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很想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什么, 桃桃昨晚就没有回来?”哪吒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愤怒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他昨夜贪杯,与杨戬在金光洞吃酒、舞剑,还切磋了一番法术, 浑然忘记了时间, 最后直接宿在了乾元山上, 一清早才返回家中, 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桃桃一向乖顺守规, 更不可能夜不归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上次那样。
“吒儿, 快松手。”殷夫人听见动静赶过来, 握住儿子的手腕,哪吒松开管家,牙齿在下唇瓣上咬出一道深刻的白痕。
“娘,桃桃她不见了,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昨夜我一直在等她,都不见她回来,便派人寻遍了陈塘关,也问了很多人, 都说没看见她。今天天一亮, 我又派人去集市上打听, 可直到现在也没得到任何情报。”
殷夫人眼睛泛着红血丝,眼眶也有些黑, 一看就是彻夜未眠。
哪吒虽然焦急,却也心疼母亲, 他又使劲咬了下唇,对殷夫人说:“娘,你不必派人去找了,我能感应到她的气息,我去寻她,你且好好休息一会儿。”
说罢,就要踩上风火轮。
在他飞起前,殷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神色担忧:“吒儿,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鲁莽,也不要惹祸。”
“我知道了。”哪吒随口应道。
“还有,明日是你父亲的生辰宴,今年陈塘关的形势你也知道,你父亲一贯爱民如子,迫不得已挑选了三百壮丁去朝歌当奴隶,为此事他愧疚不已,打算好好借这次生辰宴,安抚民心,颁布一些利好民众的政策,你作为他唯一在家的儿子,一定要记得出席。”
“您放心吧,用不了那么久,明日之前我一定能赶回来——”话音未全落,人已冲上空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看着他化成一个黑点的身影,殷夫人担忧地绞紧手帕,久久未曾收回目光。
循着混天绫残留的气息,哪吒追踪至海边。他送给桃桃的手绳是混天绫的一部分,先前那两次他便是通过它追寻到桃桃的所在。
他悬停在海洋上空,双拳紧攥。
桃桃,你为何会在海底?难道你,又来偷偷见那条讨厌的病龙了吗?
这个猜测令他一瞬间腾起暴虐的情绪,很想用混天绫将整个东海搅个稀巴烂,但母亲的声音还残留在耳畔,师父闭关前也反复叮嘱他,切不可惹事,无论发生什么事,而且杨戬很可能就是师父为了防止他冲动刻意借过来的。
他努力压下沸腾的愤怒,指甲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深吸一口气,劈头冲入海中。
浅水区无人看管,他像箭矢一样俯冲,冲散一团接一团的鱼群,直到看见巡游的虾兵蟹将。
但他并没有减速,任凭他们在身后呼喊阻拦,投掷枪戟,都仿佛没看见一般,直奔着混天绫碎片的气息所在。
沿途开始有些厉害点的角色拦住去路,他只轻盈地甩一下混天绫,他们便被弹开很远,根本不足挂齿。
何况此时,他早已今非昔比,在太乙真人的指导下不仅学会了诸多法术,还能更加灵活地使用混天绫乾坤圈,就算是东海龙王,此刻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现在满心都是桃桃,他要找到她,确保她安全无虞,然后好好质问她一番,为何又偷偷来到东海,是不是还放不下那条讨厌的蓝色泥鳅——
臭泥鳅居然敢送她簪子,幸好他及时发现,三只眼说过,女人很容易被这些细碎无用却漂亮的小玩意收买,真是用心险恶——
混天绫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倏地停住冲刺,看见前方是一根粗壮通天、威风凛凛的大柱子,上面金灿灿雕刻着四个大字:定海神针。
柱子四周布置法阵,他试着用乾坤圈砸了一下,竟丝毫没有破损。
恐怕是概念阵,只有符合某种条件才可进入,否则无论能力多强,都无法攻破。
可恶。
他握紧乾坤圈,不死心地又砸了几下。
仍然毫无破绽,他只好放弃,举目搜寻,却并未发现桃桃的身影。
很快,守护法阵的士兵集结而来,围成一个圈,用兵器将他指在圆圈中央。
哪吒仍然扭头四顾,倏地他向下一沉,从包围圈中脱出,沿着定海神针从顶端滑向底端,终于在靠近底端的位置,发现了漂浮着的混天绫碎片。
它还在,可桃桃却不在。
这显示了两种可能性,第一桃桃来过这里,不小心掉落了手绳;第二有人偷了她的手绳,故意放在这里。
他大脑飞快运转着,在电光火石间分析着各种可能性。虾兵蟹将虽然武力值一般,但在海底比他游刃有余,很快就追随而至,他愤怒地向他们抛去几个火团,然后趁机脱离此处。
游到一处礁石旁,他迅速变化成一棵水草,然后将一只石块变成自己的模样,等到那些笨蛋追着石头离开后,才重新游出,变成一只红色的鱼,直奔敖丙的宫殿而去。
他自然不识路,但沿途威胁绑架了几条胆小的鱼,总算成功寻到了那处华丽旷阔的宫殿。
他二话没说,直接就用乾坤圈,砸烂了前殿,无数悠闲游荡的水母拖拽着光晕四散奔逃,一个鲨鱼样的男人从中飞出,以长枪挡住了他的破坏。
“来者何人?”他嗓音低沉,力量很大,不像是普通的虾兵蟹将。
“我乃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子哪吒,你们三太子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哪吒与他斗了几个回合,理直气壮地自保家门道。
“李靖?”鲨鱼男重复道,“三太子昨夜便失踪了,我也在寻他的去向。”
“你说什么?”哪吒陡然有些失控。
昨夜失踪,那不是和桃桃一样吗?桃桃果然是和他在一起——
他忽然感觉一股阴鸷的杀意从脚底窜到脊背,最终冲上头顶。
他很想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或者破坏些什么,将整个龙宫都捣毁,不然根本无法平复内心陡然升起的阵阵煞气。
“我问你,昨日可有一个女孩,来找你们三太子?”他压抑着那恐怖而汹涌的杀意,嘶哑着声质问,眼睛边缘已经洇出一层金色光华。
鲨鱼男似乎不习惯被如此质问,他冷哼一声,伸出长枪:“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滚开,小鬼,不要在龙宫造次!”
“我再问你一次,昨日是否有一个女孩来过?”哪吒眼中金色部分越散越多,薄薄的唇紧紧绷成一道锋利的线条,声音隐隐呈现出一种幽深凌厉的非人感。
鲨鱼男显然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的无与伦比的煞气,但他作为龙族三太子的贴身护卫,也是自尊心极强,丝毫不肯退让。
“你损毁我龙宫,我不问责于你已是看在你曾帮助过三太子的份上,滚回陆地去,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他话音还未落,额心已被火尖**穿。他的唇还保留着张合的姿势,下一秒整个身体就从中间裂开两半。
枪尖自上劈下,出手之快,直到裂成两半的身体分别倒向两边,内脏散落一地,他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哪吒抽回枪尖,熟稔地旋转枪杆,甩去血污肉沫,冷漠而残酷地望着男人碎裂的尸体。
只是他此刻并不知道,他被愤怒冲昏头脑,一怒之下杀死的这个男人,是后面全部事件中,唯一一个能够证明他清白的证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42章 你、你这个逆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很快有追兵追寻而至, 哪吒却丝毫不在意,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用乾坤圈将宫殿前庭砸了个稀烂,转念想到桃桃可能身处危险, 这才放弃了将整个东海搅翻的强烈念头, 踩上风火轮, 一骑绝尘飞出东海。
他不怕惹事, 他怕的是桃桃出事, 而他却不在身边。
至于师父和娘亲的叮嘱,在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后才浮现脑海,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他已经杀了那个敖丙的护卫, 而且还很想继续杀人。
他心中极度焦躁,各种凶暴的情绪搅合在一起,他必须用极强的意念压制,才不至于再度折返回去,将那群可能与桃桃失踪有关的海洋生物全都杀光。
冷静, 冷静,冷静。
他心中反复念道,加快了风火轮的速度,在邪念再度控制大脑前, 飞到了乾元山。
即便被愤怒与杀戮的欲念充斥, 他还是分出一部分心神, 快速分析一遍整个事件,越分析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被留在定海神针旁的乾坤圈碎片, 消失的桃桃和敖丙,他们或许真的偷偷私会了, 可为什么又同时失踪了?
莫非是——私奔了?
风火轮嗖地停住,他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感觉杀意再度翻涌而上,整个人都快陷入狂暴。
冷静,冷静,冷静。
他闭上眼,又用力默念道。很快对桃桃的担忧压过一切,他重新起飞,直奔就在不远处的乾元山。
时间太仓促,又太紧迫,他没有工夫深入思考,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帮手,一个强大靠谱,还能消减他负面情绪的帮手。
这样的人,也就只有杨戬了。
他远比此时的自己强大,这点他一点都不否认,而且极其理智,甚至都有一丝狡诈,没有谁比他更适合了。
飞出海面他才注意到,已是午后时分了。海底时间的流逝似乎比陆地快一倍,他明日还要参加父亲十分看重的生辰宴,这是他答应过娘亲的,他不想让她失望,可桃桃也同样重要,思来想去,只有拜托杨戬替他继续寻找桃桃了。
他风风火火降落在金光洞前。
旁边的桃树下,一人一犬正悠闲地对坐着,人在看书,犬在树根上磨牙。桃树已经开出芬芳的粉色花朵,扑簌簌落了一地,也落了杨戬一身。
他仰面用唇接了一片落花花瓣,轻轻咬着,举手投足恣意潇洒。哪吒看着他,那股难以形容的熟悉感再度浮现,同时脑袋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杨戬朝他看过来,轻轻一吹,口中花瓣飞在半空中,幻化成无数只蝴蝶飞舞,他收起书,伸着懒腰站起身,朝哪吒走来。
“说吧,遇到什么事了,一脸要杀人的表情?”他拿竹简拍了下哪吒的肩膀,“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虽然这么想有点肉麻,但哪吒在这一刻,确实很想用力拥抱一下这个比他还高半头的师兄。
“说来话长,那就先拜托你了。”他深吸一口气,就地盘腿坐下,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姜桃和敖丙走了不知多久,也没有发现任何突破口。
他们先是来到了李府,可府上和其他地方一样,空有建筑,毫无人烟。姜桃大声叫喊一阵,没能得到任何回应,看来这个空间还不如里世界,里世界至少能感应到外世界的动静,这里却好像是独立存在的。
更可怕的是,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是不流动的,永远停滞在他们被卷入的那一刻,他们丧失了时间观念,根本不知道此刻真实的世界里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抑或者已经过去了十天半月……
“完了,也许我们再也出不去了。”姜桃颓丧地抱腿蹲在地上,天边虽然夕阳灿烂,可地上却连一条影子都没有。
敖丙在她身边蹲下来,他也很疲惫,却仍用积极的口吻道:“阿桃,别气馁,先歇一会儿吧。我想了一路,觉得脱离的方法不在于位置,而在于其他。”
姜桃可怜巴巴地从膝盖上抬起眼睛:“何以见得呢?”
敖丙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轻轻勾画:“我有一个猜测,我觉得我们不是被抛入了一个另外的空间,而是中了幻术,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只是眼睛看到的东西在不断变化,所以便以为自己也在不断变化位置,而实际上可能就在某个范围内转悠。”
姜桃惊住,望着他在地上毫无规章的涂鸦,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不明白——”她嘟嘟囔囔道,抱着膝盖往前蹭了一步,也捡起一根树枝,瞎画了几道。
敖丙耐心地解释:“你看周围一切都是静止的,看似是空间法术,实则也有时间法术,但就像我先前说的,能掌控时间法术的,除了元始天尊也就只有通天教主了,而他们两位根本没必要算计咱们俩,所以我更加确信,我们中的不过是幻术,当然我们可能确实被抛入了某个空间,只是这个空间被结界包围,我们就一直在其中走来走去。阿桃,你现在肚子饿吗?”
“饿。”姜桃是个小馋猫,早就肚子咕咕叫了。
“我也一样,这就说明时间根本就没静止,一切都是假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冲出结界,冲出去后或许会发现,我们就在海滩上打转呢。”
姜桃觉得非常有道理,也对敖丙冷静稳重的性格感到佩服,她又朝他凑了凑,就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想要抱团取暖。
但问题很快又来了。
他们要如何突破那个结界?
翌日清晨,陈塘关的百姓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砍柴的,摆摊的,种地的,都按部就班忙碌开来了,唯有捕鱼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着波涛翻滚的海面议论纷纷。
只见遥远的海平线上,乌云密布,雷电隐隐,却迟迟没有雨落下来,这种罕见异象从昨日傍晚一直持续到今早,渔民们都不敢冒然发船。
“还以为会是个大晴天。”李府管家摸着胡须纳闷道,“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判断失误,真是奇哉怪也。”
殷夫人有些担忧地望了眼天边,从昨夜开始她就莫名感觉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明日毕竟是夫君的生辰宴,她强行压下这股不安,有条不紊地作者最后的准备。
临睡前,她悄悄推开哪吒的房门。孩子已经回来了,正裹着被子歪着脑袋睡觉。她轻轻松了口气,为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默默看了一会儿。
几个月不到的时间,竟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她好像还没好好看过他长大后的模样。
她忽然有点想哭,用手绢捂着口鼻,压住哽咽声,抬起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面颊。
蜡烛爆开一朵烛花,少年缓缓睁开眼眸,澄澈的瞳孔倒映着她秀丽端庄的容颜。
“娘。”少年像孩子一样唤道,抬起面颊在她臂弯里蹭了蹭。
还是小时候的习惯。小时候他一惹祸,就爱这样蹭她,或者不想穿紧身的衣服时,也这样跟她撒娇。
她俯下额头,和他贴了贴。
“找到阿桃了吗?”她问道。
“快了。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阿桃找回来的。”哪吒说,也主动贴了贴她的额头。
“好,娘相信你。快睡吧,明日可不要惹你父亲生气哦。”
“夫人,夫人,陈副将夫妇来了——”丫鬟的声音将她从出神中拉回,她连忙整理了下鬓发,快步迎了出去。
宴会进行得非常顺利,哪吒也很听话地坐在席间,偶尔打打下手帮帮忙。只是远处海边轰隆隆的闷响声越来越浓重,仿佛是老天也在发怒。
就在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闷雷声倏地一路响过来,跟随而来的还有几团厚密庞大的乌云团。
众人皆惊,有胆小者吓得躲在桌子底下。李靖诧异地和夫人对视一眼,起身朝乌云雷电蔓延而来的方向走去。
四条硕大雄壮的龙自云中显形,颜色各不相同,站在最中间的是一条蓝白相间的龙,它体格最大,表情也最为愤怒,长长的龙须随着剧烈起伏的呼吸在空中猎猎飘动。
李靖认出它就是东海龙王敖光,他们曾见过几面,相处还算友好。
他连忙拱起手,拜礼的动作还未完成,就听头顶上方发出愤怒而克制的隆隆巨响:
“李靖,本王一向严格约束部下,不许他们伤害陈塘关百姓,至今为止鸡犬未伤,然你儿哪吒却大闹海底,毁我龙宫,杀我儿敖丙,偷走东海至宝定海神针,为此你有何话可说?”
李靖整个愣住,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哪吒大闹东海?毁龙宫,偷神针,还杀死了敖丙?
这怎么可能?
他木讷地将视线转向哪吒,却见一袭簇新红袍、黑发俊美的幼子,带着一脸不亚于敖光的愤怒站起身,轻盈地跳过身前酒桌,对着高空之上的龙王大声道:
“老龙王,闹你海底,毁你龙宫我认,但我没有杀死敖丙,更没有偷你定海神针,你莫要信口雌黄,诬陷无辜!”
“你还敢狡辩!”敖光从云端扔下一片红色绸布,那正是落在定海神针旁的混天绫碎片,之前一直系在姜桃手腕上。
“这是在失窃的混天绫旁边发现的,你如何解释?且海底有无数证人可以证明你曾在定海神针附近出没,还打伤我士兵数百人,就连我儿敖丙的贴身护卫也被你残忍劈成两半,你还要狡辩吗?”
李靖看上去像是被吓傻了,或者说惊得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哪吒,仿佛也和龙王一样,在等他回答。
“那个护卫是我杀的,我不否认。但敖丙和定海神针与我无关,我昨日入海就没有看见过他。定海神针附近我确实去了,但我没偷你的神针,我对它也没什么兴趣,我下海底是为了找我的朋友。我还想问问你儿子,把我朋友藏到哪儿去了?”
哪吒气势丝毫不落,既坦荡落拓,又显得理直气壮。
而这边,李靖已经气得吐出一口老血,差点瘫坐在地。
“你、你这个逆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他指着哪吒,又呕出一口血。
第43章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去蒙受这不白之冤
“小子, 看在你父曾拜度厄真人为师,与我也略有几分交情,我今日才特意前来询问一番,可你谎话连篇, 我海底有很多人可以证明, 是你盗走了定海神针, 你为何不承认?”
敖光强压着愤怒, 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身后其他三海龙王也发出震耳欲聋的粗哑暴喝,将整个陈塘关都震得颤抖。
宴会上的百姓各个瑟瑟发抖, 他们不明白海底发生过什么, 也无法想象得到, 但他们的恐惧却远胜于李靖,因为四海龙王看上去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它们随便打一个喷嚏,就能淹没陈塘关。
“吒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殷夫人跑过来, 紧紧握住哪吒的一只手臂,声线颤抖得厉害,却透着一股坚定,“你不该大闹龙宫, 杀死那个侍卫, 但娘相信你, 你没有偷神针,也没有杀害敖丙, 不要冲动,仔细想一想, 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李靖也撑着桌子勉强站直身体,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哪吒一眼,摇摇头,举目望向四海龙王,沉声道:
“夫人说的没错,我儿虽顽劣,却从不撒谎,我承认自己教育有失,但此番事件存在诸多疑点,请诸位龙王拿出证据。”
哪吒微微愣了一下,他其实没想到父亲居然只骂了一句,就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证据?你儿混天绫的碎片不是证据吗?定海神针附近有我龙族的防护法阵,而那碎片就是在法阵内发现的,若非你儿闯进去,碎片如何能掉进去?且那法阵极难突破,方圆数百里,又这样能力的,就只有你儿子了,更别提他还被人目击到在定海神针附近出没,这桩桩件件,难道算不得证据吗?”
回答李靖的,是西海龙王敖闰。他是一条脊背上覆盖着厚重岩石般凸起的巨龙,眼神放着红光,是四条龙中看上去脾气最不好惹的。
“这个证据我们确实无话可说,可也不能代表一定是我儿偷走的神针。”殷夫人也仰起头,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但她知晓胜算不大,毕竟混天绫极其护主且排他,除了吒儿,没人能剪下它的碎片。
剪不剪得动不说,就算剪下了,它也会第一时间自动拼补回去。
可证据虽确凿,却也存在些许漏洞,她必须先争取一番。
“哼,我劝你们不要狡辩了,犯了错就坦然承认,否则——”北海龙王敖顺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他是一条绿色的较其他兄弟略纤细些的龙,“否则大海这滔天的愤怒不会放过陈塘关,你们就全都为了他的谎话陪葬吧!”
话音刚落,怒涛翻涌的声音剧烈地回荡在天边,久久不绝于耳。
李靖面孔上出现一丝动容,他握紧双拳,大声道:“诸位龙王,我会尽快查清整个事情,你们莫要因为一时愤怒而拿整个陈塘关泄愤,调查后我自会给你们公道,若真是哪吒所为,我也定不会姑息!”
“父亲,我没有撒谎——”哪吒挣脱开母亲的手臂,愤怒地吼道。
“你闭嘴。”李靖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碗碟酒樽皆打翻碎裂在地上。
“你错了,李靖。”一直沉默的敖光终于再度开了口,他眼神里有种愤怒,也有种悲悯,“不是我们要拿陈塘关泄愤,而是定海神针丢失,整个东海失去了支撑,会无法遏制地发生海啸,届时海底诸多妖族会被释放到岸上,对人族造成极大威胁。我长年以来对它们管束极严,但海啸之下它们便会挣脱我的束缚。李靖,我并不愿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报复你,但大海本身的愤怒是我遏制不住的,它失去了维持安稳的神针,需要一个够分量的解释,才能平息怒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靖怔然,呆呆瞪着高空,双唇连带着牙床都在颤抖。
敖光的意思十分明显,若是不能立刻交出真凶,那么就要让哪吒自己来平复海怒,否则就会发生海啸,吞没整个陈塘关。
“你不用说了。”哪吒牙关紧咬,狠狠而恨恨地瞪着敖光,“你不就是不分青红皂白要我死吗?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偷神针,也没有杀敖丙,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去蒙受这不白之冤——”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若是交代出那块混天绫碎片是自己剪下来送给桃桃的,便可一定程度洗清冤屈,但桃桃不知所踪,且不像他一样法力强大还有诸多庇护,一旦他说出了她的名字,这些老恶棍一定会咬住她不放。
他绝不可能让桃桃暴露在危险之中。
何况,桃桃肯定没有偷神针。虽然目前捋不出来龙去脉,但他可以笃定,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阴谋,只是时间太紧迫,越发激烈的海涛声容不得太多辩白。
幸好,他昨日已将寻找桃桃的事,全权拜托给了三只眼,他一定会比他更快找到桃桃的。
“李总兵,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席间百姓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如捣蒜,悲声哀求。
他们并不是很在意冤不冤枉,而是担心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亲人被愤怒的大海吞噬。
李靖被架在中间,本就混乱芜杂的思绪更加混乱了,他扑通一声也抱拳跪在地上,仰头望天,殷切恳求道:
“若是非要交出一个人来平息大海,就让我去吧。我是陈塘关总兵,一切本该就由我来承担。”
他嗓音蓦地变得平静洪亮,这样的话语他不是第一次说了。
早在三年前哪吒出生时,纣王就曾派人来杀他,说他在母亲体内孕育三年,定是妖魔鬼怪,是不祥之兆,幸好太乙真人及时赶来,让哪吒在一片祥和的金光中诞生,且生下来就有法宝护体,又有麒麟前来贺喜,妥妥的祥瑞之兆,这才让纣王收回了杀戮之心。
那个时候,在太乙真人赶到前,他和刚刚生产虚弱无比的殷夫人,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恳求传令官的。
“李靖,你死毫无用处。”敖光缓慢摇了摇头,长长的龙须随风飘摇,“我能体会你的心境,但大海之怒,只有哪吒可以平复,谁让他在海里大闹一番,大海已经将它认定为罪魁祸首了。”
李靖身体垮下来,无声地向后趔趄了一下。
“李靖,你我为邻数十载,也算一直和平相处,相安无事。你莫要怪我,我虽身为龙王,却只是东海之居民,虽可以操纵大海,却无力阻挠大海本身。”敖光无奈地叹息道,身子向下游动了一圈。
“父亲,你何必如此低三下四。”哪吒忽然笑了,眼神里却满是杀意,只是这杀意既针对龙王,也针对他自己。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口长剑,横在颈边,抬头挺胸傲视着天空,声音凛然无惧,还带着一丝嘲讽:
“老龙王,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杀你的儿子,也没偷什么定海神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父母与百姓,若是我死能平复海怒,我无怨无悔。你今日为了逼我赴死,特意携你的兄弟们来兴师问罪,明知道敖丙还活着,硬是将他当作一项罪名强加于我,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计谋。我此番自刎,是为了平复海怒,保护陈塘关,而不是屈服于你们——”
“吒儿,住手,住手啊——”殷夫人扑上来想要夺剑,但哪吒已经转动手腕,剑刃在他苍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娘,我走了,能作为您的儿子活一世,我很开心。”哪吒笑了笑,唇边溢出血痕,他眸光朝李靖望去一眼,哼了一声又收回,“同样的话帮我转告那老头子一声。还有,我走之后若是桃桃回来了,您一定好好待她,视她为己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两字落下来,他又用力在颈上剜了一下,血液喷溅而出,顷刻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吒儿,吒儿!”长剑铿锵落地,殷夫人疯了一样抱住他向后倒下的身体,嚎啕大哭。
李靖跪坐在原地,指尖在掌心上掐出血泡。
远处轰隆的海浪声渐渐消退了些,但海水依旧肆虐,沿岸房屋皆被冲毁,住在附近的百姓聚在高处,看着承载着数十载记忆的房屋被吞噬,鸡鸭鹅犬来不及带走,尽数被卷入海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哪吒慢慢阖上眼睛,身体渐渐僵冷。
敖光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他并不愿做这个卑鄙之人,可哪吒毕竟闹了海,而海洋之怒也唯有他死才能平息,这对陈塘关而言就是一个交换,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可就是无法做到像其他兄弟那样义愤填膺、理直气壮。
他的龙宫被毁了一部分,敖丙也不知所踪,从小陪伴敖丙长大的那个忠心又负责的侍卫又死了,无论怎么看,他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只是他没想到,哪吒居然如此刚烈,如此决绝,他本以为会僵持很久,直到陈塘关被淹没一大半,才能等来他以死谢罪。
他鼻子里哼出长长的气声,下一句话好半天没能说出口。
敖顺替他开了口:“李靖,速将哪吒的尸身交于我等。要想彻底平复海怒,必须将他的尸体投入大海。”
“不行、不行!我儿已经为他没做过的事偿命了,如今竟连尸首都不留给我们,非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吗?”殷夫人第一次如此失态,几乎是嘶吼着喊道,眼眶红得仿佛滴血。
李靖也恼怒地瞪住敖顺,但很快他痛苦地冷静下来,用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地面。
直到骨节碎裂,血肉模糊。
他站起身,走到夫人旁边,抬手抚上她脊背,殷夫人扑向他怀中,臂弯还抱着哪吒渐渐失温的身体,痛哭不已。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李靖呢喃道,忽地推开她,一把抱起哪吒的尸体,交给化形而下的敖光。
哪吒已经死了,他也同样痛到不能自已,也想留住他的尸身好好安葬,可海怒必须立刻平复,否则他白死了。
作为陈塘关总兵,他不得不忍痛做出取舍。
“老爷,你做什么——”殷夫人扑到他脚边,使劲拽着他袍服,跌撞着起来,要去够儿子。
可敖光接过尸体便飞上天空,什么话也没说,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与其他三龙王一起飞走了。
大约过了不到一刻钟,海浪骤停,海怒彻底平息,一切都归于平静。
连海风都温柔起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殷夫人骤然止住哭泣,恍惚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呆呆望着水天交接的远方。
她仿佛看见儿子的尸身,被海水一点点搅成碎片,分散到无穷无尽之中。
“吒儿——”她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再度扑到在地,昏死了过去。
第44章 可这样的哪吒,居然死了
敖丙试着用树叶舀点水, 却什么也舀不上来。
“敖丙,我不渴,你也赶紧坐下来歇歇吧。”姜桃嘶哑着喉咙说道,明显是嗓子已经快冒烟的状态了。
敖丙轻轻叹了口气, 有点沮丧地坐到姜桃身边, 手指摩挲叶片上的经络, 他的指节晶莹修长, 在阳光下折射着好看的暖光。
在这个结界中, 他们无法使用法术,任何法术都不行。敖丙说那是因为布下结界的人, 法力远在他们之上。
“都不知道外面是天黑还是天亮。”姜桃抱起膝盖, 碎碎念道。
不知为何, 她从刚才开始,心底就有种奇怪的不安,这种不安叠加在因无法逃离而形成的原始惶恐之上,令她更加虚弱无力,再加上虽然周围一切静止, 但他们内在的生理循环照旧,她此刻又饿又渴,几近虚脱。
幸运的是,敖丙为海底龙族, 足够扛渴扛饿, 后来都是他背着她走的, 这会儿他也有些累了,便停在海边略作休息。
至于为何不断走动, 是为了寻找这个结界的范围,然而布阵之人实力着实深不可测,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都探不到边界点,索性就又回到了最初的海边。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敖丙别过头去,在姜桃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抿住嘴唇。
还是自己太弱了,若是能像哪吒那样,拼尽全力搏一搏,总归是可以突破的。
果然阿桃还是和那个人做朋友更安全,更有保障。
他垂着睫毛沮丧了片刻,忽然胳膊被一把握住。
“敖丙,敖丙,你听,是不是有狗叫声?”姜桃激动地尖着嗓子嚷道,耳朵像兔子那样竖起来。
她从小就喜欢狗,对狗叫声超敏感。
“好像是有……”敖丙尖尖的耳朵耸动了一下,“对,是狗叫声。”他也激动起来,这个死了一样的世界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他们之外的声音。
敖丙听力远比姜桃敏锐,很快就断定了声音传来的方位。他和姜桃一前一后跑过去,狗叫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他们停在一颗形状古怪的大树旁。
狗叫声就是从那书上传来的。
但树上徒有叫声,并未见到狗。姜桃紧张地抓住敖丙的上臂,看着他将另一只手臂变成长长的龙爪,朝树上探去。
探到的虽然是一片虚空,但探到某处,狗叫声骤然尖利了一瞬,似是被龙爪刺到了。
“就在那里。”敖丙面露喜色,但很快又蹙起眉心。
这个结界如此之强,凭他们,就算知道了突破点在哪里,怕是也难以突破。
“笨狗,退后。”近旁传来一道男人磁沉冷彻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愣,敖丙本能地收回龙爪,戒备地望着树上。
接着,仿佛是奇迹出现,原本平整的空气,仿若被一只利爪一点点撕开金色的边缘,露出后面的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世界,与这个世界布景相同,但里面的一切都是活着的、流动着的,那才是他们原本的世界。
结界像是一张脆弱的纸,被彻底撕开大口子,火尖枪熟悉的枪尖在姜桃眼前划了道圆润的弧线,落下去时,整个结界都碎裂成一片片金色的碎片。
“哪吒?”姜桃下意识呢喃道,然而金色碎片随风散尽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
身穿滚金边的灰黑色长袍,头戴黑色高冠,长身玉立,身边站一条黑色细犬。
他手持着哪吒的火尖枪,额间有一只闭合竖立的眼睛。
“啊——”姜桃倒抽一口气,用脚趾头都猜出了来者身份。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杨戬就把火尖枪往她怀里一抛。
“赶快回家去吧。”他淡淡留下这句话,就踏上飞云,转身离开了。
姜桃怀里抱着火尖枪,原地呆愕半晌,始终摸不到头脑。
为何杨戬会拿着哪吒的火尖枪来救他们?为何又以那样的口吻,那样淡然而又暗藏深意的语气让她回家去?
“是你认识的人吗?”敖丙好奇问道,眼睛扫过火尖枪。他身后不远处海浪温柔翻卷,贝壳和海螺被一波波冲刷上岸,星星点点嵌在沙土之中。
“硬要说的话,是哪吒认识的人。”姜桃喃喃回答道,略一低头,火尖枪枪尖擦过她面颊,冰冷得令她心口一颤。
“敖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也快回海底吧,毕竟我们是在那里被卷走的。”姜桃谨慎地说道。
敖丙扭身看了眼风平浪静的海面,一切都和平时一样,但很快他目光就猛地顿住。
他看见远方的原本有一排排住房的区域,此刻已成废墟,到处都是坍塌的木板与砖石。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点点头:“行。在这之前,我先送你回去。”
“没事,你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的。”姜桃摇摇头,“不然那位兄台就不会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赶紧回龙宫去,注意安全,我反倒更担心你呢。”
敖丙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墨迹,和她拱手道别,不一会儿身影就融入海中,消失不见。
姜桃抱着火尖枪,一路往李府的方向小跑而去。
现在看着是午后,但可能是第二天午后,也可能是第n天午后,她心里惴惴不安着,脚步也越跑越慌乱。
但夹在臂弯里的火尖枪,莫名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但同时也带给她一阵难以形容的隐隐不安。
哪吒为何不自己来救她呢?
她指尖在枪杆上收紧一瞬,终于看到了李府的红砖屋顶。
大门居然半敞开着,她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慢慢推开,被里面狼藉破败的景象吓得瞪大了眼。
上百桌酒席被掀翻在地,瓜果酒酿撒了一地,仿佛被狂风席卷过一般。零星几个小厮在收拾,每个人动作中都透着悲恸与迟缓,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一边扫地一边拿袖口重重地擦着眼泪。
姜桃心沉重地往下一坠,她奔进院内,差点被门槛绊倒。
“怎么了?”她揪住一个小厮,焦急问道。
小厮红肿着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是太过悲伤而忘了她是谁。
“小少爷,他、他、他死了——”
良久,他哽咽着回答道。
怀中火尖枪沉重落地,姜桃瞳孔一点点放大,耳中嗡了一声,而后塞满混乱杂音。
哪吒,死了?
她眼光从整个院落飘过,从那些凌乱的酒席可以猜出,今日是李靖的生辰宴,也就是说她只被困了两日,而仅仅只是这两日,哪吒居然死了?
那样强悍,霸道,又性格激烈的哪吒,竟如此草率而匆忙地死掉了?
这个噩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很快,她联想到了海底发生的那些事,一个不好的猜测从脑中冒了出来。
“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拜托了!”她一把夺过小厮的扫帚,殷切恳求道。
她耳边那些嗡嗡的杂鸣声,始终未曾停歇,还伴随着血液翻涌撞击耳膜的声音,可她浑然不在意,甚至根本就感觉不到,满脑子都是哪吒。
第一次见面时小小一只又很有气势的哪吒,变大些后装模做样耍酷的哪吒,还有少年人模样,星目剑眉、红绸翻飞,会用脚心暗搓搓踩住她双脚的哪吒。
可这样的哪吒,居然死了。
这一切发生的也太突然了吧?
她情愿相信自己还在幻觉之中,还没有从那个结界走出来,这些不过是那个神秘的操纵者迷惑她的新手段。
第45章 它为何要偷神针?
姜桃回到房间, 缓了好一阵,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对于哪吒闹海并自杀这件事,她在很早之前就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且就在她不在家的这两天。
结合自己在东海中经历的匪夷所思事件,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环, 她和敖丙似乎都被设计了, 以至于哪吒在转瞬之间被逼上死路, 且尸身无存。
和神话、演义中一模一样,即便中间过程不同, 但结局都是一样的, 仿佛是命中注定。
她打了个哆嗦, 心中溢满繁复芜杂的情绪。
强大如哪吒,亦不能逃脱命数,自己还有必要抱着那一缕细弱游丝的希望吗?
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抱着立在床边的火尖枪,额头抵在上面, 低声抽泣起来。
她从小厮那里听到事情经过,就跌跌撞撞跑进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都空白一片,只感觉心口塞满酸涩, 不上不下, 堵得浑身难受, 甚至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她脑海中开始走马灯般闪过与哪吒相处的一幕幕, 最后定格在他前天吻她头顶的画面,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如注而出, 她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哭什么哭呀,蠢丫头,他死了,你的命运不就被改变了吗?”耳边突然闪现一道声音,吓得她双肩一抖,火尖枪指尖脱出,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谁?”她惊恐地扭头张望,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声音没再出现,仿若幻觉。
她使劲喘了几口气,从床上起身,弯腰捡起火尖枪,指腹摩挲着枪尖下面的闭合着的莲花纹路,思索着方才那声音说的话。
它说得似乎没错,按照小说和传说,哪吒是先射杀了自己,然后又杀了石矶娘娘,最后才闹的海,而眼下他先闹了海,并且自刎身亡,这是不是就表明,他不再有机会射杀自己?
就算他重塑肉身活过来了,时间链条也已经被打乱,自己能够否因此而逃过一劫呢?
命运……可以被改变吗?归根结底,还是这个问题。
“蠢丫头,那就不要让他再活过来了,哈哈哈哈——”那声音又冒了出来,如同杜比特效般萦绕。
姜桃抱住脑袋,使劲摇了摇,试图把这声音摇出去。
摇晃间,袖口海螺掉了出来,她盯着雪白的海螺,忽然一怔。
敖丙还活着啊,没有按照各种演义与传说那样,被哪吒剥皮抽筋,一命呜呼。
哪吒闹了海,却没有伤害敖丙,确切地说都没有遇到敖丙,这是不是就表明所谓的命数其实是有转圜余地的,注定要死的人,也存在逆天改命、脱离既定轨道的概率?
她连忙拾起海螺,揣进袖中,擦干眼泪,将火尖枪立在床边,鼓足勇气朝李靖和殷夫人房间走去。
方才她一直不敢去见他们,因为她深感哪吒出事,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自己若没突发奇想去了东海,便不会遭遇埋伏失踪,哪吒也不会因来寻她而大闹龙宫,最后落得个被逼而死的结局。
这也是她得知事情经过后,站都站不稳,必须回到房间缓缓的主要原因。
自己是一切的导火索,她心中难掩愧疚,久久无法平复。
可有些事,她必须勇敢地说清楚,即便被李靖和殷夫人痛恨,她也一定要说。
还没靠近房门,就听见了夫人时断时续的抽噎声,她被牵动情绪,再度红了眼眶,在外面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撩开帘子,小心翼翼进了房间。
夫人抱着给哪吒做的新衣服,伏在床边哭,李靖站在窗口的屏风旁,手指紧紧掐进窗框,呆呆地盯着虚无,表情僵硬而愤懑,但更多的是悲伤。
见她进来,李靖先是一愣,后又转过脸重新盯住虚无,像是将她当成了空气。
姜桃径直走向他。
按理说她应该直奔殷夫人,可她实在不忍伤一贯对她如此好的夫人的心,便转向了看上去心硬些的李靖。
“李总兵,哪吒他确实没有杀敖丙,敖丙那两日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被卷入了幻术,直到今日午后才被杨戬救出,哪吒他是被冤枉的。”
她行了礼,开门见山道。
李靖闻言,身子明显僵了一瞬,他讷讷地扭头盯着她,胡须动了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殷夫人,从床上跳起来,扑到她身边,红着眼咬着牙让她把一切都说清楚。
夫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姜桃垂下睫毛,有些不敢看她,但还是言简意赅地将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对不起,夫人,都怪我,都怪我非要到处跑,是我连累了哪吒——”姜桃攥了攥手指,将憋在心里如鲠在喉的话,说了出来。
然后就垂着脑袋,等待夫人或者李靖的怒火降临。
可空气中是一片长久的沉默,每人发出怒吼,也没人抛出愤怒的指责。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
殷夫人惨白地笑了一下,抬手抚上她面颊,拇指指腹擦去她眼角一滴眼泪,“你有偷走定海神针吗?”
姜桃赶紧摇头。
“那你有和龙族合谋,设计陷害吒儿吗?”
“怎么会?”姜桃又是一阵猛烈的摇头。
“那便是了。这件事虽然因你而起,却与你没有直接关联。”夫人垂下手腕,摇摇头,“你也是受害者。这都是命,也许吒儿命里注定就有这么一劫。”
“您不用这么伤心,等仙长出关,一定会有办法查明真相的。”姜桃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听上去像是猜测,“或许他还有办法救活哪吒呢,他不是一直说哪吒是灵珠子转世,我听师父说过,灵珠子是阐教镇教之宝,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魂飞魄散的。”
“真……真的吗?”殷夫人眼中掠过一道湿润的亮光,瞪大眼睛问道。
姜桃点点头,本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笃定,可夫人实在太可怜了,她便带着确凿地用力点了点下巴。
“可、可吒儿的尸身都不在了啊,如何能复活得了呢?”
“肉身是可以重塑的。”姜桃觉得自己透露的有点多了,“我相信太乙真人一定有办法。”
“你说你与敖丙是被强大的法术困住,那你可知晓施法之人身份?”与夫人不同,李靖显然更关注事件的真相。
儿子已经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能不能复活都是后话,他现在更在意的是真相。
姜桃弱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敖丙也没有任何头绪,只知道那人很强。”
李靖摸了摸胡须,沉重地叹了口气,显然认为她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摆了摆手,让她回房休息去吧。
姜桃转向殷夫人,儿子或许能复活的喜悦只让她高兴了几分钟,很快就又陷入了悲伤,折身回到床边,抱着哪吒的衣服,再次泪流满面。
姜桃实在无法与他们共处同一屋檐下,咬着唇快步走了出去,一路往自己房间跑,跑进去紧紧关闭房门,靠着门板捂住胸口,让心口骤然袭来的揪痛像列车那样一波波驶过。
虽然这样说很无情,但在悲痛之余,她心里也隐隐升起一丝侥幸。
敖丙的幸存,给了她一丝希望,也许她也能逃脱被一箭射死的命运也说不定……
她离开门口,慢慢踱回卧房,沉重地坐下来,床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突然想起了小六,掀开床单向下望了一眼。
床下还放着它爱盘着的石块和罐子,姜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它那强大的变形术,继而又隐隐感到了一种不断被忽视的不和谐之感。
小六又弱又强,实力简直成谜。也许是它之前表演的太好了,她始终只将它当成一条爱说大话又迷迷糊糊的小蛇,根本就没想过它有何隐瞒,哪怕发现过一些不和谐之处,也没当回事。
就像是谁也不会在意自己养的小猫小狗,今天喜欢吃这个,明天又喜欢吃那个,仿佛是有双重人格般不停转换口味。
谁都不会深入思考原因的,只管随手换一下食物,并不会想太多。何况小六还是条蛇,蛇到底爱吃什么,姜桃并不了解,更何况小六还是条成了精的蛇。
她抱着膝盖缩在床脚难受了一整晚,连晚饭都吃不下去,后来饿得不行了,才端起碗筷吃了些。
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她想要将整个事情调查清楚,所以必须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
哪吒救过她好几次,这次也是为了寻她才导致一系列惨剧。每次救她,他都被撕裂般浑身是伤,她如何能视而不见,不为他寻一个真相?
更何况,她还对他——
她轻轻瑟缩了一下,摒住心头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不能够喜欢上他,也没资格喜欢上他。
更加不敢,喜欢上他。
就像之前想的那样,他与她的差别,是天与地、是天神与小草的差别,更遑论他还可能会杀死她,她一个平平无奇的连件法宝都没有的小童子,有何勇气与胆量去爱他呢?
颈间竖起一些细小的汗毛,她抱着肩膀,用力甩了甩头,为自己感到荒谬。
他搂她也好,吻她也好,或许只是出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的本性,自己是他唯一的朋友,恰巧又是个女的,他心生好奇而已,并不代表着爱——
她无法遏制胡思乱想,慌乱间,摸出敖丙的海螺,轻轻吹响了两下。
有些事情,还是要和敖丙商议,才能得出结论。她必须赶快投身于正事。
只是不知道,龙宫被毁,贴身侍卫被杀,他还会不会响应她的呼唤。
站在敖丙的角度,他应该是恨哪吒的吧,就算他以命偿命,也无法完全弥补吧?
但敖丙还是来了,在海螺响起的第三声,就翩然出现在她房间里。
“敖丙,我——”姜桃犹豫了一下,却被敖丙打断。
“不必说了,阿桃。”他目光只扫了她一眼,就匆匆滑过,望向一旁,“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哪吒杀了阿钺,我不能原谅他,但我也不想他被污蔑,承担莫须有的罪名,我会帮你一起调查真相的。”
他穿着水蓝色袍服,领口有些松,应该是已经歇下了,他的眼眶也泛着红,面色不大好,却仍保持着冷静与礼貌。
只是这份冷静与礼貌,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姜桃有些失落地垂下手臂,知晓有些事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想了下问道:“那根定海神针,当真除了龙族之外,没入入得了那法阵吗?”
敖丙收回发散的目光,落在她面颊上,轻点了下头:“是的,只有龙族才可进入。”
“万一有法力强大的,能不能强行突破?”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极低,就算是阐教十二金仙也做不到。”敖丙客观地回答道,“这个法阵最初是女娲娘娘赐予龙族的,为的就是护住神针镇住大海,理论上无法强行突破。”
“那有没有可能是……龙族其他人偷走的神针呢?”姜桃小心翼翼问道。
敖丙摇头,眸光再次朝她看来,似乎是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止过于疏离冷漠,他矛盾地抬起手又放了回去,指尖握住袖口,像是忍着某种冲动,轻声回道道:
“不可能的,阿桃。定海神针是东海至宝,法力无穷,且有万钧之重,不说扛不扛得动,就说将它不动声色地带走,都是不可能办到的。我们龙族,包括父王在内,没有人拥有这样的法力。”
“除非有人能念动咒语,将它缩小带走。”敖丙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但他像是被这个想法逗到了,唇角自嘲般扬了一下,“但这也几乎不可能,神针是有灵性的,不会轻易中招,那样的人物,也根本不可能存在。”
姜桃掰着手指头捋了捋:“也就是说,有这么一个人,他不仅突破了只有龙族才能出入的法阵,还用咒语缩小并带走了神针,而龙族虽然可以出入法阵,却没有能力带走神针……这么看来,好像是一个悖论呀?”
敖丙蓝色的眸光慢慢攀上她面孔,他幽幽开口道:“阿桃,你忽略了一个人。排除一切可能性,就只有他能做得到。”
姜桃感到浑身毛孔都瞬间张开,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将她攫住,她瞪大眼睛,仿佛猜到了那个答案。
是小六。
入到法阵内部的,只有三个人,她、敖丙,还有小六。
她和敖丙没偷神针,那么偷走神针的,就只有它了。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是真相。福尔摩斯的理论即便在远古时代也同样适用。
只是小六,它为何要偷神针?
不止是偷神针,它还设计了一个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虽然不知道这个阴谋的全貌是什么,但哪吒之死肯定与它脱不了关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46章 恐怖莲藕人传说
姜桃越想越混乱, 鼻子酸了一下,一串鼻涕眼看着就要淌出来了,她使劲一吸溜,把鼻涕吸了回去。
这个动作不大雅观, 尤其是当着一位清雅脱俗的贵公子面, 可她长得娇俏可爱, 还有一双乌黑湿漉漉的眼睛, 反倒做出了几分可爱来, 敖丙默默看着她,心中情绪复杂。
他也才后知后觉注意到, 自己此刻正身处于一位孤身少女的闺房, 还是在大半夜这样暧昧而寂静的时分, 他微微偏开视线,试图将注意力分散。
空气越发安静,以至于姜桃都觉得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太过不雅,她摸过枕边手帕,压低声音擤了擤, 睫毛始终半垂着。
气氛莫名暗昧起来,就在这时,一直立在旁边的火尖抢,“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似乎还往前蹿了一蹿, 仿佛鲤鱼打挺一般。
沉寂的暧昧被打破, 敖丙轻轻咳嗽了一声,抿抿唇, 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那我就不必久留了。若是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吹响海螺就好,我会过来的……”
姜桃心中百感交集,轻轻点了下头,手指绞紧帕子。
敖丙也是受害者,就如同自己一般,但他对于哪吒没必要存在愧疚,因为哪吒也砸了他的宫殿,杀了自幼就陪在他身边的侍卫,他肯帮他洗清罪名,纯粹是出于正直本性。
“那个,等一等。”姜桃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能再麻烦你一件事么?那只小蛇,请你务必命人在整个东海范围内搜寻一下,若是寻到踪迹,请立刻告诉我,拜托了。”
敖丙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静静看着她,点点头,说“好”,然后就蒸发般消失了,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香气。
龙身上似乎都有种很好闻的香味,就连口水都很香,是那种悠长而厚重的香,酷似檀香等,慢慢地渗透沉淀在空气里。
姜桃抠了半天手指,才站起身,捡起莫名其妙掉落在地的火尖枪,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又滚出了几滴眼泪。
眼泪打在枪尖上,被劈得四分五裂,化成一缕缕微不可见得细流,粘稠地向下流淌。
“对不起,哪吒,对不起。”她又哽咽起来,手指紧握枪杆,“都是我不好,非要去什么海滩,结果却、却——”
她猛然想到,就连去海滩都是被小六怂恿的,甚至连撞见阿钺上岸销毁带血绷带,都一定是它计划的一环——
它从一开始躺在草坪里,就开始算计她了,只是她想不通,它为何非要得到定海神针。
抑或者它不想要什么定海神针,只是想通过这个举动陷害哪吒,让他自刎——
姜桃越想越难以理解,脑仁一阵阵发涨,索性就不想了,打算等敖丙那头的消息。万一小六在海里被发现了,就直接抓到质问,怎么也比胡思乱想强。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抓得住,小六神通广大,深不可测,光凭龙族恐怕不是对手。
姜桃将火尖枪立在床边,掀开被子,躺进被窝,脸颊上泪痕还没干,慢慢闭上了眼。
很快她睡着了,一连气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是上次那个梦的后续。梦中她变成一株小草,被雨水打击,到处躲雨均被赶走,只有一块漂亮剔透的大石头接纳了她,暂时没赶她走。
她哆哆嗦嗦躲了好一会儿,然而一直沉默的石头,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梦里姜桃也不晓得石头为什么能睁眼睛,反正就是睁了,还身处一只手一样的东西,恶劣地在她饱受摧残的头上点了点。
她被点得弯下了腰,仅仅幸存的几株草叶就要拦腰折断了,她仿佛听见它们清脆断裂的声音,但很开石头又收回了手,她重新弹了起来,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地回头望它。
石头个性顽劣,气场摄人,唬得她哆哆嗦嗦,每片草叶都簌簌发抖。
“求求您,让我在这里躲一会儿雨吧,不然我就活不了了。”她可怜兮兮地恳求道,还跪在了地上,两只草叶状的胳膊撑在一旁,既可怜又可爱,“求您了,救救我吧,以后我会好好报答您的,做牛做马都行——”
石头不言语,表情依旧高傲而顽劣,它再度伸出邪恶的手,点在她头顶,用力向下压。
她疼得哇哇大哭起来,那手向下压了一半顿住了,接着慢慢移开,收回身体里。
它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痛苦的模样,满意地半闭上眼睛,不再动作。
她慢慢止住啜泣,蜷成一团,一边戒备地瞄着它,一边小心翼翼将身体往里靠,躲避越发猛烈的暴雨。
她伸出试探的小jiojio,一步步往里挪蹭,说不清暴雨和它谁更恐怖。但看它的样子,似乎不会马上摧毁她,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决定赌一把。
她赌赢了,石头没再难为她,而是让她躲过了这场持续数日的大雨。因为它立在一个较高的位置,雨水落下来很快就流淌下去,因此她还很幸运地免于被泡发,阳光出来时,还精神抖索地伸出几片茁壮的新叶。
虽然看上去是个恶霸,居然意外好说话。她感激地望着它,又跪下来拜了拜。
它始终没再睁开眼睛,仿佛是懒得睁开。
雨停了,彩虹出来了,空气也超级新鲜,她直起身子,打算到处走走透口气。
可是刚刚迈出一只脚,就被一只熟悉的大手“啪”地拍到在地上。
呜呜呜,好疼。
她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回头去看它。
它慢慢张开金红色的眼睛,将她提溜回它脚下,重重摁在那里,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不许走。
她毛茸茸地抖了起来,老老实实缩起身子,不敢再往外挪半步。
呜呜呜,好想探出去哪怕一丁点,去看看漂亮的彩虹——
她如此渴望着,梦境也在此处戛然而止。
很快她又做了第二个梦。
这个梦也是先前某段没上没下梦境的延续,场景在现代,一间人烟稀疏的自习室。
姜桃一眼认出来,那正是她大学时的教室,连黑板上贴着的黑板擦都一模一样,右上角缺了半个角。
她低头瞅了自己一眼,衣服是她很喜欢的那件藕粉色卫衣,上面绘着小兔子图案,可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是自己,却又不完全是自己。
“姜桃,发什么呆呢?”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混乱,她转头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初中的好朋友,可她明明在毕业前就去世了,怎么会长得这么大,还跟她一起坐在大学的教室里?
“依依,抱歉,抱歉”姜桃挤出笑意,挠了挠后脑勺,“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身边除了林依依,还有好几个女孩,一多半她认识的,都是大学同学,另外有两个她完全陌生,这辈子都没打过照面那种。
“我们在讲怪谈呢,这你都能溜号,真不愧是你。”林依依笑道,“你总是这么飘忽,以后找工作面试可不能这样哦。我看网上总结帖子说,hr最先淘汰的就是眼神飘忽的人,你可得装一装。”
诶,自己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居然是这么个人设吗?在现实世界中,她虽然不强势不咄咄逼人,但也不至于眼神飘忽,专注力虽然一般,可也不会动不动就溜号,做正事时她还是相当认真专注的。
“别这么说,我倒觉得姜桃很不一般,放在古代多少能算上祥瑞呢。”陌生女孩中的一个笑道,“我之前总感觉脖子沉重,像被什么压着,看医生都没看出问题,结果跟阿桃泡了个温泉后就痊愈了,多神奇。”
“我也是,那段时间总能听见奇怪的声音,让阿桃陪我住了一宿,那声音就再没出现过——”陌生人2号也跟着说道。
姜桃摸了摸额头,愈发觉得云里雾里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搞得自己好像驱魔人一般……
“好啦,别说这些了,轮到我了,我今天给大家讲一个超级恐怖的怪谈。”林依依诡秘地一笑,她初中时就特别爱讲鬼故事,而且很会讲,语气眼神都相当到位,“你们听了可别不敢回宿舍哦。”
空气一瞬间往下沉了一沉,氛围感十足。
不远处几个男生正在背英语单词,叽哩哇啦的,另有零星几个同学在看考公务员的书,总之人不多,教室自由得像个公共场所,却也不吵,意外地有种平衡。
姜桃诧异地看着她,敢情她们方才是在轮流讲怪谈啊。
“今天我讲的叫做‘恐怖莲藕人’,是一个无孔不入,随时会出现在你身边的怪物——”
莲藕人是什么东东,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过。她脑海立刻浮现了几根肥肥胖胖的藕断,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只觉得下火锅挺好吃的——
故事听下来,处处都觉得熟悉,仿佛是各种怪谈的大拼接,无非就是一个心怀不轨的神秘人物,专门跟踪落单的独居小姑娘,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神秘怪物长着莲藕一样的身体,还会伸出绳索一样的藕丝将人牢牢缠住,然后慢慢用火烤着吃。
夭寿了,莲藕不被人吃,居然想吃人。这是姜桃听完后的第一想法。
可其他人却被林依依的语气唬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姜桃十分不理解,扭头左右看了看,最后分析可能是因为自己知晓是在做梦,恐惧感自动打了折扣。
“……所以晚上,千万不要轻易接听电话,尤其是独居的时候。莲藕人就趁你接电话的空挡,潜伏进你屋子里,无论你门窗关得多紧,都是防不住的——”
敢情还是个通过电波移动的怪物,还挺与时俱进,姜桃暗暗吐槽道,嘴角就快绷不住了。
她始终无法将这个怪谈正经化,因为她脑中一直漂浮着一个很像稻草人的莲藕人形象,这种东西到底哪里怕人了?
哪怕将莲藕人换成血腥玛丽或者裂口女,都能恐怖效果加倍。
怪谈讲完了,大家便纷纷拎起包,回寝室的回寝室,回家的回家。
姜桃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是独居在校园附近的,和大家分别后,她独自一人走出教学楼,刚出门口就被夜风冻得打了个喷嚏。
“姜桃同学。”身后传来爽朗的声音,姜桃回过身,看见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孩朝她跑过来,看着隐隐有些眼熟,“这么晚了还要回家吗?到谁寝室借住一晚吧,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很不安全,小心遇到‘恐怖莲藕人’”
难怪觉得眼熟,刚刚他也在教室里,匆匆环视时扫到过他背影。
因为他说话时唇角是微微扬起的,所以姜桃直接将他的话当作揶揄,尴尬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是沉香啊,咱们俩是一个社团的。”男孩眨了眨黑曜石般的眼睛,提醒道。
陈香?好耳熟的名字,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哦,啊,你好你好。”姜桃生硬地咧咧嘴,“没事的,我习惯走夜路了,哈哈哈。”
“哦,对了,我连载的小说出版了,也给你一份。”陈香从硕大的登山包里掏出一本厚重的书,塞给她。
趁他掏书时姜桃扫了一眼,那半人高的大书包里全是这本书,看着都有几十斤重了,他竟然轻松地背着,简直是超人。
她垂眸看了眼书:《干掉舅舅后,我成了仙界老大》。
什么绝世男频大爽文,完全没有兴趣……
她只觉得额角抽了几抽,讪笑着象征性翻了翻,然后将书恭恭敬敬放进书包,虚伪地笑道:“嗯,我会好好拜读的。好厉害呀,居然出版了。”
“用不用我送你?”陈香挠了挠面颊,犹豫着问了句。
“不用不用。”姜桃连忙摆手。
好古怪的梦,就不要再增加新人物新支线了,她都感觉累了。
“那好吧。”陈香也不坚持了,“这本书你回去一定好好读一读哦,说不定会受益匪浅呢。”
他抛下这句话,摇摇手离开了。
姜桃望着他背影,僵硬地咧了咧嘴,转身往家走去。
家还在那个方位,可周围的建筑却和记忆里不大一样的了。
在现代世界中,她因为身体不好,只住了一年宿舍就搬了出来,在附近租了一个一室一厅。房子不算大,六十多平,但很干净方便。
她循着记忆往前走,心想哪怕在梦里重温一下过去的房间也很不错。忽然周围起了风,四周几乎不见行人,车辆也稀稀落落,大多是只闻车声而不见车。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和她的影子。
不知是否错觉,她开始感觉身后有时快时慢的脚步声紧紧跟随。
恐怖莲藕人怪谈在这时发挥了功效,不再显得可笑,而是显现出应有的恐怖。
她裹紧衣领,抱着胳膊加快脚步,总觉得有什么游丝一样的东西擦过皮肤,从面颊到小腿,缠缠绕绕的,但也可能是风形成的错觉。
她不敢多想,只想赶紧回到那曾经无比熟悉的温馨小天地。
这个愿望很就快实现了。小区还是那个小区,单元楼也没变,她哆哆嗦嗦掏出钥匙,顺利开了门,然后嗖地一下窜进去,紧紧锁住房门,靠在上面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啪”地打开灯,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布置,虽然有些地方不大一样,但总体还是没有变化。
她将之归因于梦境形成的偏差,并未做过多猜想。熟悉的环境很快让她平静下来,她怀念地四处转了一圈,然后伸个懒腰,四仰八叉倒在松软的沙发上。
若是梦一直留在梦中,倒也挺不错的。
她如此想到,这才想起从包里翻出手机,想要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随着这个想法,她眼眶酸涩起来。
有多久没听到过父母的声音了?现实世界中他们过得怎么样?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他们会不会难过得无法自拔,以至于整个未来都陷在悲伤中?
她忽然特别想听一听父母的声音。
然而翻遍手机,竟没有父母的号码,连名字都未曾出现,甚至多了很多她根本不认识的名字。
她蓦地出了一身冷汗,点开相册,竟也没有一张父母的照片。
倒是在一个名字为“家人”的子相册里,找到了一张合照。
那是一张十多人的合照,大多是孩子,后面站着几个大人,右下角标注着:莲花山西南孤儿院 ,2000年。
站在最中间的女孩,就是小时候的她,笑起来有两只甜甜的小梨涡。
她竟是孤儿?
是梦,是梦……她惶恐地扔掉手机,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翻身起来,打算冲个热水澡,然后躺床上等待梦境结束,重新回到现实。
舒舒服服洗过澡后,她穿着背心裤衩,热气腾腾地钻进被窝,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正准备一头睡过去,忽然听见被扔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亮地响了起来。
她本能地起身,离开卧室去接电话。
然后摁下接听键,对面却是忙音,响了一阵就挂断了。
她看了下号码,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是妈妈的号码。
她连忙回拨过去,却被告知是空号。
她触电般扔掉手机,浑身发冷,踮着脚尖跑回卧室,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不管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管了,她要一觉睡到梦醒,哪怕是着火了都不从被窝出去——
“所以晚上,千万不要轻易接听电话,尤其是独居的时候。莲藕人就趁你接电话的空挡,潜伏进你屋子里——”
林依依的声音忽地漂浮在脑海,她浑身一僵,后知后觉地蹿起阵阵寒意。
她刚刚就接了电话——
不会吧,不会吧……
她掀开被子想要去穿衣服,毕竟在这种恐怖氛围下衣不蔽体着实不妙,然而被子刚被掀开一个角,她就没命地尖叫起来。
被窝里的一旁,躺着一个稻草人般的莲藕人,诡异极了,还咧嘴朝她邪魅一笑。
“总算找到你了,小桃子。”莲藕人头部只有一张嘴,一开一合的,“这回你逃不掉了,呵呵呵呵……”
姜桃鼓起全身的力气往下逃,然而脚趾还没探出被窝,就被藕丝紧紧束缚住全身,像待宰的以鱼那样直挺挺躺在床上。
下一秒,藕丝变成了红绸子,莲藕人也变成了一个俊美凌厉的少年,赤#裸着精壮的胸膛,欺身压过来,薄薄的唇带着滚热的吐息,贴在她耳畔。
“小桃子,你可把我坑惨了呢。这一回,你要如何偿还我,嗯?”
他话音低沉暧昧,却不失少年人的清爽,双唇从她耳边辗转逶迤到唇瓣,狠狠吻了下去,膝盖顶开了她的双腿。
“呜呜呜……”姜桃想说话,想尖叫,却什么都发不出来,只能呜噜呜噜地哼唧着,直到被他的气息彻底吞没。
忽然,他从她身上抬起面容,长长的眉毛蹙在一起,不大高兴地质问道:“小桃子,你身上怎么一股龙味?难闻死了……”
说罢,恶狠狠地又吻了下去,她再度被他身上的灼热淹没,慢慢失去了意识……
从梦中醒来时,她已是浑身大汗,连头发都湿漉漉的了,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忽然感觉身上压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
竟然是火尖枪,正直挺挺地压在她被子上,枪尖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幽冷光。
姜桃呆呆望着,彻底地懵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第47章 画成这鬼样子,是有多大仇啊——
三天后, 敖丙派人送来情报,说是搜遍了整个海底,也没发现小六的踪迹,他肯定不在东海。
送情报来的是一只海鸟, 有着梦幻般的蓝色羽毛, 姜桃问它敖丙还好吧, 它回答说他被龙王限制自由, 不允许随便出入龙宫。
老龙王是对的, 敖丙确实不该再与他们有牵扯了。
李府始终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就连空气都浸满了伤感, 随便呼吸一口, 都觉得肺叶里盈满酸楚, 胀胀的令人难受。
姜桃几乎不敢去看殷夫人,远远见到立刻就像小鹿一样跑开,一有时间就掰着手指头倒数太乙真人出关的时间,结果发现还有至少半个月,心情就越发沉重低落了。
她没办法笃定地告诉殷夫人, 你儿子肯定能复活的,而且在神话传说中他死得可比这惨多了,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样的安慰她自然说不出口。
每天除了吃饭,她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埋头分析整个事件, 然而越分析思维越凌乱, 偶尔对哪吒的思念与愧意还会扰乱她情绪,令她大多数时候什么也不想做, 只呆呆看着火尖枪发呆。
忽然她想到了杨戬。
他为何要把枪交给她呢?而且哪吒的法宝为何会在他手里?听管家说宴会当天并没有见到他,那他是何时取的枪呢?哪吒一贯是法宝不离身的……
莫非是哪吒拜托他寻找的自己?
她从杨戬又想到了那日躲雨的庙, 庙中那尊面目模糊却有三头六臂的雕像令她印象深刻,她像是突然被什么攫住一般,愣怔半晌,然后跳下床榻,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
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淅淅沥沥,没有那日大,雨声缠绵清透,敲打着地面、窗棂还有房顶瓦石。她望着细密的雨丝,忽然坚定了一个想法。
她要提前为他立庙招魂。
传说中他就是托梦给殷夫人,让她为自己立庙,供奉香火,等信仰足够多后,他便可以回魂,而只有回魂才可以开始重塑肉身,这是必经的过程。
既然已经知晓流程,便不必等太乙真人,她决定提前为他立庙供香火,这样他也能更早地回来。
翌日一早,她就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座庙宇,依旧破败,依旧长满了苔藓、挂满了爬山虎,她二话不说冲进庙中,果然看见那座神像安静地盘坐在昏暗之中,神秘而古怪,却又透着一股神性。
好了,神像有现成的了。她从肩上卸下笤帚和水桶,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先打扫起了卫生。
好歹也是日后的三坛海会大神、中坛元帅,该有的排面还是要有的,神庙至少得清洁干净些。
她用了大半天的工夫,总算将地面清扫干净,边边角角的蜘蛛网尽数拂去,又把杂草除去一些,甚至还想修剪出点图案来,后来实在太累就作罢了。
她卧在他们曾经生火依偎的石头旁,一边休息酸痛的手臂,一边琢磨要怎么擦那么高的雕像。
可恶,自己要是有孙悟空的本领,变出一群小姜桃,一会儿就能从头擦到脚,可惜她只会变形术和简单的控火术。
诶,变形术……
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抓了几块石头在手里,闭上眼睛默念咒语,同时在脑中想象想变化之物的样子,半分钟后,伴随着“嘭”的一声,她睁开眼睛。
七八只小猴围着她叽叽喳喳,有两只还跳上她肩膀,用爪子勾她头发玩。
虽然成功了,但为什么是猴子?
哦,对,她方才脑子里一直想的是孙悟空,所以变出的是猴子……
她哭笑不得地把抹布撕成几块,分发给淘气的小猴,简单指挥了一通,它们就听话地跳上雕像,灵活地擦拭起来。
如此看来,幸好是变成了猴子,若是变成几个小姜桃,怕是也和她一样笨手笨脚,充其量只能爬到雕像盘着的膝盖旁。
那雕像虽然看着粗糙,却着实高大,很有分量与质感,起架也很高,面对面注视着很有压迫感,这也是她为何决定将它改造为哪吒神像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冥冥之中,她一直有种感觉,这雕像和哪吒就是一体的,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隐约的感觉,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无论神像原本是谁,都算不得正经神,连名号也没有,搞不好还可能是哪个雕塑爱好者的业余作品呢,鉴于哪吒日后“权势滔天”,她也就大胆地上手改造了,并像模像样地对他拜了三拜,承诺“虽然不知道你的姓名、职位,但我以后在祭拜哪吒的同时,也会顺道祭拜您的”。
太阳渐渐西沉,橘色的晚霞照进寺庙,她从石头上起身,伸了个拦腰,从口袋里取出混天绫,笨拙地攀上雕像的腰部,小心翼翼将混天绫缠在他身上。
哪吒的遗物都堆放在一旁,殷夫人对这些法宝没有太多感情,只抱着哪吒穿过的她亲手缝制的大大小小衣服掉眼泪,而李靖看着这些东西就面目扭曲,一副难受又痛恨的样子,因此她说出想借用一下它们时,根本没人反对。
准确地说,是根本没人鸟她。最后李靖大手一挥,说愿意拿走就拿走吧,这种惹祸的玩意最好一辈子别拿回来了。
于是,缠完混天绫,她又把乾坤圈和风火轮庄重地摆在神像台座下,最后将火尖枪立在正中间。
小猴子们都退到一旁,挠头挠屁股地看着她,等做完这些,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糟糕,她只会变化,但不知道如何收回法术——
看着开始不安分起来的小猴们,她发起了愁,最后只好一路带着,带回李府,将它们关在房间里,叮嘱不许惹祸。
小猴本是淘气的,但因是她变化而出,便很听的话,而且她身上桃香浓郁,天然吸引小猴,它们对她的指令十分听从,让她体会了一番做“猴子大王”的爽感。
晚上她躺在床上,两只小猴一左一右像挂钩一样抱着她床帐荡悠悠,她叹了口气,懒得发号施令让它们离远点,翻了个身对着墙面,思考明天应该做些什么。
对了,雕像只是个毛坯,她至少得给他画上五官,然后像模像样写一个牌匾挂在门口,好让来祭拜的人们知道自己祭拜的是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拖着一群小猴,到集市上买了好几桶油漆,以红色和黑色为主,轻车熟路来到寺院,开始给哪吒“塑造形象”。
虽然一闭眼,哪吒的样子栩栩如生,可眼睛一睁,就只记得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了,她完全没有绘画天赋,迟迟不敢落笔,生怕将哪吒化成一个斜眼睛、歪鼻梁、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完了,这可怎么办,计划了一大串,偏偏忽略了可操作性。
要不,找杨戬帮帮忙?正好她也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这个时候的杨戬,应该不会太高冷傲慢吧,虽然那日他将火尖枪抛给她时,表情挺高高在上的——
而且她要如何找到杨戬呢?只知道他在乾元山,但她不像以前有神兽可以骑,根本到不了乾元山。
她发起了愁,用树枝在地上以儿童简笔画画了一张脸,那张脸上有三只眼睛。
“清源妙道真君,二郎显圣真君,道济鸿钧天尊,哮天犬拥有者,超级无敌英俊强大连玉皇大帝都不放在眼里的二郎真君,小女子想见您一面……”
她撑着腮帮子稀稀碎碎念叨道,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
然而令她震惊的是,杨戬居然响应了她的呼唤,以比敖丙还迅捷的速度,从不知哪里降临到了她面前。
“……”姜桃从落在面前的一双黑靴慢慢往上移动视线,视线移到中路,被一阵犬吠声惊得晃了一下。
“您、您……来了?”姜桃嘴巴抖了抖,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这些称号可都是封神大战之后才有的,有些甚至要到更久之后,按理来说他是不该响应的,而且他虽然强大,此刻却只是个阐教三代弟子,没有成圣没有庙宇,怎么可能听到她的玩笑似的召唤呢?
她仰着脑袋,困惑地望着杨戬,杨戬也俯下目光睇着她,脸上的神情傲中也带点困惑。
只有哮天犬,丝毫不受干扰,不依不饶地对着那群小猴狂吠。
就像和猴子有仇似的。
“你……刚刚叫我什么?”杨戬眉心抽动一下,沉声问道,脸上表情略缓和了些,显得没那么高冷、难以接近了。
哮天犬还在吠叫。
“蠢狗,闭嘴。”杨戬长眸往旁侧斜了斜,哮天犬立刻不叫了,但仍然对着小猴们呲着牙示威。
而小猴们不愧是她变出来的,各个怂得很,纷纷躲在石头后面,露出外面的长尾巴时不时就抖上一抖。
姜桃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土,老老实实把方才的称谓又念了一遍,但好像念错了一两个字,她记不清了。
杨戬垂眸思考着什么,偶尔抬眸怀疑地瞅她一眼,姜桃蓦地紧张起来,束手束脚站着,身体都快拧成了麻花。
但杨戬最终什么也没说,目光扫过她脚边的油漆桶,又扫向前方缠着混天绫,供奉着火尖枪和乾坤圈的雕像。
他挑起一侧眉毛,扭脸望向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给、给哪吒立雕像供香火,让他早点回魂……”姜桃拘谨的回答道,生怕他长戟一挥,将好不容易捯饬干净的雕像给崩碎了。
杨戬的目光长久停留在那雕像上,他走上前去,歪头又看了许久,却始终什么也没说。
最后,他转过头来,摸着下巴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
“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来帮你一把吧。”
“诶?”姜桃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
他看着杨戬轻勾的唇角和微微弯起的眼角流动着的诡谲笑意,莫名感到一阵不妙。
话说他笑起来居然是这样子啊,完全不高冷,反倒有些腹黑。
像是那种既稳重可靠,又鬼点子颇多的类型。
姜桃心里再度咯噔一声,愣愣看着杨戬弯身拎起一桶油漆,凭空变化出一只巨大毛笔,蘸了蘸,轻盈地飞到雕像的一只手臂上,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大笔一挥,洋洋洒洒画了起来。
然后,姜桃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斜眼、大嘴、朝天鼻的哪吒,诞生了。
甚至眼圈还是黑的,仿佛大熊猫。
姜桃无声跌坐在地上。
画成这鬼样子,是有多大仇啊——
而且日后哪吒回魂过来,会不会以为是她画的,继而黑化,将她用混天绫捆着扔进大海里?
要不,还是别让他回魂了……
第48章 ‘齐天大圣’是谁,你知道吗?
望着被涂画得七零八乱的雕像, 姜桃欲哭无泪,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嘴欠,非要将这位大爷给念叨过来。
她五官皱成一团,心痛地看着雕像, 而始作俑者拍了拍手, 走到远处歪头观赏了一番, 似是对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
要不要把你的第三只眼睁开, 看看自己都干了什么?莫非你是因为常规的那两只眼睛审美奇葩, 才被迫开的第三只眼——
姜桃敢怒不敢言,只在心里怯怯地吐着槽, 已经在想补救措施了。
杨戬看了一会儿, 就点着下巴, 勾着唇角,带着哮天犬头也不回离开了,留姜桃一个人在原地默默泪流成河。
呜呜呜,这到底要如何补救啊?
她一手抓着一把抹布,费劲地攀上“哪吒”的手臂, 试图趁油漆未干赶紧擦掉,可抹布一碰,色团立刻晕染开来,“哪吒”的嘴巴更大了, 鼻头更圆了, 黑眼圈也蔓延到了耳朵根……
姜桃像被踩到尾巴的小松鼠不敢动了, 哆嗦了一下,连忙将抹布全扔下去, 自己也一个刺溜滑下去,仿佛想要撇清关系似的。
“哪吒”不仅没有好转, 反而更像邪神了,尤其是加上那三头六臂,哪有人类肯进来拜这种东西?
没人拜没人求就没有香火,不行,她得继续想办法补救。
脸暂时不敢动了,她摸着下巴愁眉苦想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提起墨色油漆,捡起杨戬丢下的毛笔,重新爬上去,干劲满满地给雕像画了八块规整有序的腹肌,还很体贴地打了几道阴影,以凸显出它们的蓬勃与健壮。
哪吒的身材是极好的。不,不止是极好,简直就是极品。
可跳下来一看,更诡异了,比先前还像邪神——
最终她别无他法,只好等油漆全干了,用锉刀和刷子一点点刮下去,刮得浑身五颜六色的,还都是油漆味。
第二天杨戬来到时,看见姜桃正卖力刮着最后一块油彩。他抱着手臂斜靠在门口,有点轻浮地笑道:“呵,这是不满意我的手艺啊。”
姜桃闻言抖了抖手腕,差点给雕像的面颊刮下去一块肉,她张开双臂护住“哪吒”此刻光秃干净的脸,胆战心惊回过头去。
“没、没有不满意呀,是觉得有点不大像他,所以才、才抹掉的……”她磕磕巴巴解释道,灵机一动,又在后面很狗腿子地缀上了他那一长串尊贵的称号。
果然,杨戬很受用似的昂起下巴,默默听着,然后转过头来望住她,黑褐色的目光状似轻飘,实际却含着几分深邃的探究。
“再说一遍。”他朝她抬了下下巴,声音清贵磁雅,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姜桃赶紧又念叨了一遍,心想他莫非是个爱听好话的神,若是这样,自己以后可得把马屁拍好。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了这其中的违和之处,杨戬变成二郎神,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为何此刻的他还会露出如此受用,甚至还有点得意的神情呢?
她简直想不通。但这并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赶紧给哪吒画上一张帅帅美美的脸,然后供上香火,开始招魂。
杨戬这回没有“捣乱”,而是默默站在门口,抱着手臂侧身对着她,一半脸映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另一半融在庙内的阴凉下,光影交接处是他高挺流畅的眉骨与鼻梁,倒是有几分神像的神圣感。
姜桃收回视线,继续小心又费力地刮擦着油彩,等大部分都搞定后,她开始猴子一样上下攀爬,查缺补漏,最后只剩下那几道诡异的腹肌了。
正当她要用锉刀继续刮蹭时,哮天犬叫了几声,然后院子里传来小猴的惨叫,姜桃急忙跳下来,想要去阻止。
好歹也是自己变出来的,她有种使命感,可跑到门口却犯难了,因为杨戬正体积庞大地横在那里,除非她变成小虫小鸟,否则可出不去。
“那个,那个——”她上蹿下跳地越过他肩膀,只看见院子里飞舞的都是猴毛,心中一急,有点傻里傻气地对着杨戬恳求道,“能不能不要让它欺负小猴了?”
杨戬朝院子里瞅了一眼,哮天犬立刻老实了,吐着舌头蹲在一棵树下,一脸讨好的表情。
可怜小猴们不是尾巴秃了,就是头顶秃了,好不可怜。
姜桃叹了口气。
“是你变出来了的?”杨戬忽然问了一句,语调有些懒懒的。
姜桃实诚地点点头。哪吒没教过她变活物,但她按照先前的方法居然一次就变出来了。
“嚯,还有两下子嘛。”
“就是不知道要如何收回去。”被擅长变形术的大佬夸赞,姜桃受宠若惊,她努力压下雀跃,扭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可以教你。”杨戬异常温和地提议道,姜桃惊喜地一抬眼睛,却在他眼底看见了一抹促狭。
果然,他下一句就话锋一转:“不过你以后,每天早中晚都要以名号唤我几遍。”
诶?姜桃整个愣住,但害怕杨戬反悔,立刻又用力点了点头。若是身后有条尾巴,只怕她会摇得比哮天犬还卖力。
这个买卖太划算了,她只要每天碎碎念几次,就能换来“顶级名师一对一辅导”,不接受才是傻子呢。
“好,我来教你。”杨戬笑笑,总算从门口挪开,走到院子里,面对着那些小猴。
“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猴子。”他自言自语道,“总感觉和猴子闹过不愉快,可惜我竟想不起来是何时闹的,啧啧。”
姜桃站在斜后方,呆呆望着他,觉得他这话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结合先前发现的那个矛盾点,她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杨戬该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吧?而且不光穿越,还失忆了?
不不不,这太荒唐了。杨戬是何人啊,就算真穿越了,也不至于失忆,况且神仙哪还用穿越啊,回到过去应该不难吧?
她想起了敖丙之前的说法,能操纵时间者寥寥无几,就连操纵空间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是杨戬,怕是也不能自由穿梭时空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自言自语过之后,杨戬并没有再暗示什么,而是开始了收回变形术的教学。
其实很简单,只要想象原来物件的样子就可以,不过还需要一串咒语,与变形之时截然不同的咒语。
姜桃连忙尝试,失败了两次,但在第三次成功收回了所有小猴,让它们重新变回石块。
“天赋还不赖。”杨戬笑道,只是语气里有些调侃,姜桃很谦虚地没将之当作夸奖,但这至少表明她还有点天赋,她心底还是很开心的。
“别忘了,每天三次。”他抬手拔起一直插在院落中的长戟,脚下升起一团灰色云,哮天犬一个健步窜上去,尾巴慢条斯理地摇着。
姜桃赶紧点头。
接下来几天,姜桃一边进一步收拾庙宇,一边按照约定念叨着二郎神的诸多名号,有时杨戬会骤然闪现,但什么也不做,就斜躺在院中桃树上看书,有时他根本就不予响应,姜桃念叨过后四周依旧空空,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便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反正来了之后也不会帮她的,只管自己舒舒服服躺在树杈上看小说。话说他居然这么爱看小说,简直不可思议。
或许不是小说,而是什么武功秘籍。姜桃一边洒扫擦洗,一边漫无边际地猜测着,以此打发时间,缓解无聊。
这日,杨戬又来了,不过没有横在树冠里,而是慵懒地靠着树干,在随风飘落的桃花里,津津有味地读着那本小说。
哮天犬根本坐不住,矜持了没几分钟,就窜进庙堂,开始给她各种添乱。
姜桃根本不敢凶它,想到狗随主子,便讨好地唤了几声“吞日神君”,未曾想真的管用,狗子愉快地晃起了尾巴,脑袋昂得老高,一副十分自豪的样子。
果然有哪里不对劲,“吞日神君”也是很久之后的称呼了。
更何况,在封神的时代,杨戬身边好像根本就没有狗吧……
她回想自己看过的所有影视作品文学小说,只要是涉及封神时代,杨戬都是独来独往的,再不就是后来与哪吒、黄天化组成三人小分队形影不离,根本就没有什么狗。
她又陷入疑惑,出神间脚被狗尾巴绊了一个趔趄,身体向前甩去,为了稳住身体本能地抓了哮天犬一下。
身体是稳住了,却薅了一把狗毛,哮天犬愤怒地冲她吠了几声,高傲地昂着脑袋跑回主人身边,不再理睬她。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了,可姜桃却突然想起了那晚的梦。
陈香……沉香?
不就是杨戬的外甥吗?
仔细回想,两人长得还挺像,尤其是眼睛的形状和双唇的轮廓。
姜桃偷偷斜过目光,看向院中,却发现刚刚还卧在那里的一人一狗都不见了踪迹。
书简还摊开在那里,像是主人临时离开,去解手或者透风去了。
在不断膨胀的疑惑与好奇驱使下,姜桃鬼鬼祟祟走过去,看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翻开竹简,迅速扫视。
书简很厚,比李靖书架上的好几册摞起来还厚,而且真的是小说,讲的是一个少年为了救出被压在山下的母亲,勇敢反抗自己舅舅和整个天庭的事。
少年的名字就叫“沉香”,而那个邪恶的舅舅,就叫“二郎神”,也称“二郎显圣真君”……
啊,这——
姜桃一时间大脑过载,呆愣在原地,完全没注意到一道阴影正缓缓朝她靠近。
她用颤抖的手指把竹简滚到第一页,见那上面赫然标注着小说的名字:干掉舅舅后,我成了仙界老大。
这真不是抄袭的《宝莲灯》吗?而且杨戬为何会看这本书看得如此入迷,以至于每天都捧着……
她实在不理解。
一团高大的影子从上方将她笼罩,姜桃望见地上多出来的一片阴翳,唬得连忙扔掉书简,颤微微地回过头去。
杨戬正背着手站着,唇角含笑,依旧是那种有点慵懒的莫测高深的笑,哮天犬跟在他身旁,舌头垂着,一声都没有叫。
姜桃唰地站起来,身体向后缩靠上树干,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我想收集一些桃花,正好看见您不在就赶紧过来收集,见您的书散着,想帮您收拾起来免得被风吹淡了墨迹……”
“是吗?”杨戬不动声色弯了弯唇角,忽地向前靠近,声音骤然压低,“那你一定看到了我的秘密。这可不行啊,那可是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哎呀,真是麻烦,我要如何处理你呢?”他越靠越近,眼神也越来越充满杀气。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姜桃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过杨戬凶狠起来和哪吒完全不同,是那种你可以据理力争一把,若是有道理他会考虑,而哪吒完全就是凭自己心情,黑化起来根本就听不进恳求与解释,能不能逃脱全凭造化。
“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除了您爱看小说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向上天发誓,向元始天尊和女娲娘娘发誓,请您一定相信我——”
姜桃皱巴着一张小脸发誓道,正准备着进一步狡辩,杨戬忽然往后收回身体,淡淡的杀气收放自如,云淡风轻道了句:“哦,那好吧,你愿意看就留着看吧。”
说罢,伸了个懒腰,抬脚在哮天犬身侧轻轻踢了一脚,动作是透着亲昵的。
“‘齐天大圣’是谁,你知道吗?”他忽然侧眸问了一句。
“啊,不,不知道啊——”姜桃还沉浸在惊诧之中,不可避免磕巴了一下。
“真不知道吗?”杨戬眸光有一瞬间的锋利。
姜桃决定撒谎撒到底,使劲摇了摇头,可表情看着有些心虚。
她其实一直不大会撒谎。
幸好杨戬没有深究,拔起长戟,什么也没再说,留下那册书就离开了。
姜桃惊魂未定地收起书,捧回庙里,就着仍然急促的心跳,继续快速读起来。
一点没错,就是《宝莲灯》的故事,而且里面确实提到了‘齐天大圣’孙悟空,因为他是沉香的师父。
还提到了他的法宝,如意金箍棒,原名“定海神针”。
是东海的镇海之宝。
第49章 还有一道杀劫,是杀掉自己最珍视的、最重要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 姜桃打扫累了,就盘腿坐在石头上,翻开竹简读那本“宝莲灯”。
她小时候看过相关电影、电视剧,对其中情节还是很熟悉, 读着读着就沉浸其中, 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打扫, 只埋头一口气读到脖子酸, 才想起来似的跳下石头, 继续扫地、泼水,再生火煮点黄米, 给自己填饱肚子。
一边干活一边还在脑子里过其中的情节, 忽然她又想到了那个梦, 梦里沉香将一本名字一模一样的书塞给她,说是自己写的,还叮嘱她一定好好读一读。
这是否是某种暗示呢?
姜桃将信将疑地扔下扫帚,又爬到石头上翻起竹简,从头慢慢细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 日头已经开始偏西,她听见肚子咕咕叫,便到锅里舀了一碗早已稀烂的黄米粥,一口气喝完, 然后背着手在空荡的庙内慢慢踱步。
细细通读一遍后, 他发现书里有几处宝莲灯里没有的情节。
一处是提到了齐天大圣为了让沉香劈山成功, 请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造了一个类似平行时空的空间,在这里沉香可以进行沉浸式模拟训练, 甚至可以做任何在原时空不能做的事,比如杀死杨戬。
因为这个时空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 仿真的大规模幻境,你在里面做什么都不会影响真实世界,等这个时空被收回,你也会回到原来的没有受过干扰的世界,继续你的人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而这个情节,显然与整本书格格不入,她看过的任何版本宝莲灯,都没有此类的夸张情节,而且书里只提到沉香进入了这个幻境空间,却只字未提他在里面怎样成长的,马上就过渡到了下一个情节,因此更加显得突兀,使得姜桃很难不注意到。
还有一个毫无必要的情节是特意提到了杨戬与哪吒的关系,说他们自封神大战前就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铁到可以互相托付性命。
问题是哪吒好像在宝莲灯里都没出现过吧?这属不属于是强行加戏?
不止这一处,在小说中后部分,又顺口般提及到一棵桃树,说这棵桃树前世是一株吸收天地精华日月灵气、百毒不侵又能解百毒的仙草,还说这株仙草在很久以前是灵珠子前世——一块同样吸收日月精华灵气的石头的朋友。
石头转世成为阐教至宝灵珠子后,小仙草也转世了,转世成一株桃树。
据说灵珠子被安置在金光洞中一刻也不消停,总制造混乱,太乙真人愁得都掉头发了,不知怎么的就寻到了这株桃树,将它移植到金光洞洞口,灵珠子果然不闹腾了,倒是总蹦出来缠着桃树腻歪。
因为灵珠子乃封神大战的关键,又是阐教一等一的至宝,必须秘密安置,于是太乙真人想到了一个办法,将桃树炼化成一尊容器,包裹着灵珠子,让它安静地沉睡在金光洞法阵中,直到再次转世。
绕来绕去又提到了哪吒,然后这个片段就莫名其妙过去了,接下来情节依旧突兀,完全衔接不上,让人根本无法理解提及的意义。
但在最后快结尾时,在一首花里胡哨的打油诗后面,又写到了哪吒。
说哪吒天生就是杀神的命格,自带一千七百杀劫,杀起来止都止不住,就算是死了也会不断复活继续杀,杀的最狠的一个就是自己。
还有一道杀劫,是杀掉自己最珍视的、最重要的人。
看到这里姜桃有些不解。最珍视最重要的人,可杨戬也没被杀死啊,殷夫人也还好好活着呀?
关于哪吒的部分就到此为止了,后面全都是宝莲灯的常规情节,还蛮流畅的,再看不出不和谐之处。
姜桃放下竹简,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沉香只是梦里的一个过客,他未必就是在暗示她什么,而且她也根本不认识他。
最最最重要的是,时间线混乱了。沉香至少是一千年之后的人物了,在眼下时间点上,他还连个细胞都不是呢。
她抱着膝盖发了会儿呆,仍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最后她跳下地面,将剩下的洒扫完成,刷干锅碗,吹灭火源,带好随身物品返回李府。
对了,书里提到的那棵桃树怎么样了?它被炼化成容器,会不会很痛呢?它和哪吒还有后续吗?
灵珠子转世之后,它又在何处,也转世了吗?
姜桃不知为何莫名很在意这棵桃树,或许是因为她们名字里都有一个“桃”字吧。
回到李府,发现府中异常安静,拉过一个丫鬟问了下,才知道竟是东海龙王与三太子来访,正和李靖在正堂说话。
敖丙和龙王来了?
姜桃下意识以为是来闹事的,可思来想去都想不出闹事的理由,整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吃亏的都是李家,他们失去了儿子。
当然,龙宫也失去了一个侍卫,可在这个年代,总兵之子与区区侍卫的性命,本来就不是等价的。
至于龙宫被砸,也不是什么大事,龙王有的是宝物也有的是劳动力,修复起来不过是十天半月的事。
那他们来做什么?总不会是来道歉的吧?
她正想着,拐过熟悉的白石小桥,居然看见敖丙默默站在池塘边,脚尖轻轻踢着一颗石子。
“敖丙?”她下意识召唤出声,敖丙转过头来,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顺势将石子踢到池子里。
“阿桃。”他朝她走来,清浅地笑了笑,但看到她一身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几块油污,不禁愣了一愣,“你这是——”
“哦,我偷偷在外面给哪吒立了一座庙。”姜桃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实诚地回答道。
“立庙?”敖丙有些震惊,还有些不解,漂亮的水蓝色眸子慢慢睁大,像是以为她失心疯了。
“也、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想怀念怀念他。”姜桃撒谎道,心虚地别了一下眼睛。
这个动作落入敖丙眼中,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嗓音如水波漾动:“阿桃,你真不会说谎。”
姜桃局促地拧了拧身子,手指绞在一起,但敖丙并没有继续追问,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特别美丽精致的珊瑚红簪子,迟疑了一下,递到她面前。
“那、那天看你很喜欢珊瑚,就用珊瑚打造了一只簪子,送给你,算是作为你为我疗伤的谢礼……”
他的声音好听极了,宛如海边清绻的风,姜桃觉得自己不该要这个礼物,可架不住簪子实在美貌,且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属于宝物级别的,还特别对她眼缘,因此忍不住贪看了几眼。
“不、不必了,我也是举手之劳,顺手的事,当不起如此大礼——”她矛盾地拒绝道,眼珠子却一刻也没离开簪子。
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把敖丙逗笑了,他犹豫片刻,直接抬起手来,将发簪轻轻插进姜桃松垮垮的发髻里。
“算不得什么大礼,”他笑道,手慢慢落回身侧,“珊瑚在龙宫到处都有,你不必看得太贵重,这就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他后退半步,眨着眼睛端详了一下,点点头:“不错,很适合你。阿桃,你很适合红颜色。”
被这样的美男子夸,姜桃忍不住红了耳朵,她扭捏地笑笑,小声嗡嗡道:“那、那我就收下了,正好干活的时候可以把头发绾起来。”
敖丙不语,仍然淡淡地笑着,发丝被风吹起,有一缕飞扬在空气里,像蓝色海藻一样柔软清丽。
“阿桃,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呢?我是说,你还继续留在李府吗?”他突然问道,像是自己也觉出突兀了,话音还未全落,就轻轻咬了咬唇,手指蜷了起来。
“嗯,只要夫人他们不撵我,我就暂时还留在这里。”姜桃坦然地回答道,“再说哪吒的庙还没收拾好呢,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做。”
“哦,是这样啊。”敖丙垂下长长的睫毛,欲言又止。
“对了,你父王来做什么呀?”姜桃眨眨眼睛,“难道你们在海底发现了新的线索?”
敖丙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们是来向李总兵道歉的。”
竟真是道歉啊?东海龙王还挺能屈能伸。
嗯,他的龙设好像一直不错,跟孙悟空也关系挺好的。
“我把我们的经历跟父王讲了,父王本就为莫须有的事逼死哪吒而感到愧疚,听过后更愧疚难当,所以决定亲自前来跟李总兵道个歉,毕竟……”
他咬了咬牙,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毕竟他们还要一直做“邻居”,有些场面不得不走,他放下龙王的尊严主动登门道歉,除了愧疚之外,还是想与李靖和好的。
父王那日冲动之下逼死哪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其他三龙王怂恿、推波助澜,但平心而论,哪吒若是不死,东海便会躁动,整个陈塘关也就不复存在了,所有百姓所有鸡犬鸭鹅全都会被海浪吞没,这不是父王能阻止得了的。
哪吒的死,相当于是为了拯救整个陈塘关,自愿牺牲的。
巡海夜叉李艮就强烈反对龙王屈尊向区区人类道歉,理由便是这个,可父王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主动登门。
而且哪吒是太乙真人的徒弟,他们没必要与阐教十二金仙为敌。定海神针丢失得匪夷所思,或许他们日后还需要靠阐教帮住揪出元凶,不然海底始终存在隐患,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那个,阿桃,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敖丙忽然说道,“父王不再限制我活动了,我随时都能出来……你看上去挺辛苦劳累的,我可以帮你——”
姜桃脑中飞速闪过小破庙脏兮兮的墙壁,杂草丛生仿佛永远除不干净的地面,还有那尊迟迟不敢落笔画五官的雕像。
因为要秘密行动,她不敢大张旗鼓地雇人,而且她一个女孩子,除了会点法术外,根本就无法防身,若是招来一两个心怀不轨的,她未必应付的了,所以什么都自己干了,导致进度极其缓慢,尤其前几天还总被杨戬和哮天犬叨扰,进度就更慢了。
“真、真的吗?我要翻新哪吒的庙宇,你……不介意吗?”她谨慎地问了一句。
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挺需要帮助的,但哪吒毕竟杀了你的侍卫,你若是介意完全可以反悔。
敖丙摇摇头,眸光微微漾动了一下:“没事的,我们也有做错的地方,权当是弥补吧。而且,阿桃,我是为你而做的,和他无关。”
仿佛是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他连忙又补充道:“毕竟你救过我的命,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姜桃感动的都快哭了,用力点了下头,心中重燃动力,与他约定今晚就开工赶进度。
第50章 我好冷啊,桃桃,你能抱抱我吗……
有了敖丙帮忙, 不到两个时辰整座庙宇就焕然一新,不仅地上的杂草尽数除尽,他还很用心地铺上从外面搬来的地砖,使室内看上去整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才像个正经神祗的庙嘛。姜桃满意地远远观赏着, 心里充满感激。
敖丙毕竟是龙, 力气大到远超想象, 干起活来也很得要领, 他一定是见过龙宫里如何铺地砖的, 便有样学样,竟特别上手。
其实被困在幻境中的时候, 他就表现出了很强的分析推理能力。姜桃蹲下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手帕, 忽然很想与他谈一谈整个事件, 看看他有何想法。
铺好地砖,敖丙扭头四顾,说墙壁最好也粉刷一遍,明日他就命人去集市上买些粉刷材料。
姜桃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趁他做最后的收尾, 忙不迭生火烧了一壶水,讨好地端给他喝,送到他手边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喝生水的。
她有点讪讪地咧咧嘴角,敖丙却不动声色接过那晚水, 慢慢喝了下去, 还说了声“谢谢”。
“夜已经深了, 我送你回李府吧。”敖丙说道,拍了拍袖子上和衣服上的尘土。
这套动作他做出许多优雅来, 每次姜桃都会感慨,东海的水可真是好, 能养出这样清雅俊美宛如谪仙般的大美人。
和他一比,自己简直有点土里土气。
“都这么晚了,我就不回去了。”姜桃拿树枝拨了拨火堆,“李总兵和殷夫人近来总是睡不好,我不想搅扰他们休息,就在这里对付一晚吧。”
“你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很危险的,还是回去吧。”
“没事没事,我好歹也是修道之人,一般的小毛贼可不是我的对手。”她撸起一只袖子,信心满满地展示了一下有点肉嘟嘟的手臂,完全忘记了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因为害怕遭遇歹人而不敢雇佣劳工。
敖丙清俊的面容上浮现一层笑意:“那好吧,我留下来陪你。”
“啊,不、不麻烦了,我自己能行的,而且我现在的变形术可厉害了,可以变出一群猎犬陪着,你放心吧。”
“我们现在算朋友吗,阿桃?”敖丙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微微歪了下头,问道。
“当然算了。”姜桃下意识地回道。
敖丙脸上显出高兴的神色,他点点下巴,说道:“既然你认为我是朋友,那就不要拒绝了,我不会让你感到不自在的——”
他说着,指了指窗外:“我睡外面。”
姜桃还想说点什么,可敖丙的神色极为认真,仿佛她再拒绝就是看不起他,不拿他当朋友,她抿抿唇,有点扭捏地点头同意了。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可他们刚刚干了很多活,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便并排坐在火炉旁,一边煮着花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虽然面上不显,但姜桃能明显感觉到敖丙非常开心,甚至做出一些与一贯优雅不符的孩子气小动作,像是这辈子第一次交到朋友一般。
事实可能也确实如此,他先前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她还伤感了好一会儿呢。
其实感觉他和哪吒的性格挺互补,若是没发生这一连串误会,或许也能成为朋友。
“敖丙,你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呆在海里吗?没出来转转?”夜晚的庙宇更显寂静空旷,为了避免尴尬,姜桃主动提出话题道。
“差不多吧。”敖丙转了下手中的碗,略带苦涩地笑笑,“我从小身体非常不好,曾有段时间离开水就呼吸困难,甚至还会掉鳞片,父王便不许我再离开龙宫,还成日给我找来各种补药,每天都要喝。不过随着年岁增长,身体好了许多,虽然和其他同族比还是弱了些,但至少不至于离了水就活不了。”
姜桃听得眼泪汪汪的,又给他满上了一碗花茶:“那你就多喝点水,这个茶是我来到这里后最喜欢喝的,可以排毒解淤、益气养血,一定能让你健健康康的。”
“谢谢你。”
“哎呀,别老这么客气。对了,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八岁。”
“啊?你、你才十八岁啊。”姜桃震惊,她潜意识里以为敖丙至少有三五百岁,再不济也得一百八十岁,怎么都没想到只有十八岁。
完全就是一条小龙嘛。
“可能是我太老气横秋了吧。”敖丙有点愧疚似的笑笑,埋下头喝了一口茶。他喝得很慢,像是在慢慢品咂一般。
“没有没有,我以为龙族都年纪不小,哈哈哈,那你父王多大了?”她连忙转移话题。
“父王的话,有三千多岁了吧。”
哦,原来还是老来得子。话说没能看见龙王人形模样,或许看上去可能还没李靖大呢。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气氛没有那么紧绷了,敖丙肉眼可见松弛很多,还主动给姜桃舀了一碗茶。
“说到童年,有的时候我记忆经常断片,小时候的事就像是刻在脑海里,却完全没有经历过的印象,挺奇怪吧。”敖丙忽然说道,目光有一瞬间的飘远,“可能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容易健忘的缘故吧。”
姜桃愣了愣,在她印象里敖丙一直是个脑子很好使的人,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存在这种困扰。
她唇瓣轻启,刚想说些安慰的话,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敖丙没必要和她说这些呀,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慢慢拉近了,可敖丙不像是个爱诉苦水的人,而且这个话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明明他们刚才还在说哪种草药更解毒。
“你……是察觉到什么了吗?”姜桃想了想,直接问道。
敖丙不像哪吒,直来直去的挂脸,他说话做事都有些爱兜圈子,不那么直接。
“我……”敖丙动了动唇,犹豫片刻,抬眸望向她,看见她眼中的神情真挚、坦然,他自嘲地笑笑,敛去犹疑接着言道,“我其实一直在想定海神针的事。”
这一点与姜桃不谋而合,她方才还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事上来,他就主动提及了。
她往前凑了凑身子,火苗跃动在她侧脸:“你是不是在分析到底是何方神圣偷走了它?”
敖丙惊讶地点点头:“莫非你也——”
“没错。”姜桃摆出名侦探的架势,“据说那神针有万钧之重,几百条龙都抗不走,更别提还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走了。犯人到底是谁呢?”
“犯人?”敖丙显然不理解这个稍显现代的词语。
“就是始作俑者。”姜桃换了个说法,“你确定谁都没看见过可疑人员吗?也许有一条鱼一只虾不经意看见了也说不定呢。”
“这个你放心,只要是东海里的子民,我们都能询问到,除非它刻意隐瞒。”敖丙解释说,“但我觉得不会有谁刻意隐瞒,偷东西的绝对是外来者,而且——”
他顿了顿,朝她睨了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偷定海神针的多半是小六。是我遇人不淑,让它钻了空子,引出这一系列悲剧,真的很抱歉,敖丙。”姜桃小声说道。
“千万别这么说,你也是受害者。”敖丙以一种客观理智的语气安慰道,“我们就事论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不被利用,成为坏人的帮凶。你没必要自责,尽快查明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或许下次遭遇这事的是我也说不定,我肯定不希望被指责认人不贤。”
他真的很会安慰人,想必也是个共情能力非常强的人,姜桃立刻就脱离了负面情绪,认真点点头,将思绪拉回到事实上面。
“小六就我所知是个蛇妖,它偶尔确实表现出了一些异常,比如时常自言自语,可我还是无法想象,它能强大到偷走神针,它那么细的一条,怎么扛得动啊……”
“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它将神针缩小,还是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带走的。不过神针是上古神器,十分认主,普通的咒语怕是带不走它。况且就算缩小了,它的重量也还是不变的,该多沉还多沉。”
这些姜桃从《西游记》中都知道。
“所以我分析,应该是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他深谙变形术,也知晓如何将定海神针缩小到可以藏进身体里,更重要的是他力大无比,神通广大,可以自由穿梭东海而不被察觉。”敖丙若有所思道,忽地笑了一声,“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就算是有,又为何做这种事情,它拿走神针有什么用途?”
符合敖丙描述的人,当然有,且指向性极其明确。
不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可怎么会呢,齐天大圣怎么可能干这种龌龊腌臜的事?况且他也不是这个时期的人物,这会儿可能还在石头里打呼噜呢……
除了孙悟空,倒还有一个人也符合条件,就是六耳猕猴。
可仍然是那个问题,六耳猕猴应该比孙悟空还年轻吧,有一说法是他是孙悟空恶念所形成的,但也有说他是四大灵猴之一,与孙悟空是独立存在的。
但六耳猕猴有自己的宝物,好像其他三大灵猴都有不亚于甚至超越金箍棒的武器,根本没必要偷什么定海神针。
越想越混乱,姜桃脑子都开始发涨了。
“阿桃你是不是困了?早些休息吧,这件事很匪夷所思,也不是光凭分析就能理清的,我会尽最大努力寻找证据,等太乙真人出关后,或许能查出真相,你也不必太担心。”敖丙温和地说道,缓缓站起身来,袖角从姜桃鼻尖旁滑过,飘来清淡好闻的香气,“我去外面,你请随意,不必管我。”
话毕,便爽利地推门而出,轻轻阖上吱呀作响的门板。
在双扇门彻底闭合前,他侧头瞅了瞅门后的合页,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庙内只剩下姜桃一人,她简单铺了些干草,又从包裹里拽出一件棉衣充当被子,忽然想到敖丙在外面会不会冷,便抱起另一件棉衣,推开庙门,瞪大眼睛在黑暗的院子里寻找敖丙。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忽想起敖丙说自己睡树上,连忙抬头看去。
一看吓一跳,差点惊落了手中棉衣。
只见敖丙褪去了人形,硕大粗壮的龙身从树冠开始缠绕着,七拐八拐将自己缠成了一只中国结。
龙头闭着眼,舒舒服服地搁在最坚实的那根树杈上,头顶和脊背上的鬃毛被夜风轻轻吹拂,形成松涛一样的效果,一副很好摸的样子。
这个样子,就算怕冷,她的衣服也是不够用的……她吐了吐了舌头,又看了会儿他漂亮的水蓝色龙身,转身蹑手蹑脚折返回屋,尽量不发声音地关门。
她慢吞吞躺在干草堆上,将两件衣服都压在身上,瞪着眼睛盯着远处的雕像,心里再次犯起了愁。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画上五官了,要不明日去集市上寻一个画师?
她想着想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不出意外她又做了梦,还是两个。
第一个梦中,她被哪吒从身后搂住,他手臂勒着她肩颈,很用力,以至于在睡梦中她都感到了窒息。
“时间不够了呢,小桃子。”他伏在她耳边,声音既戏谑轻佻又异常虚弱。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哪吒,而是不知哪里来的,一直入她梦的和哪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叫她“小桃子”,而哪吒只会叫她“桃桃”。
而会叫她“桃桃”的哪吒,却一次也没入过她的梦。
“放、放开我,你到底是谁?”姜桃挣扎了一下,却一点也挣脱不开,反倒被他束缚得更紧了。
“我是哪吒呀,小桃子,你真的一点也记不得我了吗?”他的声音带着梦境不该有的滚热,吹拂在她耳畔,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真是让我好生难过啊……”
这样的炽热,确实也只有哪吒才有,可是——
“你呀,不要再与那条龙不清不楚的了,他可是会生气的哦……”
“‘他’是……谁?”姜桃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他’,当然就是……”他低沉嘶哑地笑了起来,“我呀——”
姜桃还来不及感到一头雾水,就很快被抛入了下一个梦中。
之所以觉得是下一个梦,是因为这期间她好像又睡着了,浑浑噩噩地浮沉在一片混沌之中,直到一道声音,远远地飘来,将她唤醒。
“桃桃,你在哪里?”是哪吒,她熟悉的那个哪吒的声音。
一样虚弱,一样嘶哑,仿佛浸在冰水里,带着一股深邃的寒意,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脆弱与孤寂。
她扯开嗓子,拼命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甚至连声音传来的方向都辨不清。
“我在这儿,哪吒,我在这儿啊——”她在心里焦急地呐喊。
“桃桃,”他远远地呢喃着,声音仿佛结了冰,还微微发着颤,“我好冷啊,桃桃,你能抱抱我吗……”
姜桃顷刻心如刀绞。
哪吒从来就没示弱过,哪怕被割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不曾皱一下眉头,可此时此刻他却用这样的声音呼唤她,仿佛他连灵魂都冷得彻骨,她再不抱一抱他,给他温暖与安慰,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姜桃焦急地扯着喉咙,仍发不出声音,憋得她满脸通红,一股急火憋在心口。
“阿桃,阿桃?”敖丙的声音传来,接着肩膀被轻轻晃了几下。
她被晃醒了,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敖丙惊慌的面容,和窗外隐隐透出灰白色的一角天空。
她揉揉眼睛,两行泪涌了出来。
无论如何,都要加快进度了,最好明天就给他供上香火,让他快点回魂。【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