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寓九拉开寝殿的门，屋外月色正好。她清了清嗓子：“刚醒，何事？”
怀光垂眸细细凝着姜寓九，见她两腮粉红，月光粘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盈盈闪光，昳丽的眉眼中有水色，就这么抬眸看着他，眼底仍残留着些许茫茫然。
怀光原本歪斜的身子正了正：“姐姐怎么满头的汗。”
说罢，十分自然地抬手为姜寓九抹去额头的汗，动作缓且柔，眼睛黑且深。
姜寓九本就未平息的心绪更是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觉，她捉住怀光的手，将它拿了下来，呼出一口郁气：“我先沐浴一番，你且稍等片刻。”
“好。我在外头等着姐姐。”怀光乖顺道。
姜寓九随即掩上门，来到寝殿屏风后的一处灵泉，灵泉水汽氤氲，水温正好。池底还铺着整块上品灵玉，泡在灵泉中可舒缓疲劳，聚气养神。
多数时候修士掐个净身诀即可，但姜寓九此刻身上并不爽利，心绪更是带着几分烦躁，她褪去衣衫，泡入水中。片刻后，姜寓九仰面轻叹，温热的水流终是驱散了方才在梦中激起的种种热郁。
待姜寓九沐浴完，她将湿发随意地捋向身后，理了理衣衫，缓步来到屋外。
她一抬眼就见怀光斜倚在院里花树秋千的玉石杆旁，如雪长发未束，披散在身后，身上随意搭着件青色外袍。
姜寓九走到怀光身侧，慢悠悠问道：“你深夜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走近了她方觉察怀光衣领微敞，若隐若现，若勾若藏。
怀光侧脸轻笑，答非所问道：“姐姐睡得如何？”
“不甚舒坦。”
怀光垂眼定定看着姜寓九：“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姜寓九捡着梦境里的内容，散漫地说了几句：“前半夜梦到杀了人，后半夜，那姑且不算是个噩梦。”
怀光端的是一副想要为姜寓九排忧解难的模样，嗓音中带着一丝引导：“那后半夜梦到什么了？”
“怀光，”姜寓九不搭理他的问题，将将扫过四周，坦坦然地坐到了秋千上，“妖帝大人，你的本相是什么？”
话音方落，怀光的身后极为配合地出现九条狐尾，狐尾在怀光身后轻轻晃动摇曳着，姜寓九瞧着这轻舞着的瑰丽狐尾，有一瞬的愣神。
怀光显相的刹那，妖力也随着狐尾的出现如排山倒海般压向四方，极远处一群幼兽陡然嘤咛了几声，随后便陷入了寂静。
姜寓九抬起眉眼望着怀光身后蓬松如雪的狐尾，每根绒毛在溶溶月色下透着莹润的光泽，在她打量的时候，其中一条狐尾不甚安分，晃晃悠悠绕到姜寓九面前，百般大胆地勾着姜寓九的下巴轻撩了一下。
姜寓九挠了挠被扫得酥痒的下巴，偏头若有所思道：“原来妖帝大人是九尾灵狐，而且是雪狐。”
“姐姐喜欢吗？”
“……”姜寓九稍稍用力，秋千荡了起来，她微湿的发丝在身后飘荡，“你们妖界火红色的狐狸多吗？”
“不多，”怀光轻挑一边眉，语气淡淡，“但也不少，不是什么稀罕物。”
什么叫不是稀罕物，姜寓九听了这话心中发笑，但也明白红狐并不是妖界什么特别的存在，若是留心寻找，定会发现许多。
也罢，不急在一时半刻。
怀光神色莫名，睫毛低垂，遮住大半眼眸，低柔问道：“……可是什么火红色的东西冲撞了姐姐？姐姐还有印象吗？需要我替姐姐将它揪出来吗？”
好一顿发问！姜寓九竟不知要先回答哪一个。
“不用……我随口问问的。”
“原来如此，”怀光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脆弱，“那姐姐是不喜欢我的尾巴吗？”
“我何时说不喜欢？”姜寓九困惑。
“可姐姐也没说喜欢。”
“……我明白的。”
明白什么了？这倒是怪了，没说喜欢就是不喜欢？
姜寓九双脚落地，秋千停了下来，她再次扭头瞥了一眼怀光的狐尾，此刻九条狐尾低垂，没了方才灵动神气的样子。
她暗叹一声，眯起眼轻飘飘道了句：“妖帝大人好生麻烦。”
半晌后她坦然道：“我是喜欢的。”
姜寓九说完又一用力，秋千再次荡了起来。
“姐姐怎么不将头发吹干再出来？”怀光听见姜寓九的“喜欢”，唇角勾了勾，他撩起眼皮，眼底闪着暗光，身后的狐尾不动声色地轻抚上姜寓九后背的乌发。
“你不是还等着我呢吗。”姜寓九眼尾上挑，语调戏谑。
怀光闻言低低笑了两声，轻声说了句“原是我的罪过了”，随后暗自催动妖力烘干了姜寓九的湿发，发干后狐尾并未离开，抵住姜寓九的后背，轻轻荡着她。
“你还没说，深夜找我，所为何事。”姜寓九慢条斯理地问出最开始的问题。
“本就没甚要紧事，我听到姐姐房中的动静，想着若是姐姐醒了……”
“也可前来相处个一时半刻。”
姜寓九顺势问：“和我相处个一时半刻？”
怀光道：“是，待养椿芝摘下，姐姐便要离开了罢。”
“对。”
怀光笑了，尾音上扬，透出些许缠绵意味：“回答得好干脆。”
“不回去师尊可要担心了。”姜寓九声调懒散。
“也对。”怀光行至姜寓九面前，一双狐狸眼低垂，直直望着姜寓九，“姐姐随我来到妖域，怎么就这么放心我。”
多数修士是不会胆大到随一位妖力如此强悍的妖帝去他的妖域的，妖域完全是妖的地盘，若是修士的判断失误，轻易便会粉身碎骨，乃至同行的伙伴皆落入妖爪。
“你怎么知道我放心你了。”姜寓九一荡一荡地对上怀光的视线，没有挪开半分，反问道。
“原来姐姐心里并不放心我。”
姜寓九扑哧一笑，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放心你。”
“姐姐搞得我都有些糊涂了。”怀光眉眼一弯，声音轻似呢喃。
姜寓九停下秋千，自下而上看着怀光，眼神凛冽，不紧不慢道：“若妖帝大人想要将我们几位一网打尽，不会大费周章地邀请我们来到此地。当然……”
她顿了顿，继而微妙接道：“若这是妖帝的小癖好，喜欢将修士骗至妖域后再杀，那么……下山前师尊曾给予我一法宝，此宝内含九天神火，我定当全力与妖帝一战，保全小望与小灵的安危。而后与您……同归于尽。”
相当周全的考量，甚是精准的猜测，无比缜密的逻辑，加之姜寓九骨子里本就带了一线癫狂，她又十分敢放手一搏。
对她而言，来到妖域，拿到则灵所需的稀有神草养椿芝，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故而也姜寓九也说不太清，是放心，还是不放心。
“姐姐怎么会这么想，还想和我同归于尽？”怀光捉住最后四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笑得若春花拂晓，“我不会伤害姐姐的……我怎么舍得？”
“我说给姐姐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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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定不会出尔反尔的。”
姜寓九也笑了，原本肃然冰冷的眼眸又添了几分风流快意，尾音拖得又轻又长：“我大体是信你的，怀光。”
她又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怀光问：“想要的？”
姜寓九点点头，坦荡道：“你在齐明国帮了我们，又借了须弥珠与养椿芝，这些我已告知师尊。若你想要其他的什么宝物，太微宗商议过后，会尽力为你寻得。”
她又一次提出了对怀光所助种种的回报。
怀光低声道：“我无甚想要的宝物。”
没有想要的，宝物。
“没有？那……可真不好办。”
自古以来有来有回，方是最为稳妥的合作方式，若一方持续付出，而不索求相应的利益回报，那么就要再三思量其目的，姜寓九思绪万千。
“姐姐怎么这么想与我撇清关系？”
姜寓九回过神，挑眉问：“我何时想和你撇清关系了？”
怀光黑漆漆的眸子注视着姜寓九，显得幽微而认真：“你总想着要还我什么，我不需要的。”
姜寓九也不是爱纠结的人，大方赞道：“我们怀光怎么这么大公无私。”
怀光闻言一笑：“只对姐姐大公无私。”
“好让人心动啊。”姜寓九开始满嘴不正经。
怀光目光有一瞬的炽热，顺势接下去：“那姐姐心动了吗？”
“你觉得呢。”
“我猜不到。”
姜寓九假意叹了一声，又开始荡起了秋千：“这都猜不到，好没意思。”
“那姐姐是心动了。”怀光哑着嗓音道。
姜寓九在秋千上笑盈盈的，对怀光眨了眨眼，语气促狭道：“妖帝大人猜错了，还没有。”
怀光知晓姜寓九惯爱不正经，似也有些习惯了，他敛下眉眼，遮住眼底的情绪，只幽幽道了句：“那我可得再努力了。”
“你要努力什么？”
怀光不似之前的左言右语，当然他之前也不甚含蓄就是了，他蓦地直白道：“姐姐还不知晓我的心意吗？”
姜寓九骤然听闻此话，心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你的心意是什么？”
“姐姐当真不知晓吗？”
砰！
“——什么知晓不知晓！不妨说与我来听听！”
一道怒喝炸响于天际！
姜寓九闻之色变，霍然起身朝着天际看去，眨眼的功夫，只见一位身披玄铁战甲的俊美男子现于天边！
他的战甲上覆有金色神纹，右手执一杆缨枪，缨枪轻轻一挥，悍然的神力便一泄千里。此人眉目尽是冲天傲气，眼神仿若要睥睨天下，凤眼轻眯，轻蔑道，
“没有打搅二位罢！”
说是打搅，面上却无任何歉意！
怀光眸色深沉，眉头紧压，原本刻意收敛的凌厉气势此刻尽数释放，迫人至极，他冷冷道：“闻勤之。”
“妖帝。”
“妖帝降世，危害三界！当诛！”闻勤之声若洪钟，威压滔天而来。
怀光抬起手以磅礴妖力回挡，两股威压在半空中轰然相撞，气劲横扫万物，姜寓九紧蹙眉头站在怀光身侧，审视着这气势狂傲，颇有唯我独尊架势的来者。
怀光含笑带煞，气定神闲接话：“能屡次与玄怋真君切磋，是在下之荣幸！”
姜寓九瞳孔微微缩紧，低声重复了一句：“玄怋，真君？”
他是天上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