” 帅哥默然看着她,将她那些可爱又青涩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唇角忍不住勾了勾:“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早就习惯了。”姜桃努力表现出乐观的样子。 人总是这样,一旦嗅不到恐惧,立刻又自我感觉良好起来。此时屋内温暖平静,完全没有鬼存在的迹象,她也就越发胆肥了起来。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他说道,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很快就洒脱地摆摆手,转身离开了,还轻轻带上房门。 他开、关自己家门时都是用踹的,以至于姜桃一度以为他脾气很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一离开,屋子里的安静立刻变了一层味道,变得深邃不详起来,仿佛某处正藏着一双眼睛,阴暗地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发动突袭—— 姜桃咽咽口水,搓了搓胳膊,开始大步在客厅里走动,以此为自己壮胆。 “哗啦——”厨房里传来被子打翻在地的声音,吓得她“嗷”地尖叫了一声,刚刚那些乐观的打算瞬间烟消云散,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 他竟然没有回屋,而是抱着手臂,靠在他们两家房门之间的墙壁上,修长紧致的身影分外有安全感,见她推开门,一点也不意外。 “我、我还是去你那儿吧……”她磕磕巴巴道,话说出口感觉不大对味,又换了个说法,“我是说,能、能让我在你家里借宿一夜吗,我睡客厅地板上就行——” 帅哥放下手臂,直起身,面朝向她,笑着说:“都说了,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家有两间卧室,你可以睡床上的,当然你若是想睡地上我也不拦你。” 他幽默地化解了尴尬,姜桃有些讪讪地垂了下脑袋,心里还是觉得不大好意思。 接着,她进屋拿了被子和枕头,又抓过手机,巡视一圈后,看见小蛇居然躺在客厅沙发上。 自己离开时不是把它放床上了吗,是受惊吓过度记错了? 她一把捞起小蛇,放在被子顶上,捧着来到他的客厅,被他引到左侧的那件卧房。 卧房不算大,比旁边那间小一大圈,但十分温馨,墙上还贴着卡通人物,有樱桃小丸子、乌萨奇等等,靠窗户那侧还挂着两张巨幅黄油小熊的海报。 怎么看都像是孩子的房间。哦,对,他也是刚搬进来的,可能是拎包即入,家具都是原先户主的。 她越发对他感到好奇。他的外形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甚至可能只有十七八岁,可由于气质过于沉稳老成,实在很难判断他的真实年龄。 他可能是个大学生,也可能和自己一样是个刚参加工作的菜鸟,甚至还可能是一个即将毕业的高中生。 姜桃从未见过如此难以辨别年龄的人。 不过老成倒是真的,至于稳重,总觉得有点像装的,比如会用脚踢门,拿卷发棒给狗烫刘海…… 完了,他要是真只有十七八岁,自己算不算对未成年人犯了思想上的错误? 她刚过完25岁生日,无论怎么算都比他大,妥妥的年上,以后要是真的发展出点什么,岂不就是姐弟恋了? 她一瞬间YY了很多,脸蛋不由自主红了,心里直骂自己花痴。 可他长得真的好看诶。 他很绅士地接过她手中被褥,动作间他们手指碰在了一起,姜桃感到一股热流直窜心口,麻酥酥的,但特别舒服。 完了,她好像真的有点见色起意了。 色狼竟是我自己。 “谢谢你肯收留我。”姜桃让头发滑下来一绺,遮住微微泛红的面颊,“小……李先生。” “叫我小李就好。” “小李——”她有点难为情地唤了一声,还是觉得别扭,“不不,还是叫你李先生吧,你刚才不也叫我姜小姐嘛。” “我觉得‘姜小姐’太生硬了。”他竟一本正经地跟她辩论道,“要不这样吧,你继续叫我‘小李’,我不叫你‘姜小姐’了,就叫你‘桃桃’怎么样?这回还别扭吗?” 双倍别扭了,感觉从一下子从都市剧,变成了乡村爱情剧…… 桃桃。 还从来没人这么叫过她呢。诶,好像有人这样叫过,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人,是谁来着? 她试图拨开脑中迷雾,回想那个模糊的存在,可就像以前一样,每次她试图回忆小时候的事或者其他很久以前的事,脑袋就会又胀又痛,脑海里弥漫开一团白色的雾,阻止她继续探寻下去。 她去看过医生,医生说可能是某种神经抵御机制,问她小时候受没受过刺激,她用力点点头,医生于是下了诊断,告诉她没什么大碍,随着年纪增长也许会好转,她也就没再当回事。 “呃……那好吧。”她寄人篱下,不好拒绝,便勾着脑袋点了点头。 他露出极其满意的神情,略侧了一下身,指着客厅道: “桃桃,外面那只狗虽然很吵,但很有本事,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连只蚂蚁都进不来的。” 他立刻用上了新的称呼,语气也十分有安全感。 姜桃感动地抽了抽鼻子,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出去了,桃桃你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他说道,可身子却半天没动,眼睛隐隐含着某种期待。 “嗯。”姜桃拧了拧身子,微微感到了些许暧昧,但是—— “对了,桃桃,你饿不饿,用不用吃点东西?” “桃桃,要不我带你参观一下洗手间,他家的抽水马桶不大好用——” “桃桃,你要是想喝水,那里有矿泉水——” 暧昧感瞬间消退,姜桃一时间状如呆鹅,满脑子都飘着“桃桃”“桃桃”“桃桃”—— 他的声音特别好听,清爽而矜贵,还带着一丝磁沉,但即便如此,这样密集地唤她的名字,也足以让她感到精神受到污染。 可他却好像乐此不疲,眼底偶尔划过一抹幼稚,与气场强大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她还是捕捉到了。 她忽然心里一笑,既然他喜欢叫就叫吧,“桃桃”整个称呼挺好听的,像是个活泼又娇俏的少女,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呢。 更何况,他的声音还那么好听。 越听越觉得似曾相识。 第72章 那还是画我吧…… 姜桃躺在床上, 半天睡不着。 别说睡着了,连困意都没有,心情也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她翻过来覆过去,最后望着薄薄的门板发起了呆。 客厅有乳白色灯光透进来, 表明他还在外面没有睡觉, 他在做什么呢? 看电视?客厅里确实有一台电视机, 但没有一丁点声音传进来, 应该不是。 那就是在刷手机。 她忽然愣了一下, 自己好像从来没看见他用过手机,甚至家里也没看到手机的存在。 这很反常, 现在的年轻人不说眼睛时时刻刻粘在手机上, 也大差不差, 可他好像真的一次也没掏出过手机,更别提看一眼了。 继而她想到了他白皙的皮肤,赤红的外套,连里面穿的卫衣也是红色的,他、他该不会是那个女鬼的同伴吧—— 这个猜测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可他身上非但一点鬼气都没有,还有股正得发邪的气场,与妖魔鬼怪截然相反的那种气场,无论如何都不大可能是鬼。 她用力拍了下额头, 觉得自己真应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简直是草木皆兵嘛。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翻身面向窗户,手下意识地去爪小蛇, 却抓了个空。 起身四处翻找,小蛇并不在床上, 屋里也没有。 一定是落在客厅里了,方才搬被子枕头时将它顶在最顶上,确实有可能掉落在了哪里。 她整理了下衣服,轻手轻脚推开门,打算在客厅里找找小蛇,今晚没有它,她估计是睡不着了。 客厅里灯光柔和,他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身子微弓,面前的茶几摆着几个瓶瓶罐罐,还有几根毛笔、毛刷,黑漆漆的狗子正乖巧趴在电视机旁,如果忽略它嘴里叼着的小蛇,这将会是一副相当温情的画面。 小蛇被它当成了磨牙棒,一边拿爪子拨拉着,一边用牙慢慢撕咬,力道不大,就像是在玩,姜桃仿佛看见小蛇难受地拧了下身子。 她刚想开口,他就转过身来。 “桃桃?” “那个,我的玩偶……”她有点尴尬地朝着狗子指了指。 他转过头去看了狗子一眼,狗子讪讪地站起来,颠颠走过来,将沾满它口水的小蛇放在她脚下。 呃…… 一点也不想要了。 她两根手指拈起小蛇,嘴角抽了抽,狗子迈着猫步又折返回电视机旁边,打了个哈欠,趴在地上埋头睡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将小蛇夹在腋下,朝他尴尬地笑笑,目光扫过茶几。 “你这是……在做不倒翁?”她眸中腾起一抹惊喜,她以前在孤儿院里做过不倒翁,手艺还不错。 他点了点头,表情异常乖顺,眼光却始终盯着她:“在商场里看见有卖制作材料的,有些好奇,就买了回来,但好像完全不会做。你会做?” 姜桃用力点头:“以前给孤儿院里每个小朋友都做了一个,还算挺有经验的。” “你在孤儿院长大?” “嗯。” “哦。那你还记得父母的样子吗?” “不记得了,我好像一出生就被送到了那里。” “抱歉,我不该问的,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了。” “没事,没事,我早就和自己和解了。反正烂命一条,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乐观地说,眼睛忽闪忽闪的。 只是她并没有看见,他眸中闪过一抹阴翳,睫毛迅速往下垂了一下。 “那你能帮我做一个吗?我也顺便学习学习。”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朝她笑着说。 姜桃本也毫无睡意,便痛快答应了,就当是对人家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答谢。 她绕过来坐到他身边,小心让膝盖与他膝头保持一定距离,拿起塑料壳与装谷粒的袋子,比对了一下后,开始了分装与填充。 他在一旁默默看着,只是目光并没有看向她的手,而是落在她专注又娴静的侧脸上。 他喉结微微滑动,蓦地移开了视线,手指在膝盖上猛地蜷了一下。 姜桃认真地制作着不倒翁,很快就完成了基本雏形,只差绘制图案与填色了。 “怎么样,学会了吗?”她扬起目光,满意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 “差不多,不过我总是把握不好填充物的量,经常头重脚轻,桃桃你能给我讲讲不倒翁的原理吗,也许我就能掌握判断标准了。” 他吐字变得又慢又轻,声音沙沙的,伴随着少年人特有的灼热吐息响在耳畔,令她心跳骤然加快了一拍。 他身上很热,干燥舒服的热,应该是那种天生体温就略高的人。他还有一股莲花似的淡淡清香,伴随着体温逸散出来,令人心旷神怡,忍不住想要靠近。 姜桃努力压住那些不矜持的想法,面颊微微泛红,连忙搜寻记忆,给他讲了不倒翁的原理,诸如重心高低等等,还拿茶几和竹竿做例子,他听得十分认真,眼神有一瞬间的飘远,像是沉浸在某段遥远的回忆里。 “绘画就交给你吧,我实在不擅长。”姜桃最后将不倒翁推给他,双手掌心贴在一起插进腿缝中,做出观望的姿态。 “那……我画你好不好?”他忽然扬唇一笑,笑容既狡猾又幼稚。 姜桃连忙将头摇成拨浪鼓:“不要画我呀,我可不想天天被推来推去的——” 诶,这对话怎么这么熟悉?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逗你呢,桃桃,就画它吧。”他朝睡得正香的狗子努努下巴,果断拿起毛笔蘸了油墨,画得飞快。 不一会儿,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复制粘贴过来的狗子跃然纸上,姜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触竟就在身边。 她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解说有点卖弄的嫌疑,悻悻地吐了吐舌头,眼睛却忍不住直往不倒翁上贴。 材料还剩很多,做个八九个都不成问题,姜桃暗搓搓地又做了几个模子,小心翼翼推到他手边,眼睛亮闪闪地:“能、能再画一只卡皮巴拉吗?” “你喜欢水豚?”他专注地看向她,轻声问道。 “嗯,我小的时候有一只卡皮巴拉玩偶,特别可爱,头上还带着一顶绿色的小帽子,但后来不知怎么的找不到了。” “它叫什么名字呀?” “豚豚。”姜桃下意识回答道,话说出口顿觉奇怪,他为什么要问它的名字呀,感觉毫无必要嘛。 像是看出了她小小的疑惑,他笑笑,并没有解释,而是提起了毛笔,沾上浅棕色颜料,不到十分钟,一个带着草绿色小帽的胖胖水豚就鲜活地浮现在她眼前,与她记忆里的豚豚几乎一模一样。 好厉害。 “送你了。”他把水豚不倒翁轻轻放在她掌心上,“颜料还没干,小心蹭到。” “谢、谢谢你。”姜桃开心地收下不倒翁,放在嘴边轻轻吹着气,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上去比豚豚还可爱。 他们又一连气做了好几个,他看上去脾气特别好的样子,姜桃就越发大胆起来,图案全变成了自己指定的款式,什么樱桃小丸子,带着假发的loopy等等,等等。 最后就还剩一个了。 “画什么呢?”他微微侧歪着头,自言自语道。 “画……”姜桃也陷入了灵感枯竭,忽然她眼睛一亮,“画齐天大圣孙悟空吧。” 然而帅哥却脸上一黑,明显不大高兴了:“我不会画猴子。” “哦。”姜桃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股阴阳怪气,顿时不敢放肆了,认真想了想,又提出道,“那就画龙吧。” 中国人,人均龙性恋,这回总不至于踩坑吧。 然而帅哥的脸,比方才还黑了一个色度,手指险些将毛笔捏成两段:“我也不会画龙。像长虫一样的东西我都不会画。” 姜桃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就不高兴了,但她最怕冷场了,鼓着嘴巴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献祭自己。 “那还是画我吧……”她小心翼翼地提出道,睫毛忽闪了两下。 帅哥眯了下眼睛,倏地一笑:“你确定?不怕被天天推来推去了?” “那你就画得别太像呗。”她转身正面对着他,挺直腰板,一脸仿佛即将上镜的严肃,“我准备好了,你画吧。” 帅哥黑眸微眯,盯着她看了片刻,一侧嘴角轻轻勾了勾,提起笔尖,每落一笔就认真端详她半晌,看得她都不太好意思了,后半程全程红着脸,好像一只火烈鸟。 这次画得比前面慢得多,以至于她都快绷不住表情了,而且他眸光每扫过来一次,她心跳就瞬间加速,整个人血压和心率都不大正常了。 最后总算完工,她迫不及待凑过去看,然而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形象,而是一只气鼓鼓的扇着翅膀的小胖鸟,鹅黄色,脖子上还有一圈红,但神情与自己生气时简直一模一样。 可爱虽可爱,但是—— “你在耍我是不是?”她顿时升起一股羞赧,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 仿佛是小猫发了脾气,呼噜呼噜的,只在尾巴处炸了点毛。 而她一发起脾气,神情与不倒翁上的小鸟更酷似了,帅哥看看她,又看看不倒翁,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清脆,充满少年感,与先前的沉稳冷肃形成强烈反差。 笑起来的样子,也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看的。 “是你说的不要太像嘛——” “不过桃桃,真的和你一模一样呢,哈哈哈哈——” 姜桃气急败坏,使劲剁了两下脚,结果除了把自己脚底板跺痛,什么作用也没起到。 她抄起近旁唯一一件趁手的工具——沾着狗子口水的小蛇玩偶,朝他脑袋砸了过去。 “不许笑,不许再笑了!”边砸边继续小猫般炸毛,“这个不倒翁不许给别人——” “不给别人,我留着自用。”帅哥根本无视她的攻击,躲都不躲,还在她差点重心不稳向后栽倒时,好心拉了她一把。 “自用更不行!给我,这个我要了!” 她嘟起嘴巴,蛮横地要求道,不经意间两条跪在沙发上的腿,竟叉到了他膝盖上方,只要再稍稍不稳一丁点,整个人就跨坐在了他大腿上。 她顿时停住攻击,满面通红,迅速从他腿上移开。 “总、总之,不许给别人,更不许自用。”她嘟囔着,没敢看他的脸,双臂抱紧小蛇,人也像蛇一样腾地钻进了卧室,用力关上门。 第73章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姜桃一头栽进被窝里, 一手搂着小蛇,一手戳着那只可爱的卡皮巴拉不倒翁,脸蛋还是滚烫的。 自己刚刚是不是有些过火了,拿玩偶砸他, 他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吧? 可是是他先故意揶揄她的, 还画了只胖胖的小鸟取笑她—— 可恶, 一定是这些天吃得太多变胖了, 明天开始她一定要减肥! 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嘟起嘴巴碎碎念了一会儿,困意渐涌, 翻了个两个身, 被子一卷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身处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中, 她却有一种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的深深的安全感,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更没有鬼敢来吓唬她。 只是今晚的某些画面,她隐隐觉得似曾相识,比如做不倒翁, 比如那只鹅黄色的鸟,好像就在不久前,她和什么人做过同样的事,但那个人的容貌, 她却无论无何都回忆不起来了。 她睡得很沉, 小蛇被压在腰下, 有些硌人,她毫无意识地蛄蛹了两下, 把小蛇蛄蛹出了被窝,又胳膊一伸, 怼到了地上。 小蛇原地扭了扭,一双卡通眼眨动了一下,身子渐渐变得灵活柔软,在地上慢慢蠕动,像是在适应可以自由活动的状态。 对面卧室里,哪吒坐在窗台上,慢慢吃着姜桃先前送来的山楂糕。他吃得非常非常慢,还一小口一小口的,仿佛想将每一口的味道,深深印在记忆中。 哮天犬蹲在床与墙壁之间的过道上,眼巴巴地看着,舌头都快垂到地上了,可惜主人一点也没有分享的打算,还炫耀似的瞄了它一眼。 “哈哈哈,馋狗,你也有今天。” 一道声音凭空在屋里响起,接着床上出现了一个猴里猴气的帅哥,浅浅的茶色头发,虽然变成了人的模样,但胳膊和手上还是毛茸茸的,与头发颜色一模一样。 哪吒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嘴里叼着叉子:“好久不见了啊,斗战胜佛,想必你应该知道另一只臭猴子给我们添了多大的麻烦吧?你们猴子是不是都见不得人好,非要什么事都掺和一脚?” “小哪吒,你的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孙悟空换了悠闲的侧躺姿势,一只手臂撑着脑袋,笑嘻嘻看向哪吒,“那只猴子是那只猴子,与我何干,要不是上面做事太绝,彻底毁坏他的肉身,他何至于此啊?我倒有些同情他了。” “哼,现在你不必同情了,他已经按照在幻境里学来的方法重塑肉身了,你难道不想再找他比试一回吗?”哪吒语气挑衅,闭上一只眼睛,嘴角似笑非笑,“堂堂斗战胜佛,却始终都赢不了一个复制品,说出去多贬身价啊。” 六耳猕猴乃是它恶念的化形,与他本就是一身二心,就算打到天荒地老也是分不出胜负的。但六耳自化形开始,便与孙悟空分割开来,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此时的孙悟空已是斗战胜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修成正果,它大约早已经不是对手了。 孙悟空不甚在意地一笑,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只大桃子,吧唧吧唧啃了起来,啃得床单上都是汁水。 “随它去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过俺倒是很好奇,小哪吒,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为何还要与那丫头接近呢?为何不像以前一样趁她不注意,悄无声息地杀掉她,完成最后一次杀劫,何必非要卷入她所剩不多的生活呢?” 哪吒手中的叉子顿住,垂眸望着只剩下边边角角的山楂糕,半晌没有回答。 桃桃的每一次转世,都是由他亲手杀死的。 也只能由他杀死,否则她入不了轮回,只能像那六耳猕猴一样,千年万年游荡在阴冷荒芜又恐怖的幽冥之界。 从几千年前到现在,算上那三张抵命符,她一共转世了九十九次,他也杀了她九十九次,还差这最后一次,她就能彻底终结这个悲惨的命运,获得重生。 而他,也将完成一千七百九十九杀劫中的最后一劫。 他抬起眼睛,隔着两道门,望向对面房间里睡得面容嫣红,手脚不大老实的桃桃,心口一阵揪痛。 她本应该和以前的每一世一样,活不到25岁,而此时她却已经过完了25岁生日,那是他向师父求来的,师父又向天尊求助,也只求来了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 天道不可逆,这是谁也无法擅自更改的事实,否则天下就会大乱,世界将重新陷入混沌。这一个月已经是天尊的额外开恩了。 也就是说,还有不到20天,他就必须再次杀死她,完成她的最后一世轮回。 “她的灵魂随时有崩塌的风险,我必须近距离监控她,保证她顺利渡过这最后的时间。”哪吒收敛多余的情绪,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回答道。 只是他心底很清楚,这不过是最不重要的一环。作为天神,想要监控她,怎么都能做到,哪怕变出一盏台灯、一丝头发、一根睫毛,时刻附着在她身上,就能像眼睛一样看清她的一切,包括灵魂状态。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无论如何都想要与她好好地相处一回,在他神智健全、完完全全是自己的情况下——不是性情捉摸不定的幼儿,不是几天就突然窜大的少年,而是完整的自己,经过几千年历练,“守护”她轮回近百次的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 即便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去收割她的性命,他也忍不住化身为普通人,与她再次相识、相处,尽情而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她的笑容,她的一切。 这是几千年来,他唯一的一次机会。以往的每一世,为了规避风险,防止她灵魂过早崩坏,他根本就不敢与她产生过多交集,这次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安全期已过,一旦她出现灵魂分崩离析的迹象,他可以立刻杀死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一个月相当于天尊和师父“赏赐”给他的额外时光,他只希望能拖到最后一日。 孙悟空明显不相信他的这套说辞,他打了个哈欠,随后又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我说小哪吒啊,小桃子重生之后,是不是有很大概率会再也记不得你了?不光是你,就连你的前世灵珠子,灵珠子的前世、吸收日月精华而生的那块石头她也记不得了?” 此话正中哪吒心窝,他用力咬着牙床,手指不经意将碟子和不锈钢叉碾成碎末。 这正是他非要主动接近桃桃的最最最根本原因。 桃桃重生之后,很可能再也记不得他了。 他们的三生三世,一切因果,都只会成为他自己的单相思,新生的桃桃懵懂又纯粹,是个完完全全崭新的存在,她会有强大的法力,一部分源于她自身(她的第一世很强,是感受天地间第一缕清风、第一缕阳光而生的仙草),另一部分来源于百次轮回的修行,可是她很大概率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从来就没怕过什么,这是他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感到害怕。所以他拼命想要抓住他们之间仅存的这一个月的联系,就算她日后再也记不得他,他也能自欺欺人地稍感宽慰。 而且,也许这最后的“亲密”相处,能降低她“失忆”的可能性也说不定。从这方面看,他也要竭尽全力的接近她。 “哎呀,那这样的话,作为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当初还和你们一起并排生活了很久的我,她应该也记不得了吧?哎呀呀,我还想她能再结出几只桃子给我呢,这下就算她恢复了力量,也不肯平白无故送桃子给我了吧……” 像是还没撒够盐,猴子又开始了叨叨咕咕,哪吒长眉一挑,嗖地飞出混天绫,将猴子缠成红色木乃伊,猴子也不躲,被绑得舒服着呢。 混天绫将他往窗口送:“隔壁有个恶鬼,你闲着也是闲着,把它渡了吧。” “没那个必要了。”一道像是女孩子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接着门被撬开一道缝,一条青绿色的小蛇蠕动进来,它身体已不再是玩偶模样,得意洋洋地竖立起来,若是有两只胳膊,此刻怕是已经叉起了腰,“我已经把它吃掉了。” 哪吒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不善,混天绫松开孙悟空,嗖地捆上小蛇,将它“啪叽”一声抛到哮天犬面前。 一直被忽略的狗子重获磨牙棒,兴奋得直摇尾巴,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小六的尾巴。 “放开我,快放开我,你这恶犬!我可是女娲娘娘亲手捏的,上个被娘娘亲手捏的蛇还是腾蛇与白矖,快、快松开你的牙齿和爪子,我可是灵兽,是祥瑞,你、你不许咬我——” 小六扯着脖子叫嚷道,可哮天犬根本不怕,咬得更欢了。 “我才是拯救阿桃的大功臣,要不是我,阿桃免不了再转世一次。她将抵命符给了我,但我在她被你杀死后也自尽了,随她一同回到现在,让她免于再次进入轮回。我是女娲娘娘派来帮助你们的。哼,娘娘就知道你们会搞砸,阿桃就交给我来守护吧,我才是阿桃最好的朋友——” 哪吒脸色越来越黑:“哮天犬,给我使劲咬。臭蛇,若不是桃桃将抵命符给了你,白白浪费掉一次机会,还至于拖到现在吗?” “要不是你一进入幻境就贪恋短暂的温存,见到阿桃后更是把自己大部分意识都强行分离出去,变成小孩子死乞白赖缠着阿桃,更不会拖到现在呢,也不会横生出那么多事端,以至于幻境都快维持不住,非得太乙真人闭关强行维持。说到底,都是你的错,要是没有我,看你们现在怎么办——” 哪吒一时语塞,怒视了它一阵,忽然想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放肆地接近桃桃,若是一切都在幻境里结束,他和桃桃的最后一次相处,完全就是一场悲剧,如此一想,突然就不生气了,朝哮天犬使了个眼色。 哮天犬不情不愿地松开牙齿和爪子。 “呵,不愧是女娲娘娘亲手捏的,就是抗咬。”虽然但是,仍然免不了阴阳怪气,谁让它胆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才是阿桃最好的朋友”…… 对于这点,他仍然来气。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还有这使命的?”他拖长音调,傲慢地、幼稚地质问道。 孙悟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离开了,只留下满床黏糊糊的桃子汁,哪吒依旧坐在窗台上,隔着一张大床与小六互相瞪着眼。 “就是在阿桃被你一箭射死的时候。那时候我仍然以为自己只是幻境中的虚幻角色,阿桃不在了我的世界也彻底终结了,但很快女娲娘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让我快自尽,我就照做了。为了阿桃,我做什么都行。等我在一堆毛绒玩具中苏醒来的时候,就知晓了自己的使命。我会守护好阿桃的,直到她重生。” “哼,小小一只蛇妖,口气倒不小。”哪吒随手召唤出斩妖剑,威胁似的抽刀出鞘,剑光白冷锋锐,“能拯救桃桃的,只有我,你一边去。若是再敢捣乱,小心我把你砍成碎块。” 小蛇瑟缩了一下,气呼呼瞪了他几眼,没瞪嬴,讪讪地游回姜桃卧室,蜿蜒爬上她枕边,像在幻境中那样,轻轻熟练地缠上她手臂,一道睡过去。 翌日清晨,姜桃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身。 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不倒翁同款的小鸟,笨拙地飞在他手心之中,四周是山东的岩壁,阴冷潮湿,外面有海水翻涌的声音,浩大而沉闷。 真是个怪梦。 小蛇正安静地躺在她手边,可爱极了,她忍不住揉了揉,翻身下床。 一推开房门,看见那只小鸟不倒翁就在自己门口,距离刚刚好。 她弯身将它捡起来,捧在手心中戳了戳。 真好玩。 是特意留给她的吗? 对面卧室门敞开着,他没在里面。厨房客厅甚至洗手间都没有他的身影,她抱着不倒翁来到餐厅,桌子上摆着三菜一汤,还有牛奶和刚刚烤好的加了黄油的土司。 餐桌中央压着一张字条。 “桃桃,我去晨练了,这是早餐,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就趁热吃了吧。祝你今天工作顺利。” 呃,不说晨跑,而说晨练,语气好像一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头子…… 虽然但是,她仍然美滋滋地吃了一顿难得丰盛的早餐,整个白天心情都十分美妙。 但同时问题也来了:今天晚上,她到底应该睡在哪里? 回自己家,还是继续“赖”在他那里? 第74章 对这一世的这个名为姜桃的女孩,太不公平了 姜桃的好心情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中午, 并在中午迎来了一个飞升。 同事彻底摆脱厉鬼,容光焕发,皮肤清透得好像刚刚做完十个玻尿酸面膜,她拿出一张高级餐厅的vip卡, 在姜桃眼前晃了晃。 “走, 请你吃大餐。”她豪爽地说道, 还没等姜桃予以反应, 就一把拽住她的手, 把她摁进自己的奔驰,风风火火开到目的地, 下车, 选座位, 点餐。 直到一盘盘精致餐点被端上来,姜桃才从恍惚中彻底回过神来,她望着一盘盘价格不菲的海物,吞了吞口水,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疯狂叫嚣。 “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些都是我认为好吃的,你可以尝尝看。”同事是个有钱人,对这点“小钱”根本不当回事,就连上班也是因为怕在家闲着脑子生锈, 不像她, 不上班就要饿死。 机会难得, 姜桃扭捏了一小会儿,立刻本性暴露, 吸溜着口水又追加了三道自己眼馋已久的海鲜,看见还有鹅肝, 偷偷瞅了眼同事,见她笑得一脸慈祥,才在上面指了指,让服务员记下。 “小桃,我昨天晚上没事在外面逛街,忽然想去那个道观看看,结果按照上次的路线居然没找到,这是怎么回事啊?”同事喝着可乐,若有所思地问道。 “哦,可能是他们布下结界了,不想让你找到。”姜桃用叉子插起一块鹅肝,满足地咬了一口。 “结界?又不是小说,哪来的那种东西。可能还是我记错路线了。” “鬼都有了,还差结界吗?”姜桃淡定地说,“这个世上确实存在这些东西,我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也吓得不浅。” 同事好奇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点想深入问问,但她天生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且鬼神之说本就隐秘,她无意深入,而且听姜桃的语气,小时候应该没少吃苦,于是想了想也就罢了。 “那小道士长得可真帅,我回去之后就念念不忘,本来寻思再见一面,看来是没这个缘分了。”她洒脱地耸了耸肩,又喝了口可乐,把可乐喝出了威士忌的架势。 果然如此,让一个年轻女士深更半夜蠢蠢欲动的,就唯有帅哥了。 她掩口轻笑道,忽然想起自己隔壁那个红衣墨发的少年,心口牵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道士的主意还是别打了。”她好心建议道,摸了摸滚热的面颊,低头吃了块三文鱼。 “知道了,知道了。”同事笑笑,“我都28了,人家看着也就20出头,我这头‘老牛’就不去吃‘嫩草’了。” 那自己算“老牛”吗?隔壁少年最多也是20出头的样子,自己至少比他大五岁,甚至六、七岁都有可能,这个年龄差是有些大了,哪怕两、三岁她还敢胡思乱想一下,五、六、七岁着实有些罪恶感。 正沮丧地思考着这件毫无意义的事,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淡淡飘散过来,在记忆的深湖中激起涟漪,她猛地抬起头,小兽一样循着气息的来源望去。 那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子,年龄与她相仿,身形高挑笔直,气质清冷突出,容貌俊美到了极致,以至于都有了一种非人感。 姜桃觉得面熟,忍不住多盯了几眼。 “眼光不错嘛,一眼就看中了东海集团的三公子。”同事暗搓搓地笑道,在她耳边介绍着。 东海集团,是全国都能数上名号的大企业,其经营范围不仅涵盖海陆空,还种类丰富,从飞机到汽车、从热水器到电饭锅、从商业广场到娱乐影城,应有尽有,甚至最近还打算进军手机产业,很是为国家提供了很多就业岗位。 甚至姜桃之前还投过简历,只是她的专业属实坑爹,第一关就被筛了。 哦,对了,这家餐厅好像也是他们家的。 “没、没有啊,就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姜桃红了脸收回目光,嘟囔了一句。 同事一拍桌子,表情夸张:“没准是小时候见过呢,比如小小的少爷因为母亲过世而伤心离家,晕倒在街头被你救了,你快回想回想,有没有这个记忆?” 姜桃扑哧笑了,声音有点大:“你到底刷了多少短剧啊,来得这般快?” 同事也笑了,两人前仰后合的,吸引来不少目光,其中就包括三公子。 这就导致姜桃再次扭头看去时,与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微微发蓝,甚至眼眸也泛着淡淡的蓝色,但再仔细一看,却还是深邃如海一般的黑色,仿佛一切都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姜桃吐吐舌头,讪讪移开视线,埋头吃着盘子里的山珍海味。 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落了挺久。 培训结束后,她趁晚高峰到来前坐地铁来到那家道观,想求一张放在家里驱鬼的符纸。道观里坐阵的还是那个英俊健气的小道士,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玩着植物大战僵尸。 小道士见了她分外热情,姜桃猜他肯定很少遇见同龄人,毕竟修道有成的大多都是老头子了,所以才对她表现出自来熟。 她说了自己的来意,小道士点点头,说没问题,抬手就现写了三张符纸,吹吹墨迹,塞到她手里。 这时,姜桃听见了一声熟悉的犬吠声。 “你们也养狗了?”她好奇问了一句,小心折好纸符,塞进衣服口袋里。 “没、没有啊,可能是流浪狗误入了,附近流浪狗特别多,我们的结界呀,只防人不防狗,哈哈哈——” 姜桃“嗯”了一声,本也没当回事。小道士仍旧不要报酬,但是希望她能抽空读一读他送的那本书,如果能给他提提意见就是最好的报酬了。 姜桃讷讷点了点头,决定周末休息的时候拜读拜读,又道了一声谢,握着额外赠送的袖珍桃木剑转身离开了。 “人家走喽。”她前脚刚一离开,“小道士”沉香就撩开一旁的帘子,有点幸灾乐祸似的冲里面嚷道。 哪吒牵着哮天犬不紧不慢走出来,冷漠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喊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聋子。” “呵呵,冲我发脾气也没用呀,小桃特意来求驱鬼符,这表明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吧?”沉香跳上桌子,摇晃着手中的冰咖啡揶揄道。 哪吒脸色蓦地一沉,周遭气压骤降,压迫得花草都弯了枝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当然知道,这表明桃桃今晚,不想继续住在他家了。 桃桃她,想要逃开了。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我说你呀,跟女孩子交往要循序渐进,把啸天借给你也是这个目的,不然你第一天就能把小桃吓得搬家。”沉香颇有心得地建议道,“要我说,你得使点计谋,女孩子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毫无芥蒂地跟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同居于一室,你切不可强留她,让她心生畏惧,你应该先——” “用不着你这个小鬼来教我,我自有分寸。”哪吒又抛出一枚白眼,拽着正兴奋地绕着沉香小腿转圈的哮天犬往外走。 正要跨出门槛,身后沉香又问道:“你不想让她记起幻境里发生的事,又想她能回忆起你们前生前世的缘分,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 哪吒猛然顿住,身形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瞬。 “与你无关。” “哦,我明白了,我们的中坛元帅大人是想在这一个月里,只体会爱情的美好,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在计划内。那万一小桃回想起了幻境中的一切,你又当如何呢?”沉香继续追问,神色微微严肃起来。 哪吒一只手手指轻蜷,用力咬了下唇,半晌抛下一句话:“在她回想起之前,我会杀了她。”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沉香不认同地摇摇头。 “可怕的直男癌,和我舅舅有一拼了。”他翘起二郎腿,碎碎叨叨自语道,“可怜的小桃,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你可不要太敏感哦,不要回忆起不该回忆的东西,这样还能快乐地多活几日。” 至于她能不能想起她与哪吒早在开天辟地之时就发生了联系,他根本就不报任何希望,可元帅大人非要让他将那本书交给她,他也只好照办。 凡事都有个万一,试试也无妨。 但他是真心希望小桃能好过一些,毕竟他以人类的身份跟她做了四年的大学同学,还在同一个推理小说社团里,挺志同道合的,虽然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而他的舅舅和这位可怕的三坛海会大神,居然要以他为诱饵,来判断小桃是否恢复记忆,真是用心险恶。 果然“社畜”当久了,都会心理变态。 他在心里分别将两人吐槽了一遍。 不行,他还是要想办法帮小桃一把,不然小桃实在太可怜了,她虽然只是小仙草近百次转世中的一世,但她毕竟曾鲜活地活过,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带着虚假的记忆死去,对这一世的这个名为姜桃的女孩,太不公平了。 话又说回来,哪吒怎么能这样残忍呢,明明这个小桃,才是唯一一个好好跟他相处过的小桃嘛,即便那是在幻境里,可也真真切切相处过几个月,竟然说杀就杀,真不愧是杀神本神,有够冷酷的。 不过放心吧,小桃,有我在呢,我可不会让这些冷血的天神为所欲为。 他忽然义愤填膺起来,继而想起自己母亲被舅舅压在山下的一幕幕,斗志嗖地燃了起来。 哼,等着瞧吧,臭神仙们,别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将人类/半个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们也是会反抗的。 第75章 李哪吒,计划通 出了地铁站, 姜桃就一直在想,如何跟邻家帅哥委婉地表明自己今夜打算回自己房间住,不在他家里叨饶了。 这本应该是件挺简单的事,但她就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毕竟白住了一宿不说, 还白嫖了人家一顿丰盛早餐, 如此迫不及待, 简直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 人家可能也希望她走,也同样不好意思下逐客令, 她没必要为此内耗, 直白说出就可以了。 她摸了摸心口, 想这些的时候心脏一直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头弥漫,牵起一阵阵悸动。 她还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昨夜与他相处的一些细节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 令她悸动加剧,面颊微烫。 明明是当时都没有过多留意的小细节,比如他光洁指甲的弧度,他手背上隐隐浮动的青色血管, 他俯身凑近她时温热干燥的吐息……此刻回想起来, 竟能激起惊涛骇浪, 后劲十足,让她久久难以平复。 甚至关上门, 与他隔着两道门、一段空间,她还能隐隐感受到他的热度, 像网一样将她罩住,无处遁逃。但她一点也没有想逃,反而很享受那种微微暧昧的氛围,甚至还没心没肺地很快睡着了。 她使劲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见色起意了,若他长得普通一点,她可能根本就不会沦陷,甚而他若丑一点,她可能一开始就把他当作变态了,宁可露宿街头也不会胆肥地睡到他家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其实同样适合女性。 不行,不行,不能再放纵下去了,女孩子单身在外,一定得保持警惕,万一他真是个变态杀人狂呢—— 她嘟着嘴巴胡思乱想着走进小区,不经意一抬眼,就看见他牵着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狼狗慢悠悠逛着,一手插在裤兜里,朝她的方向走着。 “哟,下班了?”他率先打招呼道,语气随和惬意。 姜桃顿时把一切念头都抛到耳后,矜持地点了点头,又想到早上接受的馈赠,连忙道:“谢谢你的早餐,真的很好吃。我一天都很有精神呢。” 李姓帅哥扬唇微笑,黄昏的阳光涂在他脸上,将他的眸子映得金灿灿的,仿佛燃着两簇安静的火焰:“那正好,我今天在超市买了很多菜,正愁吃不了,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姜桃下意识地想拒绝,可他淡淡垂下眼眸,轻声说出的一番话却堵住了她的话头:“我一直孤身在外漂泊,已经好久没和别人一起吃过饭了,还挺怀念大家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感觉呢。” 此言一出,简直如箭一般刺入姜桃柔软的小心脏,她立刻压下婉拒的话语,小猫似的点了点脑袋,扬起笑脸说,“好、好啊,那就有劳你了。” 还不忘同情地拍拍他手臂,乌黑的小鹿眼里波光潋滟。 他乜斜了下眼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咂摸了一瞬,渐渐有些上道了。 桃桃心软,容易同情心泛滥,那么他就…… 他自信地点点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勾了勾嘴角。 顺其自然地,姜桃跟着他回到了他家,帮他洗菜打下手。 虽然独居了这么久,她其实不怎么会做饭,拿得出手的菜依旧是西红柿鸡蛋、西葫芦香肠、茄子炖土豆等,自己都吃腻了,根本不好意思做给别人吃。 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能随手做出糖醋排骨、红酒焗牛排、薄切生鱼片的大触。 看着他几乎把菜刀剁出了残影,她渐渐瞪圆眼睛,不知不觉就停在一旁观摩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喉管滚动一下,咽下一口口水。 太牛掰了,这刀功可以破吉尼斯记录了。 “桃桃,你最喜欢吃什么?”他把肉馅倒进汤碗里,开始撒面粉,准备炸茄盒。 “烤鱼。”她想都没想就回答道,“直接架在火堆上烤的那种。” 他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然后笑笑:“我很擅长烤鱼,下次烤给你吃。” “真的吗,那就提前谢谢你了。” 忽然,他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转眸看向她,眸光蓦地深邃了一瞬:“桃桃,你以前这样烤过鱼吃?” 姜桃点点头:“嗯,小的时候在野外的山上烤过——” 她倏地顿住,表情呈现出茫然。 不对,好像是在某座荒废的寺庙里,不,不,还是在山上,奇怪,为什么深入一想反而更混乱了,甚至怀疑这事有没有发生过…… “是和朋友一起吧。”他轻飘飘问道。 “哦,嗯,时间太久了,有点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别人烤,我只负责吃,哈哈哈。”她尬笑了两声,转头给自己找了点活干,把酱油瓶跟香油、耗油掉了个个儿,然后又无事可做了。 忽然,她一转身,朝客厅张望了一会儿。 “那个,狗……狗呢?”她猛地转向他,满脸惊恐。 帅哥也是一愣,然后撇了撇嘴:“哦,应该是忘楼下了。” 仔细一回想,坐电梯时狗子不在身边了,他竟毫无察觉,比她还后知后觉。 真的是亲狗吗,怎么这么随意啊—— 菜已经做完了一大半,他关上煤气,让她在厅里好好休息,然后就不大情愿似的下楼找狗去了。 仿佛她不提,他这一晚上都懒得去寻找。 姜桃讪讪地退出厨房,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干坐着有些尴尬,玩手机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打开电视机,让眼睛和注意力有处可放。 她随便调了个本地的频道,遥控器还没放下,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另一张也有几分熟悉的脸的后面。 那张脸,是今天中午刚刚打过照面的东海集团三公子,而站在他前面,面对镜头的男人,容貌与他有些酷似,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年龄大约三十多,若不是有字幕,真有点难以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是父子,那男人是他的父亲,东海集团的总裁。 竟这么年轻,一点也不像有那么大孩子的人,更恐怖的是,那孩子只是老三,前面还有两个更大的。 有钱人保养的就是好,她撑着腮帮子盯着屏幕,欣赏着老帅哥和小帅哥,觉得眼睛得到滋养。 这时,门被一脚轻轻踹开,狗子耷拉着耳朵和尾巴先进来,样子委屈巴巴的,李姓帅哥紧随其后,表情若无其事,就像是下楼买了瓶酱油似的。 “桃——”他刚要开口,目光倏地一沉,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遥控器,换了台。 姜桃被吓了一跳,诧异地仰头看向他,却被他凶巴巴的表情吓到了。 他使劲摁着遥控器,将频道固定在一个音乐台,然后遥控器一扔,什么都没说,大步走进开放式厨房,继续炒菜做饭。 姜桃呆呆地望着他忙碌起来的身影,好半天没都没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 唯一的解释是他不喜欢那对父子,姜桃想了想,觉得只有这一个解释了,毕竟仇富是这个社会的常态,她有的时候也会羡慕嫉妒那些有钱人,觉得他们的钱简直像大风刮来的,而且还是龙卷风。 她不敢再造次了,乖乖垫着手坐着,眼睛盯着屏幕里深情对唱的流行歌手,时不时往厨房里瞟一眼,观察他的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只一门心思做菜,而且速度极快,只过了十几分钟,六道菜就全都搞定,甚至还抽空做了个水果沙拉,仿佛有三头六臂似的。 “桃桃,来吃饭吧。”他招呼道,声音蓦地温柔,但仍透着一丝不悦。 姜桃原本雀跃的心情慢慢被紧张取代,她小心翼翼拉开椅子坐下,盯着满桌美味佳肴,却迟迟不敢动筷。 说实话,他表情还蒙着一层阴翳,虽然并不明显,但敏感如姜桃还是很轻易就察觉到了,而且他沉下气场的时候,真的很摄人,像是连空气都瞬间紧绷若弦,挤压着胸口,令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口。 他看着她,目光有些幽幽的:“桃桃,你怎么不吃啊?” 姜桃连忙小仓鼠般拿起筷子,窸窸窣窣分别加了几块肉,埋头嚼起来,腮帮子一抖一抖的。 她能感觉他正看着她,目光如同凝胶,在她露出桌面的每个部位慢慢拖拽、逶迤,全部涂上自己的印记。 她不大喜欢这种感觉,像是猎人在标记猎物,可她根本没有勇气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些怕他,这种怕好像是刻在记忆深处的,就像老鼠怕蛇,蛇怕老鹰似的。 其实初次见面时,她就隐隐约约有股类似的感觉,只是很轻微,外加他表现得非常温和有礼,她就将之当成了初见陌生人时下意识的不安,没做多想。她从小见鬼,时常容易不安,久而久之就对“不安”习以为常,失去了敏感度。 可是为什么昨晚,又在他的气息包围下,睡得如此安稳,甚至这辈子都没这样有安全感过? 还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了好久,莫非自己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拼命往自己嘴里塞菜,生怕他不乐意。 不过该说不说,这菜是真好吃,不亚于中午的高级餐厅。心里虽然害怕,嘴上却很诚实。 “桃桃,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又没逼你。”他突然开口道,但仍然没有动筷子。 姜桃拘谨地第一次抬起脑袋,嘴巴油汪汪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湿润无辜,他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倾身上前,直接用拇指刮去她嘴角残留的油污。 姜桃简直羞愧,连忙用力抿了抿唇,四处搜寻纸巾。至今就在炉台边上,她伸手够了一把,轻轻擦了擦嘴角,冲他尴尬笑笑。 “你……怎么不吃呢?”她鼓起勇气问道,兴许是看他刚刚笑了,胆子便略微肥了起来。 “刚刚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桃桃?”他慢悠悠拈起筷子,随便夹了一块牛排,放在盘子里戳着,瓮声瓮气道,“对不起,我只是不大喜欢那对父子,让你见笑了。” 果然如此啊,姜桃抬起眼睛,睫毛眨了眨,想问问原因,但还是作罢了:“没事没事,你快吃呀,菜都凉了呢。你以前学过厨艺吧,这么会做?” “没特意学过。”他说道,一侧唇角扬了扬,“我学什么都很快,可能顺手就记住了。” 还真不谦虚。姜桃偷偷吐了吐舌头,看见他似乎恢复了好情绪,也开始吃起来。 之后谁都没再开口,但气氛明显松弛了下来,不再紧绷如弦了,姜桃吃得肚子很撑,但还是努力吃了点水果沙拉,最后不得不放下筷子,不然裤腰带就要勒不住了。 她帮着刷了碗筷,之后又磨蹭了一会儿,见他还维持着不错的情绪,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个,谢谢你的招待。今晚,嗯,今晚我还是回我那里住吧,总给你添麻烦怪过意不去的。”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说“好”,还帮她搬了被子。 他离开后,姜桃将求来的符纸每个房间各贴一张。她绝对相信它的威力,那个鬼如果还在屋里,不到一秒就会被渡掉。 她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喝了一一大口可乐,越喝越渴,不一会儿一瓶就没了。 心虽然安稳了,可却开始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块似的。 他在干什么呢? 她用力捶了下脑袋,将可乐瓶投进垃圾篓,坐起身来,去冲了个热水澡,然后穿着睡衣抱着小蛇舒舒服服钻进被窝。 不要再想他了,纵然他有一千般好,生气起来却太过摄人,不是她能招架得住的。 不过自己为什么在那一瞬间,那么怕他呢?她虽然胆子不大,可也算不上胆小,不然都活不到这么大岁数,可在那一刻,她却怂了,甚至连抬眼看一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越想越委屈,脑袋一点点埋进被窝里。 这时,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她一激灵,本能的动作是去抓手机,手机抓在手里才慢慢下床,走到门口问是谁。 其实若非隔壁住着他,谁敲门她都不会去开的,直接假装屋里没人,以免中计被恶人闯入,可他在隔壁,让她无端生出很多安全感,她仿佛什么都不怕了。 这就很矛盾,明明前一秒还因为他脸色一沉而瑟瑟发抖,下一秒却又因为他而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安全感,她实在难以理解这两种割裂的感觉是如何共存的。 “是我,隔壁。”门外传来他的声音,莫名嘶哑虚弱。 姜桃想也没想就打开门,看见他一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神情还有些扭曲。 “你、你这是怎么了?” “胃有点疼,老毛病了。”他挤出一丝更苍白的笑,额角挂着细密汗珠,怎么看都不是“有点”疼,“我好像发烧了,你家有温度计吗,借我用用。” “有,有,你等一下。”姜桃从柜子里翻出体温计,又跑回门口,见他已经难受地蹲在门槛上,身体佝偻着了,连忙弯身搀起他,“我扶你回去吧。” 帅哥“嗯”了一声,被她扶进了家门,安顿进卧室,嘴里塞了体温计。 狗子见他们进来,毫无反应,依旧委屈巴巴地趴在电视机旁,舔着自己的爪子。姜桃心急地等了一会儿,时间一到就抽出体温计,一看,差点吓晕了。 40度整。 再一摸他额头,滚烫得可以直接烤鱼了。 “我陪你去医院吧,体温实在太高了,这样烧下去容易出事——” “不必了,我——天生体温就比旁人高些,可能就是胃肠感冒,睡一宿就好了。”他虚弱地说,躺在被窝里的样子像个孩子。 姜桃瞬间“母爱”泛滥,给他掖好被角,又烧上开水,回自己家里翻出一堆退烧药和退热贴,捧过来堆在他床边,比对着生产日期,挑出最新的一贴,轻轻贴在他额头上。 他的身上有莲花的清香,被热度烘散开来,香气更浓郁醇厚了,姜桃有些好奇他平时都是用什么洗的衣服,竟如此好闻,下次她也用用。 她倒出两片退烧药,喂他喝下去,他异常听话,任她摆布,浓长漆黑的睫毛像鸦羽一样低低垂覆着,在两颊上打出一片阴影。 “肚子还痛吗?”姜桃接过空了的水杯,心疼地问。 “好多了。不碍事的,阿桃,你快回去睡觉吧,打扰你休息了……”他客气地说。 如果姜桃仔细听,会听出一丝刻意,可她眼下满心焦虑,生怕他今天晚上一个不注意烧昏过去,烧出脑膜炎胸膜炎之类的。 “我、我……”她咬了咬唇,厚着脸皮要求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晚上我还是在你这儿吧,以防你有个万一——” “那多不好意思啊,你明天还要上班,别为我担心了,我没事的……” 虽然茶里茶气得很明显,姜桃还是没能听出来,她用力摇摇头:“明天也是培训,不用带脑子,今晚熬个通宵都没事。我这就去搬被子和枕头,你先躺着啊,我再看看我那儿有没有消炎药,胃肠感冒应该吃阿奇霉素吧……” 她碎碎念叨着,走出卧室,穿过厅堂,回到自己家里又是一顿翻找。 而另一边,她方一离开,某人就停止了伪装,眉头也不皱了,脸也不扭曲了,整个人看着比谁都神清气爽。 桃桃还真是容易心软啊,不过她关心自己的样子,真是可爱…… 他单手撑着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却幼稚的笑。 李哪吒,计划通。 第76章 姜桃?你是姜桃吧? “桃桃, 我想喝水。” “好,好,我这就去倒水。” “桃桃,我嗓子里好干, 像要着火了, 想吃个苹果。” “好, 好, 我去削一个。” “桃桃, 我还想吃橙子。” “……吃这么多凉的东西,肚子不会更痛吗?” “没事, 我就是想吃, 桃桃你给我剥一个橙子吧。” “哦, 好,好,你稍等啊。” 以上对话均发生在半个小时内。姜桃在厨房里洗了两只橙子,用面粉仔细搓去表皮的细小污垢,又用清水冲了好几遍, 才小心翼翼剥开,掰成几块放在盘子里。 他胃肠感冒,更应该注意食品卫生。她端着盘子回到卧室,把橙子送到他手边。 他半晌没动, 躺在枕头上瞅了她两眼, 眼神里有种期待。 这家伙, 该不会是想让她喂他吃吧? 正当她莫名有这种猜测时,他慢悠悠支起身子, 背靠在软枕上,垂着眼皮抓起橙子大口吃了起来。 大概是太虚弱了, 想要坐起来都得蓄力半天,自己莫要再胡乱猜测,冤枉人家了。 见他吃得正香,她又开始剥洗好的另一只橙子,动作算不上娴熟,但一板一眼很认真很细致,剥好的橙子皮也没扔,小心捧在手心里,左右看了看,忽然扑哧笑了。 他转过头来。 “你看,这橘子皮的形状,像不像一朵慢慢绽开的莲花?”她傻乎乎笑道,拿手指戳了戳花瓣一样的一块橘皮。 屋里的灯是暖黄色的,色调偏暗,融融洒在她身上,使她落在他眼里,隐隐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就像是那些旧相片里的人物。 他猝不及防地伸了一下手,在她发觉前又缩了回来,假装去抓旁边的纸巾。 这样的桃桃,与幻境中在他房间陪他一起做不倒翁的桃桃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切,就连笑起来嘴角弯弯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不知为何,异常触动他的心。 是啊,又怎会不一样呢,就算师父篡改了她的记忆,她也还是那个桃桃,本质与性格都不曾变。 不仅此时此刻,晚上吃饭时她有些胆怯地埋下脑袋,拼命往嘴里扒拉食物的样子,也跟神庙里一模一样。 那时他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善的那部分也好,恶的那部分也好,全都回归到他身上,拼凑成完整的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气场冷冽、暴戾,连牛魔王那样的大妖王都会畏惧三分,更别提桃桃了。 他进入幻境后,唯一没有剥离出去的,就是对桃桃的爱意,它埋伏在他的大脑深处,时不时就想窜出来,想夺取主动权,甚至还脑补出了自己陪她轮回千百年的浪漫桥段,现在想想简直有点可笑。 地狱级别的可笑。 他是“陪”她轮回了千年,可其中没有任何浪漫可言,她的每一世都要由他亲手杀死,否则她入不了轮回,只会变成幽魂,游荡在虚无之中,任何一道天雷都可能轻易将她劈死。 他不得不杀了她。 但无论理由多冠冕堂皇,他终究还是杀了她那么多次,就连她在进入幻境前的那次死亡,也都是他下的手。她不是因为心脏病突发猝死,而是他用神力强行停住了她的心跳,扼杀了她的生命。 而这不过是九十几次杀戮中,最温柔的一次。 以前他不敢过多介入她的转世,杀她时更不敢使用神力,她以各种方式死于他手中,最紧急的一次,甚至被活生生扼断了喉咙,因为他不赶快下手,她就会被别人杀死,这样的话一切就全完了。 “那个,橙子还吃吗?”她把橙子往他盘子里推推,见他似乎正在发呆,忍不住问了句。 “不想吃了桃桃,你吃吧。”他眼帘微掀,第一次没有直视她的眼睛。 “哦,那我给狗狗分一点吧,刚刚我洗橙子时,它一直绕着我裤腿转,想必是馋了吧。欸,狗能吃橙子吗?”姜桃歪着脑袋说。 “能吃,它什么都能吃。”哪吒淡淡说了一句,忽然特别想她离开一会儿。 “哦。”姜桃什么也不知道,傻fufu地点点头,“那你先躺下,我去喂它,对了,它有名字吗?” “……有。” “是什么呀?” “哮……笑笑。” “好奇怪的名字。”姜桃想起狗子英姿飒爽的外形,忍不住笑了两声。还真是不搭,“该不会是你临时起的吧?” “那以后你可以给它起个新的名字,我们一起养它。” “欸?”姜桃愣了一下,脸上忽地一烧。 他这是什么意思—— 哪吒不动声色地躺进被窝,又装出虚弱的样子。他本就皮肤雪白,还长着一张少年人的脸,只要稍稍蹙一下眉,把骨子里的戾气收敛点,立刻就招人疼爱起来。 果然姜桃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泪汪汪地望了他两眼,心里全是心疼。 这招虽好用,但只在桃桃面前才能使出来,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冷酷少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 姜桃担忧地又望了他一眼,端着橙子来到客厅,将橙子喂给笑笑,一边喂一边rua了rua它的脑袋。 她想起昨晚,他拿卷发棒试图将它烫成招人稀罕的大金毛,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她坐在沙发上,把从自家拿出来的药又翻找了一遍,发现退烧的那个已濒临过期了,她担心药效,便穿上外衣,走到卧室门口,告诉他自己要下楼买一趟药。 他好像有点不大高兴,但很快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又点点头,举止莫名地充满机械感,或者说人机感。 “注意安全,桃桃。” “嗯。” 她轻轻带上门,坐电梯下楼,从小区西门出来,过了几个马路,这时天空忽然飘起小雨点,她赶紧加快脚步,朝着不远处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药店跑去。 她前脚刚一离开,躺在床上的病号就被子一踢,折身坐起,双手插在长裤兜里,在整间屋中昂首阔步,走到客厅,看见狗子正美滋滋地舔着桃桃亲手剥的橙子,脸色蓦地一沉,弯身一把夺走仅剩的几瓣橙子,无视狗子撕心裂肺的吠叫,将橙瓣塞进自己口中,挑衅地乜斜一眼,不紧不慢地咀嚼。 边嚼边掏出手机,从收藏夹里点出一篇博文。 智能手机都已经普及十几年了,他还是不太习惯,毕竟他很少下凡,虽然如今妖怪已经所剩不多,天庭早已变成养老院,但他好歹有个中坛元帅的官职,多少也得在在岗,不像沉香那种可以长久任意地呆在人间,甚至装扮成普通人,一遍一遍地上大学、参加工作,据说他还出国玩了很长时间,回来晒得像变了个人种,还学会了一些古怪的法术。 这篇博文他收藏了很久。 ——虽然在小说和电视剧中,女人喜欢霸道总裁型男主,喜欢强制爱,但在实际生活中,女生更倾向于喜欢会做饭、脾气随和、偶尔主动示弱甚至撒娇的男性,养狗也是加分项,有研究表明,女性对养狗的男性更容易产生第一眼的好感。 ——切记,追女生的时候,绝对不可以操之过急,比如第一次看电影就迫不及待牵人家的手,这种行为会导致你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一旦被女性认定为轻浮,这辈子基本是难以翻身了。 ——当然如果你长得非常帅气,无敌出众,那么可以不必顾虑这么多,在适当的时机主动出击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哪吒从头到尾又快速读了一遍,越读越迷茫,越迷茫越着急。 这篇博文点赞量过十万,显然是人类们普遍认可的恋爱法则,可照这个法则下去,他猴年马月能牵到桃桃的手,吻到桃桃的唇? 更别提他还想做得更多一点。 在幻境中的时候,他也有过这方面的烦恼,可那里面的他,只是个生长速度过快的纯小孩,此刻他都已经几千岁了,竟还为同样的事而烦恼,真是可气又可笑。 切,不就是没谈过恋爱吗,自己没谈过,好歹也看过别人谈过,也许有些经验可以通用…… 天庭上鲜少有爱情发生,但下界除妖的时候,他见过不少妖怪恋爱,它们都是怎么做的呢? 比如老鼠精与和尚,蝎子精与和尚,玉兔与和尚…… 怎么和尚的存在感这么强?一定是那只猴子总跟他念叨这点事,魔音绕耳了。 不行,再想点其他的,比如牛魔王和罗刹女,这对好歹是修成正果的夫妻。 他摩挲着下巴,陷入了回忆与思考。 姜桃走进药店时,雨已经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不大,她直奔咨询台,说了病症,店员很快就给她介绍了一堆药。 她根本就没管价格,挑了疗效最好的进口消炎药,外加一盒退烧药、退热贴,排队结账。 这是一家相当大的连锁药店,即便晚上也有不少人光顾,前面排了五六个人,看样子不是买感冒药就是消炎药。这阵子换季,发烧感冒的确实不少。 前面女孩正在劈里啪啦发信息,一不小心手上购物袋滑落在地,几只苹果骨碌碌滚到姜桃脚下,姜桃蹲下身帮忙捡起来。 “谢谢,谢谢。”女孩赶紧撑开袋子,让她把苹果放进去。 “姜桃?你是姜桃吧?”女孩忽然叫道,声音有些大,引得好几个人看过来。 她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不算大,却有神,面相很活泼,戴着一副很大的眼镜。 姜桃愣愣地看着她,谁呀? “你不认识我了?我们初中的时候在一个班呀,前后桌,不过我很快就转学走了,我父母要出国工作,我跟他们一起去了日本,最近才回来。哎呀,你真没怎么变,还是这么漂亮,初中的时候就是远近闻名的小美女,如今妥妥的大美女一枚,真是羡慕啊——” 她热络地说着,显然对姜桃无比熟悉。 可姜桃根本就不认识她,甚至她说的那所中学,她也毫无印象。 不仅如此,城市都对不上,女孩说的学校在北方,离天津很近,可在姜桃的记忆中自己一直都是南方人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呆呆地看着女孩眉飞色舞的表情,手中最后一只苹果僵硬地落进袋子里,发出沉闷的回音。 是自己记忆错乱了,还是世界上存在另一个与她同名同姓同长相的人? 第77章 小刘不姓杨 姜桃还想问些什么, 女孩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转过身一边接听一边结账,然后冲姜桃点点头,意思是我先走了, 以后有机会再见。 姜桃张大嘴巴, 想问一句“你叫什么”, 话到舌尖徘徊许久, 等终于决定放出来时, 女孩早已经推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收款员提醒她结账, 她转过头, 把药和医保卡递了出去, 拿到小票走出药店时,脑子还有些浑噩。 几串细碎的雨滴落在她身上,将她浇醒了点,她双手挡在头顶,打算加速跑回去。 可老天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 她出来没几秒,雨势就骤然加大,满街行人齐齐抱头鼠窜,她也不得不冲进距离最近的一家24小时银行, 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灯火辉煌的雨景。 这该死的雨, 怎么这么难以捉摸? 继而她又想起最近几日也是时不时就下雨, 在她印象中,这个城市好像没有真么多雨吧? 而且就算多雨, 也没这般毫无征兆就突然落下来一阵吧? 她望着窗外,望着倒映在雨水中的霓虹灯和车灯, 忽然觉得这个城市无比陌生。 莫非她从小真的是在北方长大的? 她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这怎么可能呢,所有的记忆都告诉她,她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个城市就是个很南方的城市,多雨、暖和,几乎从来就没下过雪。 雪…… 脑中莫名其妙浮现出小时候的自己,和两个成年人一起堆雪人的画面,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她使劲抱住脑袋,不敢想再想下去。 轻轻一阵风,伴随着雨气卷入,新鲜的空气仿佛拥有魔力,瞬间驱散了她的头痛,她抬起眼睛朝门口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同样狼狈的脸。 “啊,道长?”她诧异地看着年轻的小道士,他的短发全湿了,眉眼被雨水冲刷,显出几分略带凌厉与倔强的俊美,但他一笑起来,马上就变得活泼爽朗了。 “别叫我道长,好像个老头子。”他甩甩头上雨水,姜桃连忙掏出纸巾包递给他。 “哦,谢啦。”他大开大合地擦拭着自己,举手投足都有种初生牛犊的蓬勃感,还时不时冲她笑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姜桃呆头呆脑地问了一句。 小道士将用过的纸巾团成一团,精准投递进很远角落里的垃圾桶,纸巾包还给她,牙齿雪白地一闪:“敢情你一直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树一样长在道观里是吧?” 还真是。但姜桃肯定不能这样说,她无辜地眨了眨小鹿眼:“没、没有啊,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可能我们有缘吧,我还真是第一次到这个城区。对了,我姓刘,你以后可以叫我小刘。”他大大方方地说。 “呃……”最近的年轻人都流行这么介绍自己吗?小李,小刘,是走七十年代复古风吗? “好……我姓姜,”她磕巴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全名,“叫姜桃。” “我知道。”他异常温柔地笑笑,琥珀色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有种很暖和的感觉,“对了,你刚刚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感觉你脸色不大好,特苍白。该不会是身体不大舒服吧?” 他低头看了眼她购物袋里的药:“你发烧了吗,不要紧吧?” “啊,不是我,不是我。”姜桃摇摇头,突然苦于如何解释自己与邻家帅哥之间的关系,“我、我朋友胃肠不舒服,这药是买给他的……” 小刘一侧眉毛往上抬了一下,忽地露出一种不忍直视的神情,但很快就恢复了温和爽朗:“是这样啊。你没事就好。” “其实是……刚刚遇到了一个陌生人,她非说认识我,还特别热络地跟我说了好多话。”姜桃敷衍地笑笑,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如果告诉他,那个人自称是自己的中学同学,然后自己还对她毫无印象,不知他会以为对方精神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索性就不说了。 “哦,可能是你和她认识的人长得比较像吧。”小刘摸着下巴,轻描淡写道,“对了,我们加个微信吧,像你这种经常遇鬼的人,以后需要符纸可以随时微我,我提前准备好了你直接来取就行,或者我用美团跑腿给你送过去。” 这年头,连符纸都可以外卖了,虽然便利但还是希望以后别遇鬼。 姜桃在心里碎碎念道,点着下巴掏出手机与他互加了微信。 然而惊悚的事情发生了,她居然早就有了他的微信—— 她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理解,小刘倒是一脸平静,思考了一会儿后一本正经道:“可能是师父之前给你推过名片吧。哎呀,雨停了,还挺快,我还要赶晚班车,先走喽!再见。” “哦,哦,好。再见……” “姜小姐,以后有任何事你都可以联系我哦。”一脚迈出玻璃门后,他又倏地侧转过身,大声说了一句,然后才快步冲进满是水坑的街道。 几辆车擦着他身体飞过,水花飞溅,他身轻如燕,愣是一滴水也没溅到,几下就消失在了车流之中。 姜桃呆呆地望了一阵,又垂下脑袋,盯着手机上面那个完全陌生的头像。 头像是一朵十分漂亮的七色宝莲,看着既像是自然生长的,又像是用最纯粹无暇的珠宝精雕细琢而成的。总之,十分十分美丽,富有神性,看上一眼就觉得心灵好似被净化了。 虽然但是,这样的图片总感觉是老爷爷老奶奶会用的,根本就与他活泼健气的外表不搭。 可能修道的人,都这样? “小刘不姓杨”是他的微信名,姜桃点了下图片,个人页面除了微信号什么信息也没显示,更看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加的他。 按说这么有特点的名字,加过一次应该不会忘。 她心口微微发紧,有种说不出的惶恐感。按说她每天朝九晚五,前段时间更是连续五天加班到九点,忘事儿是常有的,可不知为何,偏偏这件事令她分外心惊,总觉得关联着某件特别重大的,甚至可以说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原地恍惚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他还在家中病歪歪地躺着,连忙摒弃一切胡思乱想,推开玻璃门,小心避开地上水坑,朝自己家小跑而去。 第78章 她要好好活着 姜桃一回到家, 就看见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卧室床上,一只手臂硬邦邦地垂着,被子踢到了膝盖以下,白皙如块砌的一截小腹在T恤和裤腰之间若隐若现。 她赶忙将袋子扔在一边, 把被子给他拉上, 掌心覆上他额头, 探了探体温。 还很烫。 怎么好像比先前还烫了呢, 整个额头就像个小火炉…… 她着急地一边撕开新买的退烧贴, 贴在他额头上,又忙不迭抽出体温计, 塞进他嘴巴里。 他全程不言不语, 任她摆布, 听话得都有些不同寻常了,而且表情很是乐在其中,眼角余光时不时就偷偷瞥她一眼,嘴角勾起窃笑。 “你好慢啊,桃桃。”被她小宝宝似的照料了一通后, 他拉长声音抱怨道,长长的睫毛轻眨,乌黑浓密宛如乌鸦羽翼。 姜桃仍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并未领会他暗搓搓的“撒娇”, 闻言吓了一跳似的哆嗦了一下, 迅速瞅他一眼又移开目光: “外、外面忽然下雨了, 我在银行里躲了一会儿……幸好雨停得早,不然这会儿还回不来呢。” 她说着, 低头扫了眼手机上时间,依旧避开他目光, 探身去取他嘴里的体温计。 38.7,比最开始降了不少。 奇怪,她又探了探他额头,不似方才那么滚烫了,是自己的错觉吗? 难得乖巧躺在枕头上的某人,见她不仅心神不宁,还对他目光躲闪,顿时有了危机感,连忙继续表演柔弱:“桃桃,我还想吃苹果,你再给我削一个呗。” “哦,好……”姜桃从袋子里翻出一包消炎药,按说明书抠出来一粒,跟水杯一起送到他手边,“你先把药吃了,我再给你削苹果。” 某人立刻坐了起来,一口将药吞下,看得姜桃哭笑不得。 到底是有多馋苹果呀。 她从旁边桌子上的果盘里,挑了最大的一只苹果,坐在床边,一点一点地削皮,看着果皮层层剥落,她有种奇异的爽快感,就像是记忆的迷雾被一层层拨开,直露出最里面的本质…… “姜桃,你是姜桃吧?” “我们加个微信吧。” “……” 脑中忽然想起纷杂的声音,她手一抖,接着指尖一痛,一大团血花瞬间绽放开来。 她削到了手指,似乎还切下了一小块肉,不然不至于出血量如此巨大。 她吓坏了,连忙将手指裹进嘴巴里,使劲吸吮。痛感十分尖锐,针一样持续不断,她能感觉一块面积不小的肉团只被一层皮连着,却始终不敢用舌尖去确认。 她其实怂得很,被划个口子都要哼唧半天,若不是他在旁边,她此刻一定劈里啪啦掉眼泪了。 她眼眶泛着红,使劲吸吮,满口腔都是恐怖的血腥味。手指拿出来,很快指尖又洇出大团血迹,触目惊心。 她正要把手指裹进嘴里再吸一吸,他忽然一把攫过她手腕,动作迅捷果断,力道却轻柔,将她那截细白的指尖含入口中,舌尖从伤口处轻轻刮过,慢慢舔舐。 姜桃身子猛地一抖,下意识想抽出手指,可他看着没怎么使劲,力道却岿然如山,任她怎么挣扎都不动分毫,她索性也就不挣扎了,可怜兮兮地垂着眼皮,任由他滚然的舌尖一次又一次地吮吸、刮擦她的伤口。 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从指尖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她感到自己的整条胳膊都在轻轻颤抖,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奇怪战栗。 这……对吗? 她睫毛簌簌抖了两下,鼓起勇气去看他,却与他微微上挑的目光对了正着,唬得她连忙躲开实现,颤抖得更厉害了。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松开干燥柔软的唇瓣,她连忙把手指缩回来,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飘忽了一圈后落在自己的伤口上。 血竟止住了,而且并没有掉下一块肉,只是一道平平无奇的刮伤痕迹,就像在办公室里被纸猝不及防割了一下。 许是刚刚太过慌乱,放大了恐惧,以至于都出现幻觉了,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对他升起了感激之情。 “谢、谢谢。”她抿抿唇,有点扭捏地小声道。 “桃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这样心神不安?”他没有回应她的谢意,而是半侧着身子,眼神幽深地盯着她问道。 “没、没有啊,就是突然下雨有些猝不及防。哦,对了,进小区的时候看见了一条流浪狗,冲着我叫还追了我一路,大概是原因吧……”她随口扯谎道。 “哦。”他显然并不信,却也没说什么,从她手中拿过苹果,带着皮大口大口吃起来。 “桃桃,我没事了,你回隔壁休息吧。”他嚼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你一个人能行吗?”姜桃其实有点想回去了,不是说她不愿意与他共处一室,而是她心莫名乱,更想自己独处。 他扑哧一声笑了,笑容像一朵白莲一样散发着幽香:“怎么不行,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已经吃过药了。这样吧,我们加个微信好不好,我若是有事就给你发微信,你要是有事也可以随时找我。” “哦,嗯,好。”姜桃乖乖掏出手机,跟他互相加了,然后把药一一摆在桌上,简单交待了下,就转身离开他卧室,经过客厅,蹲下身摸了摸狗子的脑袋,狗子似睡非睡,没理她,但尾巴愉快地扫了一下。 回到房间,姜桃一夜未眠。 她脑子里塞满各种事情,还时不时窜出来一些零碎的画面,这些画面毫无根据,可就莫名其妙充斥在她的记忆空间里,出现最多的是一对夫妻,如果她有父母,大约也是这个年龄。 还时常浮现的,是一片碧蓝无边、波澜壮阔的大海,她站在海边,望着遥远的海天相接处发呆,忽然,有谁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慢慢回过头去—— 之后画面就戛然而止。她烦躁地翻了几个身,把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 小蛇玩偶猝不及防出现在她手边,她没多想,随手搂进怀中,rua了rua它毛茸茸的脊背。 “小六真乖。”她毫无意识地念叨着,忽然整个人一激灵。 “小六?”她念叨着这个名字,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脱口而出。 嗡嗡—— 微信提示响了,是邻居。 “睡了吗,桃桃?” “还没有。”她迅速回复道。不知为何,看见他的消息让她有种特别踏实的感觉。 “哦。那你赶快睡吧,明天不是还上班吗?” “嗯,不过明天是周五,就算一宿未睡,也会很有干劲儿的。你好些吗?” “好多了,谢谢你,桃桃。” “没事没事,邻居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最后一条信息是她发出去的,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再回复。 姜桃有些沮丧,瞪大眼睛盯着屏幕。他怎么可以不回复呢? 她执拗地使劲盯着,三分钟,五分钟,七分钟…… 莫非是睡过去了? 她嘟起嘴巴,将手机重重拍在床上,脸复又埋进枕头里。 怎么也应该说点什么嘛,显得自己好像个傻子…… 嗡嗡。 手机终于震动了两声,她脑子还没开始运转,手就先一步划开手机。 “还睡不着吗?”他问道。 什么呀,没头没尾的,她嘟囔一句,手指劈里啪啦敲出一串文字。 “嗯,根本睡不着。” “那……你多穿点衣服,到阳台上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诶? 姜桃没料到他会发这个,愣了片刻,乖乖披上外衣,踩着拖鞋拉开阳台的落地窗,跨了进去。 她家与他是并排的结构,所以阳台也是平行的,中间只隔着两扇窗户,而且两家的阳台都是全开放式的,没有加窗户。 她看见他站在自家阳台上,正面对着她,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水泥侧墙上,另一只提着一串烟花一样的东西。 她眯起眼睛辨认了两眼,就是烟花,手提着的那种,日剧里经常能看见。 他朝她眨了眨眼,一双锐利的黑眸在月色下显出几多柔情,他抬起一根手指,朝着烟花指了指。 接着,烟花就劈里啪啦盛放开来,一朵连着另一朵,层层叠叠好几层,颜色丰富,火焰绚丽,简直跟那种升上天空的礼花毫无差别,除了小一些,弱一些。 她惊喜地盯着那串烟花,看着它们持久、丰盈地绽开,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有种特别治愈的感觉。 她不知不觉双手捂上面颊,脸蛋红彤彤的,很像是一只可爱的桃子。 小烟花盛放了不该有的时间长度,才慢慢烧尽,最后他手指一松,线头迅速坠落,带着最后一点火星坠入黑暗。 他朝她做了个“祝好梦”的手势,扬唇笑笑进了屋,姜桃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半梦半醒似的返身进屋,背靠着阳台窗户又默默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直奔卧室,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但她并不知道,在自己熟睡的时候,他就坐在她床边,静静看着她,表情认真而温柔,手指还轻轻捋开她贴在唇边的发丝,指尖不经意摩挲过她娇艳唇瓣,最后停在唇珠上,不轻不重按了一下。 她哼唧一声,嘴巴抿了抿,他指尖被含入一小截,被一团潮湿的柔软紧紧包裹。 他有点得意地勾起唇角,心情大好。 而床下一个乱糟糟的角落,小蛇被无情抛弃在那里,因能力未完全恢复,暂无法显形,气得咬牙切齿,原地扑腾了两下就没劲了,气鼓鼓看着阿桃被坏蛋占便宜。 但坏蛋也就摸了摸她的唇,抓了抓她的头发,没干什么出格的,很快他就走了,像是怕控制不住自己似的。 等它奋力扑腾回阿桃身边时,天已经亮了,姜桃抻了个懒腰就急匆匆起来,以从未有过的迅捷淘米、切南瓜煮粥,还在里面洒了点莲子和芸豆。 她决定忘记一切不和谐,再也不胡思乱想,认真上班,认真生活,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她要好好活着。 第79章 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怦然心动,情难自已 姜桃捧着煲好的南瓜粥, 轻轻敲开了隔壁房门。 “好些了吗?”她站在门口问道,表情微微有些局促。 “好多了。多谢你的药……”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半路咽了回去,薄薄的唇浅浅勾起, 对她露出极好看的微笑。 接着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电饭煲上。 “我做了南瓜粥, 驱寒养胃,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当早餐吃了吧。” 他眼珠不易察觉地一转, 自然而然向旁边闪身:“一起吃吧, 桃桃,我这儿还有些昨晚的剩菜。” 姜桃矜持了半秒钟, 就点了点头, 微微勾着脑袋迈进屋去。 狗子伸长脖子朝她望了一眼, 然后开始漫不经心地舔自己的爪子,尾巴躺在从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里,同样漫不经心地偶尔扫动一下。 他刚要去热饭,姜桃就一把将他摁在沙发上,轻车熟路地在厨房忙活起来, 挑了些好消化的剩菜分别塞进微波炉、蒸锅和铁大勺里同时加热,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整张饭桌。 他们像昨晚一样相对而坐,安静地吃早饭,不同的是今早气氛和煦舒服, 虽然都没吭声, 但丝毫不觉得尴尬, 反而有种认识了很久的舒缓感。 “明天就可以休息了吧?”他明知故问道。 “嗯,从周一开始就盼着了。”姜桃甜甜地笑了笑, 露出两只可爱的小小梨涡。 他迅速移开目光,低头连喝了好几口粥。 “对了, 你今年多大了呀?是不是还在上大学呢?”姜桃忍不住问出了疑惑许久的问题。 他扑哧一声笑了:“我的脸一直很有迷惑性,其实我今年都25了。” 姜桃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也25诶,你是几月份生的呀?” “三月吧。”他随口挑了个月份,已经不大能回忆起几千年前,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呱呱落地的了。好像也是个春天,草长莺飞、流水潺潺。 “那你比我大。”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原来只是长得年轻,太好了。 诶,自己这是在庆幸什么呀,莫非还真想与他发生些什么吗?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怕被他察觉出心中所想,连忙又抛出新的问题:“那你是本地人吗?为什么要搬进这栋楼里呀,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楼里发生过什么呀?” 他淡然地笑笑:“当然是图便宜喽。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每天都有人死,我不在乎。我不是本地人,刚过来没多久。还想知道点什么呢,桃桃?” 他带着一丝调侃,眼神却异常温柔,以至于姜桃胆子陡然膨胀,乌润的眼睛眨了眨,好奇问道: “你为什么不留在老家呢?这里就业环境其实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我上一份工作累倒吐血,不得不辞职,空窗了整整两个月才找到现在的工作呢。对了,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呀,工科和计算机会比较好就业。” 她一口气问道,他安静地听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她毛茸茸红扑扑的脸蛋。 “我和父亲关系不大好,水火不相容那种,我怕把他气得猝死,就拎包走了,反正天大地大,总有容身的地方。至于工作嘛,我不缺钱,可以慢慢找。” 他从容地扯谎道。 “哦。”真是羡慕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财富自由呢? 她微微嘟起嘴巴,埋下头继续喝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七点半了,必须赶快走了,不然打卡会迟到的。 昨天是培训的最后一天,今天直接去公司,首要任务是向财务经理汇报一下培训内容,因为涉及到新系统更换,经理很看重这场培训,她可不能迟到了。 虽然还有好些问题想问他,但只能先搁在心里,匆匆吞下一片面包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回自己家抓起背包用力关上门,路过他门口时,探进脑袋丢下一句“电饭煲先放你这儿了,晚上回来我再取走”。 “桃桃,晚上也一块吃吧,我做好吃的给你——”趁她脑袋还没匆匆缩回去,他扬起声音说道。 姜桃愣了片刻,面颊微热,幸福地“嗯”了一声,直奔电梯而去。 虽然时间仓促,但好像与他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呢,对他也多了些了解。 去单位的路上,她脸上始终藏不住喜悦,坐在地铁上还时不时就露出傻笑,头一次带着这种开心的情绪上班。 财务经理是个面色萎靡的中年男子,他一边翻看着她带回来的讲义,一边眨巴着狡黠的、一侧眼窝塌陷的小眼睛听完她条理清晰的汇报,然后夸了一通令人不大舒服的彩虹屁。 姜桃一直不喜欢这个经理,可谁又喜欢自己的领导呢。 经理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她如释重负地坐回工位,掏出速溶咖啡,倒在水杯里,摁了摁太阳穴,准备开始办公。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经理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来到她工位旁,说是新人,让她带一带,把学到的调试新系统方法也教教她。 姜桃心底首先闪过一丝惊喜,原本她以为派她出去学习是想要给她加活,心里还很抗拒很郁闷,如今看来是自己太不自信了,经理或许没她想得那么坏。 新人大姐算不上漂亮,但衣着整洁,长发披肩,很有女人味,说话也细声慢语,身材微胖但匀称,穿着肉色丝袜和高跟鞋,身上飘着得体的香水味。 她很会来事,刚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就让姜桃觉得特别舒服,又是帮她冲咖啡,又是印凭证,还顺手帮她理了理早上匆忙间没顾上的衣领褶皱,让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很认真地把自己学的东西都交给她。 大姐姓王,原先也是做财务工作的,不过公司倒闭了,这才跳槽到这里。姜桃觉得她学东西蛮快的,想来以前工作能力就很不错,甚至比自己还胜任。 财务就是这样,经验胜于学历,性格胜于能力,不过姜桃也抽空环视了一圈办公室,想不明白她会分走谁的工作。 可能是小刘吧,她怀孕快生了;也可能是张哥,他似乎有跳槽的打算,前一阵还因分工不均跟经理干了一仗。 一道吃过午饭,王姐挽着她的胳膊,跟她绕着公司后面绿化带散步了几圈。 她很会说话,水到渠成那种,一点也不刻意,让人听了心里特别熨帖,越发引以为知己,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很多事说了。 回到办公室,姜桃摊开折叠床打算眯一会儿,王姐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一遍遍复习上午学过的操作,一分钟都没有休息。 姜桃本来想说点什么,让她不必这么紧迫,她若是记不住她可以挑一个晚上再给她讲一遍,但邻家帅哥这时发来了微信,问她吃过午饭了吗,晚上想吃点什么,他好提前准备。 她又控制不住嘴角的微笑了,侧了个身,一字一斟酌地回复起来。 最后他们敲定,晚上吃烤鱼。 午睡醒来,她看见自己的办公桌焕然一新,王姐在学习之余帮她把桌子也收拾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下午教得越发认真了,幸好最近是报销淡季,基本没人来填单子,让她不至于手忙脚乱。 “妹子呀,你为什么把铅笔都倒着放啊,用起来多麻烦?”王姐忽然诧异地问了一句。 “哦,我有点尖端恐惧症,不太习惯笔尖向上。”姜桃解释说。 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病了。 下午集中做了一波付款凭证,新旧系统各做一遍,幸好有王姐搭把手,不然她都忙不过来,总算在四点前将凭证送到了出纳手里。 公司对于付款时间要求非常严格,因为是供应商,一旦付款延迟,就会造成采购单位很大的损失,所以姜桃基本上时刻都待命,一有付款审批下来就马上付款,耽误不得。 完成这项紧迫任务,她和王姐一起出去透口气,王姐趁机问了她一些细碎的知识点,她都毫无保留地讲给她。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公司前台,周围远远近近有不少人围观。 姜桃倏地顿住脚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高挑挺拔的背影。 她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那背影长出了海蓝色的长长发丝,头上戴着同样颜色的发冠,发冠是珊瑚做成的,很衬他的气质,他衣角翩飞,长袖迎风鼓荡,身后传来海潮的声音…… 诶,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印象? 忽然,一道电流瞬间流遍全身——那人的背影与自己昨夜梦中的那个男人重合在了一起,她突然无比笃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啊,那个,请问你——”她忍不住脱口唤道,声音有些尖锐,引来不少目光。 男人闻声转过头来,俊美至极的面容令人呼吸一窒。 竟是东海集团的三公子,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哦,对,东海集团是他们公司最大的客户,可能是来谈业务的。 可她的公司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中小型企业,犯不着让他亲自出马吧? 这些仅是一闪念,她把更多精力都放在死死盯住他上,试图将他与自己梦中男人对上号。 此时此刻,她完全是抱着追求真理的态度,尚未感觉到不礼貌,目光几乎是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将他扫视好几遍,直到周围的吐嘈声飘入她耳朵。 “这不是财务部的小姜吗,干啥呢这是,想把人家活吞了啊?” “看见帅哥走不动道了呗。” “错,是有钱的帅哥。啧啧,言情小说看多了吧,莫非是想不经意扑进人家怀里,留下一个‘女人你成功引起我注意’的印象,啧啧。” “女人上位可真简单,不要脸就行呗。” 五花八门的声音刺入耳膜,令她骤然清醒,她惊悚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揪在他胳膊肘处衣料上,脸与他肩膀靠得很近,就像是在嗅他身上的气味,无论怎么看都是妥妥的痴汉行径。 她脸登时红成了西红柿,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最后一步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完了,丢死人不说,她还彻底失去了最初的那种感觉,一时间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梦见的那人。 她双手捂脸,冲男人大声说了句“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然后转身就跑。 王姐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处,冲着她的背影,露出一抹讥笑。 与其同时,眼底也闪过一丝不屑与怨恨。 回到办公室,姜桃慌手慌脚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压压惊。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早上她都发过誓了,要好好生活,不再想些有的没的,这还不到一天,又犯病了。 她从小就想象力丰富,梦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可能她上次看见三公子惊为天人,气质又跟大海很配,不知不觉便将他纳入了自己的梦中,这代表不了什么。 她用力拍了下脑袋,再次告诫自己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王姐很久才回来,后面还跟着经理。经理眯着小眼睛,说晚上请她们两位女士吃饭。 姜桃委婉地回绝了一次,没好使,肉眼可见经理有点生气,她没敢再回绝,不情不愿点了点头。经理走后,她掏出手机,犹豫了好半天,难受地敲打着输入法,告诉他自己回不去了,让他不要做那么多的菜了。 真是沮丧,明明从早上就在期待,他一定也失望了吧? “好,工作上的事要紧,我还没开始做呢。”他很快回道,一点也没有不悦的意思,反倒安慰起她来。 “真是抱歉啊,你自己也要好好吃饭呀。”她又敲道。 “放心吧,我不会委屈自己的。”后面缀了一个笑脸。 姜桃稍稍宽慰了些,很快他又发过来一条。 “既然今晚没有缘分,那明天一起去街上逛逛如何?” 姜桃心头轻轻颤了一下,手指都跟着轻轻颤抖,她像蛇一样原地拧了几拧,回了个“好啊”。 晚上的请客中规中矩,经理画了一堆饼,然后再三叮嘱她好好教王姐,话里话外都有想给她升职加薪的意思,听得姜桃心里也升起了期待,觉得他没那么烦人,那么像灰土豆了。 回到家已经过了七点半,她在楼下蔬果超市买了一兜子苹果,敲开他的门,隔着门框递了进去。 他低头接过袋子,举起来看了看,忽然扬唇一笑:“没有桃子吗?其实我最喜欢的水果,是桃子。” 姜桃再傻白甜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唰地红了,哼唧一声,不再理他,转身去开自己房门,门磕磕绊绊开了,她迫不及待跳进去,用力关上门。 她紧紧靠在门板上,心跳节节攀升。 她知道,他没有进屋,就提着袋子默默立在楼道的昏暗之中。 他又在想什么呢?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怦然心动,情难自已? 第80章 她从来没感受过这种炙热 因为是休息日, 商场里人很多,小孩子也多,稍一不注意就会发生磕碰,姜桃小心翼翼地走着, 一只手略有些局促地抓着挎包带子, 另一只微微蜷在身侧。 她今天换了身新裙子, 稍稍化了妆, 很淡, 接近于无,口红也是豆沙色的, 但看上去却焕然一新, 娇媚可人。 她皮肤白嫩, 天生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瞳,自带眼线,面部线条流畅柔和,只要稍微提提气色就很惹眼,且耐看, 越看越觉得漂亮。 其实一早她想将自己画得艳丽些、元气些,毕竟他的容貌美得那般锐利深刻,自己若是素着张脸站在他旁边,怕是会被显得像只灰扑扑的丑小鸭。 但转念一想, 自己与他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 他邀她逛街, 多半也是闲着无聊,他初来乍到没有朋友, 自己又是同龄人,他很可能是出于这点才邀请她的, 她打扮得那么明媚艳丽,万一是会错意了岂不很尴尬? 综合下来,就简单又不失精致地化了裸妆,不过路过橱窗和落地镜时偶尔瞟上一眼,还挺登对的,一点也不显得灰扑扑,反倒柔和了他的锋锐,无论是长相上还是气质上的。 “桃桃,你想去哪儿玩?”他明显放慢了脚步,跟她并肩走着,眼睛时不时就扭过来打量她一番,但因为姜桃太过紧张,又比他矮半头,没有注意到他频繁的窥视。 姜桃想了想,朝自动扶梯指了指:“那我们去顶层吧,据说这里新开发了**,应该挺有意思的。” “好。”他爽利地点点头,仿佛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喜好。 不仅如此,他走起路来也目不斜视,对橱窗里的琳琅商品看都不看一眼,若非眼睛隔三岔五就往姜桃身上飘,都要让人误以为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了。 而且他从不让道,双手插在裤兜里,昂着脖子走,迎面迎来无论男女老幼,他都不主动躲闪,理直气壮地走直线。碍于他的美貌与气场,人们也自然而然地主动绕开或闪身,仿佛他身上自带一种令人拜服顺从的气场。 姜桃觉得有些奇怪,偷偷瞄了他两眼,被他逮到目光,瞬间红了耳朵,侧过头去假装看商品,捡起一只丑萌丑萌的不知是什么品牌的玩具娃娃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又慢慢放了回去。 他们来到商城的最顶层,果不其然十分热闹,都跟过年时的火车站有一拼了。 他们顺时针慢慢逛着,偶尔在感兴趣的娱乐项目前停下来。姜桃没什么特别想玩的,抓娃娃之类的她没啥兴趣,但觉得女孩子似乎应该都喜欢这些,便带有表演性质地扫了几次码,抓了同等次数的空。 他在一旁默默看着,虽然姜桃对抓娃娃没太大兴趣,可一直抓空让她升起了奇怪的胜负欲,到后来嘴巴都拧了起来,头发也炸毛了。 他扑哧笑了一声,手机从她肩膀后面探出来,一口气扫了二十次。 “啊,这、这太破费了吧,我手气不好的……” “没事,我手气好。”人家根本就不是给她扫的,一边说一边轻轻将她扒拉到旁边,自己握住遥控杆,剑眉一蹙,劈里啪啦抓了起来。 速度之快,犹如饿狼扑食,不到几分钟,二十只玩偶就堆叠罗列在了姜桃的臂弯里。 姜桃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直到眼睛都被玩偶挡住了,都没缓过劲儿来。 “你……”她动了动唇,低头又瞅了瞅怀中的毛绒绒们,第一次觉得这些眼睛大到离谱的小玩意,还挺招人稀罕。 “我们会不会太过分了?”过了好半天,她才说出一句囫囵话,眼睛往四处张望,生怕下一秒就看见管理员提着钥匙气冲冲过来兴师问罪。 “凭实力得到的,有什么可过分的。”他不以为然地挑起一侧眉毛,神情有一瞬间的凶神恶煞。 和姜桃不一样,他总是显得很理直气壮,仿佛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与想法。可若说他自我意识过强,他又属实很照顾姜桃的心思,这一点在很多细微处都能得到体现。 为了防止出现方才的错误理解,姜桃唰地将玩具娃娃们往他面前一送,以物归原主。 他愣了一下,有点无奈地笑笑,朝她努了努下巴:“是送你的。我看你连那么丑的蛇都当成宝贝一样处处带着,想必很喜欢这些吧。” “还、还好吧。可这也太多了,我家放不下呀。”姜桃心里虽欢喜,却也实在无法在自己六十平的房子里给它们都安一个家。 “那就……放我这里吧,你要是想玩,随时都可以到我家里来。”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话本原本是打算针对哮天犬说的,原本的计划是让哮天犬得到她的喜爱,然后他自然而然说出这番话,可惜那只笨狗不仅不太配合,还一点也不招女孩喜欢,早知道就听沉香的建议,把他变成一只柯基或者金毛了。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犹如一道惊雷霹在姜桃最敏感的神经上,她浑身猛烈地一颤,臂弯里抱着的玩偶尽数抖落在地。 她周身僵硬顿在原地,冷汗蹭蹭直冒,就这么凝固了足足半分钟,才慢慢抬起手指,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摸了摸心口,最后才极其缓慢地,像是怕看见什么可怖事物似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开放式射箭区,只在箭靶附近有隔断拦着,其余地方都是开放的,因此声音很大。 “你……没事吧?” 他也被她的突然失态吓了一跳,第一时间抬起手指,正要落在她肩头时忽然停住,慢慢又缩了回去。 姜桃快速摇摇头,忙不迭地抬手擦了擦额角冷汗,弯下身去捡地上的玩偶。 那是他送她的礼物,就这样掉在地上,实在很不好意思。 他也蹲下来,她还没怎么看清动作,玩偶就基本都被他拾捡起来,安稳地抱在怀里。 “你不要紧吧?”他又问了一句。 “没、没事的,我一直有尖端恐惧症,尤其怕箭头,听到射箭声都会害怕。哈哈,很奇怪,是不是?”她努力用轻松的口吻回答道,慢慢站起身来。 还有些头重脚轻,他及时扶了她一把。 只是她并没有留意,他两只手都被毛绒玩具霸占,到底是从哪里伸出的手去扶她的…… 更没有留意到,她说出这番回答时,他瞬间紧缩的瞳孔,以及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尽管姜桃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可有些东西欲盖弥彰,越是掩饰越是明显,她甚至不大敢抬头走路,睫毛也轻轻垂着,一有点尖锐的动静耳朵就条件反射般缩一下,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默默看着她,忽然停下脚步。 “桃桃,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吧。”他说,目光柔和而认真,“这里太闷了。” “好啊。”姜桃早就迫不及待想逃离这里。 “你刚刚不是说想去动物园吗,我们就去动物园吧。” “可那里很远诶,在郊区呢。” “无妨,我开车很快的。” 他开车岂止是快,简直跟踩着火一样,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愣是被他缩减到半个小时,姜桃才学车没多久,并不确定这符不符合常理。 一进到动物园,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姜桃从小就喜欢小动物,也特别招小动物喜爱,尤其是食草的动物。 他们不紧不慢地挨个展区逛,看了小猴、小鹿还有美洲狮美洲豹,最后姜桃还抱着小老虎小狮子一起合了照。 她笑得极甜,他蹲在一旁拍照,手几度停下,目光复杂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久久难以挪开,最后才摁下快门。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他们往停车场走,在离开园区前,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天鹅绒长条小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根特别漂亮的红绳。 红绳上面浮动着金色纹路,被编成极其繁复优美的样式,很像是古装剧里的璎珞,姜桃不懂首饰,可光看这红绳材质,就觉得难以置信,像是活的一样,一起一伏仿佛在呼吸,指尖触上去,温凉如水,像在触碰一条溪流。 “听说你刚过完生日,这个算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他眼神躲闪了一下,轻声说道,不待她言语,就拈起红绳,熟练地系在她皓白手腕上。 姜桃本想拒绝,她没理由收他的礼物,可他接下来却说:“这东西开过光,能驱鬼辟邪,比什么符纸都管用。你好像很招脏东西,带着再合适不过了。” 他居然也信这个啊,她低头望了眼手腕,那赤红的颜色正得发邪,确实挺像那么回事。 “那……谢谢你了。”姜桃小声说道,算是接受了。 他唇角轻扬,笑容被夕阳涂成了暖黄色,很是好看。 他们开车回家,他速度明显慢下来,不多不少正好用了两个小时才到家。 坐在他身边,姜桃感觉特别有安全感,即便一路无言,她也十分舒服,就是心跳时不时就快几拍,尤其是当他们膝盖或者胳膊肘不经意相触之时。 好想时间就这样无限期拉长,她想,然后被自己吓了一跳。 自己这是沦陷了吗?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 也太轻浮了吧,或者说,也太大胆了吧? 她根本就不了解他,他说的那些身世可能是随口胡诌的,上一个这么相信缘分天注定的女孩,可能早就变成了今日说法里的一具尸体…… 可她还是感觉他很不一样,那是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仿佛已经认识了他很久—— 正胡思乱想着,车已经驶入小区,稳稳地停在车位上。 他们一起上了楼,然后分别站在自家门口,掏钥匙开门。 谁也没说话,气氛突然有些微妙。 姜桃慢吞吞把钥匙插在锁孔里。 进了这道门,她就又孤身一人了,就像小时候那样,所有人都有归宿,只有她抱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卡皮巴拉玩偶,眼巴巴望着那些有父母有玩伴的孩子,心里不知有多羡慕。 她半垂着睫毛,眼中的失落都要流淌出来了。 “桃桃。”他在一旁忽然唤道,她下意识扭头去看,视线还没聚焦,就被一只炽热滚烫的大手攫住了腕子。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拇指指尖摩挲着她腕上红绳的纹路,用力吻了下去。 姜桃浑身酥麻了一瞬,小手本能地抵住他胸膛用力推了推,可他看着劲瘦,身躯却坚硬得像一堵墙,根本推不动分毫,还把自己手腕怼得生疼。 他的唇炙烫,干燥,压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很用力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揉碎。 她从来没感受过这种炙热,不仅是唇,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团火,包围着她,将她也点燃。 她很快放弃了挣扎,仰着小巧的下巴,被他一手按着后背,一手攥着腕子,夺走每一寸呼吸。【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这脑回路果然不正常啊—— 他没有吻太久, 在她就要喘不上来气时,慢慢松开她的唇,唇瓣还依依不舍贴在上面,轻轻又啄了两下, 才最终挪开, 鼻尖在她秀挺的鼻梁上轻蹭了两下。 姜桃睫毛簌簌垂着, 面红耳热, 有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却又特别好奇他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她,于是大起胆子, 睫毛往上微微挑起, 对上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虽然黑, 但异常温柔炽热,仿佛下面闷燃着熊熊火焰。 “桃桃,你不生气吧?”他忽然局促般地压低声音,额头几乎与她相贴,她稍稍眨下眼睛, 睫毛就会扇子似的刷过他面颊。 姜桃含义不明地哼唧一声,随后意识到他可能听不懂她的意思,又小幅度摇了摇头。 她的脸很热,热到自己都快承受不住了。 “那……我以后还可以这样吻你吗?”他又问道。 明明长着一张嚣张艳丽的脸, 语气却十分克制, 字斟句酌。 姜桃一半懵懂一半羞赧, 不知要如何回答。 他的吻虽然突然,却在她情绪即将降落到最低点的一瞬间, 力挽狂澜,将她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他吻得深沉热烈, 她完全沉溺其中,丝毫不觉得突兀冒犯。 可能,还是看脸吧—— “你为什么要吻我呢?”她仰起眼睛,唇瓣微微红肿着,傻乎乎地问道。但这其实是她此刻最想知道的。 他笑了,抬起手指在她腮上轻捏了一把。 “当然是喜欢你了,桃桃。” “可我们才认识只有几天。”姜桃的声音还是憨憨的,却无比认真,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尖,继续认真道,“我不是那种女孩,就是那种随便和男生在一起的女孩,你要是——” “我是认真的,桃桃。”他打断她,又换了个方向捏她脸蛋,这回没有松手,而是像玩捏捏乐一样反复揉捏了好几下,力道不大,带着宠溺与执着,姜桃毫不怀疑他想这样做很久了,“我喜欢你,所以想要吻你,你若是不生气,我还想要一直都能吻到你。” 直白又直接,甚至还带着点理直气壮,姜桃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没说出话来。 什么霸道总裁式宣言,还不是仗着自己长得帅,她才不要百依百顺呢—— 可是—— “那要看情况。”她嘟嘟囔囔抛下一个含混不清的回答,把腮帮子从他邪恶的手掌下挣脱出来,后退再后退,退到自己房门前,圆圆的小鹿眼瞪得更圆,“我、我有点累了,走了太多的路,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这话,她就迫不及待继续捅钥匙,捣鼓了半天才把门捣鼓开。 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没再动作,姜桃兔子般跳进大门,关门前偷偷张望一眼,看见他慢慢抬起手指,一寸一寸地摸着自己的双唇。 她连忙缩回脑袋,砰地关上了门。 诶,声音是不是太大了,他会不会误会? 事实证明姜桃想多了,某人一贯自我感觉良好,从不觉得会有人讨厌他,除了他自己的父亲。 接下来几日,他们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照常打照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遇到他的频率激增,只要一推开门,肯定能看见他恰好也在外面。有次没在外面,但下一秒他家的狗子就窜出来怒刷了一下存在感,几秒钟后,他也“恰好”也从楼下上来,没坐电梯,从楼梯口出来的,身上疑似有火焰的味道,难道他抽烟吗? “桃桃,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他一把攫住她手腕,语气竟可怜巴巴的,“我做了晚餐,今晚我们一起吃吧。” 姜桃哼唧一声,算是同意了。一坐到餐桌旁,她就仿佛又回到了前两日,接吻似乎只是一个幻觉,直到他在她刷碗的时候,从后面用力搂住了她的腰肢。 她后背紧紧贴在他胸膛上,脊背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与心口的起伏。 “桃桃,你要是不喜欢我吻你,那我以后就不吻了。抱你总行吧?”他以耍赖皮般的口吻说道,声音就吹在她耳畔,气息滚热,燎烤着她的每一根汗毛。 那语气,活脱脱就像一只大狗狗受到了委屈,姜桃根本受不住,嘴巴鼓了鼓,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一咬牙,扭头仰起下巴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下,算作回答。 这冲动一吻,直接打开了某扇闸门,她头还没完全扭回去,就被他抻长脖子拦住了去路。 他迅猛地逮到她柔软的唇,一口咬了下去。 姜桃手上还沾着泡沫,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软塌塌地依靠在他双臂与身躯的桎梏中,渐渐变得迷离。 这次比上次吻得久多了,除了唇,他还吻了其他的地方,她的耳垂、眼睛、面颊和下巴,等她稍稍恢复神智,发觉自己竟已经换了个姿势,被他抱坐在了料理台上,双腿微微分开在他身侧,而他正将火种一样的双唇埋在她颈间,缠咬着她的喉口。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猎食。 她感觉自己整个都不对劲了,她从浑噩的记忆中搜索了一下,惊觉竟是自己主动分开了双膝。 实在太轻浮了。 她小兽般呜咽一声,用力推开他肩膀,从料理台上跳下来,捂着脸跑到门口,却又停在了门口。 她眼眶红红地望着他,很多地方都红痕点点,分外明显。 “对不起,桃桃。”他又拿出了那种委屈狗狗的表情与语气,姜桃撅起嘴巴,跺了一下脚,在心软之前连忙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回隔壁。 等心绪稍稍平静下来,才发现手机忘在他家了。 难道还要回去吗? 她气鼓鼓地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气,但她就是觉得进展太快了,这样的自己她都有些害怕,怎么可以跟认识才几天的男人那样亲密呢? 还是自己主动“勾引”的。 如果刚刚没有及时醒悟挣脱,他们又会进行到哪一步呢? 说来也奇怪,他一触碰到她,她就有种难以形容的安稳感,仿佛自己不再是孑然一人,不再是孤孤单单游荡于这人世间的游魂。在这种感受的包裹下,她真的情难自已。 他是一个迷雾中的港湾,可以供她依靠、停泊。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长得好看,身材也好,浑身上下从外表到气场,都充满某种张力。 她脸唰地冒烟,用小蛇使劲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咬紧牙关,嗖地站起来,以英勇就义的姿态一把打开大门。 隔壁狗子就蹲在她门口,尾巴高速摇摆,嘴里呼哧呼哧叼着她的手机。 她一愣,蹲下身来,从它口中取走满是口水的自己的手机。 倒是不必再入虎穴了。 “什么嘛。”她嘟囔着,摸了摸狗子的头,想了想,从门口抽屉里取出两张公司发的电影票,用保鲜膜包着,塞到它两排牙齿之间,“给你家主人送去,电影口碑不错,他要是想看就去。” 狗子屁颠屁颠回去了,姜桃赶紧关上门,心绪蓦地澎湃。 大约过了五分钟,手机传来微信提醒。 “明天下班我们就去看好不好?” 姜桃板起脸,故作矜持地等了足足十分钟,才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回复道:“好吧。” 第二天在公司里,她坐立难安,几乎是数着时间挨下班。 王姐被她带了整整一周,该学的都学差不多了,就差一个年底决算,姜桃想现在上半年还没过完,就没着急讲,不过王姐是个急性子,总绕着圈子问她关于决算的事,她也基本上知无不答。 中午吃过午饭,她正用手机刷着影评,王姐忽然凑过来,从手机里点开一张名片,给她发了过去。 “妹子,姐给你介绍个对象。”她熟络地开口道,眼里全是这个年纪女性对此事特有的热忱,“这是男孩的名片,你有空加一下哈。” 姜桃愣了愣,看着微信里那张名片,半天没反应。 她确实也到了该被介绍对象的年纪,以前也有不少张罗要给她介绍的,毕竟她漂亮,又没背景,碍于同事情面她多半会去看一眼,而她的长相对方基本上百分百有眼缘,这样介绍人就顺其自然卖了对方一个人情,无人在意她的想法。 她若说不想看,介绍人多半会抛来一个那样的眼神,苦口婆心爹味十足劝道:“哎呀,小姜啊,你年纪不小了,我们老家女孩子好多二十岁就生娃了,女孩不能仗着漂亮太挑,会被剩下的,到时候就贬值了。” 说得好像她是个货物,她虽然性子好,却一点也不想给好脸色,但最终还是会不带脑子去看一眼,回来时甚至连对方长啥样都没记住,只记得“工作挺好”或者“家里做买卖挺有钱”…… “姐,不用了,我——” “你听我说,这个男孩可优秀了,年纪轻轻就是副科,在财政局,以后特别有发展。他父母都是大学老师退休,退休金加起来两万多呢,在市中心有好几套房子。男孩长得也不错,一米八五大高个,就是比你大十岁,哎呀,年纪都不是事,大了懂得疼人。昨晚我把你照片发给他看了,人家可相中了,一早上就催我安排见个面。” 王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你把我照片给他看了?”姜桃眉心紧皱,说不出的不悦,只能努力不要挂在脸上。 这种情况,怎么都应该先征求女方意见再发照片吧?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 虽然对方“条件好”,可不经她同意就随便将她的照片发给陌生人,这种行为,同为女性的王姐难道不觉得不妥吗? “这不昨天正好看见男方妈妈么,”王姐不以为然道,“抽空见一面吧,说实话这条件已经是顶配了。” 她不小心暴露了心声,自己也觉得失言,连忙笑笑找补道:“我是说这男孩家庭本本分分,自己工作也好,虽然没有大富贵,可绝对算得上人上人,女孩子千万不要眼界太高,那些富二代商二代根本不靠谱,以后是会后悔的。” 说得好像自己经历过似的,姜桃属实不喜欢这套说辞,不过她听说过王姐好像是离异的,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也许真经历过什么也说不定。 “谢谢姐了,不过我暂时不想找对象。”虽然心里憋气,但她面上还是温温柔柔的。王姐不是她上司,她还是可以酌情拒绝的。 没想到一向情商极高、特别会来事的王姐,忽然变了脸色,虽然只在一瞬间,但仅这一瞬间流露出的不屑与怨毒吓了姜桃一跳,以至于她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王姐很快就恢复了寻常神色,捋了下顺滑的黑长直,苦口婆心道:“我这都是为你好的,你要是不愿意,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人家男孩可抢手了,相亲的女孩都要排队呢,要不是看你特别合眼缘,你的背景条件人家看都不会看的。” 搁这儿选妃呢?而且都多大了,比她大10岁的话都35了,还男孩呢? 姜桃心里忍不住吐槽。 不知是否错觉,王姐这两天开始对她没那么殷勤了,偶尔也拿拿架子,对她的支使置若罔闻,甚至连说话都不太顾及了。 姜桃抿抿唇,抬手把衣领往一块捏了捏。今天她穿的是高领衬衫,有些热,但能够遮住他留下来的那些痕迹。 “姐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始扯谎道,“我是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暂时不需要你们操心了。” 说罢,还露出甜甜的幸福的微笑,希望它能够阻挡住她们的过分热情。 “小刘昨天还说你单身呢?你该不会是不想相亲骗我的吧?”王姐挑起纹得细长的眉,有些难以置信,“男方是做什么的?条件如何?” “也是公务员,父母也是,在黄金地段也有大房子——”她飞快瞎编道。 “哦?在哪个单位啊?”王姐穷追不舍,与其说是燃起了八卦之魂,不如说是起了竞争心,非要将她的虚拟对象与自己手头“男孩”做一番对比。 为了掐断她的念想,姜桃一狠心,撒了个大谎:“是、是部队的,他父亲还在军区司令部工作,是个处级干部呢。” 果然王姐沉默了,怀疑地瞥她两眼,似乎不信。 也是啊,在这种找工作都靠关系的世界里,军区长官儿子的女朋友,怎么也得给安排进一个像样点的单位,她们公司完全不够看嘛。 姜桃以演示决算模块为由,成功转移了王姐的注意力。下班后,她迫不及待赶到电影院,忽然想起自己其实是在“生他的气”的,便迅速敛去脸上的期待,撅着一张小嘴与他碰了面。 他还穿着红色的夹克,她从没见过哪个男性能将红色穿得这么好看,远远的一眼就认出来,还有很多女孩子举着手机明目张胆地拍照。 而他居然怡然自得,双手插兜昂着下巴任由她们拍,这让姜桃忽然不大高兴了,嘴巴撅得又高了一个维度。 “你吃过饭了吗,桃桃?”他开始找话,眉眼间全是兴奋,眼睛1分钟有59秒是黏在她身上的。 “刚下班哪有时间吃。”她闷哼着回道,梗着脖子在座位上坐下。 “那我给你买些吃的吧。” “马上就开场了,在电影院吃东西会妨碍他人的。” “桃桃你还在生我的气。”他忽然倾身凑近,眼睛异常专注地盯住她。 姜桃本来就不是会装厉害的人,被他一盯,瞬间破功,整个人都慌张柔软下来,她瘪了瘪嘴巴,转头看向他: “我没生你的气。我问你,在你眼里,我算什么呢?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这个打算里有我吗?” 他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市侩的问题。 姜桃注意到他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心里陡然凉了半截。 果然只是和她玩玩而已,这样的男人根本不缺女人。 她倒没说非要他给什么许诺,本来他们两人不过是彼此“见色起意”,最后也很可能只是一场露水情缘,可今天王姐的一番话,她虽然嗤之以鼻,却也不是完全没走心。 她正难受地想着,他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很用力地抓住她的手,大掌将她柔软的小手紧紧捏在掌心里:“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吗?” 这跨度属实有些大了,姜桃愣怔在原地,第一次充分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美貌,让她一直忽略了,他的脑回路其实不大正常。 可他的表情,无比的真切与认真,看她的眼神也带着深邃的期待,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承受不来。 为何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深邃黑沉的目光,她根本望不透,也不敢望透。 她又鼓起嘴巴,转头看向屏幕,只留给他一个翘着嘴巴的侧影。 这家伙,该不会是个专门欺骗女人的惯犯吧? 不行,她可不能轻易上当。 “桃桃,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吧。”他说道,依旧半侧着身,语气和态度都端正得发邪。 姜桃一口饮料差点没喷出来。 这脑回路果然不正常啊—— 第82章 咖啡很不错,可否赏光陪我喝一杯? 他还扭着脑袋, 专注地盯着她看,等待她回复。即便没有与他对视,姜桃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真切与炽热,搞得她都摸不到头脑了。 他不会真的是认真的吧? 她倒情愿他是在开玩笑, 这样她还能说服自己, 他起码是个正常人, 只不过有些轻浮罢了, 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开那样的玩笑。 可他若真是认真的, 那他就很不正常。哪有人对刚认识才十几天的女孩提出领证,他难道不怕把她吓走吗? 更恐怖的是, 他还盯着她看呢, 仿佛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荒谬。 可恶, 都怪那该死的美貌,让她忽略了,他其实从一开始脑回路就不大正常—— 比如初次见面那天晚上,他竟拿着卷发棒给狗烫毛,这是正常人类能想出来的操作吗? 她鼓鼓嘴巴, 没有回应他热忱的目光,好在电影马上开场了,周围灯光渐次暗下来,他们被一层黑暗笼罩, 可即便如此, 她也有种自己全身每个角落都暴露在他视线中的奇怪感觉, 这让她微微有些惶恐,仿佛已无处遁逃。 但他很快移开了注视, 沉默地在她身边看完整场电影,电影是“疯狂动物城”, 可爱的小动物们毛茸茸的特别招人喜欢,姜桃看着看着就忘记了那些胡思乱想,时不时就傻乎乎笑两声,完全沉浸在电影里。 其实归根结底,她并没有将他奇怪的脑回路当成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吐槽一下也就忘了。 每次她笑,他都会转过头来认真看一会儿,像是看不够似的,所以每次情不自禁笑完,姜桃都会重新撅起嘴巴,表示出自己仍然在生他的气。 他根本就不恼,下次还看,甚至还看得更久些。 这家伙,到底是来看人还是看电影的呀?姜桃忍不住吐槽起来,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前面的座位。 电影结束,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影厅。姜桃坐着没动,一是因为她看电影一贯都看到最最后,二则是因为他也没动,借着渐渐亮起的灯光,又开始把她的侧脸当成钻研对象,执着地盯着看。 “桃桃,明天你就请假,我们一起去登记。”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婆了,我们可以搬到一起住——” 姜桃嗖地站起来,绷着小脸居高临下瞪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你不要信口开河了,我才不会和只认识十几天的男人去领证呢。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我、我……”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了,气鼓鼓从他长腿上跨过去,可不知是谁在地上丢了一个易拉罐,她脚下一滑,竟敦实地坐在了他大腿上,窘得她满脸冒火。 她呲牙咧嘴地重新站起来,他也跟着起身,默默跟在她身后,一道出了影城。 一个手里举着冰激淋的小男孩蹦蹦跳跳跑过来,没有注意路,与同样没注意路的姜桃撞了个满怀,冰激淋全都黏在了她衣服上。 小孩哇哇大哭起来,引来无数围观。 姜桃更窘迫了,心想真是祸不单行。她简单了擦了擦衣服,连忙去安抚小男孩。 小孩只有四五岁,虎头虎脑的,无论怎么安慰都不罢休,反而哭得更响亮了,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这么个鼻嘎大小的小家伙,还真能嚎,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仿佛她是个虐待儿童的现行犯。 忽然,男孩的抽泣戛然而止,紧接着露出了极其惊恐的表情,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后退,还被自己的鞋带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可这并没有阻止他逃走的步伐,他几乎是爬着往相反的方向跑,居然还尿了裤子—— 啊,这—— 姜桃诧异地转过身,看见他正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一张冷肃雪白的面孔从她头顶支棱出来。 是他把男孩吓跑的吗? 他有那么恐怖吗? 不不不,一定是别的原因,他又没长三头六臂,虽然气场有时确实摄人,可也不至于把孩子吓尿。 “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精神问题啊?”旁边议论纷纷。 “桃桃,我们回家吧。”他忽然垂眸望向她,对周围的纷杂置若罔闻,“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莽撞,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一道歉,她就心软,继而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较真了。 “我没有生气。”姜桃嘟囔道,迈开脚步兀自往前走,他继续跟着,在商城门口居然又遇到了那个小男孩。 男孩被一个特别美艳的三十多岁女子抱着安抚着,女子身边是一辆高档跑车,姜桃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拉住他就要改道。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美女看见他们了,一双美眸愤怒地扫过来,却在她身旁猛地顿住。 接着这位御姐气场十足的美女,居然露出了和怀中男孩同款惊悚的表情,甚至有一瞬间姜桃都觉得她要瘫坐在地上了。 她不解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既不狰狞也没瞪眼,看不出哪里吓人。 再回头时美女已经哆嗦着上了车,透过车窗,姜桃仿佛看见她厚密的头发丝里,支棱出两只动物耳朵…… 诶?她用力揉了把眼睛,想要再看时车已经一溜烟开走了,一路上违反了交通规定若干。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姜桃捧着包坐在副驾驶,被他沉默无言地送回家。在门口,他迟迟不进屋,姜桃假装没看见,凶狠地捣鼓着自己房门,捣鼓开后立刻闪身进去,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进到客厅,她颓丧地坐下来,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无疑是喜欢他的,他也为自己的“冒犯”道了好几次歉,她是不是该“原谅”他了? 好像每次都是他在道歉,虽然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会轻易道歉的人,反倒是像那种被反复道歉的人。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小肚鸡肠,不就是说了一嘴领证吗,她不同意就是了,干嘛跟他冷战呢? 她沮丧了好几分钟,慢慢站起身,踩着拖鞋来到阳台。 他果然也在那里,双臂搭在围栏上,注视着遥远的星空。融融月光削减了他侧颜的锋锐,给他披上了一层温情与柔和。 她很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无论怎么说都会显得自己方才好像一个傻瓜似的。 她局促不安地咬着嘴唇,他慢慢转过头来,什么也没说,朝着远方星空指了指:“桃桃,今晚有流星雨,许个愿望吧。” 说罢,冲她笑笑,那笑容里没有一点记恨。 姜桃还从没亲眼看过流星雨,连忙挑起眼帘,瞪大眼睛朝天边张望。 她记得新闻里也没说最近有流星雨啊? 正纳闷着,一道道流星拖拽着硕大的尾巴,划过天穹,速度很快,真的就像是下了一场密集的雨。 姜桃赶紧双手合十,许下心中唯一的愿望。 “希望自己可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许愿后,她看向他,有点好奇地问道:“你许愿了吗?” 他点点头:“许了。” “什么愿啊?” “半个月内能和桃桃领证。” “……”姜桃气得无语,恨不得捡起一块石子砸他。 咋还惦记着这事呢? 不过她注意到他嘴角轻轻勾着,可能是在开玩笑缓和气氛,便撇撇嘴,不跟他一般计较了。 第二天上班,铺天盖地都是流星雨突然降临的热搜,同事们也都在讨论这事,媒体还将之冠名为“二十一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姜桃没有细想,有一批付款凭单下来了,必须立刻入账制单。 她习惯性地叫王姐帮忙,可王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经理给她派了个任务,她忙不开。 态度明显不似从前了,姜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拒绝相亲,让她在那边没买成人情的缘故,便也没当回事,反正以前也都是她自己做的。 中午吃饭,王姐故意出去了一趟,姜桃等了她一会儿,也不见她回来,便自己去了食堂,结果看见她已经在那里,跟其他同事有说有笑地吃着饭,还把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分给大伙。 姜桃有种被打脸的恶心感,她挑了个角落讪讪坐下来,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似的。 整个午饭都吃得索然无味,她不理解王姐为何这样,莫非是因为东西都学会了,所以开始原形毕露了? 还真是会伪装啊,她以前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见过这种人,如今自己竟也遇到了。 作为一个才入社会不到两年的菜鸟,她确实缺乏这种经验,再加上本性纯良,根本就没将人往坏了想过。 罢了,又不是小学生,吃饭都要手拉手,心里明白就好。她没有背景,能找到现在这个公司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忍就忍一忍,千万不要和钱过不去。 可还是被影响了心情,匆匆扒了两口就逃也似的离开了,不想回公司,就在附近的商业街转悠。 阳光很盛,照得人犯困,她进到商场里面,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看见前方有洗手间,走进去洗了把脸,总算精神了点。 他在家做什么呢? 她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他,导致情绪更混乱复杂了,出了洗手间没走几步,手机就滑出手心,在擦得铮亮的地砖上一路滑行,最终停在一双黑亮干净的皮鞋前。 姜桃顺着前方那双修长笔直的小腿向上看,看见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竟是东海集团的三公子。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哦,对,这家商场也是他们旗下的连锁品牌。 她想到之前的乌龙事件,尴尬地笑笑,正要跑过去把手机捡走,他忽然蹲下身,将手机从地上轻轻捡了起来。 是全蹲下那种蹲,然后慢慢直起身,优雅有礼地将手机往前一送。 姜桃受宠若惊,三步并作两步接过手机,连道了两声“谢谢”。 虽然外表看着高冷,人好像并不坏,也没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她心里对他的印象好转了不少。 她又咧开嘴角,尴尬地笑笑,正要转身,他叫住了她。 “你叫姜桃,是吗?”声音清凉又不失气场,仿若刮过大海的风。 姜桃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莫非是那次惹他生气了,事后他特意让人去调查她了? 她脑补出一个经典桥段:给你一天时间,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 却见他忽然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往旁边望了一眼后又转回来,对她道:“顶层有家咖啡厅,咖啡很不错,可否赏光陪我喝一杯?” 他说话时站得笔直,西装笔挺的样子有种不好接近的距离感,可说话的语气却一点也不像姜桃想象中的“霸道总裁”,还弯起唇角浅浅淡淡地笑了一下,竟有种奇怪的熟识感。 姜桃本能地想拒绝,毕竟这事太匪夷所思了,可她忽然想到了那个梦,鬼使神差点了下头。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能跟这样的人发生交集,对以后一定有帮助的。 顺便再白嫖一杯咖啡,她不亏的。 第83章 水火交融,情意绵长 咖啡冒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姜桃轻轻嗅了嗅,是她喝不起的醇厚。 她鬼鬼祟祟瞄一眼对面男人,他没有端起咖啡,这就导致她不敢轻举妄动, 可心里着实很馋咖啡的香气。 她是个天生的咖啡脑袋, 每天不喝一杯都无法开启生活。像是看出了她没出息的纠结, 三公子似是轻笑一声, 端起咖啡浅啜了一口。 姜桃见他动作, 连忙也端起杯子,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醇香的气味顿时盈满口腔, 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碳水化合物造成的困倦一扫而空。 她记得东海集团的董事长姓林, 那么他就是林公子。 不知为何,得知他姓氏的一瞬间,闪过脑海的不是“林”,而是“鳞”,她还诧异怎么有人姓这个, 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林”这个再常见不过的姓氏。 两人谁也没开口,就这么静默地坐着。姜桃越发坐立难安,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莫非她曾经不小心窥见了林公子某个不想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他是来威胁她的? 抑或者, 林公子也能看见鬼, 找她来是想让她讨几张符纸给他?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自己有何价值, 能被他单独请到咖啡厅里喝咖啡。 “工作还好吧。” 清磁矜贵的声线打断她的脑补,她唰地抬起头, 愣了半秒,才木讷地点点头。 “挺、挺好的。”她一脸呆萌道,完全摸不到头脑。 难道,是想挖她去他们公司工作? 不不不,没这个可能,她对自己的半斤八两还是有数的,工作能力只能算还可以,在目前的公司绰绰有余,但去了东海集团那种大企业就不够看了。 最主要是她懒,007不起。 林公子弯唇一笑,笑容好看极了,像是大海荡漾开温柔的波澜,她又想起了那个梦,忽然脱口问道:“林先生您去过海边吗?” 这是个傻问题,虽然目前所在城市属于内陆中的内陆,无一处临海,可人家毕竟出生在罗马,想去哪还不是抬抬手指吩咐一声的事。 “小时候去过。”他竟然老老实实回答了。 “只有小时候吗?”姜桃巴巴地追问道,“长大后就没再去过吗?” 他幽幽泛蓝的目光安静地将她笼罩,静静注视了她一会儿,有些玩味地笑着回答道:“也许在平行时空里,去过吧。” 这个略显中二的回答让姜桃有点尴尬,她傻乎乎地陪笑了两声,手指抠了抠鬓角,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了,于是端起咖啡又喝了好几口。 “姜小姐,我有一个朋友,她现在的处境很微妙,所有人都以‘为了她好’为名义隐瞒她、欺骗她,甚至篡改了她的记忆,当然在蒙蔽中的她过得还不错,至少会比知道真相后过得幸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要告诉她真相,会不会显得很不识时务?她会不会因此而怨恨我?” 他突然嗓音清澈、条理清晰地叙说道,眼睛一直盯着姜桃。 和那个人不一样,他的注视虽然一样充满气场,却并不令她感到压迫,反而很舒服,就像是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姜桃完全没料到走向,又愣了好半天,才字斟句酌回答道:“那要看情况了,如果那个真相很难以接受,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毕竟人活着就图个开心嘛,很多事情也就那回事吧,没必要较真。” “是吗?”他垂下眼眸,思索着她的话,自言自语道,“那如果我的这个朋友命不久矣,给她带来安稳的那个人,正是马上就要取走她性命的人,我还可以保持沉默吗?” 啊,这—— 这应该直接赶快报警吧? 姜桃觉得自己好像被卷入了很不得了的事件中,作为一个合法公民,她连忙说道:“那、那一定要告诉她呀,生死这种事可不能稀里糊涂,再卑微弱小的人,都有权利主宰自己的性命!” 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他忽然露出很开心的样子。 诶,他为啥问自己这种事情啊? “我的那个朋友,和你长得很像,性格也像,所以就想听听你的想法,若是有冒犯,请姜小姐见谅。”他解释道,态度真诚,有礼,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敲。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就能解释通了。 “可若是涉及到违法的事情,还是报警比较好吧——”姜桃鼓起勇气,弱弱地建议道。 虽然胆子米粒大,但她还挺有正义感的。 可林公子仿佛没听到,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快一点了,你该去公司了,姜小姐。”他边说着边站起身,冲她笑笑。 姜桃抿抿嘴巴,也站了起来,目光不经意瞥过他的咖啡。 除了最开始那一口外,他没再喝一口。 “我不喜欢咖啡。”他仿佛又听见了她的心声,淡淡解释道。 不喜欢还要请她来,简直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们一道出了咖啡厅,他停在VIP专用电梯前(一点也没有捎她的意思),姜桃则继续七拐八拐,顺着自动扶梯下楼。 “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姜……小姐。”电梯门闭合前,他抛下这句话。 直到顶着大太阳走到公司门口,她都没想明白这次会见,到底有何目的。 一开始她真信了他的那套说辞,可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这种涉及到“杀人”的事情怎么可以跟一个陌生人随口就说呢,别说他一个心机颇深的富家子弟了,就是她也没缺心眼到信口开河的程度,万一被不轨之人抓到把柄呢? 而且他才见过她几次,如何了解她的性格? 况且,他对她问题的回答,越想越觉得颇有深意。什么“平行时空”,又不是中二少年,简直跟他的身份和形象双重不符嘛。 姜桃若有所思地进了办公室,一抬眼就看见王姐在收拾她的桌子。 她现在没有单独的工位,是搬个凳子和她共用一张桌子的,虽说平时她也经常帮她整理,可都是些零碎物件,此刻她居然将整个桌面都推到重改,按照她的习惯调整摆放。 “姐,你这是——”她惊讶地看着她,刚想发问,旁边工位的女孩转过身来,说经理有事找她,让她一回来就去他办公室。 王姐不以为然地扫她一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姜桃瞬间有种被背刺了的感觉。 直觉告诉她,经理找她和王姐大张旗鼓整理她桌子,绝对有关系。 来不及想太多,她风风火火爬了层楼梯,来到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经理正慢条斯理地喝茶,看见她假惺惺地站起来,嘴里念叨着:“坐,坐,快坐。” 姜桃愈加忐忑不安,莫非是她做错了账,对公司造成重大损失? 不能,若是那样的话,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小姜啊,是这样,咱们公司现在用不了这么多财务人员,上周集团开会,要求各个部门都裁员,咱们部门得裁掉两个,今早老刘提离职了,还剩一个,很不幸,这个指标落在你头上了,不过我们会给你‘n+1’,工龄给你算两年……” 他的嘴一开一合的,姜桃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如果可以的话,一会儿就签协议吧,这个月工资照常发给你,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再上班了。” “如果不可以呢?”姜桃忽然咬紧嘴唇,反问道,“凭什么是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哎呀,不能这么说,你还年轻,又有专业学历,去哪儿不能高就?你看看其他人,上有老下有小,也得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这话说的,敢情不给他们活路的竟成自己了? 她给他们活路,谁给她活路。 她忽地冷笑,死死瞪着对面的胖土豆: “你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吧?让我带王姐,其实就是为了让王姐取代我的位置。你怕我察觉出异常,还假惺惺骗我说要给我升职加薪,真亏你能面不改色撒这种谎,你要不要点脸?” 她气得浑身发抖,长这么大了,她不是没遇到过心眼坏的,但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还是头一次,以至于她都懵了,只能用最低级的恶毒言语挖苦他,而不是赶紧开动脑筋,想想还能不能为自己谋取点什么。 经理脸色都绿了,咽了口唾沫,努力保持风度:“你怎么这么说话,就这还大学生呢?在工作中要尊重长辈,懂不懂?” “你刚刚不是说要裁掉两个人吗,那我和刘哥走了,王姐留下来,不就又多一个人了吗?”姜桃虽然性格好,却也不是能被轻易震慑住的类型,一旦被激怒了,倔劲儿上来咬得比谁都执着。 经理果然无语了,他挠挠光秃的脑门,好半天才找补道:“王姐是老会计,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 “她给你多少钱?”她无视他的解释,直接质问道。 回想一下部门留下来的,除了王姐外,还有五个人,其中出纳是大经理的亲戚,另外两个年轻的,都有毫不忌讳的背景,还有两人,一个岁数不小了,和经理关系特别铁,属于住院了都能帮着跑前跑后的类型,最后一人是个非常泼辣的中年女子,若是敢裁她,她当天就能闹到劳动局。 当然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姜桃怀疑她知道一些经理的幕后交易,但这种事她并不确定,也不打算因为猜测而随意污蔑他人。 唯一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就只有她了。不裁她裁谁? “你、你不要信口雌黄。好了,回去好好想想吧,若是这两日你不签,可就没有‘n+1’补偿了。丑话说在前面,我若是想找出你工作是的错处,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不要逼我到那种地步,你要知道,一旦你被开除,再想找工作可就难了。” 确实,最后一句话杀伤力巨大,让姜桃生生憋下了新酝酿出来的酸言酸语,她用力咬住唇,愤愤地站起身,使劲把凳子往后一推,跑出这个充满烟味和中年男人沤热臭气的房间。 她的情绪崩溃到了极点,那是一种既震惊又恶心的崩溃,若她真的工作做得不好被辞退了,她毫无怨言,可她竟从一开始就被设计了,然后被推着被蒙蔽着走向陷阱,还傻乎乎地倾囊相授,真是蠢透了。 若是她此刻再遇到林先生,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说:“不要骗你的朋友,无论任何真相,她都有权知道。” 她宁愿惊心动魄地死,也不愿意稀里糊涂的死。 她连回办公室的心情都没有,直接冲出公司,跑到绿化带里,大口大口汲取氧气。 中午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此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很快,雨滴就成串落了下来,姜桃慢慢地在树林中走,很快就被雨淋透了。 她竟生出了一种毁灭般的爽感,任由雨水拍打在身上,孤身一人行走在狂风与水雾之中。 其实造成她情绪失控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真的傻乎乎相信了经理的画饼,甚至还跟他说了这件事。 他…… 姜桃忍不住抽噎起来,抱着胳膊,这才感觉到透心的冷。 他的身体灼热蓬勃,拥有一切她喜欢的特质,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和孤寂。 她停在原地,忽然特别想见他。 她在雨中拔足狂奔,湿漉漉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司机一叠声的抱怨中湿漉漉地坐到家门口,付钱下车,直奔单元楼而去。 出了电梯,她没有去开自家的门,而是十分用力且急切地敲打他的门。 依旧很快速地打开了,以至于她有一拳捶在了他胸口上。 “桃桃,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浑身湿透,状若水鬼的样子,姜桃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惊讶的神色。 她什么也没说,用力地、像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般,狠狠扑入他怀中,双臂紧紧抱住他坚硬强壮的脊背。 啊,真的好暖和啊,好像一团火,炙热强大,却不会伤她分毫。 他只愣了一瞬,也抬起手臂,轻轻拥住她,不敢使太大力道,因为她此刻看上去特别易碎,需要他小心翼翼触碰、对待。 “好暖和。”她埋在他胸口,呢喃道,接着踮起脚尖,带着浓烈情愫,义无反顾地吻上他干燥的唇。 他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喉结剧烈的上下滑动,然后便不再管顾力道,一把箍住她纤细腰肢,单臂将她整个提抱起来,一边用力回吻,一边转身入了房间,啪地踢上房门。 她的眼神迷离,他的气息灼乱,肌骨交融间,心跳慢慢合成一个节拍。 水火交融,情意绵长。 第84章 那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桃桃, 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桃桃,你在装睡是不是?” 还没有回应,不过姜桃眼皮不易察觉轻跳了跳,继续假寐。 见她无论如何都不吭声, 他滚热的一只手臂从她腰间肌肤擦过, 将她整个腰身环住, 同样滚热的胸膛紧紧贴上她光滑细嫩的后背, 另一只手从另一侧腰间探过, 扣住她的小手,五指插入她指缝间, 牢牢扣紧。 “桃桃, 你为什么又不理我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他唇贴上她发丝, 用沙哑的嗓音喃喃问道。 姜桃将眼皮掀开一条缝,身子难以控制地动了下。 不是做的不好,是做得太好了。 她脸上腾起绯色,几乎不敢去细想从昨天傍晚到即将破晓的此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细想的, 他们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很简单很原始的一件。 可偏偏就这一件,仿佛打开了一扇闸门,也让她意识到, 有的人不只是外边看上去很行, 亲身实践起来也确实很行。 太行了, 以至于她现在腰都像被折断了,身体沾染着他的热度, 时不时就热流翻滚,脚尖轻轻抽搐。 “果然是装睡。”他孩子气地用力箍了下她的小手, 将它整个攥于掌中,把玩似的揉捏,唇俯下来,在她肩头和颈窝渐次落下亲吻,然后一口叼住她耳廓,嘶哑笑道,“那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反正这事是桃桃你主动的。” 姜桃小小地颤抖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都怪自己,因为极度失落、愤怒,还有一种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孤独感,毫不矜持地就主动投怀送抱,最终被他吃干抹净了一整晚。 都已经六次了,居然还不肯放过她……小说之外竟真的存在“×夜七次”这种实力,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倒霉,还是赚到了。 他手臂往胸口一收,她整个身体就贴上他,每寸肌肤都能感受到他蓬勃火热的生命力。 她小猫般哼唧一声,嘟囔道:“就、就只能再一次了,多了我真的受不住了……” 话音还没说完,小嘴就被用力压住。半个多小时后,躁动总算稍稍偃旗息鼓,可他还没有困倦的意思,枕着手臂侧躺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绯红的脸蛋和肌肤,手指一刻也不老实,不是揪揪她的脸蛋,就是绕起她一缕发丝,仿佛是在酝酿着第八次的借口。 姜桃果断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抱着胸口,裹紧被子,坚决不给他可乘之机。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陷入了困倦,她可没他那么恐怖的体力和精力,头几次还主动地食髓知味,后面干脆就软绵绵的了,任他折腾,可偏偏他虽然生疏,却特别生猛,弄得她好几次都忍不住啜泣出声,被单都被咬出了好几层牙印,浸满她的口水与汗水。 虽然但是,真的很爽,一切烦恼与糟心事都飞走了,她全身心都沉浸在从未体会过的快乐之中,满眼满心都只有他,甚至很想一口答应他先前的愿望——和他领证去。 但她终究还保存着一丝理智,即便是攀到最高峰的那一刻,她内心深处也始终萦绕着一道遥远又模糊的声音,告诉她他其实是很危险的,特别危险,就像是一团火,随时能够将她焚烧殆尽。 是啊,她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他可能是个通缉犯,也可能是妖怪,这个世界既然有鬼,也一定会有妖怪…… 她混混沌沌地想着,意识渐渐昏沉过去,在最后一丝意识陷入深睡前,她感到他又强势灼热地贴了上来,把她像暖宝宝一样,紧紧箍抱在怀里,唇瓣贴在她发丝上。 其实她若是能分出心思细想一下,就会发现他对她的欲望浓烈得有些过分了,虽然竭力克制了力道,但一进一出间仍像是要将她整个都揉碎,然后恶狼般拆骨入腹,彻底吞占。 醒过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她哼唧着裹着被子下床,一个没站稳,又跌回了床上。 呜呜呜,脚软得都走不动路了,这样怎么去单位签合同呀。 醒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通了,去他的土豆经理,去他的狼心狗肺善于伪装的“徒弟”,去他的恶心公司,她不干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她年纪轻轻身强体壮,还能饿死不成? 只是还有点不甘心。 他从卧室门口探出脑袋,手中握着一把锅铲:“醒了,桃桃,我烧了热水,你可以先去冲个澡,午饭马上就好了。” 仔细一看,他居然还系着一条围裙,妥妥的宜家宜室好男人模样。 然低头扫一眼自己满身的红痕,她顿时就不这样么想了。 都是伪装,用脚趾头都能看出来,他就是一只暂时披着羊皮的狼,从里子里散发着危险,但却异常吸引人。 尤其吸引她这种从小缺乏安全感,又十分乖顺,还能看见鬼的乖乖女。 后者提高了她的恐怖阈值,让她在隐隐感觉他很危险的情况下,还能一次次回应他的亲近,一次次心甘情愿步入他的“圈套”。 她岂能不知道那些偶遇都是精心制造的,毕竟她大学时代可是推理爱好者协会的副会长。 诶,自己真的参加过推理爱好者协会吗?履历里似乎没有这一条,可不知为何忽然就无比确凿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按了下太阳穴,抬头冲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都不知道你的全名呢?” 没承想他居然顿了片刻,才薄唇轻启,回答道:“李焱。” “哪个yan?”姜桃十分好奇。 “三个火”他笑笑,晃了晃手中的锅铲,闪身出去了。 嚯,这么多“火”,难怪浑身上下都那么暖和呢。 她慢吞吞地穿上衣服,踮着脚尖来到浴室,推开门脸就红了,扭扭捏捏关上门,对他嘟囔道:“我还是回我家洗吧,好别扭。” 他挑了一下眉毛,不大高兴了:“桃桃,我们都睡过了。” 姜桃面色更加鲜艳了,她使劲摇了摇脑袋,给出了一个无法回绝的理由:“我衣服都在家里,你让我洗完了穿什么呀,你都把我衣服扯成布条了……” 他无言以对,带着幼稚的表情,讪讪看着她托门而出,轻快地迈进隔壁房门。 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这个行为怎么这么想骗p的?爽完了,得到安慰了,就把人家往旁边一推,翻脸不认人了? 她心里嘀咕着,烧了一会儿水就匆匆冲洗了一番,沐浴液打得很多,她可不想一会儿去单位,身上都是暧昧的味道。 擦洗身体时,她余光瞥见沙发上有什么动了一下,可她不像往常那样被吓了一跳,而是淡定地走过去,弯身查看。 他就在隔壁,她没什么可怕的。 沙发上除了沙发垫,就是那只小蛇玩偶。 奇怪咧,她今早上班时,它还在卧室床上。莫非是自己不小心给带到沙发上去了? 她一点记忆也没有,但也没多想,拍了拍小蛇,心情很好地亲了一口,又把它放回卧室枕头上,拿吹风机吹了吹头发,伸着懒腰回到隔壁。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她香喷喷地吃着,他却不吃,托着腮看她吃,唇角还很温情地勾着。 她扭头瞄他,被那浸泡在金色阳光下的艳丽容颜帅了一脸,红着耳朵转回头,继续往嘴里扒拉米粒。 “我被辞退了。”她忽然说道,腮帮子鼓鼓的嚼着菜,眼睛平视着前方。 “哦。”他不咸不淡应了一声,仿佛对“被辞退”没什么概念。 “一会儿我要去公司,签一个协议,签完后能领一万多块钱呢,少是少了点,不过够我好几个月生活费了。”她既像说给他听,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安静地听着她的日常琐碎,很希望她能再多说一点。 “姜桃”只是“她”一百次轮回中的一个,他很快就要杀掉她,终结一切,他其实没必要太走心的。 可他却不受控制地走了心,从幻境末期开始,他就被她左右了心态和行动力。 也许那时,毫不犹豫地接连杀死她三次,一切就都简简单单结束了,可就是因为片刻的犹豫和一闪念,他任由那条蛇救走了她。 不,还应该更往前——那个神庙里的夜晚,掐死她一次后,他就应该继续第二次、第三次,反正她睡得很深,他也有能力让她感觉不到痛,可他还是没能下狠手。 反正时间还够用,不妨多留她在身边一会儿。 他这样想着,缩回了手指,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直到天亮。 那样恬静温婉的睡颜,看上一千年也是不够的,他想起了更早的前世,他还是一颗石头,她可怜兮兮地缩在他身边,请求庇护,他收留了她,纯粹是因为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很好玩,后来雨停了,她想跑,可他怎能允许呢? 于是,她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千年,他们渐渐成了好朋友,唯一的好朋友,她还把草叶开在了他身体的缝隙里,越来越蓬勃,最后他整个身体都被绿油油的小仙草包裹着,好不凉快。 整座山上的石头都羡慕他,想要偷走她,每到这时,他就会大发雷霆,把它们都吓走,然后威风凛凛地叉着腰,任她跳到他的手心里,咯咯地笑。她叶子鲜嫩,声音也清脆,时间就这么千百年地流逝。 后来他进化成了灵珠子,因功力卓越,被元始天尊收入玉虚宫,成了至宝,可它根本就不是消停的主,天尊无奈,将他交给最有耐心的太乙真人保管,太乙真人也对他的顽劣直摇头,最后不知从哪里寻到了已经长成一株参天桃树的她,将她栽倒金光洞门口。 她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她,每日都从洞里蹦出来与她嬉戏,后来太乙真人想出了一个法子,将她炼化成一只桃木匣,盛敛灵珠子,这样他既能每时每刻都与她在一起,也不再调皮地闹来闹去。 “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在签完协议后,给那个小土豆一巴掌?”姜桃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他收敛飘远的目光,转头看她。 “他都惹你不高兴了,你当然可以。”他回答得毫不犹豫,理直气壮,“一个不解气就两个,两个不行就继续扇,直到你满意为止。” 还真是个一点也不惯着别人,也一点都不内耗的人。 姜桃嘴角抽了几抽,觉得扇巴掌还是过头了点,万一人家告她呢,不过她可以泼咖啡,反正只要把气撒出去就够了,这个时候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了。 半个小时后,她换上一身新衣服,昂着脑袋出发了。 刚刚卖出门槛,他就在身后不满似的咳了一声。 姜桃不解地回头,他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就这么带着点不悦地看着她。 哦,姜桃好像get到了他的意思,再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孩子气,她鼓鼓嘴巴,重新迈进门槛,走到他身前,踮脚在他唇上用力啄了一下。 他瞬间展开笑意,抱住她的脑袋,用力吻了回去。 小小折腾了一阵,她出门后用小镜子照了照,下嘴唇都肿了。 她连忙掏出口红补妆,越补嘴巴存在感越强,最后索性买了两根雪糕,一边解渴,一边消肿。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嘛。 她看着前面川流不息的马路,开心地想。 第85章 你不许忘记我—— 虽然设想了一系列解气画面, 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做,经理眯着小眼睛始终笑嘻嘻的,她盯着那杯咖啡盯了好久,都没勇气举起来泼他一脸。 甚至泼在文件上都没有勇气。更确切地说, 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耍这一通又有何用呢, 要耍就干脆耍厉害点, 在昨天就耍, 把事情闹大, 既然失去了这个时机,就安安静静地走吧, 反正昨天她也挖苦够了, 不然经理今天不会这么好态度, 点头哈腰的,像是生怕她搞事似的。 人事当天就给盖全了章,最后又办了些移交手续,正要离开时,人事部一位和她平时很聊得来的女孩扯扯她袖角, 小声告诉她王姐是经理的远房亲戚,她这次纯粹是被当成炮灰了。 姜桃听完并没有燃起新的愤怒,反正事实已经达成,她甚至都提不起兴致去愤怒, 只想赶紧领钱离开, 从此与这个低矮的四层楼永远说再见。 还有一份人事档案, 得明天才能取。她不想把档案放在人才市场,反正她很快还得继续找工作, 调来调去的太麻烦了。 办完这些手续,她抱着箱子来到办公室。所有人都抻脖子看她, 与她目光对上后又缩回去,躲在电脑后继续暗搓搓观望。 刘哥的桌子早就空了,她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来到自己办公桌前。 “王姐,你先去别的地方呆一会儿,我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她冷着脸对坐在她工位,桌上摆满了自己东西的王姐说道。 王姐不知为何,没了昨天的嚣张,什么也没说就抱着一本凭证站起身,坐到刘哥的空位上,默默看她翻箱倒柜,看了一会儿主动走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 人真是奇怪又复杂的动物,姜桃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不用”。 “那个男孩,你真的不再看一眼了?”她忽然说道,语气试探。 姜桃简直无语,都把她欺负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自己的红娘身份呢?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不容易,我儿子身体不好,我不能不工作,但我没啥学历,人也老了,不像你还能找到好工作,好男人。” “?”姜桃有些莫名其妙。你困难不容易,就要把她挤走吗?她又何尝容易? 而且工作的事,跟找男人有什么关系? “男方那边真的特别相中你,要不你就去看看吧,如果能成了,以后你不工作做都可以吃香喝辣。” 姜桃这才明白,王姐给她介绍这个人,不只是为了卖对方人情,还是为了稍稍抵减一下自己的罪过。 虽然看着好像没那么坏了,但也还是坏。所谓一码归一码,在工作这件事上,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加混蛋。 “不必了,他年纪太大,我怕他肾受不住。”姜桃第一次用尖酸讥讽的口吻说话,虽然有些生疏,但情绪挺到位,肉眼可见王姐满脸震惊,嘴巴都合不拢了。 “我呀,还是喜欢年轻的,可不想给老年人当护工。”她补了一句,就不再理睬她,继续装箱。 王姐讪讪地离开,没去空座位,而是出了办公室。 她走了,姜桃收拾得更放开、更高效了。她东西不多,可还是装了满满一箱,都是些零碎小物,整理完后她跟出纳交接了下清单,最后环顾一圈,发现还有个小抽屉没打开过。 那是办公桌下的一个组合抽屉,她上班第一天自己买的,后来因为办公室要求5S管理,办公用品都要统一,她就把抽屉塞到脚下电脑主机旁边的架子上,没再用过。 她弯下腰,挨个拉开抽屉,只有些残破的发夹、报废的餐卡和几枚停用了的印章,但最底下的一格抽屉里,却躺着一只海螺。 手机般大小,色泽清透纹理清晰,仿佛是刚刚从海边拾起来的,一点也不像在抽屉里雪藏了一两年的。 自己什么时候买的这个海螺呢?她慢慢将它拿起来,放在眼前看。 耳边忽然响起海浪的声音。 好眼熟,真的好眼熟。 头上一阵剧痛,她用力捂住脑袋,眩晕了好一阵,才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沉重地坐在转椅上。 头痛慢慢消退,海浪声却一刻也没停止。姜桃有些难以承受,抱着箱子就往外跑,跑到开阔处停住,脑袋伸出窗外使劲深呼吸。 可海浪声依旧没有停歇,还伴随着男人清亮矜贵的声音。 那声音太熟悉了,她好像不久前还听过…… 走廊尽头传来说话声,她不想让自己混乱的样子被同事看到,即便不是一个部门的也会很尴尬,便重新抱起纸箱,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栋办公楼。 不知不觉海浪声消退了,清新空气大片涌入,到处都是车流穿梭的熙攘声,姜桃使劲喘了几口气,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刚坐上车,将近两万的补偿就到账了,她盯着银行存款余额,目光不经意滑过手腕上红绳。 她忽然也想送他一份礼物,便让车子驶向家附近的购物中心。 她在一层转了一圈,被金首饰吸引了注意力。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跟金色特别配,尤其是跟金色的手镯。 可是太贵了,要一万多呢,纯度也不是很高,可真的特别特别配他。 一想到这只刻有明显线条型纹路的金手镯,戴在他腕骨凸出、青筋隆结、骨节修长有力的手上,她就一阵心潮澎湃,冲动之下付了款,小心翼翼搁在包里,满怀期待回了家。 “桃桃,这……花了不少钱吧?”他惊讶地看着她递过来的手镯,说话都磕巴了。 是震惊,是惊喜,还是不喜欢? 她一边期待地翘着长长的睫毛,一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忽然,她注意到他眼中闪过一抹警戒的神色,并迅速瞥了她一眼,虽然很快就恢复了笑意,但仍被她捕捉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懵了,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就收下吧,算是这条手绳的回礼。”姜桃认真地说,睫毛微微往下垂了垂,两根手指勾着,“我长这么大都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你是头一个。就算你是骗子,我也认了,反正这段时间有你陪着,我过得挺开心的,情绪价值是无价的。” 他安静地看着她肉嘟嘟红艳艳的小嘴一张一合,听她说完自己的理由,忽地扬唇轻笑,将手镯慢慢套上手腕:“傻桃桃,那根手绳才多少钱……不过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桃桃,你的礼物我收下了。” 他晃了晃手腕,果然绝配。 姜桃小猫似的抓了抓他手腕,忽然红了脸。 昨晚就是这只手,把她从头摸到脚,让她几度颤抖到难以自已…… 他似乎察觉了她的情动,邪魅般一笑,俯身环住她腰肢,将她抱在餐桌上,一只大手扣住她后脑,紧紧地攥住她顺滑厚密的发丝,五根手指在头皮上犁出五道白色的痕迹。 他俯下唇,狠狠咬住她微微嘟起的嘴巴。 “桃桃,以后不许再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别人了,永远都不许——”他一边用力撕咬着,一边呢喃道,忽然生气了似的野蛮起来,冲撞得她牙床发麻、嘴角像是裂开了一般。 “你真傻,桃桃,以后这样,是会被坏男人骗的。”他又含混不清地呢喃了一句,就将她翻了个儿,压在餐桌上。 他的动作比昨晚猛烈许多,以至于姜桃偶尔会痛得呻吟一声,但很快就被快慰的热潮掩盖过去,她一只手紧紧抠着桌子边缘,另一只被他压在背后,紧紧束着,且随着动作越发野蛮激烈,他对她束缚也越发凶狠强制,姜桃小动物一样呜咽两声,就被冲击得连声音都溃散了,只能柔柔弱弱地叫唤着,听上去就像一只生病的小羊。 他好像和昨晚,不大一样了。至少在这件事上,与昨夜判若两人。 虽然同样热烈持久,却带着一种熊熊燃烧的危险,仿佛既小心翼翼,又恨不得将她整个摧毁。 他贴上她的脊背,撩开她耳边发丝,唇贴住她的耳廓,声音嘶哑凶险,充满一种原始的压抑的暴戾:“桃桃,我在家里排行老三,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三郎’?” 姜桃此刻神智已经不大清晰了,整个人都被热流冲刷到溃不成军,她轻抖着雪白的肩头,如他所愿柔柔地唤了一声“三郎”…… “继续。”他的声音突地冷戾,带着明显的报复意味,一只手从背后探过来,握住她的下巴,将她整个头颅都向后掰去,她修长白嫩的脖颈仰成一张弓,脊背与他胸膛几乎贴合成一条紧密的线。 “唔……”她感到喘息微微困难,唾液不受控制地大量分泌,无论她怎么拼命吞咽,都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她忽然有些惧怕他,口中不断地唤着“三郎”“三郎”,既像是情到深浓时的叫唤,又像是对他的讨好,以求他不要伤害她,好好待她…… 他忽然满意地一笑,声音充满掌控欲。姜桃第一次察觉,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桃桃,我就说嘛,我们永远都分不开的……”他将她整个上半身都掰直,唇落在她发丝粘连的肩头,密集地吻着,手依然反握着她的下巴,那只金色手镯在她喉咙上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皱,“桃桃你要记住,不管转世多少次,你永远都是属于我的,你不许忘记我——” “你要是胆敢忘记我,我就把你关起来捆起来,直到你想起来为止……” 虽然神思已然不打清明,但姜桃还是从他骤然狂烈的动作与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危险,她用力挣扎了下,均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化解,束得更紧。 “桃桃,谁让你停下来的?继续叫我的名字,不然我会很生气的……”他说得轻飘飘,甚至是带着轻慢的笑,可比硬生生的威胁恐怖百倍,姜桃来不及想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本能促使她红唇微涨,伴随着他的节奏一声又一声地唤他“三郎”,柔媚的嗓音如水波一般回荡在整个客厅。 突然,一根红色的绸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脑海,舞动着唤醒了她浑噩的神思。 这样的野蛮力道,这样的体#位姿势,好像之前经历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有一根红色的绸子做辅助。 而以近乎同样姿势从后面束缚她,威胁她的人,也是他。 她浑身猛地激灵了一下,一些碎片记忆哗啦一声,毫无征兆地涌入脑海,她看见了他穿着古人的衣服,肩膀上松垮垮套着一只金色圈子,两只手臂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红绸—— 一个名字,加黑加粗放大出现在她脑海深处,但始终被一层薄雾笼罩,看不真切,但她无比确信他十分危险,而且是专门为了她而来—— 她惊叫一声,嗓音忽地断了,但他似乎听得心满意足了,没再强求,而是将她翻了个儿,重新埋入她颈窝,吻她的面颊、眼睛和鼻子,最后咬住她的唇,将她的颤抖与质疑都压入喉咙。 姜桃怕得不行,仿佛是小兔见到了恶狼,那是一种本能的畏惧,可她根本不敢表现出异样,只得乖乖配合,任他撕咬,掠夺,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她隐隐回忆起了他是谁,虽然叫不出名字,却清晰地浮现出他拉弓射箭,将自己当成活靶子的画面,以及他趁自己睡着,大手扼住她喉咙,就如刚刚那样,轻轻一用力,她的颈骨就断了,脖子软塌塌地往旁边栽倒…… 他曾经杀过她,这一点她无比确信,身体越发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他果然是个“连环杀人狂”,她也要变成今日说法里的一具尸体了吗? 早知道,就不给他买那只手镯了—— 意识断片前,她惨兮兮地想,然后就阖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晕睡过去。 逃。赶快逃。 这是最后一刻,充斥她大脑的唯一声音。 第86章 果然还是要逃。逃得远远的。 姜桃醒来的时候, 躺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实的被子。她揉揉眼睛,脑袋本能地往枕头里蹭了蹭,意欲赖会儿床, 幡然想起自己并非是自然睡过去, 而是被他硬生生折腾晕的, 继而又想起他是个危险人物, 她无比确信他曾杀过她。 尽管理智告诉她,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她这25年人生虽然磕磕绊绊、惊险无比, 但并没有遭遇袭击的经历, 况且他看上去比自己小几岁, 即便她幼时遇到过袭击现在忘了,也不可能是他袭击的她。 可为什么她的直觉对这件事无比确凿,甚至她对那个夜晚的扼喉,完全感同身受,就像又经历过一遍似的, 至今仍挥之不去那种冰冷的濒死感。 “哐哐哐——” 外面传来菜刀切菜的声音,吓得她一个鲤鱼打挺飞快坐起来,想要找衣服穿,衣服却没在卧室, 她只好裹着被子, 一边使劲吞咽口水, 一边踮着脚尖头皮发麻地往外走。 冷静,她告诫自己, 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不一定会马上杀死她, 千万不要漏出破绽。 而且这事有1%的可能,是自己胡思乱想的。虽然只有1%,也足以让她稍稍鼓起勇气,来到客厅查看状况。 客厅里都是煮饭的浓郁香气,她闻到了自己最爱吃的炖骨头,她之前不经意跟他说过一句,他居然记得。 她的心瞬间柔软下来,但很快又紧紧绷起——或许他对她的态度,就如屠宰场对待宰羔羊的态度,宰杀前先好吃好喝供养,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然后再不经意落下一刀,尽情享受松弛肥美的血肉。 如此一想,她打了激灵,鬼鬼祟祟四处看,越看越觉得哪里都可疑。她在沙发背上看见了自己的衣服,从内衣到衬衫、牛仔裤,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起,她脸上涌起热度,想起了方才的激战,脚底微微发软,撑了一下沙发才不至于摔倒。 “桃桃,你醒了?”他从厨房探出头来,居然没穿上衣,精壮的上半身就这样惹眼地露着,一条灰黑色卡其裤松垮垮地挂着腰间,隐隐能够看见胯骨…… 那只金色手镯,晃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性感极了。 姜桃简直不敢细看,挪开目光“嗯”了一声,把衣服抱在胸前,急急匆匆就返回卧室,提心吊胆地穿上。 他没有追进来,而是继续做饭煲汤。姜桃为自己的扭捏感到好笑,都已经在他面前坦诚相见过两次了,为什么还这样羞赧呢? 或许是因为,她不想在换衣服的途中突然遭遇击杀吧。 饭菜很快上桌,外面已是傍晚,看来她整整睡了一个下午。 “桃桃,多喝点骨头汤,补补身子。”他已经穿上了红黑相间的T恤,笑眯眯对她说道,语气里含着暧昧的暗示。 那本是一抹极其好看的笑容,却被姜桃看出许多凶险来,仿佛里面危机四伏,她簌簌点头,连忙舀汤喝,举手投足都很像是一只受惊的小仓鼠。 不行,今晚不能留下来。她必须想办法离开。 甚至躲到隔壁都不行,必须逃得远远的,让他触手不可及—— 她深刻相信那并不是自己的主观臆想,留有1%的余地也是出于自我保护机制,不然她这会儿就露馅了,根本没有心力与他斡旋,更别提坐在同一张桌上喝汤吃饭了。 她在桌下使劲握了下拳头,又埋头喝了几口汤。他将一块排骨夹到她盘子里,和以往一样自己并没怎么吃,仿佛并不需要食物似的,只时而微笑,时而沉默地看着她吃。 “那个,今天晚上我要去同事家里,不是这个单位的同事,是培训时认识的一位姐妹,她知道我被辞退,就邀请我去她家里庆祝一番。”姜桃尽量装出随意的样子,扯谎道。 “为什么被辞退了还要庆祝?”他很真诚地发问道。 有的时候姜桃真的很困惑,为什么他看着那么年轻、蓬勃,却时常会让她有种老头子的既视感,尤其是谈论年轻人的话题,好像有代沟一般。 就比如刚刚的问题,显然“庆祝”是为了“祝她脱离苦海,下一个更好”,还用特意问么? 甚至用了十分认真的语气。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工作过的缘故吧,她只能这样解释。 “这份工作起早贪黑干得很辛苦,却被小人挤走,庆祝一下驱驱邪,祈祷下一个工作快快到来,比这个好十倍百倍。”她睫毛忽闪,耐心解释道。 “哦。那你一会儿就走吗?” “嗯。”姜桃忽然有点心虚了,因为他的语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像变态杀人狂了。 “她家在哪里,我送你。”他放下原本也没怎么用的筷子,专注盯着她道。 他的目光看不出情绪,却很深沉,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什么,他时常让她捉摸不透,却又异常沉迷。 她不否认自己对他上了头,甚至一万多块钱说话就花,要知道她银行卡里的存款,统共还不到五万。 好难受,第一次这样爱上一个人,可他却是有备而来,不图财,可能图点色,但绝对图命。 “不用啦,你早些休息吧,我们约好了在商场见面,我们逛一会儿街,再去她家。”姜桃丝滑地继续编谎。 “嗯。”他没有质疑,闷闷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表情竟有些委屈。 姜桃抿抿嘴巴,拼命告诫自己不可以心软,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尤其还是会杀你的男人。 “那个,今天晚上好像有NBA球赛,你可以看直播。”姜桃想男生应该都喜欢篮球吧。 “我知道了,桃桃,你好好玩,好好放松一下,明天回来我给你做牛排。”他笑笑,敛去多余的表情,看上去挺支持的。 于是姜桃就又矛盾起来,摇摆不定,吃完饭立刻就跑回自己家中,压着狂乱的心跳翻箱倒柜,翻出身份证、医保卡、银行卡等一系列重要证件,小心装进包里,又带了两套换洗衣物,足够她在外面躲个十天半月。 多了她不敢带,怕一开门就与他撞个正着,没法解释。收拾东西时,她心跳始终很紊乱,激烈,仿佛在经历生死时速,抱着包裹推开门,果然看见他抱着手臂立在自家门口,显然在等她。 “带着这么多东西呀?”他随口一问,她却如惊弓之鸟差点跳起来,忙解释说,“有一套衣服是新买的,打算穿上让她看看效果,要是不好看我明天就退了——” 语速有点过快了,她自己都觉得可疑,他却什么也没说,探手拿过她沉甸甸的包裹,笑笑道:“送你下楼,总可以吧?” 这下姜桃没法拒绝了,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缩着脖子跟他一起下了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呼吸被放大了好几倍,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继而想到那些缠绵的细节,耳朵红得很厉害。他最滚热的部位,曾在她体内被真切紧密地感受过,就算被他杀死,她也忘不了那仿佛岩浆喷发般的炙烫…… 真是色字上头,连命都不要了吗? 她叽里咕噜冒着热泡,电梯厅下,他先出来,然后牵住她的手。 姜桃犹豫了一小下,矜持握住。他的掌心也很热,散发着令她心安的温度。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有的时候感觉也未必是真,不还有1%的可能性么…… 她心一节一节柔软下去,这时一辆空计程车经过,他抬手拦了一下,车停在他们跟前。 “桃桃,明天见。”他目送她上车,俯身说了一句。 “那个,我……我明天还要去趟单位,人事档案还没取回来呢,可能要晚些回来。”姜桃连忙说道,这话倒是不假。 但她不会回来了,她已经带上了重要的东西,她要逃走。 可是这样做,真的对吗?他这会儿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普普通通地送女朋友出远门。 “哦,是这样啊。”他不紧不慢地撑着车窗,司机见状根本不敢发车——他的气场属实很可怖,姜桃与他关系亲密或许感觉不大明显,可在外人眼里,他轻轻一挑眉、一斜眼,就足以令人心肝一颤,丝毫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想要逃走呢,桃桃?”他忽然笑着说,吓得姜桃差点魂飞魄散。 果然还是要逃。逃得远远的。 “怎、怎么会呢。”姜桃险些咬到舌头,拘谨地把包裹抱紧在胸口,小鹿眼无辜地轻眨两下,“你不要总这样逗弄我了,快回去吧。” 他依旧着笑,眼眸在黑暗与月色下高深莫测,根本辨不出情绪。 直到出租车驶出很远,她才告诉司机目的地,说话间心口急跳,声音压得特别低,总感觉他无处不在、随时能听到她的声音,甚至是内心的想法…… 车子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到达她说的地方。那是离她家非常远的一个商业区,人很熙攘,既方便又有利于藏身。 接下来,她只需要在如家或者汉庭开一间房,先住上几天,再筹划之后的事情。 可是如家也好,汉庭也好,都好贵啊。就算不贵,她也觉得不大安全,他太过神秘又太过全能,她总觉得他如影随形,轻易根本甩不掉—— “姜小姐?”她正拎着包左看看右看看,比较着到底选如家,还是马路对面的汉庭,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啊,林先生。”她瞪大眼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他。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没有人陪着吗?”他轻声问道,语气并不好奇,仿佛只是例行发问。 “我、我……家装修呢,我出来住几天。”她傻笑道。 “哦,这样啊。”他垂眸扫了眼她的鼓鼓囊囊的行李,勾了勾唇角,“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可以住我家。安全还省钱。” 按理说她应该秒拒绝的,她何德何能敢住在他家呀,可一想到自己面临的处境,好像住在他家是最优解。 就像他说的,安全还省钱。省钱目前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安全。 他再神通广大,怕是也摸不到东海集团三公子的豪宅吧?而且也根本想不到她会躲在哪里—— “不、不太好吧……”姜桃还是拉扯了两句。 “没事的,我家挺大的,你住在里面可能好几天都看不见我,不必在意。”他边说边拿过她的行李,动作与他如出一辙。 姜桃简直受宠若惊,紧张兮兮地坐在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豪车后面,随他一道回了家。 他大概也是刚从公司出来,身上盈满班味,姜桃小心地与他保持着距离,幸好豪车加大加宽,中间再塞两个人也不显得突兀。 “那个,之前你说的事情,和你朋友说了吗?”受不了沉寂的气氛,姜桃没话找话道。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她身边,将领带微微扯松,闻言斜睨了她一眼:“还没抽出时间,明天就和她说。” “哦。”姜桃再找不出话题了,玩手机又显得不太礼貌,只好把脑袋扭向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很快,他接了几个电话,开始远程遥控办公,娴熟且忙碌,也让姜桃悄悄松了口气,不再感到尴尬和紧绷。 果然如他所言,他家异常的大,简直不是别墅,而是别墅群。 “你就住那里吧。”他朝主别墅右后方的一栋二层小别墅指了指,“男人在里面你可能会别扭,我让女佣去侍候你。” “女佣”、“侍候”,这是她能享受的待遇吗? 她连忙摆摆手:“不不,不劳烦了,我自己就行——” 他轻叹了口气:“恕我直言,我可不想明天仆人告诉我,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或者烘干机烧短路了,你就让她们服侍吧,我也省事。” 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却成功阻止了姜桃的回绝,她讪讪垂了下眼睛,被两个身材特别妖娆、柔软的美女带进了那栋别墅。 她们真的长得太美了,有种人类难以企及的妖艳风情,腰肢那样纤细不盈一握,胸和臀部却宛如丘陵,走起路来曼妙生姿,仿佛鱼在水中游弋。 她略显沮丧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脯和屁股,虽然也分量十足,但终归比不上人家摇曳生姿。 她怀疑隔壁五层高的主别墅里,这样的女仆有一打。成天看这种级别的美女,难怪三公子一点桃色绯闻都没有,想来看美女都看吐了,心中早已毫无波澜。 第87章 居然爱上了他两次 整个晚上他都没有联系她, 原本还担心他会不会来个突然袭击,让她发张照片之类的,她甚至都盘算好了拍摄角度,还跟其中一位女佣姐姐打过招呼, 如有需要请她陪着演演戏, 忽悠一下。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十一点多她躺下, 手机都安静如鸡, 只响了几声营销号。 她蛄蛹在陌生的被窝里,心中情绪复杂。 他怎么可以不联系她呢?他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她了吗? 可恶, 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不是你巴不得他一点都不要联系你, 好让你能平安顺遂地逃走,怎么这会儿还抱怨起来了? 她难受地蜷成一团,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机,手指在被子边缘慢慢收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对他, 竟这样难以割舍吗? 果然还是见色起意,他要长得丑,活没那么好那么持久,她肯定拎包就跑, 毫不留恋…… 不过话又说回来, 要是没有那张秾丽俊美的脸, 她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被迷惑,以至于明知道他会杀自己, 还在这儿左右脑互博,有够愚蠢的了。 她在矛盾中渐渐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特别怀念他炙热的体温。 或许是能看见鬼的缘故,她特别怕湿怕冷,喜欢干燥热乎的东西,所以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方面都非常符合她的喜好。 早上醒来,她抱着被子懒了好一阵床,直到快九点才慢吞吞起来,穿衣洗漱。 她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与林公子打照面。 倒不是因为畏惧他或者其他什么的,只是怕他赶她走。这里住得简直太惬意了,整栋小二层连带着后面的露台都是她的,且听女佣说,这里只住着林公子一人,其余都是打杂的,她不必担心遇到陌生人,完全可以将放下戒备。 很奇怪,她与林公子相处起来挺舒服的,虽说身份地位悬殊,可却没什么明显的距离感,她不怎么怕他,只是偶尔会感到些许尴尬,毕竟孤男寡女嘛,除此之外她还是挺自在的。 林公子昨晚似乎只答应她可以住两三天,但她很不要脸地想了想,这里这么大,只住他一个人属实浪费,多添自己一个好像也无关痛痒,她可以提供免费劳动力,除个草、浇个花之类的,以此来换得一份略长久点的居住权。 所以她正盘算如何开这个口。哎,自己一贯脸皮博,居然也能这般不要脸,都是生活所迫啊。 脸皮和小命相比,她选择后者。 享受过丰盛早餐后,她打着饱嗝来到公司,去人事处取回了档案。 人事让她把名章上交,她想起名章在办公室,昨天收拾的时候她看见过,便硬着头皮往办公室走。 刚要推门,手机响了,是他发来了信息。 她的心先是一跳,而后又狠狠一紧,哆嗦着手指点开那个绿色软件。 “桃桃,今晚你几点回来吃饭?” 姜桃心里滚过一阵难受,她抽抽鼻子,把手机摁灭,大步走进办公室。 王姐没在工位上,其他同事有的抬头冲她点点头,有的看见她跟没看见一样,很快又埋下了头,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走到工位上,弯下腰挨个拉开抽屉翻找。 抽屉里已经都是王姐的东西了,她抽到最后也没能找到,才想起桌子下面还有个小柜,于是猫腰钻进去,又是一顿翻找。 好奇怪,她记得昨天收拾的时候还是在桌上的柜子里,怎么这会儿竟不在了呢?难道是王姐嫌碍眼给扔进去的? 她在最底下一层找到了名章,以及一只海螺。 与昨天发现的那只一模一样,她简直惊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了。 记得昨天她把海螺扔进整理箱里,一起带回了家,怎么凭空又出现了一只? 那枚名章,仿佛是一只诱饵,引诱她找到这枚异常美丽清透,又异常熟悉的白色海螺。 她打了个冷战,鬼使神差地将贝壳取出来,放进包里。 指尖触到它的时候,又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她感到头忽然很痛,有什么汹涌澎湃的东西正在往上涌,却被一道闸门死死堵住,憋胀得她整个都要裂开了。 她呻吟一声,王姐这时拿着一份文件风风火火进来,她忍住头痛,将包抱在怀里,在她一脸惊讶的注视下,大步走出,直走到楼下一处开阔处,靠着窗台大口大口喘气。 初夏和煦的暖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她杂乱的发丝,她转了个儿,面朝窗户,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非常虚幻、飘渺,有种不真实感。 抑或者,不真实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自己。 她仰起脖子,深吸一口气,用力按着头。头痛一点也没有止歇的意思,她拿拳头使劲拍了拍,直拍得眼冒金星,也没丝毫作用。 一阵强烈的风从窗外吹来,将放在上面的人事档案吹落在地,她下意识蹲下身去捡,却忽然顿住了动作。 从档案袋里滑出来的那一页,记载着她从小学到工作的所有经历,她看着那些文字,突然无比陌生。 这是……谁的人生? 显然是她的。 可真的是她的吗? 她盯着那一行行记录,竟对自己也感到异常陌生。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做一场梦,而自己不过是梦中的一个人物,可她却不知如何醒过来,脑中始终漂浮着一层不薄不厚的迷雾,笼罩着她,让她无法清楚地窥探到真相。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捧着箱子,来到天台。 天台上阳光正好,不热烈也不暗淡,远处翻涌着白云的蓝色天空像极了大海,她呆呆盯着好一阵,渐渐觉得脑袋没那么痛了。 闸门出现松动的迹象,随时可能向上拉开,让记忆的洪流汹涌而上,席卷她的全部意识。 同时也将那层迷雾,彻底驱散开来,暴露出一些她隐隐有所察觉,却始终触不到的事实。 她眼前倏地蓝汪汪一片,海浪伴随着海鸥的叫声朝她奔腾而来,拍打着她的裙角,她忽然抓起那只海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一声,两声,三声…… 熟悉的清香从斜后方飘来,俊美的青年西装笔挺,长身玉立,一头海蓝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飞扬。 她慢慢转过头去。 “敖……丙……”她喃喃道,原地眩晕了一瞬。 最后的一道锁终于落下,闸门沉重地、轰轰隆隆地向上拉起。 “好久不见了,阿桃。”林公子笑笑,手指轻轻在头上碰了一下,蓝色长发瞬间 变回黑色短发,“不,应该说又见面了,阿桃。” “哗啦”一声,记忆之潮仿若瀑布逆悬,一股脑冲进她脑海,只在短短的一息间,迷雾尽散,姜桃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是叫姜桃,但不是孤儿,她有父母,父母对她极好。她从小身体羸弱,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她活不过25岁,她也真的没能活到25岁生日。 在猝死之后,她被卷入了一场幻境,而那个幻境,就是为了杀她而制造的。 她在幻境里,被杀死了两次。 杀她的人,是哪吒。 她打了个冷战,捂住喉咙苦笑出声。 笑声中还夹杂着一波一波的恐惧的颤抖。 哪吒。 哪吒。 李焱。 她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抱着膝盖蹲在天台栏杆的阴影中。 哪吒为了杀她,居然做到这种地步,这是何等的荒谬与惊悚,她现在光是想想都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却又忍不住发出更大声的、感到荒唐的笑声。 而她,居然胆肥地踮起脚,对他又搂又亲,还敢吃他的饭、跟他耍脾气、咬他的嘴唇,甚至还觉得他温柔……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颠了。话说自己到底有多难杀,以至于他和太乙真人做到了这份上? 从现代,到幻境,又到现代,是真的一丝一毫的活路都不肯给她了吗? 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那这位杀神? 她真的不明白。 而且,最重要的是,既然都潜伏到了她身边,为何不趁她毫无防备,早早地将她脖子抹了,早绝后患? 她真的真的想不明白,幻境里想不明白,现实世界中更想不明白。 还是说跟自己先前猜测的一样,在杀死她之前,先享受一阵狩猎的乐趣,就如同屠宰场宰杀牲畜那般? 她额头抵在栏杆上,周身泛起恶寒,还有失落。 他果真是不爱她的。她于他而言,单纯就只是猎物。 自己还真是可悲又可笑,居然爱上了他两次。 第88章 她还得冒险回家一趟 “阿桃, 你怎么一口也不吃啊?” “敖丙,我没有胃口。”姜桃木然地看着满桌美味佳肴,满脸沮丧。 不过比刚刚恢复记忆那会儿好多了,那时候她蹲在天台栏杆的阴影里, 恨不得把自己永远焊在那里, 也不要面对不知何时会突然杀出来的哪吒。 说起哪吒—— 她悚然一惊, 连忙掏出手机。距离他发信息过来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而这期间自己一句话都没回复, 他会不会察觉出异常,下一秒就踩着风火轮、提着火尖枪杀过来? 余光骤然落在右手手腕处, 那根熟悉的红绳像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姜桃手臂剧烈一抖, 将桌上上好的红酒打翻在地,红酒溅了她一裤脚,她却无心顾及。 她拼命撕扯红绳,却怎么也解不开。他竟故技重施,让混天绫监视她, 这样下去,她根本就无处可逃,就算钻进老鼠洞,都会被他拈着尾巴揪出来…… 敖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嘴唇轻轻动了动, 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开了口。 “阿桃,别扯了, 那不是混天绫,只是单纯的红绳。他应该没有想监视你。” 姜桃顿住, 鼻尖轻轻抽了抽,不再扯红绳。 敖丙不会骗她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不然他根本没必要唤醒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敖丙,为什么我一吹那枚海螺,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好奇地问,指尖还搭在那条红绳边缘。红绳的质感仿若活物,就算不是混天绫碎片,也绝非普通装饰。 “我喝过你的血,阿桃,相当于你在幻境里的一部分流淌在我体内,虽然幻境里的我只是一小部分灵魂,但还是与你产生了深刻的连接。这话若是那个魔头听了可能会爆怒,但仅就幻境而言,你与我产生的羁绊,比跟他深厚得多。” 敖丙笑道,并不是得意的笑,而是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奈,他晃了晃酒杯,将一杯红酒一几口气慢慢喝光。 这显然不是品鉴红酒的正常步骤,看得出来他心情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稳。 “你生气我告诉你真相吗?”他放下酒杯,忽然问道。 姜桃一愣:“怎么会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要不是你唤醒我,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敖丙眼中再度浮现那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神色,但这回他什么也没说。姜桃心里塞满疑团,丝毫没有留意这些细节。 话说她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死过一次了,重新活过来不算违背天理吗? 她有好多好多疑问,可只能挑拣着提问。 “不是我唤醒你的,你其实已经觉醒了大半,否则光凭一只海螺,不足以做到这点。只能说太乙真人低估了你的顽强,或者他的法术已经用到极限了,开始漏洞百出。” 姜桃咬咬嘴唇,头埋了下去,忽地又抬起来:“那现在的我,算是活人还是死人?” 敖丙安静地看着她,语声温柔清凉:“当然是活人。不考虑幻境,你确实死过一次,可太乙真人又把你复活了,还给你灌输了新的记忆,把你送到离家很远的南方城市。你知道他为什么给你灌输能见到鬼的能力吗?这样就可以分散你的精力,让你没时间深入思考太多,迷迷糊糊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还一键更改了所有与你相关人员的记忆,所以在故人眼中你已经死了,而在这个新城市里,有一部分人凭空多了与你有关的记忆,即便他们根本就没见过你。这一切看似繁杂,但对太乙真人而言,不过是一挥手的事。他确实很强大,可你经历了这么多次轮回、这么多的磨难,本身实力也很强,没有那么好控制。” 姜桃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微微合上嘴巴,垂下眼帘消化了一番。 “之前我在药店偶遇一个初中同学,她只和我做了几个月的同学就转学走了,看来太乙真人把她给漏下了。”她喃喃道,“既然这样,为何不干脆给我改个名字,这样也方便?” “人的名字与气运从一出生就绑定了,还叫你姜桃,是为了让你与之前的一切继续绑定。”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 “我不知道,阿桃,可能是为了延续什么,或者维持什么吧。我以前并不认识你,与你相识也仅仅只在幻境中,这番答应将部分灵魂送进幻境帮助哪吒和太乙真人,也是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下,并非是我自愿。虽然我与哪吒的恩怨早已了了,但让我丝毫不恨他是不可能的,被抽筋剥骨的痛,几千年也无法淡忘。不过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师徒在谋划什么,他们也不可能让我知晓,我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全都是为了你,阿桃。我很喜欢你,在幻境中的那短短几个月时间,是我几千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你之前也问过我多大,我告诉你我只有18岁,实际上我被哪吒杀死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年纪,对于龙来说远远没有成年,但我们龙族体格庞大,出生就就有人形,生长速度也与人类酷似,所以死的时候我是青年人的样子,我只活了18年,就被那个暴戾的恶童不分青红皂白杀死。” 姜桃震惊极了,也心痛极了。其实一切都是个误会,但这样说对于敖丙而言太残酷了,哪吒小的时候确实很暴戾决绝,他对自己都这样,更别提对外人了,三言两语的冲突就足以让他暴走,酿下悲剧。 所以敖丙帮她,是站在同情的角度吧,毕竟她也是被哪吒残害的受害者。 一想到敖丙只是与他冲突几句,就被抽筋剥皮,那自己呢,被他追杀了好几世,还不得给剁成肉馅泄愤啊? 六耳猕猴说她的每一次转世都是被哪吒杀死的,这种深仇大恨,敖丙都望尘莫及。幸好他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怕是都不会帮她的。 敖丙是条好龙,她可不能害他再被牵连。 如此决定一番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转移话题:“对了,敖丙,你不是被封神了么,为何还在人间呢?我看你父王也在,还成立了这么大的集团,这可以吗?” 敖丙笑笑:“怎么不可以,我们父子也是奉命办事。” “奉命?”姜桃瞪大眼睛,若非性命岌岌可危,她对很多事情都求知若渴,“奉谁的命啊,玉皇大帝?” 敖丙莫测高深地弯起唇角,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说是谁就是谁吧。” “可为什么呢?” “人类发展到现今地步,已不需要信奉神明,神明远离人类生活久了,也是会孤单寂寞的,你就当是上面的人舍不得人间,派我们下来继续与人间发生牵连吧。龙属水,水能生财,龙王历代也是财富的象征,派我们来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解释很委婉,姜桃有些领会了其中深意。 说得露骨点,道家神明在现今社会中不大被信仰,香火稀薄,所以他们另辟蹊径,继续插手人间。商界有龙族,其他界自然有其他神族,当然这不是姜桃这种小卡米粒可以深入探寻的,她现在自身都难保。 “谢谢你了,敖丙。”她攥了攥手心,然后站起身,“我先走了,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是不要接触了,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你——” 说着难受地吸溜了一下鼻涕,转身要走。 “阿桃,等等——”敖丙站起来,一把抓住她手腕,“我没什么好怕的,他如今奈何不了我,你可以留在我家里,比在外面安全多了。” “敖丙,谢谢你,可你想,我若失踪不见了,你一定是第一批受怀疑的,哪吒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是整个阐教,随便来一个都够受的,你和龙王虽然有正经官职,也是奉命行事,但为了我与哪吒产生过节实在没必要。我不想连累你,敖丙,在海底与你相处的那几天我也很开心,我从小就喜欢大海,可是身体不好没机会去,也算是在幻境里遂了一次心愿,甚至远超预期呢。” 她笑着说,轻轻掰开敖丙的手。 敖丙此刻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的沉静与稳重,焦急地还想说什么,两道人影在旁边倏地停住,打断了他们的对峙。 姜桃扭过头——居然是她的顶头上司和她公司的总裁。 上司惊讶地瞪着眼睛,看上去更像一只土豆了,还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那种土豆。他显然震惊于她居然与林公子认识,还敢扯他手腕。 而林公子看她的眼神,也不像普通关系。 重返现代的这段被强行塞入的记忆,与姜桃25年人生的真实记忆相比,宛如沧海一粟,她看见经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气愤都没有了,趁此机会抱着包飞快往外跑,跑出这家豪华餐厅,七拐八拐,自己都不知道拐哪里了。 敖丙没有追,她也没有再回头看。 跑出很远,她才停下来喘气,并思考应该逃到哪里去。 对,回家! 回她原本的家,她想看看自己的父母,她忽然特别特别想他们。 母亲会不会还在伤心,父亲头上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一层? 自己进入幻境,不过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应该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她必须回去看看他们,哪怕远远地注视也行。 如此坚决决定后,她翻了翻包,把没用的东西都撇了,身份证医保卡之类的小心搁好,忽然她惊悚地发觉,身份证她带错了,带的是失效的,生日前她新办了一个,那个才通用。 这说明,她还得冒险回家一趟,像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钻进房门,叼出身份证,还不能惊动旁边的恶猫。 这能做得到吗? 可没有身份证,她根本做不了高铁火车,甚至连客车票都买不来,她总不能坐公交一路从南方坐到天津吧。 她用力咬了咬唇,回家的愿望强烈到战胜一切,她决定冒险试一试。 第89章 求求你了,哪吒 姜桃打车来到小区外围的一家百货超市, 躲在里面,一边假装挑东西,一边冥思苦如何回家。 他肯定在家中,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能察觉, 虽然她手腕上的红绳不是混天绫, 但作为成熟的中坛元帅, 他毫无疑问能第一时间嗅到她的动向, 她冒然回去, 不亚于直接撞枪口。 可恶,到底要怎样做呢? 思来想去, 只有假装自己没有恢复记忆, 照常回去与他虚与委蛇, 然后再找机会逃走。 可她已经想不出新的理由了,万一他提出“反正你也不用上班了,我们出去玩玩吧”,她根本无从拒绝,一旦拒绝, 他绝对起疑。 正愁思苦想,手中酸奶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忽然手机震动起来, 吓得她差点原地跳起。 是快递, 说她有一个件到了。 姜桃这才想起, 离职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她下了一单榴莲肉, 算是犒赏自己,也让他尝尝, 没想到居然成了救命稻草。 她瞬时心生一计。虽然冒险,但已经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她让快递员把快递送到小区最西端的驿站,然后用微信先回复他两个多小时前发的信息:抱歉抱歉,档案有些问题,跑来跑去才忙活完,没注意到手机。我今天大概傍晚能回去,晚饭就交给你了,期待你的牛排。 后面还缀了个胖乎乎的小兔子鞠躬道谢的表情包。 如此发完,她整条手臂都在抖。她实在不擅长骗人,尤其是骗一个很恐怖、随时能将她像蚂蚁一样捏死的人。 敖丙说的没错,哪吒小时候确实很“熊”,而且早早地就表现出了性格中残忍冷漠的一面,比如当着她的面斩断蛟龙的头颅,故意对她层层威慑,只为了让她能依靠他、求助他,这便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底色,残酷又腹黑,虽然长大后收敛许多成熟许多,但底子是改不了的,是她比较畏惧的类型。 可是—— 她抿抿唇,难受地垂下脑袋。 可是哪吒也有好多好的一面,比如只要顺毛rua就会很听话,还好几次舍命救她,他真的只有残忍冷酷吗? 虽然但是,睡她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热烈,好几次都像是要将她掰碎揉烂…… 姜桃深吸一口气,又马上敲道:哦,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我订的冷冻榴莲到了,放在驿站里,天气太热我怕它坏掉,你能现在就帮我取回来吗,放你家里就行。 然后她靠在冷冻柜边缘,等待着他的回复。 因为是工作日,超市人非常少,她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空旷之中,既无助又难过。 只用了几秒钟,就等到了他的回复。他一直都秒回,直来直去的很,这点不仅体现在回复微信上,基本处处如此。 可为什么偏偏在杀她这件事上,他能布线设局这么久,甚至不惜牺牲美色,与她谈起了恋爱? 果然还是在享受猎杀她的过程吗? 她心底一酸,目光重新聚焦在他的回复上。 “好的,桃桃,我这就去。路上注意安全哦。” 看语气,应该不知道她今天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恢复了记忆。很好。 她飞快冲进小区,从东门靠近自家门栋——她家离东门很近,离驿站所在西门较远——躲在一颗粗大槐树后面观望。 大概过了两分钟,他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出来,朝着西边一路走去,姜桃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等他稍稍走远些,一个箭步冲进楼栋,哆嗦着点开电梯。 电梯停在一楼,节省了宝贵的时间,她一路上到所在楼层,颤抖着快速打开房门,闪身进去,紧紧反锁上,直奔卧室衣柜而去。 新的身份证就压在她毕业证书下面,她一边掐着时间,一边翻箱倒柜,很幸运地一下子就找到了证件。 她把证件仔细放进包里,四处又搜寻一圈,看看有没有落下的必需品,毕竟她不可能再有机会闯入了,哪吒若是知道自己被骗,绝对会暴怒,她不敢去设想那个情景,不然她根本没勇气冒着被他撞个正着的风险走出这个房间了。 好像没什么了,她直起身,关上柜门,正要离开,眼光忽地掠过床底。 小蛇玩偶露出半个尾巴,上半身和头都钻在床下,姜桃盯着它毛茸茸的尾巴,眼神倏地一暗,蹲下来一把揪住它尾巴,将它整个从床底下提拎起来。 小蛇下半身是毛茸茸的玩偶状态,上半身和脑袋却是活生生的小青蛇,正惊叫着扭来扭曲,看见是姜桃,停止了扭动,把自己一百八十度转个一圈,下巴凉森森地搭在姜桃手指上。 “阿、阿桃,你不看我,我这个样子好丑啊,呜呜呜,都怪我法力不够,没办法随意变回来,呜呜呜,你不要讨厌我——” 姜桃短暂地震惊了一下,叹了口气,把它也一把扔进包里。 “小六,我要离开这里,你和我一起走吧。”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在逃亡途中还可以做个伴。 “你要离开那个大魔王吗?”小六努力地往前伸了伸脖子,身上的毛茸茸褪去了些,这会儿只有尾巴还是玩偶状态。 “是的,不过你也可以留在这儿,我不强求——” “不,不,不,我要和阿桃一起走,我要和阿桃永远在一起,我要——”它语声戛然而止,整条蛇瞬间变得硬邦邦。 下一秒,它就重新变回玩偶模样,毛绒绒地躺在她背包里。 一阵寒意顺着姜桃脊背爬上头皮,她哆嗦着慢慢转过头去,看见哪吒就站在卧室门口,一只手臂夹着那只很重的包裹,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连忙聚拢起所有勇气,止住唇角和牙齿的颤抖。 “哪、哪吒……”她唤道,努力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像落荒而逃。 可要怎么解释呢? “桃桃,我还以为你要傍晚才回来呢?”哪吒倒是先开了口,唇角勾起一丝笑,可眼底却依旧毫无表情,比发怒还瘆人三分,“早知道我就把牛排泡进水里再下楼了。” 他说得平静,像是真的很感到遗憾,黑沉的目光向下俯视,将她所有慌乱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轻哼一声,眼睛朝她敞开的挎包投去一瞥。 姜桃下意识地去捂住包包,刚一动作就发觉不妙,于是假装将包包捧起来,放在床上,捋一捋头发,朝他清清浅浅一笑:“抱歉啊,实在是时间紧迫,不得不麻烦你跑一趟腿。我、我就是回来取身份证,马上还得去一趟单位——” 她故意避重就轻,希望你能成功骗过他。 诶,不对呀,她明明把门反锁上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后知后觉地悚然一惊,眸光闪过恐惧。 莫、莫非他从一开始就察觉了这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此番更是演都不想演了,直接就出现在她家中,堵住她的所有出路—— “桃桃,”他歪起头,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她,倏然哂笑,“你每次撒谎的时候,睫毛就会抖,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一点吗?” 姜桃只感觉膝盖发软,就要支撑不住整个身体了,她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却发现无论什么都十分无力,只会让眼前状况更加糟糕。 他显然什么都知道了,至于怎么知道的她无从知晓,可为何还好整以暇地陪她演戏呢,难道这也是他的兴趣之一吗?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姜桃咬紧牙关,继续辩白,“我真的得走了,同事还再等我,晚了的话档案就盖不上章了……” 她越说声音越弱,连包都忘记拿了,小手轻轻推了推他胸口,试图从门口突破出去。 想也是徒劳,可她此刻脑子乱极了,眼眶也害怕得泛红。 混天绫从他衣服上一节一节脱出,果然他红色T恤也是混天绫形成的,它一飞出,他整个上半身就裸露了出来,散发着灼人的热度和蓬勃的力量。 混天绫只稍稍一用力,姜桃就像气球一样轻飘飘地被按在了床上,手脚都无从挣扎,甚至脖子也难以扭动。 “桃桃,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他欺身而来,膝盖顶开她微微颤抖的双腿,“你其实什么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俯下身,手掌扣住她后脑,轻轻向上一托,她便被迫昂着下巴,迎上他的唇。 “我……我没骗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地糯糯道,唇齿间盈满他的气息,舌根被搅得很疼,像是下一秒就会被连根拔起—— 眼泪从眼角源源不断淌出来,他总算松开她的唇,在她面颊、耳朵、脖颈上贪婪啃咬一通后,慢慢抬起面容,骨节分明的手略微迟疑半秒,向下扯开她的衣襟。 他压在她膝盖上,居高临下睨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她的唇肿得很高,红艳艳又惨兮兮的,好似熟透开裂的番茄,又好似被狂风席卷满地的落红,喉口雪白,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情态楚楚,却令他分外暴躁。 也许是千年的追逐耗尽了他的耐性与弹性,也许是这原本顺利的计划突遭变故,打乱了他的一切期许,他的理智骤然出走,很想破坏点什么。 “桃桃,我只想好好享受和你的最后时光,可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让我如愿呢?”他嘶哑着声音说,指尖一寸寸地在她肌肤上逶迤,眼神漆黑中透着一丝悲伤,“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桃桃,牢牢地记住我,永生永世、历经轮回都不会忘记。本来我不想伤害你的,可既然事已至此,那我索性就过分点吧,就算你恨我、怕我,也比再也记不得我要好。桃桃,这都是你自找的。” 话音还未全落,他再度堵上她的唇,姜桃颤颤地防守,却根本毫无用途,宛如一枚湍急河流上的落叶,只能被波涛肆意摆弄,连最微弱的反抗都做不到。 “你身上都是龙的味道,好难闻啊,桃桃。”他辗转在她耳畔,低沉不悦地喃喃道,“我真应该再抽他一次龙筋,反正他也死不了了——” 他的声音带着幼稚的残忍,再度令她想起山洞里奄奄一息的蛟龙。 姜桃浑身一点点僵硬,唔唔地、在小范围内艰难地摇了摇头。这个举动刺了他一下,他更加不悦,发狠起来,她承受不住,呜呜抽泣,最后实在忍不住,不成调地哭出声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去了一趟公司……”姜桃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一定要继续辩解下去,咬死了坚决不要承认。 他骤然停下动作,掰过她面颊,迫视着她水波潋滟的乌黑眸子。她的眼眸清透又无辜,宛如林间迷雾中一只漂亮无害的母鹿,总是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也在某些时刻,特别能激发人的施虐欲。 他手掌倏地向下,一把扼住她喉咙,手指慢慢收紧。 曾被扼喉而死的恐惧清晰袭来,姜桃心脏一阵阵紧缩,喘不过气的濒死感和喉骨渐次断裂的噼啪声,令她瞳孔骤然放大又紧缩,无边的畏惧被他尽收眼底。 “还记得吗,桃桃,我曾这样扼住你的喉咙,看着你一点一点死去,”他冷冷地逼视她涣散的双眸,“哦,对,那个时候你睡得很香,都不知道自己死过一次呢。你为什么还要说谎呢,桃桃?这样吧,你要是老老实实和我认个错,我就松开手……” 他冷酷又玩味地提出条件,像猫看着老鼠一样,看她在自己爪下挣扎,本性中残酷的一面淋漓尽致地彰显。 而正如那个夜晚一样,姜桃被逼急了,害怕到极点后立刻触底反弹,变得倔强不屈起来,她死死咬着牙,不肯开口,更别提认错了。 她越这样,他越气得上头,手指狠狠收紧,可她仍然不开口,柔柔楚楚的乌眸里全是倔强。 他气极反笑,霍地松开手指,右手往旁边一甩,混天绫瞬间飞出,从散落在地上的挎包里,卷出小蛇玩偶。 “桃桃,我真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这样吧,我给你十秒钟时间,你若是还是硬要跟我对抗到底,我就把这条蛇撕成碎片。哦,对呀,它只是一只毛绒玩具,碎掉了再买一个就是了,根本就不足以让倔强的桃桃服软,是不是啊,桃桃?” 混天绫提着小蛇,紧紧缠绕,只要他一发令,瞬间就能将它挤成肉泥。 小蛇瑟瑟发抖,却坚持没有恢复真身,它也在以它的方式守护着姜桃。 姜桃惊恐地瞪着它,顾不上喉咙上的痛,眼珠急切地转来转去。 而他根本就没有开口倒数,可从他残忍戏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早就开始了计数。 “对、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撒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求求你别杀它,求求你了,哪吒——”她泣不成声,哭着哀求道。 混天绫倏地松开,小蛇重重摔在地上,化处蛇形,直奔他喉咙飞来。 他抬手轻轻一挡,小蛇就被甩出卧室,飞了很远,听声音像是砸到了电视机上。 “小六——”姜桃焦急地想要起来,可被他压着根本动不了分毫。 “桃桃,你很恨我是不是?”他高高地俯下目光,那目光还保留着残忍暴戾的气息,可底色却是悲凉无奈的,“罢了,你就这样恨我吧。恨也许真的比爱更持久,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选错了路。” 他低声说道,嗓音仿佛风吹过砂纸,一点点从她身上起来,收回混天绫。 但混天绫并没有回到他身上,而是铺天盖地铺满整个卧室和客厅的天棚、窗户,最后牢牢束缚住大门。 它可以无限增长,要多长有多长,且坚不可摧,他用混天绫给她织了一座牢笼,她在其中,根本无处遁逃。 他走到卧室门口,最后回眸望了她一眼,眼神已经彻底褪去了狠戾,只剩悲凉。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房间里只有姜桃一人,和密密麻麻、网一样的混天绫。 第90章 呆在我身边,我会让你死得轻松点 姜桃抹了一把眼泪, 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拢着衣襟,光着脚丫踩着地板来到客厅,看见电视被砸出一个大洞, 小六正躺在一摊碎片里, 费劲地试图将身体翻转过来。 她这才意识到他的力气有多大, 那看似不耐烦的随手一甩, 竟造成了这样可怖的损伤, 看来他对自己还算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这会儿她胳膊腿早就分家了。 她抽抽鼻子, 走到跟前, 小心地将小六从一堆玻璃碎片中捡出来, 拔出身上插着的几块碎片。幸好它是妖,碎片扒出来的那一刻伤口就开始愈合了。 “阿桃,呜呜呜,我太弱了,根本保护不了你——”小蛇又哭唧唧了, 眼睛像两只荷包蛋。 “别说傻话了,那个魔头没几个能打得过,你已经很勇敢了。”姜桃揉揉它的小脑袋,轻声安抚道, 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远离哪吒的僻远山峦。 只是这次, 同样的配置, 情景却大相径庭。哪吒用混天绫造了一个牢笼,她逃出出去, 甚至连动动逃跑的想法都不敢,生怕被那些仿佛活物的红绸子感知到, 汇报给主人。 他将她像猎物一样囚禁起来,为最后的狩猎做准备。 好难受。 她抱起小蛇,踩着地板又回到卧室,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抹眼泪,直到眼睛开始刺痛才灰溜溜地止住悲伤,用手指轻轻戳着小六玩。 小六配合地卷曲身子,或者拿脑袋蹭她的手指,有时也将尾巴卷上她手臂,它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在有限的条件和能力下,逗她开心点。 一直躺倒夜幕降临,姜桃肚子开始咕咕叫,她这才想起榴莲还躺在地板上,连忙开箱放进冰箱补救,顺带着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火腿肠,又从储物架上抽出两袋方便面。 都到这种时候了,自己居然还有心情考虑吃饭,也真是没谁了。 大魔王在哪儿呢?肯定还在隔壁吧。他还会煎牛排吗? 呸呸呸,想什么呢?那可是要杀你的恶鬼,再也不要想他了—— 她抬手摸摸仍然很痛的脖子,那上面赫然一道红痕,还有手指印,足可见他至少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真的掐死她的。 她下了一锅小鸡炖蘑菇,又打个三个鸡蛋给小六生吃,虽然小六天性更喜欢直吞,但还是配合地像小猫一样拿舌头慢慢舔着吃。 室内气氛始终安静得诡异,姜桃吃饱喝足,麻木地洗了把脸,就恹恹的躺倒在床上,小六一凸一凸地跟在她脚后也上了床,乖巧盘成一团。 姜桃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回家的心情在此刻爬上顶峰。如果有爸爸妈妈在,即便是哪吒她也不怕了,他们一直都是她最可靠的港湾…… 可是想归想,她又怎么敢回去呢?她连敖丙都不想连累,更别提父母了。 而且她已经“死了”,忽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会把他们吓疯的。 她满脑子都是消极的念头,直到午夜也毫无睡意,眼皮睁着累挺,随行就阖上,一动不动地直挺挺躺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熟悉的灼热气息浮动在身侧,她浑身一凛,继续死死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他是来杀她的吗? 明明是个脾气火爆的杀神,怎么竟这般喜欢趁人睡着动手呢? 果然是个变态。大变态。 可无论心里如何咒骂,精神胜利法运用得如何炉火纯青,她还是本能地、止不住地轻轻颤抖了几下,脖子绷得很紧,随时等待那双滚烫又无情的大手再度将它整个箍住,继而掐断…… 可等了很久,那双手都没有落下来,反倒是身畔多了一份重量。 他伫立在黑暗中静静看了她许久,然后竟坐了下来,坐在她床边,继续幽幽地盯着她。 姜桃一点也不怀疑,他其实早就看出来她在装睡,但她死活不肯睁开眼睛,还把嘴巴绷得密不透风,小小的一张鹅蛋脸,皱成了一朵波斯菊。 她疑似听见他叹息了一声,心里忽然松动片刻,但很快就又警惕起来。 哼,想骗她放松警惕,做梦。 接着,一份重量裹挟着干燥的温度落在她额上,她小小的战栗一下,嘴巴绷得更紧了,浑身都在警戒。 他的手掌一寸一寸抚过她整张面容,细嫩的肌肤仿佛吸在掌心,触感柔软温凉,就像刚出锅的嫩豆腐,令人既贪恋又不敢加大力道,生怕将它破坏。 虽然恨他,可姜桃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抚摸,脚尖都紧紧绷了起来,当他滑动到她唇边,手指轻浮又戏谑地描摹着她唇瓣的弧度时,她突地一张口,用一口细白的小牙,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越咬越用力,恨不得自己立刻化身为猛兽,可他却纹丝不动,任她发狠地咬着。 她睁开眼睛,用能做到的最愤怒的眼神瞪他,同时加大咬合力度。 可她却在他眼里,看见了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悲伤,懊恼,还有一丝丝脆弱。 看错了吧,那个哪吒怎么可能会露出这种表情?当初他自刎的时候,怕是都没脆弱过分毫,如今又岂能对她流露这样荒唐的神色? 等她瞪大眼睛想再确认的时候,他已经变了表情,变成了她熟悉的那副桀骜、冷酷还很凶残的模样。 可他仍然没有抽回手指,任她小猫磨牙似的咬着,根本不为所动,还嘲笑似的“哼”了一声。 “桃桃,你这是做什么?” “你放我出去,你没有权利关着我——”姜桃一边继续用力咬,一边自暴自弃地叫嚷道。 “没有权利?”他重复着她的话,“桃桃,你这条命都是我额外给你的,想要取走也不过是顺手的事。你非得那不感激我,还跟我叫嚣,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他的眼神忽地飘出杀气,疑似有黑化的迹象,姜桃微微怂了,却还是没松开牙齿。 幻境里也好,现实里也好,他总是情绪很不稳定,就像是一根弦绷了太久,失去了弹性与韧性。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爸爸妈妈!”姜桃此刻也濒临崩溃,根本不理睬他恶毒的言语,小动物一样爬起来,四肢着地咬着他。 “爸爸妈妈?”他不屑地一笑,终于甩开了她的牙,她失去重心,差点从床上翻下去,他随手一栏,勾着她的腰肢将她像麻袋一样扔回去,她脑袋重重可在床板上,眼冒金星了一小会儿。 “你要是想,我可以送你回去,桃桃。”他说道,语调残忍,“只是他们不仅不认得你,记忆里也没有一丝一毫你存在过的痕迹。你还想回去见他们吗?” 姜桃抱着乱蓬蓬的脑袋,目瞪口呆。 爸爸妈妈不再记得她了…… 她的存在完全被抹杀了。 她只感觉心脏一阵收紧,然后整个人都如堕冰窟,周身寒凉。 怎么会这样?她原本以为父母只是以为她死了,他们竟这般篡改了他们的记忆吗? 太残忍了。 “别傻了,桃桃,你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他目光漆黑地盯着她呆若木鸡的小脸,心中既解恨又心疼,甚至还十分懊悔,可依然不受控制地喷吐出更加恶毒的言语,“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呆在我身边,我会让你死得轻松点……” 姜桃打了个冷战,身体缩在床头。残存的理智重新占回上风,她开始怂了,怕了,瑟缩着握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脸隐在黑暗中,沉默地望了她一会儿,倏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卧室,没有开门声传来,但她知道他离开了。 姜桃抽抽鼻子,扑在枕头上呜呜哭了起来,哭了一阵觉得浪费时间,于是扑腾起来,深吸几口气,一边抹眼睛一边使劲思考,有没有什么破局的办法。 他是神,他的师父也是神,还都是等级极高的上位神,硬刚的话她根本没有胜算。 可恶,到底要怎么办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95 第91章 春风吹不尽,野火烧又生 忽然, 一个名字如惊雷在她脑中闪了一下。 沉香。 或者说,那个自称叫“小刘”的道士。 同时也是她大学时代推理社团的团长。 真是没想到,早在几年前,她身边就已经卧虎藏龙了。话说他为何要扮演大学生呢, 还偏偏出现在她身边, 给予了她不少帮助? 莫非他也是和哪吒一伙的? 这个想法让她毛骨悚然, 但很快她又觉得不像, 继而想起那个雨夜, 他们在银行偶遇,他对她说过的话。 “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他很认真地特意承诺道, 当时姜桃还一头雾水, 觉得莫名其妙。 如今看来, 竟像是一种未卜先知。或者说,他早就知道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了。 没有时间管那么多了。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幸好他还没有没收她的手机。 可能在他眼里根本没这个必要吧。她就如同一只弱到极点的小虫,把翅膀扇冒烟了也飞不出他的网,他甚至都懒得去防备。 姜桃沮丧了一瞬, 马上点开微信,找到沉香的微信头像,点开来,斟酌了一会儿, 开始敲文字。 “学长你好, 好久不见了。我是姜桃, 你应该知道的,我现在遇到了大麻烦, 被困在家中出不来,你能想办法救我出去吗?” 敲完之后, 紧张兮兮鬼鬼祟祟左右巡视一圈,才敢按“发送”键,发送之前还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咬牙落下了手指。 发送成功。 她开始心跳如雷,屏息等待回复,下意识想要摸小蛇,瞅了一圈也没找到它身影,最后用手机亮光照着(她都不敢开灯),发现它竟缠在房间角落的灯罩上,尾巴被强行塞进嘴巴里,呜呜地发不出声音。 谁做的一目了然。姜桃连忙将它解救下来,抱在怀里安抚。 这人怎么这么幼稚,竟跟一条蛇杠上了。 在愤懑、紧张与惶恐之余,姜桃仍旧忍不住吐槽道。 嗡嗡—— 手机响了两声,姜桃连忙跳过去一把夺过,生怕那微弱的震动声惊来大魔头。 是沉香的回复。 十分简单。 “我知道了,阿桃,你别害怕,我马上就到。” 她刚读完这串字,一道人形轮廓就从窗户旁边的黑暗中显形,接着沉香熟悉的声音传来:“好久不见了,阿桃。” 姜桃来不及惊诧于他的速度,像抓到救命稻草般猛地跃起,一把抓住他手腕:“求求你,救我出去吧,哪吒会杀了我的。” “好,我救你出去。”许是赶时髦,沉香戴了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看上去十分可靠,他从手腕上解下什么,提着举到姜桃眼前,”这个你带好,只要将它戴在身边,任谁也找不到你,就算是我也不行。” 姜桃垂眸看着那枚钥匙大小的琉璃制品,使劲眯起眼睛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它的样子。它是椭圆形的,乍一看上去像是一朵花瓣紧紧合拢在一起的莲花。 “这是——” “宝莲灯。”沉香轻飘飘道,话音刚落,小莲花就像浇了水的面膜纸,倏地膨胀变大,并发出五彩斑斓的白色光芒。 姜桃摊开手心,让他将宝莲灯落在其中,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它令人惊叹的美与圣洁。 这就是传说中的……宝莲灯。 它膨胀到她手掌宽度就停下了,光芒慢慢淡下来,只散发出幽幽的光晕。 “你不怕我带着它逃走啊?”姜桃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怕,因为我了解阿桃你呀。”沉香自信地露出八颗牙齿,“听我说,阿桃,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后天的这个时候你必须回来,将灯交给我,在这期间我会变身成你的模样,替你呆在这里。” “为什么呀,你不是说要把它借给我,让我从哪吒身边逃走吗?”姜桃把宝莲灯抱进怀中,生怕他马上就会上手夺一样。 “当然是怕某人失控,非要对我‘霸王硬上弓’呀。”沉香促狭地笑道,显然是在开玩笑。 姜桃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嘟起嘴巴。 “逗你的,逗你的。阿桃,你认真听我说,这件事关乎到你未来的命运,你一定要相信我,否则你就会酿成大错。最晚两天后的这个时候,你务必回来,然后告诉我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姜桃紧了紧手指,还是怕宝莲灯被突然抢走。现在它可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传说中宝莲灯确实有“隐身”的功效,想当初沉香带着它,连杨戬都寻不到踪迹。 “你到底爱不爱哪吒。”他从容地说道,棕色的眼睛温柔地落在她脸上。 “谁会爱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姜桃小声嘟囔道,睫毛不受控制地抖了几抖。 “嗯,睫毛抖了三下,说明你不仅在撒谎,还试图掩饰什么。”沉香摸着下巴,宛如名侦探般分析道,那架势简直跟吞了十几个毛利小五郎似的。 姜桃瞬间炸毛:“你们一个两个,不要总拿我当成研究对象——” 沉香无辜地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要激动了,小桃。”随后煞有介事地朝隔壁方向指了指,姜桃立刻蔫了,咬着肉嘟嘟的嘴唇不敢再大声说话。 “这两天你什么也不用干,就想这个问题吧。我是非常非常认真的,你只要告诉我‘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足够了,我不需要折中答案。” “学长,我还是不明白——” “你相信我,一定要遵从本心回答,我会根据你的回答选择后续方案。还是最开始的那句话,小桃,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你要相信我。” 姜桃木然,好半天才把嘴巴合上,低头看向宝莲灯。 “你只要告诉它想去哪,它都会带你去,哪怕是地球的另一端、玉皇大帝的寝宫,都出入自由,且不会被察觉。但灯油有限,你只能远距离移动三次,一旦灯芯燃尽,它就失去了功效,变成普通的琉璃灯。” 所以说,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霸占这宝物,等它灯芯燃尽,哪吒瞬间就能锁定她,不远千里也能一把将她揪出来,用箭头戳成筛子。 “你不是想你父母了吗,它下一秒就能把你带到他们附近。”沉香柔声道,不知是否感同身受,他的嗓音透着温情,“就算只是这一世,他们也是你独一无二的父母,就算再也记不得你了,去看看也是好的。” 姜桃眼眶红了,抬手使劲揉了揉,揉出一大串亮晶晶的眼泪。 “可他们再也记不得我了——”她委屈巴巴地抽泣道。 “哎,你想啊,他们痛失爱女,一度一蹶不振,你母亲甚至尝试过自杀好几次,你父亲也一夜之间白了头,每晚都在你房间里整理你的用品,在这种情况下,清空对你的记忆或许是件好事,至少他们重新振作起来了,过得还挺不错的。”沉香耐心解释道。 姜桃止住抽泣,定定看着他:“真的吗?”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能理解你怕他们忘记你的心情,毕竟那是你存在过的唯一痕——” “不,我不怕他们忘记我。”姜桃打断道,语气斩钉截铁,“我只希望他们快乐健康地生活下去,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至于记不记得我,我根本不在意。” 话虽这么说,半个小时前面对哪吒的冷嘲热讽时,她可是伤心得不得了,不过这会儿因为对话对象不一样,她反倒想通了。 正如沉香说的,爸爸妈妈生活得好,才是对她最大的安慰,不然就算她回去,也只会徒增他们的伤心,甚至以为自己的女儿死不瞑目,变成了孤魂野鬼。 这样看的话,太乙真人他们抹去爸妈记忆,反倒是做了件好事。 他们能有这么好心吗?姜桃怀疑地嘀咕道,又想起哪吒杀气腾腾的眼神。 哼,自己该不会是李靖手中的塔转世吧,不然怎么这么执着于杀她? 六耳猕猴曾说过,她的每一世都死于他手,虽然不知道自己一共转世几次,可这般执着属实很恐怖,让她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沉香想要的答案。 她才不会爱上一个疯子呢…… “好啦,小桃,你快走吧。”沉香说道,说话间已经变成了她的模样,“哦,等等,这根红绳给我,这我可变不出来。” 他上手解她手腕红绳,姜桃诧异地看着,不解道:“为什么呀,一根绳很好变呀。” 她用石子能变出一沓呢。 沉香神秘摇摇头:“傻小桃,这可不是普通的红绳,是亲自从月老手里求来的,世间仅此一份。月老可不是随便能亲自给人编织姻缘之绳的。” 姜桃再度愣住,喃喃道:“是谁去求的?” “当然是送给你的那个人喽。”沉香回答得异常轻快,把红绳系在自己手腕上,举起来晃了晃。 “哪吒?”她难以置信,他都想要杀她了,还求这个做什么? 而且月老的法术好像不怎么样嘛,不然他们怎么能到这般地步,还是说坑蒙拐骗妇女也成了他老人家的业务之一? 沉香像是看出了她的心理活动,无声地摇了下头。 傻丫头,不是这一世姻缘,而是下一世,或者说你重生之后的姻缘。 可即便有这红绳,也未必管用。转世过太多次的灵魂,要么崩掉,要么彻底丧失记忆,纯白无垢地来到这个世界。 目前看来,没有带着记忆重生的先例。就算是文曲星,转世后也记不得曾经,更别提小桃这种转世了97次的。当然,他们的情况完全不同,但原理大差不差。 所以哪吒才会这般着急,甚至是绝望地想要与她好好爱上一次。 毕竟在这之后,小桃可能就会像一键恢复出厂设置的手机那样,什么也记不得了。 甚至一丁点痕迹都不留。 但世间之事总是存在变数的,不变中透着变化,变化中透着永恒,这是千万年来流转的真理,兴许小桃就是很独特,毕竟小草是最顽强的。 春风吹不尽,野火烧又生。 姜桃脑子现在很乱很乱,拒绝深入思考哪吒的本意,她使劲拧着唇,努力挥去脑中他的样子。 可恶,怎么挥都还存在感十足,甚至还复制增加了—— 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宝莲灯上:“可是我不会用它呀,你教教我怎么用呀?” “不必了,小桃,它会告诉你自己怎么用的。”沉香笑笑,鞋子一甩,以一个十分风骚的姿势横躺在她床上。 姜桃忽然害怕起他会不会用她的形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它能读懂你的心。记住,两天时间。哦,忘记告诉你了,幻境中的哪吒,在被你用神像招魂回来前,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记忆。他就只是小哪吒,除了长得快了一点。他那时是如何对你的,我希望你在思考我的问题时能酌情考虑这一点。” 他说得意味深长,然后手一抬,姜桃就被一团五彩斑斓的色泽包裹。 只过了几秒钟,空间出现一个裂口,她被从中轻轻推了出去,落在一处无比熟悉的草坪上。 那是她家的小区,她原本的家。小的时候她经常坐在旁边那只秋千上,等爸爸妈妈下班回来,然后一手一个,牵着他们的手一道回家。 那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她缓缓站起身来,忽然特别想哭。 “阿桃,不要难过,我陪着你呢。”小六滑溜溜、凉丝丝地从她脖子后面爬过来,吓她一跳。 诶,它是怎么跟来的? 话说,自己死在幻境里后,它又是如何也回到现实世界的呢? 很多很多疑问,她先前都忽略了,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再思考了。 小六不是坏人,她不知为何对此毫不怀疑。 “我不难过,小六。这里是我曾经的家,我们在附近找个旅店住下吧,我想再看一眼爸爸妈妈,只看一眼,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就行。” 然后,再慢慢思考沉香的问题。 至于为何将它放在最后,是因为她有些不想面对真实的那个答案。 她当然爱他。而且还不幸地爱上了两次。 虽然这让她显得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抖m,但她并不打算欺骗自己。 啊啊啊啊—— 她烦闷地猛蹲下身,用力抱住脑袋,强行止住了思考。 至少今晚,她不想再思考任何跟哪吒有关的事了。 她快疯了。 第92章 什么嘛,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姜桃在附近一家便捷酒店入住了。 宝莲灯完成任务后, 重新变成钥匙大小的迷你款,还自带一条漂亮的银色链子,姜桃比量了一下,直接将它戴在了脖子上。 她简单拾掇了下房间。单人间带一个小客厅, 一目了然, 很干净, 附近有一所高中, 姜桃就是在那里读的, 只可惜只读了一年,学校就变成了住宿制, 他们都搬到了郊区, 如今再看熟悉的建筑, 只觉得岁月如梭,百感交集。 她抽了抽鼻子,到浴室里放了一浴缸水。小六兴奋地跳进浴缸,一边戏水一边快乐地拍打着尾巴,把水溅得到处都是。 姜桃不确定蛇需不需要洗澡, 还是挤出一点沐浴露,打在小六身上,让它香喷喷地继续甩尾巴戏水,在有限的空间内游来游去。 看着它欢畅的样子, 她由衷地开心, 拿手指在水里搅着水涡玩。 “阿桃, 还记得么,第一次见面时, 你问我认不认识女娲娘娘,我说不认识, 你还为我打气,说女娲娘娘和我一样,也有蛇尾巴。”小六停住游动,眼睛亮闪闪地仰望着她,“不过现在我不仅知道女娲娘娘是谁了,还知道她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呀?”姜桃蹲在浴缸边,用手指逗着它。 “娘娘喜欢花草。”小六自豪地说,“你知道嘛,这世间的第一株草,就是女娲娘娘的眼泪落到黄土地上,破土生出来的。” “嗯。”姜桃像听故事一样点点头。 “那株草最后还和一块石头成了朋友。” “嗯,我知道。”姜桃比方才更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诶,你知道吗?”小六夸张地瞪圆了蛇眼。 “不就是《红楼梦》嘛。”姜桃理所当然地答。 “不是!”小六气鼓鼓地把自己直挺挺竖起来,“阿桃,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哦。”姜桃甩甩手上的泡沫,起身拿起淋浴头,劈头盖脸朝小六浇过去。 小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子哇乱叫地四处逃窜,但马上就get到了爽感,开始往水柱里钻,边钻边发出舒爽的“呼呼”声,可爱极了。 浇了一阵后,姜桃把意犹未尽的它从浴缸里提拎出来,热气腾腾地扔到沙发上。 小六提出抗议,姜桃摇摇头,然后铁面无私地把浴室门一拉。 半分钟后,门又拉开,她探出头来,看着小六的眼睛,平静又飘忽地问了一句: “你说的那株草,是我吧?” 小六眼里登时腾起惊讶与惊喜,刚想用力点头,姜桃就哗啦一声又拉上了浴室门。 可恶,阿桃你怎么不听我解释呢?它气咻咻地又把自己竖起来,但很快就又瘫回去了。 阿桃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大约半个钟头后,姜桃也热气腾腾地出来,直接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小六之字形滑过来,爬上她胸口,问她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 按说是不应该的,这种转世不会像影视作品那样,突然觉醒什么记忆,但能力还是可以偶尔觉醒的。 “没有啊。”姜桃摇摇头,忽然一笑,”你忘了,我在大学可是推理协会的副会长,最擅长的就是推理了。你莫名其妙和我讲这么多,总不会是童言无忌吧?还有在幻境的时候,太乙仙长也暗示过我前世是一株仙草,能解百毒那种。哦,对了,我还特别招食草动物喜欢,这些串在一起,任谁都会有所联想吧。” 小六听得一愣一愣的。或许是因为她的觉悟太过突然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重回这个世界后,马上就被灌入了虚假的人生,就连恢复记忆也才只有不大一天时间,哪有空想这些。 更别提她还沉浸在对哪吒的恐惧中,完全分不出心思细想任何事,偶尔想一下,也仅是一闪念,甚至因为觉得太过荒唐,很快就挥出脑海了。 “阿桃,你刚刚管他叫‘太乙仙长’,你是不是察觉出什么了?” 姜桃苦涩地一笑,没有回答,翻了个身。小六掉在床单上,身体滑溜溜地盘起来。 “小六,我困了,想睡一觉,你自己去玩吧,别到外面去把人家吓到。”姜桃恹恹地闭上眼睛,觉得特别困乏。 她现在只需要睡觉,然后明天仔仔细细看一眼父母,至于其他的事,她一点也不想去思考。 不是不在意,而是心太乱。 小六听话地“嗯”了一声,刺溜滑下床,滑行到浴室里,不一会儿就有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它“呼呼”的享受的声音。 真可爱,姜桃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卷过被子,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了床,带上墨镜和网球帽,匆匆来到小区东门口。爸爸妈妈上班都要从这里出发。 她看了眼时间,七点整,一般再过个五六分钟,他们就会一起出来,在东门口分道扬镳,一个继续向东走,一个往南搭班车。 果然,五分钟后,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像以往很多年那样,并排走出来,姜桃连忙往树后面躲,生怕被发现。 其实也没这个必要了,哪吒说父母都记不得她了,这点他没必要撒谎,可她还是没来由的紧张,仿佛他们目光一相触,仍会发生奇迹。 爸爸头发半白,但看上去气色不错,妈妈也穿着漂亮的新衣服,两人神色都很平和幸福,看样子确实不记得曾有一个早逝的女儿了。 见此情景,姜桃心里一点失落都没有,全是欣慰。 她扒在树干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从前方经过,一直走到大门口,有那么一刹那,她想呼唤他们的名字,就当是最后一次,但还是克制住了,只用唇语呢喃出来,一边呢喃,一边流眼泪。 一阵风从她身后刮过。好大的风,直吹得树杈摇曳、黄土飞扬,忽然即将走出东门的父母齐齐停住脚步,疑惑地转头张望,目光短暂地滑过树干。 姜桃愣住,定定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困惑地互相对视一眼,挽着手继续往前走,最后分开,各走各的路。 但姜桃知道,那一刻,他们一定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她用力抹去眼泪,觉得一切心愿都已经了了。 邻居老奶奶从旁边路过,姜桃试探性地摘下墨镜和帽子,与老奶奶打个正着。奶奶年岁虽大,但眼神比大多数近视眼的年轻人都好,她毫无波澜地扫过姜桃,继续往前走。 果然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了。 “那个,阿姨,请、请问3单元602的房子是不是出租啊?”她还是没忍住,叫住了老奶奶。 “啥?”老奶奶转过头,诧异地上下打量她。姜桃长得甜美漂亮,气质是乖巧那挂的,一般老年人都会喜欢,老奶奶打量一番后,立刻随和下来,冲她摇摇手。 “闺女,是不是记错了呀,602那家是我邻居,人家两口子过得可好了,两个月前房子还重装修了呢,不可能卖的。” “不应该呀,我记得就是602。”姜桃煞有介事地翻手机,一边翻一边状似无意地道,“装修也可能是为了卖嘛,没准人家想要奔着孩子去呢。” “哪有什么孩子呀,那夫妻俩是丁克,不要孩子滴。我们做了二十年邻居呢,我以前还劝他们生一个,不然老了会后悔的,可惜他们坚持不生,不过现在看来也过得不错。前段时间夫妻俩不知怎么回事先后病倒了,我还替着照顾了几天呢,哎,好久都不好,后来来了个仙风道骨的帅老头,开了一副药,喝了就好了,你说奇怪不?要我说,肯定是中邪了。” “哦,不好意思啊,是我看错了。是C区的602,抱歉抱歉。”姜桃挤出乖宝宝似的笑容,跟老奶奶又拉扯了几句,重新戴上墨镜和帽子离开了。 那个仙风道骨的帅老头,应该就是太乙真人,也是她虚假记忆中时不时送符纸给她的老道长。 她渐渐放慢脚步,靠在一块公交站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最后的愿望满足了,她该思考一下其他的事情了。 不是沉香的那个问题,而是整件事情的脉络与可能的真相。 至于沉香的问题,她根本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去想。 因为答案在昨天入住酒店前,便已经成形,而且不会再改变了。 她一边喘气,一边苦笑,惊走了旁边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小学生。 他一边快步走,一边惊恐地回头望着她这位“怪阿姨”。 嗡嗡。 手机震动起来,是沉香发来的语音。 “小桃呀,想好了吗?”笑嘻嘻的语调。 “这才过去半天。”姜桃无语吐槽道。答案她确实出来了,可也不想提早回去。 难得有这最后的一天半的自由时间,她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她才不要早早就自投罗网呢。 “别生气,我就问一句。” “他……来找过你吗?” “你说哪吒哥吗,还没有。不过有的人看着是火#药桶,实际闷骚得很,没准这会儿正咬着枕头懊恼呢,哈哈哈——” 姜桃叹了口气。 “不过呀,小桃,你还真可爱,偷偷在房间里藏了这么多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你是小孩吗?” “你不、不许随便翻我的东西——”姜桃气急败坏。 虽然记忆是被强行灌注的,但承载着这些记忆的自己,行为做事仍是遵循着本性的,连爱好和习惯都一模一样,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每一次转世,大抵上也都是这种性格。 “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到处找方便面。”沉香依旧笑嘻嘻的。 “呐,学长,我是不是就要死了。”一阵沉默后,姜桃冷不丁问道。 对面也是一阵沉默,好半天才回道:“别瞎猜,小桃,怎么会呢?” “你别拿我当傻子了。”姜桃哑着嗓子道,声音透着淡淡的沮丧,以及一丝……平静,“有过类似经历的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我不想被蒙蔽,也不想沉浸在虚幻的无知中,我只想知道答案。” “小桃,你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呢?”沉香的嗓音一秒正经,姜桃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我的每一次转世,不都是被哪吒杀死了吗?这一世想必也不会例外吧。在被送往幻境前,我死在了25岁生日的前一天,如果也是哪吒杀的我,那就说明我不该活到25岁,而现在这个时间点,我已经25岁零56天了,他总不会是想让我活到90岁再动手吧?” “等等——”沉香语气忽然震惊起来,“小桃,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这些?” “就是‘你的每一次转世都被哪吒杀死’,是谁告诉你的?” 姜桃看不出他为何如此激动,淡淡道:“在幻境的时候,六耳猕猴告诉我的。” “什么嘛,你竟然早就知道了——”沉香痛心疾首般道,“早知道是这样,何必非要端着呢,真是的。” 姜桃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此刻已经不在意了:“把一切都告诉我吧,学长。求你了。” “不行,小桃,就变这样你也必须先思考我的那个问题,这非常关键。” “我想好了。”姜桃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哪吒。好了,可以告诉我了吧?”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小桃,你可别诓我哟,这个回答很重要,你一定要深思熟——” “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不行,我还是不能说,等两天后再重新给我答案吧。” “就是这个答案,不会变的。”姜桃紧咬着嚷道。 “还是不行,小桃,你这会儿太激动了,不作数。好了,我先下线了,你再仔细思考思考。” 说罢,就再无消息。 姜桃气呼呼地瞪着界面,觉得他就是再耍自己。 不过他说得没错,自己这会儿确实不太冷静。但仅针对于其他事情,那个问题的答案,无论何时,都是不会变的。 就算哪吒这会儿凶神恶煞地寻来,将火尖枪狠狠刺入她心口,她的回答也还是不变的。 毕竟学长也说了嘛,刨除其他一切因素。 第93章 我、我……我不怕你 确认父母过得很好, 无需再有任何担忧后,姜桃直接回到了酒店。 打开房门,小六迎面扑来,熟练地缠上她脖颈。 “阿桃, 阿桃, 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就离开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小六眼泪汪汪地控诉道, 尾巴委屈地一甩一甩。 “我去看爸妈了。早上出发时你睡得正香, 没忍心打扰。话说小六, 你最近好像也总爱犯困呢。”姜桃把它从脖子上卸下来,举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忽然笑道, “我也是, 时不时就犯迷糊,看来我真的没几天活头了呢。” 小六不再撒娇,尾巴慢慢垂了下来,欲言又止。 “让我猜猜,小六, 我们的命其实是绑在一起的吧?”姜桃温柔地笑笑,在她身上轻轻捏了捏,“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马上死去?还是说, 你会随我一道进入轮回?” 小六被问住了, 显然没预料到她这么快就开了窍。 “早就和你说过了, 我可是推理协会的副会长,之前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 根本应接不暇,不过静下心来仔细复盘, 还是能推测出点什么的。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反正时间也没剩多少了,我们可以去去一些平时去不了的地方。” 姜桃乐观地说,目光朝宝莲灯瞥了一眼。 “阿桃,我——”小六抽抽鼻子,脑袋贴上她手背,腻歪地蹭了几下,“无论阿桃你发生什么,我都会跟在你身边,所以阿桃你什么都不用怕。” 虽然这么说,但你好像没啥战斗力。姜桃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一句。 “好了,别哭啦,我们看会电视吧。”姜桃跳到沙发上,摁下电视机,打算用影像与声音冲淡室内弥漫的沉重。 然而劈头而来的画面,居然是《哪吒传奇》第一集 末尾,小哪吒从肉团里蹦出来。 姜桃脸一黑,刚想调台,手指却忽然顿住。 她想起了幻境中,第一次相遇时,哪吒小小的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嘴角慢慢泛起一丝浅笑,接着又是他浑身滴血、冲破结界、踩着风火轮高高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他宁愿被切割得遍体鳞伤,也要不顾一切冲过来,只为了问她一句“为何不遵守约定。” 真是的,从小就执着,难怪会一世一世地追杀她。 她撅起嘴巴,抓过酒店送的果啤,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 其实冷静下来后,她已经猜到了很多事情。就算不确定,也基本八九不离十。 虽然不知全貌,但哪吒和太乙真人,应该有他们的苦衷。 若她是个罪大恶极的妖,或者曾经触犯天条、被什么人勒令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哪吒作为执行人,完全可以干脆果断地一刀抹了她脖子,就算有时间期限,也完全没必要自己入局,陪她演一出又一出的戏。这种别说是桀骜不驯的三太子了,就算普通的天神怕是也懒得屈尊执行,浪费时间。 所以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杀她呢? 他不说,沉香也不说,鬼才知道她从哪里能知道。 她目光重新落到电视机上,小哪吒正跟殷夫人撒娇,说要光屁屁,还满屋子躲要妈妈找,萌得没边了,看一眼心都要化了。 真是的,这个哪吒怎么就不能如这般乖巧呢? 浑身都是戾气,还总吓唬她,一点都不可爱…… 其实从幻境中展示出来的小哪吒来看,他小的时候应该也不像动画里那样萌萌哒,大概打小就是个脾气暴、还有点小腹黑的孩子,独孤缺爱,有着天真的残忍,但对认定的朋友是很一心一意的,甚至能舍命保护。 而几千年后的他,又是一个样子,带着冷酷的杀意与高高在上的轻慢,仿佛对什么都不甚在意,手起刀落间,无数生灵归为尘土,而他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倒也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底色还挺始终如一的。许是几千年的生命与神职,让他免得厌倦乏味了,也或许是对她的“追逐”让他很累,失去了耐性,所以才会在她面前,出现那么多次矛盾而复杂的表现。 还是那句话,一个也好,两个也好,都什么也不说,她上哪知道真相啊? 姜桃烦躁地歪了下身子,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沉香。 这回打的是语音通话。 姜桃恹恹地接起:“学长,你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打电话好不好?那家伙耳朵比狗还灵,万一听到了怎么办?” 对面是一片沉默。 “桃桃。” 姜桃正慢慢把身子撑起来,听到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浑身猛一激灵,差点把手机甩飞。 竟、竟然是哪吒—— “桃桃,你在哪儿?快回答我!”他的声音低沉,且压抑着极度的愤怒,每一个音节都在因为愤怒而颤抖。 尽管刚刚还在自我攻略,为他开解了好多,她还是忍不住怂了一瞬,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敢胆肥地回给他一句:“要你管!” 声音气咻咻的,像只愤怒的小鸟。 反正她也时日无多了,她才不要再怕他了呢。 有种下一世他继续吓唬她。反正那个时候她也不记得这一世的事了,还是比较禁吓的。 她很阿Q地想。 “桃桃,你要知道,宝莲灯护不了你多久。最多还有两天,等它熄灭了,我想找到你,易如反掌。”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声线透着森森寒意,与不加掩饰的赤裸威胁。 姜桃还真被威慑住了,怂答答地抖了几抖,但她咬紧牙关,坚持住了底线。 “你要找就找,反正我现在不会告诉你我在哪儿。”她翘起肉乎乎的唇,对着听筒大声说道,“还有,不许再威胁我了,有什么话就像个男人一样直接和我说清楚,我、我……我不怕你。” 对面沉默良久,姜桃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躁、紊乱。 好像更愤怒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疑似听见了捏手指的啪啦啪啦声…… 姜桃胆子再度变回仓鼠大小,在他即将发出声音的前一秒,果断挂断通话,然后直接拉黑。 沉香看样子不仅被发现了,还被控制住了,那她也就没必要再遵守和他的约定了。 她手指伸向脖子上挂着的宝莲灯,轻轻握住。 接下来的两天,她要好好享受人生,至于之后的事,就交给两天后的自己吧。 反正答案什么的,她早就给沉香了,也不算是失约。 而她和哪吒之间的事,她更想听他亲口说。 不过她并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坦率地说出真相,因为他刚刚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想把她像小虫子那样夹在两根指头之间,慢慢地、细细地碾成碎渣。 她小小地打了个寒战,握拳给自己打气,然后抱起小六,盘腿坐在沙发里,继续卡看《哪吒传奇》。 “明天我们去看兵马俑好不好呀,小六。” 第94章 小桃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快放我下来, 哪吒哥,哎呀哎呀,脑袋充血了,快喘不上气了, 要死了要死了——” 沉香被混天绫倒吊在天花板上, 像茧蛹一样奋力扑腾着。 “活该。”红衣少年坐在床边, 冷着脸, 飞快翻看着他的聊天记录, 越看脸色越铁青,“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的?”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沉香一边上下左右地晃悠, 一边辩解, “而且我留给她的灯芯, 最多只能燃烧三天,绝对够用。太乙师父不是给了你两个月时间么,那就还有七天,七减三等于四,也就是说如果你们能和好, 就还有四天相亲相爱的好时光——” 啪嗒—— 哪吒眉毛越皱越深,手指将手机边缘捏出蛛网般细密裂痕。 接着,混天绫伸出一条分支,从桌上抓了一只苹果, 毫不留情地塞进沉香嘴巴里。 “唔唔唔, 唔唔, 唔唔唔——” 哪吒继续翻看沉香和桃桃的聊天记录。 因为是语音,他不得不一条条放出声来。桃桃的嗓音就像桃子一样清甜, 才一天没听到,就挠得他心痒痒, 然后愤怒加倍,巴不得现在就将她揪出来,让她老老实实在自己身边,度过最后的几日时光。 一方面是因为贪恋她的气息与陪伴,一方面则是为了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安全熬到期限的最后一秒,然后悄无声息终结她的性命。 他一开始就是这样计划的,只是没想到桃桃会突然恢复记忆,让他原本的“美好期许“,在即将达成的前一秒彻底破灭。 他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这也是为了桃桃好。一百次的轮回转世,就差最后的一环了,他必须确保一切在控制之中。 他承认自己现在已经没什么弹性,变得越发偏执了,他只想把桃桃牢牢抓在掌心,或者干脆关在笼子里,他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变故了。 可是—— “是啊,在幻境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是六耳猕猴告诉我的——” 桃桃的声音回荡在卧室内,令他瞳孔和心脏骤然紧缩。 “桃桃她早就知道啦!你费劲巴拉迂回隐瞒这么久,结果人家在幻境中就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了,所以说,哪吒哥,你坦诚点跟桃桃说开吧,人家其实比你坦诚多了。” 沉香终于自食其力地把苹果吐出来,一本正经劝道。 “对女孩子,要耐心、要会循循善诱,而不是一味的威胁。真是的,你们神仙活了几千年,连这个人类在少年时期就懂得的道理都不知道,啧啧,真可悲——” 沉香又开始了荡悠悠,没注意到哪吒脸色更加灰白阴郁了。 嗖的一声,混天绫蓦地松开,沉香被惯性甩到墙壁上,他灵敏地反转身体,以脚着墙,轻盈弹跳,稳稳落回地面上。 “你为何要把宝莲灯交给她,还让她回答那个问题?”哪吒捏着手机站起身来,面色白一阵青一阵。 沉香慵懒地伸展四肢,做了几个第八套广播体操的动作: “当然是让小桃仔细倾听自己的内心喽。若是两天后,她还能坚定不移地说爱你,那我就把一切的真相,一切你不愿意让她知道的真相都告诉她。她将带着所有记忆,明明白白地转世、重生。当然,重生之后她很大概率还是什么也不记得,但至少对于这一世的小桃,是公平的。没有人愿意稀里糊涂被搞死。我阴差阳错和小桃成了大学同学,真真切切感受过她的存在、她生命的力量,所以我更加无法作壁上观。” “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小桃知道真相,是因为你怕她重生之后天然畏惧你、厌恶你。转世或重生之人基本都没有前世记忆,但一些倾向还是能潜移默化融入灵魂的,比如老鼠转世成人,会比寻常人更害怕猫。同样道理,重生后的小桃,可能一看见你就害怕,甚至是厌恶,这是你承受不了的,所以你一开始就没考虑告诉她真相。但你忘记了一点,小桃她是非常坚强的,我觉得她不会因此而对你心生厌弃,更不会将这份厌弃刻进灵魂,甚至我觉得还会反过来——” 沉香适时停住话茬,轻咳了一声,又道:“当然,如果小桃坚定地说一点也不喜欢你,或者只有一点点喜欢你,更多的是怕你,那么就什么也不必说了,安安静静送她渡过最后的时光才是最温柔的做法。她将带着纯白的记忆转世,你可以继续追逐重生的她,小桃这一页就算是轻轻揭过了。嚯,其实这样做你也不大开心,毕竟这一世的小桃子,才是与你接触最多、让你最投入心力的一世,你心里很舍不得,对不对?” 沉香暗搓搓笑了笑,还没皮没脸似的凑到他身边,怼了怼他胳膊。 哪吒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绷成一条线的薄唇。 还有脖颈上根根凸起的青筋。 “不过现在怎么都没用了,小桃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瞪我呀,又不是我跟她说的,你要发脾气就去找那只猴子发。咳咳,你听听人家小桃多坦白,第一天就直白地告诉我答案了。她说她喜欢你,听到没?” 沉香伸长手臂,贱兮兮地把姜桃“表白”的那一条录音重放了一遍。 哪吒一把打开他的手,眼睛一斜:“这并不是她真心的回答,她是想知道所谓的真相,才随口敷衍你的,你以为我傻呀?” 沉香瘪瘪嘴,不吭声了。 当时的情景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确定,这就是桃桃真实的想法,两天后也还是这个答案。 “随你便吧,反正我不管你了。手机就暂时送你了,完事之后别忘还我,里面存了好几G的推理小说呢,好多都是超级冷门,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搜集全……” 没等他说完话,哪吒就捏着手机消失在了房间里。沉香讪讪地一撇嘴,仰面躺倒在床上。 小桃的床可真软啊,还香香甜甜的,全是桃子味。 哦,对了,桃桃有一世好像转生成了蟠桃树,那是天庭里最高大繁茂的一颗蟠桃树(毕竟小桃的本体是天地间第一株仙草,也是所有草木的始祖),结出来的果子也最多汁、法力最强大、最有助提升修为,记得那时王母娘娘很舍不得哪吒将它杀死,但碍于元始天尊的面子,也不得不忍痛割爱,当作没看见。 他回想着,翻了个身,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某人躲在僻静处,一遍一遍放着小桃语音的画面了。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他唇边泛起一丝笑,最后干脆笑出了声。 那画面还真想亲眼看一看。 第95章 她会记得他的。一定。 三天的时间过得飞快, 姜桃玩得还算尽兴。 第一天她跟小六一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兵马俑,自由自在参观了一番;第二天去了长白山,欣赏了太阳初升下的碧蓝天池;最后一天去的是昆仑山,在一片皑皑白雪中被吹得东倒西歪, 还被两只巨大的仙鹤啄了屁股。 从昆仑山回来之后, 她有些累了, 小六也累了, 在她身边盘成一团。她打了个盹, 醒来的时候,看见小六正用尾巴卷着毛笔, 费劲地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 “你还会写字呀?”姜桃凑过去, 好奇地问。 “那当然, 我可是灵蛇,超厉害的。”小六自信心又膨胀了,不知不觉给自己提了身份。姜桃定睛一看,顿时想收回刚才的话。 只见它的字,过于“龙飞凤舞”, 每个笔画都难以辨认,更别提组合在一起了。 “所以,你在写什么,小六?” “日记呀, 把这些天的美好记忆都记录下来, 然后埋起来, 下辈子再挖出来。”小六一本正经地说,尾巴继续蠕动, 落下一大团扭曲的文字。 姜桃倒是很认真地托腮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望着外面的满天星斗和遍地霓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默默计算一番,最后走出房间,去楼下服务台多付了一天的住宿费。 最多还有一个小时,宝莲灯就会彻底失效,哪吒随时会找来,他会对她如何她并不确定,所以多付了一天的住宿费,权当是做了一辈子守法公民最后再自觉一次。 她买了一盒爆米花,回到房间。小六已经写完了日记,用尾巴卷着小本子,左瞄又看,似是在寻找埋东西的地方。 房间里哪能有这种地方呢? “小六,我们一起去天台上看星星吧。”她就势提出道。 小六点点头,缠上她手臂,和她一起上了天台。 酒店一共十五层,从高处往下看,跟骑在敖丙身上在云中穿行的感觉差不多,反正都很高。 小**处窜来窜去,寻找合适的“藏宝”地点,姜桃自己坐在护栏里侧一处方形凸起上,一边吃爆米花,一边仰头看星星。 天上罕见出现了七星连珠,连起来的星星形状很像一株小草。 自己最初的前世,大概就是那本小说里的仙草吧。 她默默回忆起了那本沉香强行塞给她的书。当时她没心情,只匆匆速读了一遍,许是从小被应试教育腌入味了,速读之下也十分精准地get到了核心内容。 女娲娘娘创造人类之前,世间不仅没有人类,也没有动物,只有硬邦邦的石头,接着又有了第一束阳光,第一缕清风,第一道彩虹,在这些第一次出现的神奇物质滋养下,干燥贫瘠的土壤下,顽强地生出了一株绿色。 那株只有手掌大小的小草,就是姜桃的第一世。 不像阳光、清风、彩虹那样炫酷,值得称颂,它小小的一捧,孤零零生在浩瀚无边的天地间,没有同类,没有同伴,只靠着顽强的生命力,从干裂的土壤中努力汲取水分,仰着脖子尽情吸取阳光清风和天地灵气,终于让自己存活了下来,还长高了一丢丢,叶子也繁茂了一倍。 从一只手掌大小,变成了两只手掌大小。 它洋洋得意,像姜桃好几次梦里那样,叉起了草叶状的手臂,可很快,一场暴雨就打消了她的得意,她被吹得七零八落,抱着脑袋四处奔逃,逃了好久都没有石头肯接纳它。 除了哪吒。准确地说,是哪吒的第一世,灵珠子的前世。 那是一块威风凛凛、又散发着灵气的漂亮石头,整座山上没有比它更剔透、雄壮的了。它保护了它,然后它们就成了朋友。 它处处护着它,它甚至能够大胆地把草叶开在它的石头缝里。它们形影不离,一晃就是几千年。 然后石头因为灵气突出,被原始天尊相中,纳入阐教,成了玉虚宫至宝。这件事从长远看是大大的好事,可它们却因为突然分别,而歇斯底里。石头被强行转世成了灵珠子,而小草因为思念好朋友,孤身一人寻到乾元山金光洞。 它还是以前的它,昔日的好友却已经成为了灵珠子,但它并没有忘记它,挣脱开太乙真人的结界,冲出山洞与它再度纠缠在一切。 太乙真人并不知晓它们的过往,只知道化身为桃树千里追寻而来的它,能够安抚住一直躁动的灵珠子,便将它炼化成一只桃木匣,包裹着灵珠子。 这样灵珠子也消停了,小草也能跟好友长久地在一起了。只是他没想到,灵珠子的下一个转世,天生就带有一千七百道杀劫,而这杀劫中最残酷的一劫,便是杀掉最亲密的挚友。 或者说他知道灵珠子会转世成哪吒,也知道哪吒是杀神命格,但他并不知晓这一千多道天命赋予的杀劫中,还有这样一道残酷的劫难。 小草寻它而来,两世都与灵珠子是最亲密的朋友,甚至灵珠子转世成哪吒,小草也跟着转世了。它转世的第一世,便是碧云童子。 他们甚至都没打过照面,她就被他一箭射穿喉咙。而哪吒直到重塑肉身,再度复活后,才记得第一个死在自己手下的,竟是自己的相伴千年、甚至将近万年的好朋友。 而更令人难以承受的是,他之后还要不断杀死她的转世,在完成自己的杀劫同时,也“助”她完成她的历劫。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选择了跟他成为朋友。甚至她若老老实实守在原地,不来寻他的转世——灵珠子,都不会遭受此无妄之灾。 她为了他千里寻来,为了她同意太乙真人将她炼化成桃木匣,只为能继续与他厮守,却未曾想这一切将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磨难。 而唯一破局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哪吒主动杀死她的每一次转世,杀够了一百次,她就可以从这天道设下的劫难中脱出,重生成新的生命。 如果哪吒不主动动手,那么她不仅每一世都活不过25岁,还会永生永世地轮回转世下去。这便是与杀神亲密的后果。 所以她总算想明白了哪吒为何会“追杀”自己了。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联想到,是因为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根本无暇思考这些,而且哪吒表现出来的样子,也一点都没有缱绻留情的意味,反倒是明晃晃地充满威胁,仿佛她若不乖乖的引颈就戮,他就会暴躁的嘎巴一声拧断她的脖子。 根本不容她自作多情地往暧昧的方向思考嘛。 她叹了一口气,又往嘴里塞了一把爆米花。 一个小时很快就倒计时结束,宝莲灯精准地熄灭了。小六还在到处找地方,急得尾巴都打结了,她扭过头朝它挥了挥手,指着对面的小区,笑着说道:“你干脆就埋在我家楼下吧,也许下一世我能陪你一起找呢。” 小六闻言,快乐地跳了下去。到底是妖怪,细细长长的一小条,竟也能轻盈地降落着地,在草丛里健步如飞地蠕动。 它刚一跳下,一道身影就从身后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姜桃深吸一口气,捧着爆米花站起身,慢慢转过去。 融融月光下,哪吒的轮廓渐渐清晰,就站在她一米开外的位置。 他的脸色辨不清楚,但嘴角还绷着,感觉不像是很好沟通的样子。 什么嘛,明明该苦大仇深的是自己,他倒愁眉紧锁上了。 他抬脚朝她走来,身形和气场很有压迫力,姜桃刷地抬起手臂,把爆米花往身前一送:“你、你停住,不许再往前了——” 他真停住了,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晰。 好像不怎么愤怒了,反而压抑着悲伤,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狗。 姜桃于是胆子又大了些,继续朝前伸着手臂,樱桃般的唇瓣翘起来,以略带些紧张的语调大声问道:“李哪吒,你喜欢我吗?” 哪吒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质问,微微怔了一下,眸光聚焦在她颇为认真、紧紧绷着的小脸上。 “回答我呀,拿出你之前吓唬我的气势嘛。说呀,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大胆、强势、鲁莽过。 人生的最后时光,这样做一次也挺痛快的。 哪吒唇动了动,从最开始平平直直的一条线,变成了微微波动的波浪形状,过了好几分钟,就在姜桃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麻了,举不住了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开了口。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桃桃。”他说,声音低沉,语气竟透着脆弱,仿佛一层随时可能碎裂开来的薄冰,“我当然喜欢你了,桃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是从没有认识过我就好了,也就不必遭受这些劫难,我不想让你知道真相,是害怕你带着这份记忆重生,然后本能地厌恶我、畏惧我,断绝了我们未来所有的可能性。我真的很怕,桃桃。我也很怕这最后的一世,会因为一些小失误而导致千年的努力功亏一篑,我真的——”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姜桃忽然扔掉爆米花,使劲扑进了他怀里。 爆米花宛如烟花,飞溅在他们周身,她以从没用过的力道,紧紧抱住他,面颊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难得剧烈、紊乱的心跳。 “好啦,不要说些有的没的了,我只要你的那个回答,就足够了。”姜桃小猫似的蹭了蹭脑袋,“我不怪你,哪吒。虽然我没有资格替小草说话,但我相信它一定也不会怪你的。就算重来一次,它想必也会毅然决然与你做朋友,毅然决然奔赴千万里寻找你。和天命一样,有些缘分是切割不了的。” “桃桃……”他迟疑着抬起手臂,搂住她的肩膀。触到她柔软身体的那一刻,他才鼓起勇气慢慢收紧力道,直至将她深深嵌入自己的胸怀中。 “不过前世的一切,我要亲耳听你说。”姜桃抬起下巴,望着他的眼睛,撒娇般糯糯道。 “那你转世之后,可不许怕我,厌恶我。”哪吒很认真地要求道。 “可你之前不是说,宁可我恨你,也不许我忘记你吗?”姜桃想起了他在她房间,黑着脸放出的那些狠话,微微歪着头问道,满脸纯真的疑惑。 哪吒表情一僵,眉毛又拧了起来。 “那是气话。我太心急了,整个人都有些暴躁,对不起,桃桃,我不该那样对你。”虽然表情又僵又凶巴巴,说出的话却宛如跪在搓衣板上一般,充满了反省与歉意。 是什么让中坛元帅一夜之间如此这般?姜桃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大字标题。 她咯咯笑了两声,重新埋头进他胸口。他抱着她原地轻轻晃动,唇贴在她发丝上,汲取着她的气息与馨香。 自己还真是占了小草好多光呢,她想,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跟小草归为同一个存在。 也不知道期间那将近一百次的转世,又算不算同一个存在。 “之前你也会像现在这样,介入我的转世吗?”她又仰起头,好奇问道。 哪吒摇摇头,眸色不再黑沉,而是隐隐呈现出暖金色:“没有,桃桃。这是第一次。” “哦。”姜桃心里有点开心。 从这个角度上看,她还是满独特的嘛。她得记住这种感觉,下一世她还要重新拾捡起来,就像小六执着地要埋好日记,等待以后来寻那样。 “还有,在我最后的时间里,你得对我百依百顺。”她有点无赖地要求道,“每天都要给我做牛排、排骨,哦,还有烤鱼,我最喜欢你做的烤鱼了,不要在屋里烤,就要那种生火直接烤的。” “好。好。”他没有脾气地答允了,搂她更紧。 “还有,还有,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吧。” “真的吗?” “真的。你有身份证吗?” “这不是问题。” “也是。” “桃桃。” “嗯?” “再回答一遍沉香的那个问题,好不好?” “什么问题呀?”姜桃故意问道。 “就是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我最喜欢哪吒了。在幻境里的时候喜欢上一次,在现实世界中又喜欢上了一次。” “……” “怎么啦?” “没……什么,谢谢你,桃桃。” “谢我什么呀?” 他没有回答,而是俯下面颊,深深地堵住了她满是疑问的红嘟嘟的唇。 “桃桃,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直到你能够想起我,哪怕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我也知足了。”他呢喃道,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恨不得融进血肉中。 我会的。姜桃在心里默默回应道。 她可是天地间第一株小草呀,诞生于荒芜与贫瘠之中,虽然不起眼,却有着所有生物都没有的顽强。 她会记得他的。 一定。【你现在阅读的是 】 【终章】 第96章 木石前盟(bushi) 一场新雨后, 天边架起一道绚丽的彩虹。 小草抻长脖子,惊奇地遥望着那道彩虹,每一片草叶都开心地舒展开来,上面滚动着新鲜的小雨珠。 每场春雨后, 它都会茁壮一点, 叶子也变得更加嫩绿, 在一众灰扑扑的石头和黄土山坡里, 分外惹眼, 尤其是它娇嫩的叶片和浑身清新的气味,令这些坚硬的石头们颇为好奇, 有胆大的暗搓搓凑过来, 打算偷偷捏它一把, 看看它和它们有什么不一样,但还没抬起手,就被它身后假寐的灵石一拳拍飞。 于是,山中渐渐有传闻,小草被灵石庇护, 是灵石的小宠物,于是大家渐渐失去了好奇,反正也不是灵石的对手,干嘛自找没趣呢?而且那么一株小东西, 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小草望着天边彩虹, 咽了咽口水, 抬起一只小手努力往上够了够。 根本就够不到,天空那么近, 又那么远。 好想去近一点的地方看看彩虹呀。 它目光转向前方高高的山头,那里是整座山的最顶峰, 站在那里或许可以触到彩虹—— 它心动了,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偷偷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灵石。 它没事的时候都在睡觉,或者闭目养神,可一旦它迈出试探的小jiojio,往前走出几步,它立刻就睁开眼睛,威胁地抬手拦住它。 呜呜呜,根本就不敢走远,甚至几步都不敢。它沮丧地垂下全部叶片,可彩虹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它一咬牙,攥紧拳头,决定再试一次。 反正他也只是拦它,还有几次“啪”地把它摁到,除此之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它还是可以莽一把的。 下定决心后,它哆哆嗦嗦、窸窸窣窣往前迈步,大气都不敢出,可它都迈出十几步了,它也没拦它或者拍到它,莫非它允许它活动了? 小草小心翼翼回过头,看见它依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周身沐浴在阳光与清风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神性。 它可真美啊。 它还是第一次这样不远不近地瞻仰它,有那么一瞬间,它觉得它比彩虹还要美上几倍。 不行,不行,不可以胡思乱想,要趁它不注意赶紧偷偷溜出去,溜到山头上,好好瞻仰一番美丽的彩虹,要是抬手能摸一把就更好了。 它收敛心思,步子越发大了起来,畅通无阻地跑到山头。 所有石头纷纷侧目,瞅着它这株自由又欢快的小东西,但没有人尝试去“欺负”它,它们只是默默望着它,心里重新燃起些许好奇。 这山上太贫瘠了,若是都能铺满这清香嫩绿的小玩意,好像也不错。 它们不约而同地想到。 小草蹦蹦跳跳跑到山头上,却看见那里竟也立着一块明显生出了灵性的石头。 可那石头十分顽劣,劈头盖脸就朝它压来一掌,它吓得东躲西藏,惨叫连连。 它想沿原路逃回,却被坏石头一把连根揪了出来,它疼得呜呜直哭,之前就算跑来跑去,根也都是深埋在土壤里的(它从诞生开始,根就没离开开过土壤),如今忽然这么被粗鲁地拔出来,根须暴露在风中,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极大恐惧。 坏石头长得嶙峋,左右两侧各有三对耳朵似的纹路,本是抱着恶作剧的心理,没想到它竟哭成这样子,害怕成这样子,陡然失去了继续逗弄的兴致,啪地把它摁回了土里。 可草根不是摁回去就能继续吸附土壤的,尤其它力气还很大,草根被挫伤了、折断了,它更疼了,哭得也更加凄惨。 下一秒,它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块硕大阴影罩住。 是灵石。 它哭唧唧地望向它,满眼都是求助与后悔。 呜呜呜,要不是非要去看彩虹,就不会遇到坏蛋,自己赖以生存、汲取养分的草根也不会被折断—— 它还沉浸在悲伤中,两块石头竟打了起来。 劈里啪啦,昏天暗地,连云彩都聚集过来看热闹。 它们打得不可开交,不分上下,很多石头都蹦跳到山头观战,对它们的实力啧啧称叹。 明明大家都是吸收日月精华的石头,为何他俩那么厉害呢? 它们一边看,一边灵魂自问。 小草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但还不忘握着小拳头给灵石加油。 一边还抱着自己受伤的草根,呼呼吹着气,以缓解疼痛。 这场恶战,灵石最终占了上风,把六只耳朵的石头赶走了。 小草跟大家一起欢呼,都忘了自己是偷偷逃出来的了,直到它黑着脸用身影将它笼罩,它才想起害怕。 它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望着它,可它却没有做什么,而是小心翼翼把它残破的身躯放在自己身上,带回了原处。 它用自己的灵力给它疗伤,让它慢慢重新扎根于大地,还无师自通了可以带着根部自由移动的能力,它开始大胆地四处尝试,还把树根扎进了它的石头缝中。 它们的关系一点点亲密起来,灵石除了占有欲强,其他都很好,小草每天都跟它贴贴,再也不惦记着看什么虚无的彩虹了。 有一天,又是一场新雨过后,它抻了个懒腰,抖抖潮湿的叶片,在太阳下慵懒地晒着身子。 忽然,它被它轻轻捧了起来,朝着远处的山头走去。 那里,横着一道绚丽的彩虹,比那天还要漂亮。 它站在原来六耳石头占据的地方,把它放在自己头顶。 它终于如愿以偿,近距离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彩虹。 那么远,又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它开心地伸出两片草叶状的小手,朝彩虹的方向摸了摸。 它曾听谁说过,对着彩虹许愿,愿望就可以成真。 可是只能许一个,多了就不好使了。 它咽了咽口水,郑重其事地凝望着彩虹,默默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它想永生永世跟它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与它分开。【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