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孤龙寡女,还有一根藕
“那……是谁?”三郎努力撑起身子, 难以置信地望着罩子外不断撞击的哪吒。
他已经虚弱得连话都无法一口气说完,胸口中箭的地方,鲜血变成了黑色,就连他的嘴唇也渐渐呈现乌青色, 一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态势。
“是哪吒, ”姜桃泪水涟涟, 伏在罩子上, “是我……最好的朋友。”
三郎无力地笑笑, 慢慢合上眼睛。他也很想做点什么,但眼下不拖他们后腿就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动用全部法力, 尽量抑制毒素扩散, 可效果实在有限。不过幸运的是, 这箭上的毒,来自于深海,只要他回到龙宫,自会有解毒的药。
来自海洋的剧毒,被诬陷偷孩子的海妖, 全都是冲着东海来的,这其中到底是谁的手笔?
他咬了咬牙,决定彻查清楚,不过前提是好好活下来。
这边, 哪吒忽然停止了野蛮冲撞, 环绕他周身的火焰陡然猛烈, 暴风似的围绕他高速旋转,唬得罩内火龙向后退去, 溃散不成形状。
姜桃瞪大眼睛,试图透过浓烟与烈焰看清哪吒的伤势, 可它们实在太过浓烈,除了一片刺目的金红,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使劲揉揉被熏得通红的眼,手指刚刚挪开,就看见火尖枪的枪尖刺破火焰而来,悬停在她眼前半尺处。
火尖枪顶端一直闭合着的莲花全部盛放,不断旋转,枪尖也比先前大了数倍,凝聚着火一样的炽热与杀意,倏地朝罩面直刺而来。
姜桃下意识向后躲闪,枪尖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摧枯拉朽般的破坏力量,蛮横地刺破罩子,霎时间,原本坚不可摧的法宝,变成无数片飞扬的玻璃碎片,被火光映照,如萤火虫般飞舞四散在半空中。
一切都发生在弹指间,姜桃呆愕地向后跌坐着,透过漫天碎片与逐渐散开的浓郁炽焰,第一次看清了哪吒的模样。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因为他身上的伤(无论怎样都不会比那次严重),而是因为他此刻的样子。
披垂过肩的乌黑长发,发尾燃烧着火焰,仿佛每一根发丝都是火焰炼就,骨节分明的双脚踩在风火轮上,裤子下端全部破破烂烂,既像是被烧的,也像是被他骤然长大撑破的。
此刻高高悬在她面前的哪吒,根本就不是她熟悉的小哪吒,而是接近成年,有着劲瘦腰身、宽阔胸膛和修长四肢的陌生哪吒。
尤其是那张脸,秾丽到近乎妖艳,剑眉斜飞,五官深邃锋锐,薄薄的双唇像刀子一样,绷成一道冷酷平直的线条。
还有那双金色的、看不见瞳孔的眸子,使他整张脸都透着一股不带任何感情与怜悯的煞气,像是随时都可以手起刀落,砍下任何一个胆敢阻碍他的蠢货。
少年身形峻拔,上身赤裸,伫立在焰心之中,眸光低低垂下,对上了姜桃惶恐无措的眼。
那一刻,姜桃有种被天神被命运凝视的战栗感,她瑟缩了一下,嘴唇抖啊抖啊,像是一只被大灰狼迎面逮到的小兔。
“哪……哪吒?”姜桃试图唤道,他那双没有瞳孔的眸子,美是很美,吓人也是真吓人,就像是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杀戮与破坏。
哪吒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垂眸直直望着她,不带感情的目光顺着她每一只毛孔探入,像丝线一样将她整个身体都牢牢束缚住,动弹不得。
身后三郎呻吟一声,这声负痛的呻吟,成功将哪吒的目光转移开来,姜桃总算松开一口气,可下一秒,哪吒举起火尖枪,枪尖直指三郎。
姜桃想都没想,张开手臂护在三郎身前。
“哪吒,你要做什么?”她惊恐问道,看见哪吒已经做出了准备发动攻击的动作。
依然没有回应,哪吒好像真的失去了理智或者意识,眼前完全是处于魔化的状态——
是为了冲破钟罩,强行动用法力的缘故吗?
姜桃紧紧护住三郎,勇敢地仰着脸与哪吒对视。
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动容,也看不出认识她的痕迹,可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对三郎有如此大的恶意呢?
“哪吒,你醒醒,我是阿桃,你还记得我吗?”姜桃大声喊道,可火尖枪根本就没移开分毫,反而威胁似的向前送了送,几乎贴上她下巴。
只差一寸,便可以刺破她咽喉。
“哪里来的小鬼,去死吧——”后面传来兄弟二人的吼声,一把巨斧伴随声音破空而来,直直飞向悬停在半空中的哪吒。
哪吒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眼睛还狩猎般盯着姜桃,直到斧头即将劈面,才唰地移开火尖枪,枪尖有些轻佻地擦过姜桃下颚,轻松又轻蔑地向上一掷,那把一人高的巨斧就被打了回去,砍在岩壁上。
然而火尖枪却没有停,笔直地刺向那对兄弟,接连刺穿他们的咽喉,将他们像糖葫芦一样钉在墙壁上,直至咽喉撕裂而亡。
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哭号起来。
姜桃连忙趁机把三郎往旁边石头后推去,暴走的哪吒可比这些邪门歪道更恐怖。
“可恶,你这个怪物——”抛出法宝的杂耍艺人似乎并没打算独自逃逸,而是在兄弟被钉死在墙上时,也疯了一样发动攻击。
糟了,不能让哪吒杀了他,他可是重要人证——
姜桃赶紧扭过身子,刚想要开口提醒,却见哪吒已经徒手折断了他的四肢,让他像蛇一样爬伏在地上,并没有杀他。
事实证明,哪吒只是入魔了,并不是傻了,虽然不知晓来龙去脉,却还是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
姜桃赶紧回身,把三郎又往石头缝里推了推。
有两块巨石挡着,多少能拦一会儿。
“阿桃。”身后忽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召唤,冷静而低沉,像是斡旋在房屋冰凌下的风。
她肩膀一僵,哆哆嗦嗦回过头去,却见哪吒眼中金色消散,双眸重新变得乌黑,瞳孔也回来了,只是模样依旧是少年,跳下风火轮,混天绫缠绕在双臂之间,张扬肆意地飞舞着。
发尾和身上的火焰尽数熄灭,俊美的面孔上,是令她感到生疏的神情。
可隐隐又觉得分外面熟,仿佛见过无数次,在某个虚幻的遥远的空间里。
“阿桃,才几天时间,你又有新朋友了。”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睨了一眼三郎,语气里带着一股挑衅与戏谑,并不是她熟悉的腔调,“你还真是抢手啊。”
就差没说“我很不高兴”这句话了。
他如今这副样子配上这副腔调,姜桃已然无法泰然处之,甚至他逐步靠近时,她都感觉呼吸莫名加快。
一定是他没好好穿衣服的缘故,姜桃挪开眼睛,努力不去看他平坦如块砌的小腹,和精壮起伏的胸膛。
见姜桃眼神飘忽,还长久不回答,哪吒不高兴了,凑到她眼前追逐着她的目光,非要让她给出解释。
甚至想上手,强行掰过她不安分的下巴。
“阿桃,他是谁?”他又问道,嗓音是少年人的高亢与清亮,还带着一丝沙哑,“哦,我知道了,他一定也是坏人的同伙,阿桃,不要怕,我这就杀了他——”
他唇角微勾,腹黑地自顾自说着,话音还未落,就一甩胳膊,混天绫仿若活物飞向三郎,吓得姜桃连忙飞身扑过去,混天绫没捆住三郎,却将她拦腰捆了个结实,重重摔在三郎身上,让三郎的伤势雪上加霜。
“哪吒,求求你,别杀他,三郎是为了救我才负的伤,他不是坏人——”姜桃像蛹一样原地蛄蛹着,扯着脖子恳求道。
理智虽然回来了,可要杀三郎的心却好像一脉相承。
“三郎?”哪吒不大高兴地重复着这个称呼,脸上戏谑渐消,眉心拧出一个川字,“你叫他三郎?”
姜桃这才意识到,每次哪吒一长大,思维意识也会跟着刷新一波,此时此刻他显然能体会到,“三郎”这个词,有几多暧昧,几多亲昵。
就像是情侣间打情骂俏的呼唤,也像是爱人间情到深浓时吹在耳畔的酥软娇音。
“啊,那是为了迷惑敌人的简称。”姜桃急中生智,继续蛄蛹着,“我们是为了调查失踪的孩子,才潜入这里的,算不上朋友,要说的话是临时盟友。”
哪吒阴郁地打量着他们,姜桃从地上昂起脖子,恳求道:“哪吒你把混天绫松开好不好,我快喘不上气了。”
混天绫全缠在她胸口了,每呼吸一次都感觉胸前的两坨肉要被挤碎了。
而且她很怀疑,他是故意不解开的。
“阿桃,你都答应过我,要做我唯一的朋友,可你总是背着我交新的朋友,我真的就不能成为你的唯一吗?”哪吒不理会她的恳求,慢条斯理走到她跟前,蹲下来,幽幽望着她说道。
还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饱润的面颊上戳了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玩味与狎昵。
“干脆我就这样一直捆着你吧。”他又戳了戳她,好像戳上瘾了,“这回,你来做我的‘豚豚’。”
他这是想把自己当成宠物养吗,姜桃忽然感觉气鼓鼓的,笨拙地甩着脑袋躲开他的手指,却一不小心,“铿”地一头撞上了旁边石头,眼前登时飞舞起小星星。
呜呜呜,遇到变态了。
变大的哪吒,怎么这么腹黑阴湿?就再不能变回最初的小鼻嘎吗?
“哈哈哈哈——”哪吒居然带着点爽朗笑起来,就在她努力平复头晕目眩,打算昂起头再与他“争斗”一番时,他打了个响指,抽回了混天绫。
“逗你呢,阿桃。”他蹲着说,手指头不安分地绕起她乌黑发丝,一圈又一圈,可力道却不轻,发根被扯得有点微痛,她深刻怀疑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没在逗她,而是以戏谑的方式向她传达,下次不许再随便交朋友,他还是要做那个“唯一”。
“你……你这个家伙,怎么能如、如此对待女孩子……”三郎撑着石块,气息奄奄地侧起身子,清透的水蓝色长眸瞪着哪吒,“阿桃不是你的所有物,她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姜桃只觉得头顶一麻,连忙扑腾起来,顺势将头发从哪吒邪恶的爪子下拽了出来。
大哥,虽然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少说两句话吧——
她熟练地又挡在三郎面前,像只护崽的母鸡。
“阿桃?你居然叫她‘阿桃’?”哪吒不知被戳中了哪根神经,长眉陡然往下一压,凶狠地瞪住三郎,正要发怒,山洞口突然传来爆裂声,无数大大小小石块从山顶滚落,不出片刻,就将洞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蚊子都飞不出去。
姜桃惊跳而起,不管哪吒也不管三郎了,狂奔到山洞口,使劲捶了几拳。
堵在洞口的石头,纹丝未动,固若金汤。
他们似乎、好像、应该是被困在山洞里了。
孤龙寡女,还有一根变态发育,性格阴晴不定的藕。
这是什么地狱局面啊。
第24章 就连爱人,都未必有唯一
姜桃不死心地又使劲锤了几下, 然后彻底死心了。
根本出不去,这下可怎么办?
三郎重伤,若是得不到及时救治,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哪吒还能变回去吗?先前小小一只, 让她偶尔还敢造次一下, 可如今这副颇有心机又颇有主意的少年人模样, 她完全应付无能。
以前他每次热乎乎地凑过来, 她也就认了, 反正是孩子嘛,可如今他衣衫不整, 光是在几米开外晃悠, 便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手脚发软。
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
她微红了脸颊,不再去想,埋着脑袋颓丧地走回去,弯身轻轻扶起三郎, 让他靠墙坐着,不要压迫胸口的伤。
不仅是胸口,他脊背和脖子上也全是灼烧的痕迹,已经看不出本来的细腻肤质。这还是在她死死护住的情况下, 若是她没有那种奇特的、莫名不怕三味真火灼烧的能力, 他俩此时怕是已经成为两具焦尸了。
“谢谢你, 阿桃。”三郎虚弱地笑笑,两只龙角像笏板一样竖着, 上面有淡淡的蓝色纹路,很是好看, “我叫敖丙,以后你就叫我敖丙吧,免得有人生气,迁怒于你。”
他似乎恢复了些许气力,能一口气说话了,然而此话一出,姜桃立刻石化。
敖丙。
敖丙?
天呀,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东海,龙族,三郎,这些简直就是明晃晃直给的证据,她为何始终没能猜出来?
确切地说,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去猜,只把敖丙当成一个脾气好好,又很厉害很漂亮的临时盟友。她来到这个世界,无论身边环绕着多少人与妖,内心却始终是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只有敖丙,身上有种安静清雅的气质,令她莫名地就很想跟他多说说话。
很想跟他成为……朋友。
这个想法吓了姜桃一跳,原来她潜意识里竟是这样想的啊。
可绝对不能让哪吒知道,她偷偷瞟了旁边一眼,心里有种出轨了的荒谬既视感。
她不止一次答应做哪吒唯一的朋友,虽然每次都是由他提出,她只负责点头,但终归还是点头了的,是要作数的,她不能再额外结交新朋友。
姜桃垂下睫毛,捡起两颗小石子,也不知要干什么,就这样捏在手里,脑中一片乱嗡嗡。
可她心底深处,还是始终无法将哪吒视为真正的朋友,不是因为他情绪不定,也不是因为他忽大忽小,而是他与她之间差距过于悬殊,就好像天神与一株小草,那样天堑一般的沟壑在那里横着,哪能真正交心呢。
当然年龄也是很重要的影响因素,和哪吒在一起她要想办法逗他哄他,妥妥的照顾幼儿园大班小朋友既视感,可跟敖丙在一块,她更放松,变得更像自己。
啊啊啊,好烦——
她使劲敲了一下脑子,决定把这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暂时抛出脑海。
得知他就是敖丙,她变得比方才更加惶恐了。
因为无论在哪个版本里,敖丙基本上都是被哪吒剥皮抽筋的存在,再不济也被拔过鳞片,总之很惨很惨。
如此一想,她觉得这山洞里越发危机四伏了,额头上不禁沁出一层冷汗。
不行,不管在其他作品里啥样,这里的敖丙可是大大的好人,不,大大的好龙,她可不能让他被某根藕伤害。
于是,她努力保持住面对小哪吒时的大姐风范,捡起一根小木根,幼稚地在地上画出几个圈。
“敖丙受伤了,就让他躺在这里,我要时刻观察他的状况,所以要待在他旁边。”她鼓起勇气,胆肥地指挥道,“哪吒你就待在那边吧,好好看着那个坏蛋。”
她朝斜对过指去,那里离他们有好几米远,地上匍匐着四肢皆断的杂耍艺人。
她努力让自己听上去语气强硬,可也知晓这顿指手画脚能否成功,完全取决于哪吒愿不愿意给她面子,陪她玩这场“过家家游戏”。
他若是不乐意,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们都挫骨扬灰了。
可他居然给了她这个“面子”,双手插兜站在一旁,不急不徐地扫视一圈,然后哼了一声,走到姜桃哆嗦着手指强装镇定指派的位置,大剌剌坐下来,抱着双臂,腿像成年人那样叉得很开,混天绫在他腰间、双臂上各缠一圈,其余部分绸缎般飞舞在空气里,犹如火舌。
混天绫不是能化成衣服吗,他怎么不变化了?姜桃嘟囔了一句,扭过头,不再去看他精壮而清瘦的身躯。
只是耳朵尖一抹桃红色,始终未曾隐去。
“伤口还好吗?”她稍稍掀开敖丙的衣领,查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太惨了,都烧焦了。
“无妨。”敖丙面无表情摇摇头,故作轻飘飘说道,“你不必管我,我暂且还死不了。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姜桃低头看了眼胸口,血早就不流了,痛感也不知何时就消失了,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愈能力竟如此之强。
“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坐好了,我来给你疗伤。”她盘腿坐下,按照上次给哪吒疗愈的方法,动用起全身法力,让一团柔和的白光笼罩住敖丙。
可不知为何,哪吒那样严重的伤她都能止住恶化,偏偏对敖丙作用甚小,是她法力退化了?
诶,哪吒……
姜桃忽然一颤,白光随之渐退,她猛地扭过头,朝哪吒张望。
果然他的身上也布满了伤痕,只是因为本人太过强悍,让她忽略了。
那样一次次以肉身撞击钟罩,搞不好还会骨折,可他大刀阔斧地坐在石头上,撇着嘴角不服气地望着他们,一点也看不出负痛的样子,反倒脸色越来越阴沉,见她回头看过来,嗖地别开脸,抬脚朝地上的坏蛋踢了一脚。
坏蛋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于是又挨了两脚。
“对不起,敖丙,我太没用了。”姜桃把脑袋扭回来,沮丧道。
“千万别这么说,没有你我早就活不成了。”敖丙急忙说,因为着急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冷汗直流,姜桃赶紧把他按了回去,让他不要激动。
“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我是东海龙王第三子,只要让我回到海里,自然会得到救治。”他喘息几声,平复呼吸,按着领口冷静分析道,“而且这山洞阴湿逼仄,不通风,孩子们也坚持不了多久。唯一破局的方法就是离开。”
姜桃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哪吒的伤要不要紧,她要不要鼓起勇气主动去查看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哇哇哭了起来,姜桃立刻跳起,跑到她身边,却见她正是出现在她幻象中的那个被砍去脚骨的孩子。
此刻她伤口感染,痛得忍不住,便嚎啕大哭起来,带动得其他孩子也跟着哭。
姜桃试着给她疗伤,仍无用,孩子还惨兮兮地哭着,只是声音微弱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戛然而止。
这可不行,哭也是会耗费体力的,她咬咬唇,看向女孩旁边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她似乎还没被摧残,只是饿得没有力气,但仍紧紧握着受伤女孩的手,给予她微弱的支撑与力量。
姜桃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半张饼,连忙摸出来递给女孩,让她喂小妹妹吃一点,让她尽量不要再哭了。
女孩颤巍巍接过饼,直勾勾盯着,使劲吞咽了几下口水,但还是忍住没有吃,转头一块块掰下来,喂给痛苦的小妹妹吃。
姜桃不忍再看,揉揉眼睛站起身,原地停顿好半天,才拧着手指头走到哪吒身边。
也不知是是不是故意的,明知她来了,他反倒侧过身去,拿石子砸着地上的囚犯玩,一副看不见她的样子。
姜桃探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他肩膀。
少年皮肤滚热,光是凑近就能感觉那上面散发出来的灼热。
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少年人特有的蓬勃而热烈的体温,带有强烈的侵略性,令她心跳无端加快了两拍。
哪吒仍无动于衷,她咬咬唇,加大了力道,使劲又戳了一下。
戳得手指头生疼,他还不理她,仿佛是在报复着什么。
可恶,果然长大的,就只有个子吗?
姜桃向下睇看,看到他前胸与小腹上伤痕累累,心下有些着急了,便拉了一把他脖子上的乾坤圈。
乾坤圈约方向盘大小,松垮垮地垂坠在他修长的脖颈上,边缘堪堪划过紧致起伏的背肌和清透深陷的锁骨。
她这样一拉,牵动得他脖颈向后猛然一窜,停下了扔石头的动作,眸光微凝慢慢回过头来。
对上他的目光,她略有些乱了分寸,连忙指着他身上的伤,扭捏道:“那个,你、你快坐好了,我给你治治伤。”
“诶,阿桃居然还能想起我来,真是让我感到高兴。”他下巴微抬,口气莫名透着一股茶气,“不过我不像某些人,受了点伤就唧唧歪歪起不来身。”
姜桃顿时语塞,这才想起还握着乾坤圈,姿势就像牵着小狗一样,连忙松开手,眼珠转了转,决定以茶制茶:“那我可就不管你了——”
说罢,作势就要离开,心想到底还是小鬼,不能因为身体骤然长大,气场骤然更强,就报以任何成熟的期待。
可她刚刚转过身,就被他一把攫住手腕,力道之大以至于她没能掩住惊呼,原地踉跄了两个来回才被拉回他跟前。
他突然勾唇一笑,上身向上挺了挺,目光殷切中带着些许威胁:“那你就帮我治治吧。阿桃,我浑身都很疼,你可要都照顾到哦。”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躁动,姜桃故作淡定的神色就要维持不住了,她抖了抖手腕,没能甩开他的手,反而收紧了,手劲越捏越重,仿佛她不立刻从命,就要将她捏碎。
她被他掌心温度烫得发颤,嘟嘟囔囔地蹲下身来,仰着脸从他肩膀开始查看。
“你松手啊,我没办法运功了。”她红着脸颊嘀咕道,感觉整张面皮都绷得紧紧的。
他垂眸端详她好一阵,又抬起眼睛挑衅似的望了眼敖丙,总算松开了手,可身体却越发往前靠,双膝收紧,以一种三面环绕的方式,将她桎梏在自己身前。
姜桃努力摒退脑中杂念,抬起双手按上他锁骨下方的一道伤口,以白光将之笼罩。
他胸膛起伏间,伤口慢慢变淡,证明她的法力还是好使的。
至少,对他是好使的。
姜桃忽然来了动力,手掌连忙下移,一寸一寸地疗伤,不经意抬头间,见他乌黑的目光注视着她,眸底神色越发深邃幽沉,仿佛望不见底。
她连忙垂头,发现自己正按在他胸肌上,蓬勃强韧的触感盈满掌心。
糟糕,刚刚太过沉醉于自己失而复得的能力,完全忽略了其他,可胸口那道伤很深,还没愈合,她便只能顶着尴尬,继续卖力治疗。
她的双颊,她的鼻端,全部充溢着他灼烫的气息,而且就算低着头,也能感知到他灼灼的注视,汹涌猛烈,丝毫不给她喘息的空档。
她的手终是忍不住,微微颤了起来,她咬紧牙关,努力做最后的运功,总算将那道伤口愈合了大半。
正欲移开手心,一只耳朵忽然被他玩味似的捏住,上下揉搓了几下。
“阿桃,你耳朵红了哦。”他指腹摩擦着她耳廓,语气却毫无心机,还带着一丝慵懒,像是单纯觉得有趣一般。
姜桃触电般偏开头,躲开他的手,太阳穴却邦地撞上他膝盖,疼得直流眼泪。
这家伙,浑身都是铁铸的吗?
“你不要乱动,还有不许再这样没大没小的。”她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护着耳朵,气鼓鼓抗议道。
然而从哪吒的角度看见的,是一张桃子一样的圆滚滚的脸蛋,很好揉搓的样子,他眯了眯眼睛,遏住了上手的冲动,若无其事将双手拄在身后石头上,身体又往前送了送。
原先的阿桃让他止不住想要亲近,而如今的阿桃,让他想要亲近的同时,又生出了些其他的想法。
他眼神蒙上了一层隐晦的暗影,决定克制一下,不要吓到她。
万一她真的生气了,以后不肯和他做朋友怎么办?
见他还算听话,姜桃鼓鼓嘴巴,继续往下,可下面比上面还难,伤口倒是不严重,就是位置着实令她耳垂又红了一个色度。
他腰腹肌肉结实滚烫,隐隐浮动着青筋,掌心覆上能感受到肌肤的纹路,那样细致而有张力,裹挟着更加浓烈的少年气息冲入她鼻孔,令她心跳几近紊乱。
完了,小小的哪吒彻底在她脑海里失去了踪影,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还有背肌和锁骨,整个人都不大对劲了。
为了遏制住尴尬与慌张,她磕磕巴巴开启了话题:“哪吒,我和敖丙是为了调查陈塘关孩子连续失踪才相识的,我们目标一致,只是行动冲动了些,这才造成如今局面——”
“不必说了,阿桃,我今日随师父在山上修炼,什么都看到了。”他忽然幽幽地打断道。
“诶?”姜桃不解地抬起眼睛,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小腹肌肉的纹理。
哪吒眸色压深,睫毛向下一垂:“我看见你们在山上爬上爬下的。阿桃,以后不许再和别人去爬山了,明明这是属于我们共同的回忆,你却和别人一起分享了,我很不开心。”
“哦。”姜桃垂下眼皮,有点敷衍地应了一声。
说到底,就还是在纠结“唯一”这件事。
可人这一辈子,朋友也好,相识的人也好,注定会有很多,哪能真的有“唯一”呢?
就连爱人,都未必有唯一。
她心绪复杂,以指尖拂去滚动在他侧腰的血珠,专心致志疗伤。
然而他小腹上那道伤痕,有些长,以至于大半个部分都隐匿在了裤腰之下。
她装作无动于衷继续往下,指尖覆着白光轻轻逶迤,心里念叨着反正是为了救人,不要考虑那么多——
她手指慢慢压下他只系着一条腰带的裤腰,将法力全部汇聚在指尖,试图用尽量快的速度治愈伤口,好赶紧移开这处“是非之地”。
只是每划动一寸,一股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就从指尖沿着手腕一路攀爬到心口,伴随着他周身蓬勃的热度,在她心房之中激起巨大的回音,令她几乎难以自持。
可恶,明明前一秒还是个小鼻嘎,为何会如此扰乱她心绪——
她忽地来气,手指陡然往下探去,忽然觉得好像用力过猛了,再不刹车就会触到不该触碰的东西,然而却被惯性掣肘,根本停不下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滚热得几乎有些烫人的手,猛地攥住了她莹白手指,止住了她险些不可挽回的鲁莽动作。
“阿桃,”他俯下身来,嗓音是未曾听过的暗哑,唇瓣离她脸颊只有一指的距离,干燥而清冽的气息在她颊边吹拂,竟有点急促,“我脖子上很痛欸,你是不是忘记那里了?”
姜桃诺诺地瑟缩一下,抬起眼睛,对上了他深不见底,却又攒动着炽热火焰的双瞳。
他牵引着她的手指向上,轻轻按压在自己喉结上。
那里,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确实被她忽略了。
第25章 哪吒,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咳咳咳——”
不远处传来一阵生硬的干咳声, 打断了两人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氛围。
姜桃浑身一个激灵,耳膜呼呼直响,挣脱开他的手,“啪”地把泛着白光的掌心往他喉结上一拍, 姑且算给他治疗过了, 然后就缩回手, 逃也似的从他身旁绕开, 来到敖丙身旁。
可恶可恶可恶, 刚刚自己都干了什么呀?她越想越觉得社死,从蹲下来那一刻开始, 很多事情就不对劲了。
可如果不蹲下来, 要怎么治疗他大部分集中在前胸和小腹上的那些伤呢, 总不能把他按倒在地,然后再骑上去?
那样感觉更社死。
她使劲摇了几下头,耳朵都开始往外冒烟了,拼命在脑海里回想小哪吒的样子,可刚想出两只丸子头, 大的那版就跟着出来了,一脸嚣张与欠揍地顶着这两只丸子,冲她邪魅一笑。
“阿桃,你不要紧吧?”敖丙脸色白得瘆人, 尾巴也越抻越长, 几乎只有上半身能勉强维持住人形了, “你不要再靠近他了,以我的经验看, 那种毛手毛脚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不依靠他, 我们也能想办法出去。”
姜桃连忙捂住他的嘴。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他不是坏人,是、是……我的朋友,”姜桃磕巴了一下,偷偷斜瞄一眼,却见那个不好好穿衣服的少年正一脸回味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吓得她连忙把头扭回来,使劲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刚刚他还救了咱们呢。敖丙,你放心,我们都先好好休整一下,然后再想办法离开这山洞。”
敖丙怀疑地朝哪吒投去一瞥,叹了口气,点点头,身体向后靠在岩壁上,尾巴轻轻甩动了一下。
此刻他的尾巴不是龙形大小,而是与他化形后的体型相配,从长袍下支棱出来,简直像美人鱼一样。
姜桃忽然觉得挺可爱的,就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敖丙正闭目养着神,感受到了她好奇的触碰,主动迎合起来,尾巴甩来甩去逗她玩。
姜桃被哪吒搞出来的羞赧与尴尬,总算消散了些,脑海里也不再爆炸般充斥着顶着两只小丸子的某杀神。
她咯咯笑了起来,在她的印象中龙都是凶巴巴的,可敖丙却温柔又体贴,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让她摸摸龙角,她打小就很好奇龙角的触感。
然而某人偏偏不让她如愿,正在她拿手指小心翼翼触碰光滑鳞片的时候,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砸中了她后脑勺,痛得她“哇”一声。
她抱着脑袋,朝罪魁祸首看过去。
“阿桃,你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了?”某藕直挺挺坐在石头上,语气充满委屈,可神情依然欠揍,“我后背上也有伤啊,可疼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是让她过来继续治。
姜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耳膜,又呼呼回荡起了血液涌动的声音,她把嘴角往下一瞥,想说两句狠话回绝,然而下一秒就很现实地想到自己根本打不过他,只好留恋地看一眼漂亮光滑的龙尾,讪讪地站起身,耷拉着脑袋朝红绸飘飘的哪吒走去。
她杵在他跟前,以公事公办的眼神示意他转过身去。
哪吒倒是乖乖听话了,猴子样灵活地跳转过去,将肌肉线条饱胀紧实的后背朝向她。
姜桃垂下眼,顿时两眼一黑。
那上面除了零星几块细小的擦伤,光洁得堪比大理石地面,就算她不管,第二天都能自愈。
她呲起细白的小牙,指尖恶狠狠点在几处擦伤上,将它们逐一消灭。
反正来都来了,顺手的事。他虽然有点可气,可他受伤了她还是会难过的,何况是为了救她而受的伤。
如此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很过分,哪吒那样奋不顾身救她,她却连给他疗伤都唧唧歪歪、想这儿想那儿的,属实不太地道。
她动作温柔下来,撩起他披在蝴蝶骨上的黑发,又发现了一处伤,赶忙用手指点上。
正发力间,混天绫从下面游动上来,缠上她一只手腕,鱼尾般灵活地摆来摆去,透着一股讨好,就像是一只摇着的猫尾巴。
“……”姜桃有些不明所以,板着嗓音说道,“哪吒你别添乱,我对不准位置了。”
混天绫讪讪地垂了下去,划过她手背,触感莫名熟悉。
给哪吒疗完伤,她又折回去查看敖丙,发现他龙化的部分又多了些,脸上隐约也覆盖起鳞片。
只是他一直强忍着,没发出呻吟也没表现出难以承受的样子,让姜桃误以为他还能坚持,而实际上,他已经很痛了,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你是不是冷啊?”姜桃有些慌了。
敖丙半闭着眼,虚弱地点了点头。
姜桃立刻跑到哪吒身旁,一把薅住他脖子上的乾坤圈,让他赶紧过来生火。
哪吒一脸不情愿,却也随她去了,翻着眼睛瞪了敖丙两眼,唰地凭空变出两团火焰,甩在敖丙胳膊肘处,瞬间腾起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
姜桃连忙去拍他肩膀,动作细致温柔,看得某人双眼凶光乍起。
然而在姜桃眼中,清冷美人病弱体虚,眉心微蹙,属实令人心生怜爱,忍不住想要精心呵护。
“我说,阿桃,他要是变回原形,这座山洞怕是会坍塌吧。”哪吒忽然开口道,语调慵懒拉长,眼神染上一抹杀气,“这样的家伙实在累赘,干脆杀掉算了。”
先前姜桃也想过,让哪吒冲破堵在门口的石头,这对他而言不算难事,毕竟困着三条火龙的金钟罩都被他撞碎了,可如果那样做的活,山洞一定会坍塌,他们或许逃得掉,但那些孩子就难说了,他们无法将他们全部照顾到。
哪吒确实很强,可他的强主要体现在破坏力上,若是敖丙没有负伤,他们倒是可以这样试一下。
“那你就先把我杀掉吧。”姜桃在火堆旁边垒上石头,让火苗和烟气更集中,“敖丙是东海龙王的儿子,你若把他杀了,李总兵就要替你遭殃,搞不好整个陈塘关的百姓都要给你背锅。”
“切,那就把那只老泥鳅也一并杀了。”他不以为然道。
“你、你说什么?”敖丙垂死病中惊坐起,水蓝色的眼睛使劲瞪住哪吒,“你骂我父王,你怎么敢骂我父王——”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
“哪吒,你少说两句吧。”姜桃急得凶了他一句。
虽然变大了有诸多不适应,但变大后的哪吒,尽管时不时也阴湿黑暗一下,但总体而言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冷酷的孩子式的残忍,行事逻辑稍稍能够分析出来,不会像以前,冷不丁就吓她一跳。
她忽然想起了山洞中那条奄奄一息的蛟龙,想起他徒手扯掉它头颅时面无表情双目深黑的样子,头皮上滚过一阵战栗,脑中难以遏制地浮现龙形的敖丙,被他拧断头骨的画面。
有点后悔刚才凶他了。
“你们都不要闹了,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才行。”她蹲在地上,捡起一根小棍棍,拢了拢火,“山洞密不透风,燃烧火焰会减少洞内氧气,让呼吸越发困难,敖丙你别动,我不是在指责你,你现在需要火焰暖和暖和,我是说我们得想办法赶紧出去,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没用的事情上。”
“要说没用,这里不就只有这家伙吗?”哪吒嘀咕一句,徒有恶意,尚无杀意。
敖丙被气得脸上又多了几片鳞,两人幼稚地互瞪起来,而这时孩子们也开始新一轮的哭闹,姜桃脑仁直疼,想跑到旁边静一静,可她怕自己一起身,敖丙就惨遭毒手,只得继续蹲在原地,使劲想离开的办法。
突然,她猛地一抬头,睁大眼睛在半空中搜寻。
不见了。
那些萤火虫,都不见了。
她倏地拔地而起,提起裙摆跨过某人的膝盖,四处转圈查看。
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敖丙秒懂了她的意思,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哪吒略一思考,也站起身,走到火尖枪旁边,一把拔出来,枪尖直指趴在地上的杂耍艺人。
“说,另外的出口在哪里?”他瞬间冷下脸,目光锐利寒冽,周身散发着一种无机质般的杀意。
姜桃正扯着脖子往各处阴影里查探,闻言收回目光转过头去,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哪吒莫非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他冲进来的时候萤火虫还有很多,甚至她给他疗伤时旁边还零星飞着几只,只是这会儿都不见了。
可他为何一直没提这茬呢?
姜桃大为不解,却还是屏住呼吸等待那人的回答。
“哈哈哈,才没有什么其他出口,你们就困在这里直到死吧!”
他知晓自己是重要罪证,他们一时半伙不敢杀他,便口出狂言,丝毫无所畏惧。
“真的不说?”哪吒歪歪脑袋,拇指在枪杆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我死也不会说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噗嗤“一声,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火尖枪直接插入他脑壳,力道之大,尖端甚至刺入地面三分。
他的脑壳像西瓜一样裂开,血液混着脑浆洒了一地。
姜桃被吓得原地呆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哪、哪吒,你为什么要杀他啊?杀了他之后,我们就没有人证了呀?”她将目光从那摊破碎的脑壳上移开,努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
每次她自认为对哪吒多了几分了解,他马上就会一种残酷决绝的方式打她的脸。
“没有为什么。”哪吒不以为然似的拔出火尖枪,又是“铿”的一声,震荡得她心房狂跳,“我只是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怜悯与迟疑,反倒透着理所当然,虽然知晓对坏人这样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可每次他杀人时眉宇间那股子无甚在意的神色,都无法不令她心生畏惧。
所以他刚刚没有掰断她的手指,或者拧断敖丙的颈骨,纯粹是因为他们还没讨厌到让他心生杀意的地步吗?
她打了个冷战,脖子缩了缩,很想马上奔到敖丙身边,虽然他根本无力抵挡什么,可多少能让她安心点,若是哪吒再度暴走(失去瞳孔),他们抱团或许能够稍稍抵抗一会儿。
虽然最后都是死。
一瞬间,她脑中滚过很多,脚尖已经先于意识往敖丙的方向转去。
下一秒,火尖枪在半空中轮了几圈,倏地横在她胸前,让刚刚迈出脚尖的她差点折翻在地,并发出了一声小猫似的叫唤声。
“阿桃,”哪吒侧过脸来,微笑地望着她,长发漆黑若鸦羽,“一定有其他出口的,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吧。”
绝对不是错觉,他的目光也是笑着的,可却比暴走时还令人战栗。
姜桃哪敢说不啊,勾着脖子,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样子好不可怜。
第26章 桃桃要是能一直做一只小鸟就好了
山洞深处崎岖狭窄, 洞顶不断有水珠滴下,落在头顶,冰冰凉的感觉宛如针扎。
姜桃脖子还微微缩着,摸着旁边岩壁小心翼翼在前探路, 身后跟着一脸轻松的哪吒。
按说怎么都应该是他在前, 可不知不觉就形成了这个顺序, 其中难说没有刻意而为的成分。
她笨手笨脚地在前面磕碰着, 他不急不徐地慢慢跟着, 始终与她保持几近相贴的距离。
四周安静得只有她急促而紧绷的呼吸声。
“阿桃,你在生我的气?”身后飘来哪吒清磁的少年嗓音, 温热气息擦过她颊边绒毛, 有种痒痒的感觉。
“没、没有啊。”姜桃小小声回道, 耳朵紧张地竖了起来,眸光往眼角飘去。
“那个人,就算不杀,也不会为我们作证的。方才他攻击我时,就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我偏不让他死,便折断了他的四肢。”哪吒稀松平常地说道,语气里有种孩子气的戏谑。
所以一开始,那个人的死活, 对他而言就一点都不重要。他不杀他, 只是因为不想遂他的愿, 而最终还是杀了他,是因为他惹他不痛快了。
任性但是精明, 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算计。如果那个人但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他都能忍住不杀, 根结底还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想想就挺可怕的,一面是孩子气,一面是老谋深算,就像硬币的两面,完美融合在了他身上。
他一向是极其聪明的,体现在各个方面,不只是学习。
如此想着,脚下踉跄了一下,屁股贴上了他小腹,唬得她触电般一抖,连忙往旁边跳去。
“哪吒,还是你在前面走吧。”姜桃扶着石头,几乎把身体缩成薄薄的一片,可怜巴巴建议道,“你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更方便些。”
怕他不高兴,她立刻又找补道。
哪吒没有拒绝,挺麻利地就绕过她刻意保持距离的身体,举着三味真火走在前面。
姜桃稍稍松了一口气,扭头向后望了一眼。
他们已经走出挺远的距离,不知道敖丙的伤势要不要紧,孩子们还哭不哭了……
结果一回头,就与哪吒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正半侧转着身子,无声地望着她,半张脸都隐匿在火光的阴影中。
“你还在担心那条龙啊?”哪吒揶揄地问道,脚步停了下来。
“没、没有啊,我是在计算咱们走了多远。”姜桃及时刹住脚步,以免撞上去,撒谎道。
“不用管他,好歹也是龙王的儿子,死不了的。”
“哦。”但愿如此。
空气倏然沉默,只有火把在他们之间明灭不定,发出毕剥声。
就在姜桃绞尽脑汁想打破这片令人不安的沉寂时,哪吒率先开了口:“以后我就叫你‘桃桃’吧。阿桃有太多人叫了,‘桃桃’就只有我能叫。”
语气认真中透着幼稚,仿佛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在划分地盘。
姜桃还能怎么办,只能悻悻地默许了,那火尖枪上的脑浆可还没干透呢。
得到她的“认可”,哪吒心情大好,一扫阴霾,转身继续往前探路。他走得远比她轻快顺畅,很快就穿过枝枝杈杈的分洞口,眼前越来越开阔。
每次都是这样,有些怕他,但有他在又莫名感到安心,哪怕他刚刚“欺负”过她。
完了,自己该不会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姜桃惊恐地想。
“就是这里了。”他忽然停住,下巴朝前方一指,那里飞舞着很多萤火虫。
拿火把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一个长方形的空隙,约一块砖头大小,萤火虫在其间进进出出,散发着莹莹幽光。
若非被困在山洞里,这幅场景其实十分唯美,很像是以前流行的电脑桌面。
姜桃用手心圈了一只萤火虫,又慢慢张开手掌放它自由。
“洞口实在太小了,我们怎么出去呀?”她凑上前,趴在上面眯起眼睛看了看,外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所处的山洞就在高高的悬崖正中。
“对了,你会变形术,就变成一只小鸟飞出去吧。”她灵机一动,“飞到府上,找李总兵帮忙。他们可以从外面凿开山洞,这里是自然形成的,不会坍塌,还可以保留证据——”
“桃桃,你在说什么啊?”哪吒忽然不悦地打断她,“我怎么能让你和那条龙呆在一起呢。”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些?”姜桃涌上了些勇气,敢顶嘴了,“不抓紧时间的话,孩子们会挺不住的。”
哪吒抬起一只手,举到她额前,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我没说不去求救啊,傻桃桃。”
姜桃捂住额头,含混地哼唧了一声,可他却上手捏住了她两侧脸颊,像玩捏捏乐一样往外扯了扯。
面皮被扯得有点痛,她顾头不顾腚,两只手根本捂不过来。
“放开我,哪吒,不要再拽了——”她抗议道,对他突然而起的玩心感到莫名其妙。
然后他就真的止住了对她的摧残,松开手指,以双手捧住她的整张脸蛋。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食指指腹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茧子。
姜桃一下子呆住了,睫毛忽闪着,任由自己被他夹在两片手心之间。
“桃桃,”他笑道,俯面凑近她被迫仰起的鼻尖,手掌向里挤了挤,“你真的好像一只桃子啊。”
说罢,喉结还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这、这是在说她胖吗?
姜桃忽然炸毛,以从未有过的勇敢甩头挣开他的手,为了防止他再度袭击,立刻抬起双臂将自己的脑袋护个严严实实。
许是她戒备的样子很搞笑,从手臂间露出来的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很可爱,他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很大声。
“我不去,桃桃,”他单手扯下混天绫,眸子被萤火虫映出深邃的颜色,“你去。”
姜桃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手臂。
“我?”她讷讷指了指自己,又瞅了瞅那个砖头大的缝隙。
她怕是只能钻出去一只手。
“我把你变成一只小鸟,你飞回家里,叫父亲过来。你的话,他会信的。”哪吒开口说道,声音不复方才的轻佻,竟有股说不出的可靠。
“诶?你连这个都会了?”姜桃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在她的印象里,变形术很难,而将别人变形更难,可这才几天时间啊,他竟都掌握了。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一珠穆朗玛峰。
“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是看过一眼的东西,我都能变化,也能让你变化。”他游刃有余地说,双臂又抱在了胸前。
只是这回,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姜桃实在无法不注意到他蓬勃的胸肌,只好红着脸飘开目光,神思好一阵恍惚。
“我可以去,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要伤害敖丙。”她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对他说道。
他先是不悦地一撇嘴,仿佛已成为听见“敖丙”这两个字的条件反射,然后才拉长声音,不屑的回道:“桃桃,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姜桃在心里胆肥地吐槽道。
“那好吧,你变吧。”姜桃摊开手臂,昂起下巴,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势。
哪吒半晌未动,直到姜桃疑惑地眨了眨眼,他才俯身靠近,将混天绫披在了她身上。
准确地说,是挂在了她脖子上。
“桃桃一直都勇敢又坚强,就算哭着害怕着也会把任务完成。”他指甲轻轻划过她鼻尖,嗓音轻柔、遥远,“就像那次,明明怕得浑身直抖,也还是去割了那只蛟的头颅。”
他骨节坚硬,手背上青筋隐隐浮动,指缝间全是火焰的味道。
“我、我才没有害怕呢。”姜桃鼓鼓腮帮子,着急地辩解道,“就算是有点害怕,我也会努力完成的,你快变吧——”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从来没体验过变成另一种生物,也不知道要如何飞过那样宽阔汹涌,海风咆哮的海面,甚至她连李府的方位都分辨不大清了,但这些她都可以克服,只要能尽快救下那些孩子,还有敖丙。
其实她知道,他完全可以自己化形,那样来去会快很多,可他偏偏不,给出的理由一个是不想让她与敖丙单独相处,一个是懒得与李靖交涉,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他,可姜桃敢打包票,最主要的原因绝对不是以上任何一个。
当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既然他不做,就只能她来做。
哪吒幽幽地看着她,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移开手指,指尖轻轻点在她额心。
“放心吧,混天绫会保护你的。”他说道,伴随着一声含义不明的轻哼,“从这里出去,顺着风的方向一直飞就能到。”
话音才落,姜桃就感觉身体一轻,仿佛是灵魂脱壳一般,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扑腾着翅膀悬在半空中了。
她变成了一只鹅黄色的小鸟,毛茸茸胖乎乎,脖子上还有一圈红色。
因为不适应翅膀,她使劲扑腾了几下,还是没稳住身体,嗖地往下坠落,幸好他张开手掌接住了她,才没让她跟地面的石头来个亲密接触。
“可恶,可恶,飞不起来啊——”她啾啾地叫着,声音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有种搞笑的扭曲感。
“你能不能把我变得威武点,比如变成老鹰什么的。”她摊开两只脚爪,坐在他掌心中,挥舞着翅膀提出意见。
“桃桃,老鹰可飞不出去哦。”哪吒低下头,笑着看向姜桃。
就算变成了小黄鸟,也依旧可爱得像只桃子,浑身散发着令他燥热的芬芳。
他喉结微滚,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戳了戳,成功让她发出“啾”的一声。
不过变成鸟的桃桃,胆子大了不少,拿尖利的嘴巴啄了他一下。
“你快帮帮我,我飞不起来了——”她焦急地叽喳道,抖落了两根黄色的羽毛。
“慢慢试试,你现在就是一只鸟,肯定能飞起来的。”他不大情愿地收回手指,那种温软的触感顿时消散,“不过法术一个时辰后会失效哦,记得要在那之前落地。”
姜桃摇摇晃晃挪动着两只小爪子,奋力忽扇起双翅,扇着扇着有了感觉,竟真的腾空而起了。
“成功了,成功了。”她雀跃地飞了两圈,停在他眼睛前,一副卖力又努力的样子,“那我出发了,祝我成功吧。”
说罢就直奔孔洞飞去,可体型还是大了些,一头扎进去屁股却被卡住,还是哪吒在后面戳了一把,她才飞出去。
呜呜呜,好尴尬,如果得救了一定先减肥。
她一边勇敢地飞翔在海面上,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
一道目光,一直遥遥地追随着她,直到她消失不见。
哪吒靠在洞口,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柔软香气。
桃桃还真是傻啊,他都给了她那么多暗示,她却还是不上道。
明明只要求求他就好,就像上次一样,可她为什么就不肯呢?
非要自己越过高山飞过大海,就不能稍稍依靠他一些吗?
他烦闷地弹走一只萤火虫,心里起伏着很多阴暗的念头。
桃桃要是能一直做一只小鸟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将她捧在手心上,或者——
关在笼子里,钥匙只有自己才有。
这样她便永远都只属于自己了。
他眸光暗了暗,用力握起掌心,一股火焰腾起又消灭。
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们成为彼此的唯一呢?
朋友显然行不通。
他跺了跺脚,心中很是焦躁。
第27章 桃桃,以后你不许和他玩了
姜桃努力扇动着翅膀, 在海风中艰难飞行。
她浑身黄茸茸的,脖子上还有一圈红色,小小一只,非常可爱, 但此刻她真希望自己能化形为翼龙, 或者其他什么大型生物, 足以抵抗肆虐的狂风。
呜呜呜, 好难受——
风中卷着好多沙尘, 直往眼睛里灌,她只好闭上眼睛, 使劲扑腾双翅, 但很快更狂暴的风浪就席卷而来, 她咬紧牙关,努力对抗,却仍不敌,被打得随风乱转,羽毛扑簌簌往下掉。
完了, 这下自身都难保了。
正当她心生绝望之时,脖子上那圈红毛化形而出,在空中盘结成一条秋千一样的带子,姜桃想都没想, 就拿小爪子抓住, 把整个身体都搭在上面。
混天绫就这样“捞”着她, 一路西行,宛如开了加速度, 它周身气息肃杀,海风甚至都要绕道, 比她自己呼哧呼哧飞行顺畅多了。
姜桃垂着圆咕隆咚的鸟头,小爪子委屈地在混天绫上勾了勾。
其实哪吒从一开始,就确保了她万无一失,哪怕她刚飞出山洞就被拍到海面上,混天绫都能一路拖着她飞回李府。
接着她又回想起他为了救自己,不顾一切地撞击钟罩,直将自己撞得伤痕累累,以至于失去神智,原地魔化。
她心里一酸,啾啾了两声,觉得自己太不地道了,居然在心底腹诽过他好多次,还吼了他,可若是没有他,她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就算没死,也会遍体鳞伤的。
每次都是他,替她承受了这些伤害。
她扯着脖子,对着海风呜咽两声,更多的羽毛滚落下来,她便不敢抽搭了,生怕自己变回人形后会斑秃。
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些,她含泪发誓。
精准降落到李府,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以至于她破窗而入,将李靖夫妇从床上扑腾醒时,还是鸟的形状。
她叽叽喳喳,人声伴着鸟叫,将发生的一切简述一遍,李靖一脸震惊,半懵着穿好衣服,脸上始终笼罩着一股茫然。
不过到底是修行过的,对于整件事虽然惊讶,却也全盘接受了,很快就集结军队,迅速部署,训练有素地朝着那座山驰去。
陈塘关因为临海,海啸海难频发,官兵对于此类事件很有应对方法,也因此特别擅长攀岩凿洞,很快就将那个小小的洞口凿开,鱼贯进入,在姜桃的带领下,弯弯绕绕而行,终于找到了被困的孩子们,和奄奄一息的敖丙。
相对于虚弱的敖丙,孩子们,尤其是几个男孩子意外地生龙活虎,嗷嗷大哭着。
姜桃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每人头上都顶着一个大包,哇哇哇哭个不停。
不像是疼的,倒像是被吓的。
而始作俑者,正枕着手臂悠闲地斜躺在石头块上,愉快地抖着腿,与所有人画风格格不入。
事后一段时间,姜桃才知道,这几个脑袋上挨了一拳的男孩,其实和哪吒同岁——理论上的同岁,并且带头孤立过他,说他是妖怪,不和他玩,还朝他丢石子。
所以他就趁机报复了,还吓唬他们要是不听话,以后会被长嘴巴妖怪叼走吃掉。
长嘴巴的妖怪,她只能想到鸭嘴兽和……龙。
这个家伙,与其说是记仇,不如说是幼稚。
他还主动提出要背敖丙,姜桃紧张兮兮地在后面紧跟着,生怕他起歹念。
一路上他倒是规规矩矩,正当姜桃松了一口气时,他胳膊一松,然后一脚将敖丙踹进了海里。
“哪吒,你干嘛——”姜桃捂住嘴巴惊呼。
“当然是送他回家呀。”哪吒拍拍手心,像是要擦去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东西,“桃桃,以后你不许和他玩了,龙可是会吃人的。”
姜桃刚想争辩,又想起自己路上的决心,便止住了,把混天绫从脖子上摘下来,踮起脚尖,戴在他脖子上。
“好吧,我答应你。”她柔软了语气,“赶紧把衣服穿好,不然一会儿又要被李总兵骂了。”
哪吒睫毛轻眨,眸光划过她右手手腕,薄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那串手链,真是碍眼,桃桃为什么不将它扔掉呢?
忙了一晚上,回到府上天都已经快亮了。
姜桃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幸福得就像拥有了全世界,罔顾外面高亢的鸡鸣声,头一歪就进入了梦想。
醒来时已是中午,她揉揉眼睛,发现右手手腕上的贝壳手链散开了,随着她的动作,贝壳和仿制的小珍珠掉了一地。
奇怪咧,昨天经过那么多摧残都没断,如今安逸下来竟断了,让她不禁《意林》上身,脑补出一些人生哲理。
她将手链的残骸拾捡起来,放进一只小木匣,随手搁在床边,然而几天后,那只木匣竟不翼而飞,好生奇怪。
不过她一向心大,也没多想,寻思或许是仆人打扫时给误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很快就忘记了。
目下,整个李府,都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
不久前还豆丁大的小少爷,嗖地一下长得和大公子二公子差不多高了,大家一时都难以适应,免不了要凑在一起嚼舌头。
最先适应的是殷夫人,她已经在缝制新衣裳了,李靖是最不适应的,尤其是看见儿子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在庭院里、游廊中晃来晃去,一副目中无人的悠闲样子。
他想训斥他两句,然而他学习优异,修炼次次被夸,很给他长面子,他找不到批评的理由,更何况他还刚刚救出了那么多被拐卖的孩子,在陈塘关已经算个小英雄了。
那个叫阿桃的女孩,还跟他据理力争,说那只狗不是被哪吒害的,而是那个杂耍艺人故意栽赃。
“要不您跟他道个歉吧。”女孩眼睛亮亮的,提议道。
他登时黑了脸,虽然心里承认自己错了,可哪有当父亲的给儿子认错的?
“哪吒,他心里肯定知错了,就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姜桃趴在哪吒房间的窗户上说。
“哼,反正我一点都不在意,他若是来道歉了,我才会掉一身鸡皮疙瘩呢。”哪吒横在床上,越过几张长案和一张大屏风回答道,顺带着打个一个硕大的漫不经心的哈欠。
自从他变大,她都不大敢进去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一靠近他,她就有点坐立不安,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少年人特有的热气辐射而来时,她脑子就开始空白。
事已至此,两人不可能再坐在一张床上做不倒翁了,也不能在晚上随随便便串门,很多东西一下子都变了。
对此哪吒倒是反应良好,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而且出奇的听话,但姜桃总感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绝对在酝酿着什么。
又过了几日,她实在忧心敖丙的状况,就趁着外出采购,偷偷来到海边,吹响了海螺。
敖丙比上次慢了些,但还是很快就现身了。他看上去已无大碍,就是脸色有些苍白,也可能他一直都挺苍白的。
“你没事我就放心啦。”姜桃开朗地笑笑,一阵海风刮过,吹在身上暖融融的,“罪魁祸首虽然死了,但东海的嫌疑洗清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敖丙沉默地点了点头,头上两只龙角没有化形,长长地支棱着,海水从他脚面拍打而过,却未沾湿分毫。
“你来这,就是和我说这些吗?”他忽然开口问道,显然是注意到了她时不时就微微躲闪的表情。
姜桃有些难过地从兜里摸出那只海螺,轻轻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她没有说太多,但言外之意还是很明显的——他们大约不能再见面了。
敖丙垂下眼睛,没有接。
“送你了,就当是一个纪念吧。”半晌,他才开口道,眼睛始终微微低垂着,“我一直没什么朋友,能认识你很开心,豆饼也很好吃,当然,你要觉得是个负担,也可以随手扔掉,我还有挺多的,不妨碍什么……”
他仔细斟酌着用词,说得有些迟疑和断续,一只手还在身侧不经意地握紧。
姜桃赶紧摇头:“没有,我没觉得是负担。嗯,对,我就是怕它独一无二,放在我这儿影响你使用,既然你还有好多,那我就不客气地留下了。”
她这个人最怕尴尬,尤其是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尴尬,她觉得敖丙似乎也是这样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连台阶都替她想好了。
“那你好好养伤吧,不管怎么说也是剧毒,不可以掉以轻心。”姜桃挠挠头发,“我就先走了,殷夫人还让我捎两只簪子回去呢。”
敖丙点点头,站在海边,目送她渐渐走远。
说到簪子,他落寞地俯下视线,从袖管中褪下一根珊瑚打磨成的长簪。
本来想送给她的,如今看来,是送不出去了。
他握紧簪子,过了好半天才徐徐松开手心,将簪子放在一块岩石上,转身跃入海中。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下一秒,一只修长的青筋隆结的手,拿起了那只长簪,咯嘣一声,折成几截,重重扔回海里。
第28章 某人只要不发病,妥妥的贵公子模样
哪吒这几日还算消停, 府里的气氛也渐渐趋于往常,大家都已经适应了如竹节般窜高的小少爷。
姜桃晚上做了噩梦,梦见哪吒把她变成一只土拨鼠,让她踩着那种仓鼠踩的轮子不断奔跑, 轮子下还点着三味真火, 她不敢停下来一刻, 否则便会被烤得皮焦肉脆。
醒来的时候她满头大汗, 在被窝里瑟缩了好半天才慢吞吞下床, 一整天都花式躲着哪吒,见到他就绕路。
自变大后, 他好像get到了男女授受不清这条世俗规则, 不再像以前那样总往她身边凑, 每日碰见了,也只不远不近地点个头,一夜之间成熟得让姜桃都摸不着头脑,总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心里还不知道转着什么邪恶念头呢。
比如把她变成一只土拨鼠什么的。
可今日, 明明也是不远不近地碰见,却因为她率先躲闪开目光,并做出了逃跑的动作,他唰地沉下脸, 几步就闪现到她跟前, 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
“桃桃, 你躲着我干什么?”他将她原地扒拉半圈,正面对着自己, 眼神上下打量起来。
“没、没有啊。”姜桃装傻道,庆幸手里捧着一盆花, “我忽然想还是把花放在石桥边比较好,就调转了方向,没有刻意躲着你呀——”
哪吒怀疑地眯了眯眼睛,松开她衣领:“桃桃,一会儿我要随师父出去,你一个人就不要到外面乱晃了,想买什么东西让下人去买就好。”
“又要开始修行了吗?”姜桃避开核心问题,继续傻里傻气着。
可哪吒不是好蒙蔽的,他仍然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试图分析出她今日异常的原因。
姜桃这才意识到,他之前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瞬间成熟,是因为确保她还在自己的掌控下,而她一旦出现他理解不了的反常举动,他便开始炸毛,重新幼稚火爆起来。
人虽然长大了,占有欲却还停留在三岁,发现一件心仪的玩具,就死也不肯放开。
她又想起了变成土拨鼠的自己,脸蛋因为惊恐微微鼓胀起来,看上去越发像一只鲜润的桃子了。
哪吒忍不住抬手,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桃桃以后不许躲着我,记住了吗?”
这种霸道总裁般的言论,由他说出来竟丝毫没有违和感,姜桃违心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哪吒很满意,于是又屈起手指,捏了捏另一侧。
姜桃欲哭无泪。他染上什么不好,偏偏染上了爱掐她捏她的毛病,果然是把自己当成宠物了吗?
正僵持间,太乙真人在李靖的陪同下沿着游廊走来,哪吒很鸡贼地松开了手,负在身后,装成一副与她偶遇的样子。
他穿上了宽袍大袖,头发也以玉冠束起,身姿皎皎,匀亭挺拔,妥妥的正人君子模样,任谁都想不到前一秒还在把她当成包子揉搓。
太乙真人有事需要去往昆仑山玉虚宫,可能还要闭关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他对一件事很在意,让哪吒带他到那个山洞查看一下。
姜桃好奇地问了一嘴,才知道让他在意的是那个火龙罩,太乙真人自己也有一件类似的法宝,就是大名鼎鼎的“九龙金钟罩”,石矶娘娘就是被这件法宝活活烧死的。
九龙金钟罩,顾名思义,能喷出九条火龙,且每条火龙的威力都比那个罩子强,太乙真人之所以会在意,是因为他在制成该法宝前,有过数件残次品,不过他都一一销毁了,唯有一件不知所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听哪吒描述,应该就是杂耍艺人攻击他们的那个罩子,他需要确认一下。
姜桃见他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想起了一直憋在心里的几个疑问,忍不住问了出口。
“仙长,为何我被火龙攻击而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敖丙却连皮肤都烧焦了,就连龙鳞都没能抵挡得住?无论是法力还是肉身强度我都照敖丙差很远,没理由能经受住他都承受不了的攻击呀?”
她一脸认真地询问道。
太乙真人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她带着红绳的手腕,了然地笑笑,给了她一个让她更云里雾里的解释:“大约是因为你和哪吒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对三味真火有了抗性。”
姜桃认为他在胡诌,可惜没有证据,偏偏他又说得一本正经,仙气飘飘,仿佛质疑他就等于质疑天地规则、日月轮转一般。
姜桃瘪瘪嘴,马上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为什么我中了毒箭,却只受了皮外伤,而没有中毒呢?那毒很厉害的,可我一点都没事。”
太乙真人长袖被风拂动,越发显得仙气飘飘,他摸了摸胡须,笑道:“可能是因为你前世,是一株百毒不侵的仙草吧。”
姜桃一时语塞,回过神来时,太乙真人和哪吒已经飞走了,连影都看不见了。
什么嘛,回答了跟没回答一样,老滑头。
她愤愤地跺了一下脚,一个都没信。
什么前世是仙草,当她是林妹妹呢?
她讪讪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了哪吒的身影,他今日一身竹青色袍服,同色发冠,竟还挺配适,原以为他只适合热烈的颜色,没想到小清新也能驾驭,果然还是看脸吗?
某人只要不发病,妥妥的贵公子模样,估摸着走在街上,再也不会被抛白眼扔石头了,搞不好还会成为很多陈塘关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糟糕,她竟然对小魔王泛起了花痴,不行不行,得赶紧找点事做了——
她调转方向,去李靖的书房寻了几册书,都是跟修行有关的。李靖在这方面没天赋,却始终不死心,就算仕途层层高进,也还保留着对修仙的执着,以至于一半的书架上,都堆着搜刮来的各路法术秘籍。
李靖这个人,除了古板,其他都还好,她想看书他便让她随便拿,并不阻碍。姜桃后来分析了一下,觉得他可能就是很喜欢听话爱读书的孩子,姜桃长得乖巧,天生就很讨长辈喜欢,倒是与哪吒截然相反。
她捧着竹简,来到石桥旁的柳树下读了几卷,晨间日头逐渐高升,有些晃眼,她便回到房间,稍稍梳整了一番,捏着小钱包,哼着歌出门了。
难得哪吒不再,她就算偷偷出去,他也不知道。
何况,自己就是自由的,他凭什么限制她自由。
然而豪气只维持了几秒钟,就跌了下去。哪吒未来会杀了自己,如果自己惹他不痛快,肯定会让这个命中注定的结果更笃定,不容一丝更改。
可就算她处处讨好他,顺从他,就一定能更改这个结局吗?
她复又沮丧下来,但下一秒就被糖葫芦吸引了注意力,摸出一枚铜币买了一根,坐在路边美滋滋地吃了起来,把哪吒和什么轩辕箭都抛在了脑后。
许是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命运被既定了的感觉吧,她总能前一秒还低落绝望,下一秒就重新高涨起情绪,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毕竟不这样的话,她根本活不到命运降临的那一刻,或许在几岁,在十几岁就因抑郁跳楼了呢。
唯有心大的人,才能在已知自己死期的情况下,依然热爱生活,珍惜每一天,她其实早就习惯了这种模式。
吃完糖葫芦,她拍拍手,逛了一圈卖小饰品的杂货铺,买了几串手链和耳环,看见那家卖很漂亮贝壳饰物的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开了。
她指尖探进袖口深处,那里躺着敖丙的小海螺,其实她应该扔掉的,可几次都没能狠下心来,于是就这样一直带在身上了。
回家途中,她被草丛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那东西软乎乎的,不像是石头。
“喂,人类,你踩到我了。”糯叽叽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从她脚下传来,有点虚弱,却不失气势。
她弯身查看,在刚刚绊了一下的地方,发现了一条小小的青蛇。
它朝她凶狠地吐着信子,身体软塌塌地卷在一起。
“啊啊啊,蛇,有蛇——”姜桃本能地往后跳去,她挺怕蛇的。
话说人类,尤其是现代人,又有几个不怕蛇的呢。
“住嘴,不许喊,别喊了。”小青蛇把头昂起来,声音软萌稚嫩,让它的可怕程度稍稍减少了一些,“人类,你刚刚踩到我了,就要对我负责任。”
哈?
姜桃大起胆子,重新凑近,俯身打量着这条小蛇。
“我不是故意的,你颜色和草皮这么相似,被踩到也很正常嘛。”
“哼,不要强词夺理,反正你踩到我了,快给我点水喝,我要渴死了——”小蛇似乎没有什么力气,昂着的头渐渐低下去,只是语气仍维持着咄咄逼人。
“所以你这是在向我求救吗?”姜桃干脆蹲下来,歪歪脑袋,打量这条萌萌的小蛇。
好歹自己也是骑过龙的,没必要怕一条蛇,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道。
“才、才没有呢。”小蛇嘴硬,身体却越发瘫软,姜桃叹了口气,转身去旁边的水井,用叶子舀了点水,放在草地上,小蛇马上吐出舌尖,刺溜刺溜地舔了起来。
那么一点口井就在一米开外,它连这点距离都移动不了,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她用从书里学到的法术,再加上从哪吒那里偷学来的法术,将树叶变成一只碗的形状,她能力有限,碗还保留着树叶的经脉和质地,不过盛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她渐渐了解到,会变形、化形只是基础,当然能够学会就筛下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而真正高深的,是如何变得不留破绽,每一个细节都完美,以及如何能够长久维持住等等,这些才是业内人士判定水准的依据。
像她这种半吊子,怕是哪吒或者太乙真人看见都会偷笑吧。
她有些自卑地抿了抿唇,将叶子碗放在小青蛇面前,看它大口大口地舔,仿佛在看一只啃骨头的小狗。
“你受伤了吗?”她问道,手指在它背上轻轻碰了碰。
“哼,区区人类怎么能伤得了我。”它一边吸溜,一边放着狠话。
“所以你是被人类从家里丢出来的呗。”姜桃掩口笑了,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我才不是为了偷鸡才被打的呢。”它再一次不打自招道。
“哦。”姜桃熟练地应付道。
小蛇被她的轻慢语调激怒了(也可能是补充足了水分终于有力气了),嗖地一昂头:“告诉你,人类,我可是很厉害的,马上就要化龙了,可恶,要是没被赶走就好了——”
姜桃实在忍不住,笑意挂上了脸,幸好小蛇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看到她抽搐忍笑的唇角。
它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水蛇,甚至可能都没有毒性,胆大一点的人赤手空拳就可以将它像泥巴一样甩出很远,这样的小东西一本正经跟她说自己就要化龙了,她脑子抽了才会信。
算了,不计较这个了,给足它水分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姜桃用手指头戳了戳它的脑袋,第一次觉得蛇很可爱。
她起身又舀了一碗水,放到它跟前。
“这些够你喝了,我先走喽,小心点别再让人踩到。”她说道,慢慢转过身。
“等、等等,人类,你不要走——”小蛇蹭地游蹿过来,缠住她脚腕,“把我也一起带走吧,我、我现在很虚弱,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会死掉的——”
一开始就这样说不就好了。
姜桃为难地想了想:“可以倒是可以,问题是我家里有一个很可怕的大魔头,他对我接触的任何活物都充满敌意,我怕到时候救你不成,反倒让你被他拧断脑袋。”
姜桃并没有危言耸听,好歹她也亲眼见证了哪吒扯下蛟龙脖颈的一幕,至今思之仍心悸不已。
可小蛇根本不当回事,尾巴在她脚背上拍了拍:“那你把我藏起来不被他发现就好了,我只需要一丁点空间就可以,等我把伤养好,我会报答你的。”
报不报答姜桃倒是一点也不图,反正左不过偷只鸡给她,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放任它在这儿或许真的会死,带它回府上只要藏起来就好,哪吒虽然眼睛毒,却不大轻易闯她房间,应该没什么事。
“那好吧。”姜桃把它抱起来,让它藏到袖子里,“不许咬我哦,不然我就把你扔进井里。”
“哼,人类,你这样威胁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本来就是从东海里跑出来的,怎么会怕井。”小蛇滑溜溜地缠上她手臂,只露出一个尾巴尖。
然而它的话,却让姜桃差点将它一把甩出百米远。
东海。
话说东海里为啥会有蛇,不是河里、小水沟里才有吗?
“快走吧,人类,我想睡午觉了。”小蛇催促道,在她胳膊上蠕动了半圈。
姜桃无奈,只好就这样将它带了回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权当是为自己积德了。
但愿下辈子能投胎成一个长命百岁的人。
第29章 难道她不仅百毒不侵,还能帮人消毒?
回到家中, 姜桃在床底下给小蛇筑了一个窝。
很简单,几块木板外加一层草叶,还给它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管,它没事可以盘着, 或者钻进去打呼噜。
小蛇还算听话, 钻进床底就开始睡午觉了, 偶尔发出咝咝的细小声音, 不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根本察觉不到。
姜桃盘腿坐在床上, 膝盖上摆着几枚树叶。她又变了好几次,依然无法将碗褪去树叶的特征, 无论怎么努力最终结果都不伦不类的。
她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不是修仙的料, 哪吒一两天就能精通的技能,自己琢磨十多天了还连门都入不了。
她从枕头旁的一摞竹简中,挑出一卷李靖珍藏的变形术基础,摊开来通读一遍,又试着练了一下, 结果变出来的碗居然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既像是叶柄的延长,也像是蛇的尾巴。
她像只皮球泄了气,烦闷地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 磨起了牙。
在以前的世界里, 她学习能力一贯不错, 如今却干啥啥不行,属实令她沮丧。不过她从来不是特别要强的类型, 大部分时间佛的很,也就沮丧沮丧, 很快就放下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咝咝声停了,她弯下身子往里一看,小蛇正紧紧盘在竹管上,脑袋连着上半截身子都钻进管中,睡得正香。
这么爱钻罐子,到底是蛇,还是章鱼呢?
她重新躺回去,决定暂时先这样吧,就算学会了变形术,她也不是哪吒的对手,也逃不出他“邪恶”的手掌心。
姜子牙预见到的那个未来,有两个发生条件,一个是地点,在骷髅山,一个是时间线,哪吒还没自刎,还保留着人类的肉身。
只要自己注意这两点,应该就能逃脱那个命运吧。
不再去骷髅山,然后安安稳稳熬到哪吒自刎。
她浑身倏地一僵,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
她居然想要等到他自刎,这个一瞬间的闪念吓了她一跳。
话说哪吒他还会自刎吗?
目前看来,很多事情都跟神话中记载的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小孩子心智,也与敖丙打过照面,虽然彼此看不上眼,却也不大可能再因为神话里广泛流传的那个理由而斗个你死我活吧。
毕竟在神话里,巡海夜叉和敖丙被哪吒虐杀,其中很大原因是由于误会,哪吒没料到混天绫有那么厉害,敖丙也只将他当成一个寻衅滋事的恶童,而在眼下的这个世界里,哪吒肯定不会去海边拿混天绫当搓澡巾,将龙宫搅个稀巴烂,敖丙见识过他的实力,也不会冒然硬攻,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闹得起来的。
而哪吒不闹海,就不会被四海龙王联合逼杀,也不会死得那样凄惨,更不会用莲藕重塑肉身……
如此推演下去,感觉整个神话都被改写了。
她越想越觉得复杂,索性不想了,四肢一摊躺平在被窝里。
她现在心里对哪吒的感情极其复杂,但肯定是不想让他自我凌迟的,至于他是否死一遭,她其实没有很在意,因为他早晚会肉身成圣,成为天地间最强大的神明之一,而死似乎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她只是想,他别死得那样惨烈。一片片割下自己的血肉,得多痛啊。
她会心痛的。
想着想着,困意席卷上来,她打了个小盹,醒来时已是下午,她起身喝了点水,又给小蛇换了一盆水。
它还在睡,好像真的困极了,或者说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耗,正在慢慢修补。
她并没有将这条小蛇太当回事,只是它着实有几分可爱,又很好隐藏,自己每天呆着无聊,也交不到伙伴,它倒挺适合当个聊天逗趣的对象。
傍晚吃饭时,哪吒还没有回来,她简单填饱肚子,帮殷夫人缠了几卷毛线,最后揣着几块鸡肉返回卧房,一推门就看见小蛇盘在她的一侧床幔上,宛如一只窗帘挂钩。
“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出来,还盘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万一推门进来的是大魔王,你这会儿早就变成好几截了——”
姜桃叉起腰,数落道,又着重描绘了一番大魔王的可怖形象,试图达到警示作用。
小蛇不以为然,依旧盘得欢快,姜桃这才意识到,它这是在做康复训练呢,看来多少恢复了些体力。
“这个给你,你之前不是偷鸡么,这里有鸡肉哦,很好吃的。”姜桃将肉块放在地上,果然小蛇嘴馋了,嗖地一下就窜过来,让姜桃想起动物世界里蛇扑食猎物的情景。
姜桃蹲在她旁边,拿手指头戳它脊背玩,蛇类进食时脊背一耸一耸的,令她觉得新奇。
敖丙若是龙形状态吃东西,也会这样吗?
脑补了一下那个情景,她扑哧笑出了声。
“你说你是东海来的,骗人的吧?”她试探地问问了一句,也根本没相信过。
然而小蛇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嘴里还塞着鸡肉:“我就是东海来的,才没骗你呢。”
“呵,反正我不信。东海里妖兽繁多,海浪汹涌,你这种细弱的小蛇根本存活不下去。”
“人类,别小看我,我可是很快就能化出龙形的——”小蛇一口吞下另一块鸡肉,若说方才它一口口咬都有点不像蛇了,这会儿直接将食物吞进腹中慢慢消化,倒有了几分蛇的感觉。
“胡扯。”姜桃一屁股坐到床上,摸出一卷竹简,像圣旨一样摊开举在眼前,“这本古籍上有记载,说蛇要想化成龙,需要至少几百年的修炼,第一步是从蛇变成蟒,然后蟒变成蚺,蚺再化成蛟,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普通的小水蛇嘛,第一步都没实现,何谈化龙?”
小蛇像被说到了痛处,倏地垂下脑袋,贴地盘旋了一圈,然后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让姜桃不知所措,她连忙扔下竹简,俯身安慰,小蛇就势盘上她手臂,眼泪汪汪的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你刚刚其实只说了一半,还有更重要的呢,蛟若是想化成龙,要经历千年修行,还要渡天劫,这种对于我们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至今为止族里就只有一位年纪很大很大的长辈成功了,可前段时间天雷降临,他就失去了踪影,再也没出现,我们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化龙成功——”
小蛇一股脑说了好多,显然是憋了很久,也委屈了很久。
然而姜桃脑子里,宛如遭遇雷击,她想起了骷髅山上的那只蛟龙。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确实赶上一次轰轰烈烈的天劫,那时候满山开了灵智的飞禽走兽都到处奔走,寻求避天雷的地方,就连师姐都钻进洞穴深处,什么都不管了,整个山中能自由活动的,就只有姜桃自己和那些还是动物的动物。
那边天雷滚滚,这边她举着自制的雨伞钓鱼砍柴,晚上回去好烧火取暖。
所以那条龙,会不会是渡劫受伤,然后一直在那洞里养伤?
她一瞬间脑补了好多好多,将它从一条小蛇,历经几千年好不容易变成蛟龙的过程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心如刀绞,眼眶绯红。
那样努力的一条蛇,是她扼杀了它的全部希望。
“那个,蛟都是蛇变的吗?”她忍住酸涩,问道。
“不是啊,有天生的蛟族。”小蛇回答道,姜桃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也许它只是天生的蛟龙,不是后天从小镇做题家一步步努力变成的。
但她心底深处很清楚,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蛟生活在水中,不会没事往山上跑的。
她努力压下这个念头,手指头挑起小蛇的脑袋:“那你为什么想变成龙啊,几千年的修炼,你能坚持住吗?”
小蛇谨慎地扭头看了看,然后凑近姜桃,嘶嘶道:“其实还有别的方法,一个有些歪门邪道的方法,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就只和你说,你不许告诉别的蛇——”
“好,我答应你。”姜桃也根本不认识第二条蛇。
“我听族里的长辈说,喝了真龙的血就可以化成龙,于是我偷偷潜入龙宫,伺机寻一滴龙血喝,可龙族的鳞片十分坚硬,我假扮章鱼在里面潜伏了好几个月,可没有一条龙流过一滴血,好不容易前几日,龙王的三太子受伤了,换下来的绷带上有好多血,我机智地把绷带偷走,将上面的血都舔干净,所以我很快也能成龙了——”
竟然还和敖丙有关——
“可那血有毒啊。”姜桃忽然意识到关键问题,“你、你舔去的可都是有剧毒的血呀,别说化龙了,你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什、什么,有毒?”小蛇立刻变得直挺挺,竖着的瞳孔陡然放大,“难道我之前一直头晕恶心浑身无力,不是化龙前的征兆,而是中毒吗?”
“应该……是吧。”姜桃有点不忍心戳破它的希望,挠挠下巴道,“不过你现在看上去好多了,性命至少没什么大碍了。”
小蛇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安慰,呜呜呜趴在她手臂上哭了起来,哭得浑身黏糊糊的。
“你为什么这么想变成龙呀?”姜桃赶紧找话题道。
“呜呜呜,我想变得强大,把吃了我父母的那只臭狐狸一口咬死——”
狐狸吃蛇吗?这是姜桃的第一反应。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为了变成龙,能潜入龙宫,还蛰伏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有这样的行动力和毅力,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不一定要执着于变成龙呀。而且我觉得,那个喝龙血就是个谣言,怎么听怎么假。”
“可是除了变成龙,我没有其他复仇的办法。我们蛇还是太弱了,根本斗不过大妖怪。”小蛇委屈地继续砸着眼泪。
“怎么会呢,蛇挺厉害的呀,女娲娘娘不也是蛇身嘛。”
“女娲娘娘是谁?”
“……”连女娲都不知道,确实只是个初级阶段的小妖怪,“女娲就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女神,不仅创造了人类,还统管妖怪呢。”
其实姜桃也就知道这些。
小蛇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很快也想开了:“你说得对,至少我还活着呀,没有中毒死掉。诶,奇怪,好像被你捡走后,我的症状就慢慢消失了。”
姜桃怔住,脑中响起了太乙真人的话。
难道她不仅百毒不侵,还能帮人消毒?
正想着,门上传来几声敲击,没等她问是谁,门就被从外面大剌剌地推开了。
糟糕。
“快,快藏起来。”姜桃一甩胳膊,然而钻到床底下已经来不及了,哪吒的影子已经晃了进来,他身上煞气的确重,连小蛇都感应到了,惶急逃窜,最终钻进了靠墙堆着的被窝里。
它刚藏好,哪吒就不急不缓地绕过屏风,出现在了她床边。
凤眸剑眉,唇红齿白,发冠微松,在夜色与烛焰映照下,竟生出一股带点邪祟的妖媚。
“哪、哪吒,你回来了。”姜桃扬起笑脸,忽然发现声音莫名尖利,连忙假装咳嗽两声,“咳咳,怎么不回房睡觉呀,是找我有事吗?”
这其实有点反常,哪吒从不闯她卧房的,要找她也是敲窗户,或者拉着她胳膊让她到他房间玩。
当然以上,只发生在他还是小小一只的时候,自变大后,他们只隔着窗户说过一次话,再不就是在院子中、回廊上打照面,而且每次他都挺高冷的,除了今早薅她领子外。
哪吒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眼睛灼灼精亮,看着她道:“桃桃,我没让别人看见我回来,不然那个老头子又该找我训话了,很烦,你让我在你房间躲一会儿吧。”
“噢。哦。”姜桃木讷地点点头,心里却暗道不妙。
不过也不是没有补救措施,只要让他远离床就可以——
“桃桃,我今天和师父跑了一天,特别累,让我在你床上躺一会儿吧。”哪吒说着,还没等她露出惊恐表情,就已经长腿一抬,绕过她躺了上去,哐哐甩掉两只鞋,像是早就迫不及待了似的。
而小蛇藏着的地方,就距离他不到半尺,姜桃已经脑补到它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画面了。
姜桃只感觉头皮发紧,有种撞到枪口上的惶恐。
他不让她出门瞎逛,她去了;他不让她交别的朋友,她又带了一条蛇回家。
怎么看都是在他雷区上蹦迪。
而且她忽然想起来,李靖今晚根本就没回来,而是直接宿在了军营,这是吃饭的时候殷夫人告诉她的。
所以他,到底是有何目的呢?
与此同时,东海,龙宫。
“三太子,都这么多天了,伤口还没有愈合,血里还是有毒素,这到底是什么毒啊,竟这样厉害。”敖丙的贴身侍从面露不忍,皱着眉头说道,将换下来的绷带小心收好。
他本体是一只巨齿鲨,化成人形后牙齿也保持着锋利,但却有着与外形截然相反的细心与耐心。
敖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干脆如实禀报龙王吧,让他到陆地上寻一寻能解毒的郎中。”
“不必了,我感觉还是有所好转的,只是慢了些而已。父王这些天一直在为海妖频频闹事之事烦忧,就不要打扰他了,我没事的。”敖丙半卧在床边,面色霜白,挤出一丝微笑道。
鲨鱼侍卫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并不认同。
“和以前一样,把这些沾了血的绷带带到陆地上处理掉吧,别让人看见。”
“是。”
第30章 谢谢你呀,哪吒
姜桃脑袋晕乎乎的, 想不明白哪吒为何今夜突然造访,还撒了谎。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道霹雳。
糟糕,是自己大意了, 这条小蛇虽然看着弱弱的, 但毕竟成了精, 身上自带妖气, 莫非哪吒嗅到了她房中有妖气?
她心口一紧, 目光朝那摊被子飘去,盘算着要如何应对。
不管怎么说, 得先分散他的注意力, 顺便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哪吒, 你们找到线索了吗?那件能喷出火龙的罩子,是仙长之前淘汰下来的法宝吗?”她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哪吒枕着手臂仰面躺着,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未像以往黑化前那般使劲盯着她的眼眸,总之不大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反倒把姜桃搞懵了, 睫毛小刷子似的忽闪两下,以掩饰眼中的慌乱。
“应该是吧。”哪吒转头看向她,目光倒是挺平静,仿佛真的困了, 有股松垮垮的倦意, “师父只捡走了几片碎片, 就带我去了一趟乾元山,那是他修炼的地方。”
“哦, 是这样啊。”姜桃就斜着身子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避免与他衣料相蹭。
“桃桃, 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那地方很熟悉,可我明明是第一次去。”哪吒身子朝她靠了靠,大腿轻轻碰到了她,她连忙不着痕迹地向外挪了挪,觉得相触的地方火烧一样发烫。
她微微分了神,他说什么都没太往脑子里进,努力回想他小鼻嘎时的样子,试图让他在自己心目中重新回归为一个小屁孩。
可惜无用,他过去的样子虽然依旧清晰,却与现在泾渭分明,仿佛是两个人,让她完全无法再用过去的大姐姐模式应对,甚至都无法用对待朋友的方式应对。
总觉得他们之间漂浮着一层很奇怪的东西,薄薄的一捅就破,只是不知从哪里捅。
“桃桃,你在听我说话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飘忽,哪吒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角,眼睛幽幽盯住她,一只脚习惯性地翘在膝盖上,想了想又放下来了,像是觉得不大雅观。
果然孩子大了,帅了,开始有形象负担了。
“我听着呢。”怕他起疑,姜桃垂眸帮他整理了一下袖角,这个举动让哪吒撇下去的嘴角倏地上扬,得意都快掩不住了。
“桃桃,我还遇到了一个人。”他侧过身,语气陡然愉快起来,“师父让我管他叫师兄。他有三只眼睛,还总带着一条瘦不拉几的狗。真是个怪人。”
三只眼还带狗,不是杨戬是谁。
话说杨戬这么早就出场了吗?哮天犬在封神时代就有了吗,难道不是他成仙后收的吗?
姜桃本来也对神话体系知之甚少,并没有想太多,故意装傻问道:“他也是仙长的徒弟吗?总感觉是个很厉害的人。”
“不是师父的徒弟,师父说他只有我一个徒弟。”他臭屁地说,“再厉害也没我厉害,哪天我找他比试比试!”
说罢,眼中闪过跃跃欲试,姜桃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见这种积极昂扬的神色,没有一丝阴郁与愤恨,纯粹得就像任何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你还是先跟着仙长好好学法术吧,不要再惹事了,我看李总兵胡子都有白的了,据说朝歌那头很不消停,纣王下令每个地方都要送去三百个壮丁当奴隶,陈塘关每一个百姓他都很爱护,这三百个人属实令他为难,夫人说他为这事愁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呢。”
姜桃把今天晚饭听到的事一股脑说了,一方面是分散哪吒注意,一方面则是想缓和一下父子关系。
据她这段时间的感受,李靖绝不是坏人,也不是不爱孩子的自私鬼,她实在不想让他们父子闹得水活不相容。
哪吒对于政事不感兴趣,但对陈塘关百姓莫名有种使命感,他眉毛紧紧蹙起来:“师父说过,纣王荒淫无度,总有一天会人心散尽。要我说,这样的昏君就应该直接冲进大殿,砍下他的狗头。可师父说商王朝气数尚在,还要等待。桃桃,我不相信什么气数命数,人的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不需要被框定呢。反正我不会让任何人框定我的命运。”
姜桃蓦地愣住,心中渐渐被酸涩溢满。
虽然这么说,可你的命运早已被书写好了,从你还没出生开始,就已经被推上了既定的轨道。
她自己的命运,亦是如此。
“哪吒,你不是要睡觉么,快睡吧,我给你端一个炭盆过来。”姜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欲要起身。
“别走,桃桃,陪在我身边好不好。”哪吒一把扯住她手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晚他异常消停,还有点粘人,仿佛一只小奶狗,与那天在山洞里判若两人。
是啊,他的体质没每天裸奔就不错了,哪需要什么炭盆啊,自己还真是慌不择言。
“嗯,你睡吧,我不走。”姜桃屁股重新坐回去,下意识就想给他盖被,指尖触碰到被角倏然一滞,触电般又缩了回来。
好险,好险。
哪吒慢慢松开手指,默默看着她神色白一阵青一阵,什么也没说,阖上了眼睛。
“其实和桃桃你在一起,也有很熟悉的感觉呢。”闭眼之前,他微笑着说了一句,鼻端使劲嗅了一下。
姜桃坐在床边,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直往墙角被子上瞟。那条小青蛇此刻应该像被镇压在五行山下一般,寸步动弹不得,她得赶紧想办法将它转移出来。
其实很简单,只要掀开被子,把它放在地上,让它自己S型刺溜出去就万事大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哪吒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看似是睡着了,姜桃轻轻起身,俯面凑近,小声唤了几声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应,呼吸依旧平稳,清冽,带着令她心房咚咚直响的热度。
他熟睡的样子,可真好看,斜飞的长眉乌黑如墨,浓长的睫毛在颧骨上打下根根分明的阴影,眼窝微微有些深邃,仿佛打了眼影般艳丽,俊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就想这样捧着下巴呆呆看着,直到天长地久,山河轮转。
可恶,美色误人,她赶紧闭了闭眼,把他想象成一段莲藕,瞬间好多了。
“喂,小家伙,快出来吧。”她弓起身子,越过哪吒去掀被子,可直到被子被全部掀开,也没看见小蛇的身影。
去哪了?总不能是床缝里了吧?
姜桃以慢动作放下被子,趴在床底下向里使劲张望一番,仍没看到小蛇。
见鬼了,人间蒸发了不成?
她狼狈地爬起来,头上的小丸子都松散了,焦急地到处寻找,却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你在吗?”她连桌上酒杯都检查了,也没看见小家伙的身影。
她重新折回床边,又提拎起被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也没有,焦急间脚下不稳,身体原地摇摆两下,还是没能稳住,重重摔向床面,幸好两只手及时撑住,才没将整个身体都砸向哪吒。
但也只差一步之遥了,她身体几乎就贴上了他,吓得她连忙把自己扑腾起来。
“桃桃。”哪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唬得姜桃头皮一跳,惊恐地朝他看过去,却见他正慢慢睁开双眼,眼神里有种慵懒的倦意。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他里侧的那条手臂缓缓抬起,她苦苦寻找的那个小家伙,就瑟瑟发抖地盘在他胳膊上,脑袋被他手掌粗鲁攥住,已然是翻着白眼吓得半死的状态。
“是不是呀,桃桃?”哪吒明知故问,目光含着笑意,还有玩味。
“……”姜桃嘎巴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不是吗?那就是一条不长眼闯进来的小妖怪喽。真是碍眼啊,我最讨厌这种长条的像泥鳅一样的东西了,扔进油锅里烹了算了,等父亲回来煲汤给他补补身子。”哪吒笑着说道,把小蛇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
小蛇早已没了面对她时的神气,口中吐着白沫,尾巴抖如筛糠,却连咬都不敢咬他一口。
姜桃不是妖怪,不知道哪吒在妖怪眼中竟是如此可怕的存在,仿佛光是气息就能将它们吓得动弹不得。
“别,别,哪吒,快放开它,它不是坏人,我是说它不是随便闯进来的妖怪,是我在路边看见它奄奄一息,将它捡回来休整休整,明天我就放它出去——”
她赶紧说,膝盖跪在床边,伸出双手去够他的手臂。
而他手臂倏地往上一抬,她扑了个空,身体失去重心,重重砸在了他身上,两只手臂还向前扑腾着。
她胸口就贴在他肋骨上,能感觉那两团柔软的肉被结结实实地挤压,更要命的是,她的膝盖好像顶在了很不得了的地方……
呜呜呜,好尴尬啊——
她费了好大劲才挣扎起来,红着脸继续去够他的手臂。
人都丢完了,东西可得要回来,不然太不值了。
“哪吒,别闹了,快、快给我,你要是讨厌它,我这就把它放出去——”
“桃桃,你要是喜欢这小东西,就留着玩吧。”哪吒意外地宽容,松开手指,将小蛇倒悬着递给她,“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呢。”
你对敖丙可不是这么说的,对那些往她身上扑的小猴小羊小鹿也不是这么说的。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逃过一劫了,她赶紧摸摸小蛇,松了口气。
“谢谢你呀,哪吒。”她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唇边绽开两朵小小的梨涡。
这时,哪吒不知怎的忽然折身坐起来,不复方才懒洋洋的带点戏谑的态度,蹭地跳下床,踩着鞋子就要离开。
“你不睡了呀?”姜桃对着他后背诧异问道。
哪吒始终背对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见他耳朵微微红了。
“你……房间里太热了,我回去睡。你也早些休息吧,桃桃。”
说罢,就大步离开了。
姜桃提拎着小蛇,一头雾水。
怎么了,这是?
第二天早上,姜桃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身旁多了一坨圆圆的东西。
她嗖地坐起来,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八九岁的胖嘟嘟的小女孩。
“你、你谁呀?”姜桃悚然大惊,不过女孩长得蛮可爱的,一张小圆脸很好揉搓的样子。
“小点声,人类,你吵到我了。”熟悉的声音从女孩嘴里蹦出来,一双竖瞳的眼睛给她可爱的面容添上了点妖异。
“你、你居然是女孩子?”姜桃新奇地捏了捏她脸蛋,“还能化形,看来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话音刚落,肉嘟嘟小丫头不见了,一条体型截然相反的小蛇蜿蜒在床单上。
看来她夸早了。
“还不能维持长久,哼,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怪,然后把那只叫做妲己的臭狐狸一口咬死——”
“妲己?”姜桃愣了一下,“杀掉你父母的,居然是妲己?”
“难道你认识他?”小蛇立刻盘起来。
“不认识,听其他妖怪说过。”姜桃随口撒谎道,“她挺厉害吧,好像是轩辕坟三妖之一,有九条命呢,可不好杀呀。”
“什么轩辕坟三妖,没听说过呀?”小蛇歪歪脑袋,“他没有九条尾巴呀,就是一条体型大点的红狐狸,几个月前我还跟他决斗过呢。”
“跟她决斗?”姜桃满脸震惊,别说妲己了,就它这弱小的样子,她都能几招拍晕,“你们实力差别的有点大吧,你之前不是都想化龙来对付她吗,居然已经决斗过了吗?”
“想化龙是因为这是我短时间内能变强的唯一方法。他是厉害些,但也没那么厉害,你记错人了吧?”小蛇气鼓鼓地说。
“你不是说妲己吗?那个特别漂亮的女妖怪。”
“什么女妖怪呀,妲己是公狐狸,还有两个同样难缠的兄弟,琵琶精和雉鸡精。”
啥?
姜桃以为自己耳朵瘸了,妲己不是就在纣王身边,助他荒废朝纲,散尽气数吗,怎么成了一个乡村小霸王般的人物,还是个公的——
她穿的真的不是同人文里的封神世界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