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什么……什么情况!?”
负责驾驶这艘邮轮的船长瞠目结舌, 从舷窗里仰头往外看去的场景是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
“根本就是神迹……”
另一个同样呆呆站在原地的船员喃喃接话。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有谁能见过几乎能将整艘邮轮都包裹在内的深红空间,如同神域降临般沉沉压在头顶、遮蔽晴空,投射出大片浓重而幽深的暗影?
——而这甚至只是一场斗争的开始!
在所有跑到甲板围观的人抬头仰望中, 那片摇曳着深红暗芒的空间竟然会被更恐怖的力量切割开,无数琉璃般的碎片没有却没有落在船上或大海里,而是直接如同雾霭般消弭于空中,随后又在空中勾勒出新的庞大领域。
船下的海浪同样在轰然作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海平面,就像抖开一床冬被般,硬生生将那厚重的水帘掀起, 又趁着深红空间消失的刹那间,狠狠朝另外两道露出的身影盖了过去。
近十吨重的邮轮同样跟随海浪被搅动,船头随着浪头高高翘起, 又伴随着陡然压下的海浪而重重摔落——
轰!
邮轮上的人同样被惯性甩得根本站不稳,顿时七倒八歪地摔了一地,不得不想办法抓住各种东西来固定身体。
躲在魏尔伦舱房里埋头干活的玛丽·雪莱还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身体便已经随着惯性骨碌碌一路滚到舱壁,脑袋呱唧嗑上面, 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好痛!”
甲板上的魏尔伦则抬手按在高先生肩头,依靠重力将他们牢牢钉在甲板上,即使海浪起伏再大也仍旧平稳。
至于随行在邮轮旁的护卫舰,根本无法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甚至只能勉强不断颠簸的浪涛中保持平衡, 不断朝后撤离战斗中心地带,才不至于彻底翻船。
“果然,另外两方都派出了超越者级别的异能者啊。”
高先生同样格外关注空中的战况。
“嗯。”
魏尔伦无心应和高先生的感叹,只专注盯紧正在混战中的兰波,眉眼间溢满担忧。
如果兰波有半分败落的趋势, 哪怕事后会被对方狠狠惩罚,他也要解放兽性状态去帮忙。
然而,此刻所有跑到甲板上来观战的人,还需要面临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那道被掀起的巨浪攻击的不仅有空中的身影,连带邮轮的一半也遭到波及,顷刻间就要被垮下的浪峰彻底吞噬!
在人群骤然爆发的惊恐呼喊中,原本打算加速冲过战斗中心区域的船长只能迅速下令调转邮轮的船头,试图躲开这道比曾经历的暴风雨还要恐怖数倍的巨浪。
但近十吨重的铁疙瘩,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规避动作?
无法用重力将水反弹回去的魏尔伦立刻选择将自身及高先生的重力高密度化,准备硬抗过这一波冲击。
人造的天灾即将来临,邮轮上的所有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数十米高的海浪被掀起,慢动作般朝他们扑落——
下一瞬间,深红的光芒自左向右、自前向后,转眼便在所有惊慌失措的人群面前构筑出一道坚固的立方体壁障,稳稳挡住了那波数米高的巨浪。
何其壮观的一幕场景?长达340米的大型邮轮仿佛变成玻璃瓶里的玩具,被流淌着深红光芒的空间壁障装在其中,晃晃悠悠地保持平衡。
而在那无数双从舷窗或甲板上仰望过去的眼底倒映的,是铺天盖地的浪涛自半透明的深红上方冲刷而过,发出阵阵沉闷而轰然的动静,像瀑布不断自山巅落下。
在【超越者】能做到的伟力面前,普通人头一次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你还有闲心关注他们,怎么,是宁死也要向自己的上司表忠心吗?”
踩在空中的席勒发出愉快笑声。
兰波没有回应,仅是将双手负在身后,金眸沉沉的盯着另外二人。
刚才是他出手为邮轮挡下巨浪,使后者免于彻底倾覆的危难。
代价是一时分心,小臂被席勒的异能切割出一道伤口,血液正沿着指尖缓慢往下滴。
背在身后的五指缓慢屈张,确定没有伤到骨头或神经。
奥斯汀的异能应该是控制水,甚至强到可以隔空驱动海上的巨浪。
此刻的战场在大西洋,正是在合适她不过的主战场。
席勒的异能类似于切割,麻烦的地方在于连【彩画集】都能被他劈开,且目前还不确定他的异能范围有多广。
但弱点是他必须要从挥落的指尖发出那道无形锋刃,战斗经验丰富如兰波或奥斯汀都能从他的动作瞬间预判出攻击的落点,并及时做出闪避或防御。
尤其是奥斯丁控制的水流,即使被席勒的异能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依旧能继续追踪他进行攻击,逼得对方不得不消耗体力躲闪。
而兰波利用【彩画集】展开的空间隔绝,恰好能轻松克制奥斯丁的攻击——甚至能凭强大的精神力反过来操纵亚空间内的水流,让它变成自己的武器。
可他的空间隔绝防御,又会被席勒的切割劈开。
他们三人的异能正好互相克制,谁也没办法彻底压制另外两个人。
只有刚才那一瞬间,才让席勒找到机会,给来不及防御的兰波割开一道伤口。
而此刻,兰波不仅为邮轮展开一个极为庞大的防御性障壁,自身所在的区域同样也再度勾勒出那随他心意控制的空间,其中缓慢凝滞的深红雾霭化作某种压迫感极强的洪流,在绕着二人缓慢流转。
三人再度恢复到对峙状态。
“喂,这位奥斯汀小姐,打架也要顾忌下面的各位长官们啊,你把船都整个掀翻,是想让英国成为接下来战争的唯一复仇目标吗?”
既然异能占据不了彻底的优势,席勒便先拿奥斯汀开火,冷嘲热讽她刚才的行为是顾头不顾腚。
“…………”
奥斯汀抿紧嘴唇,但没有搭理他,而是摆出继续攻击的起手式。
无数水流环绕在她周身,不仅与兰波在进行精神上的主权争夺,还能分出余力继续操控部分水流去攻击席勒。
但另外二人都能看出来,她已经有点束手束脚了,不敢再掀起大面积的巨浪。
“呵呵。”
得不到回应的席勒没有生气,而是借着兰波构筑出的深红障壁辗转腾挪,边抬起手,不断劈开如箭矢般刺向他致命处的那些水流。
连受兰波指使、向席勒滚滚压迫过去的空间波涛也能够被劈开,真是麻烦的异能。
只要是构筑成功的空间都受他驱使吗,有够棘手。
水这种液体就算切开也没用,啧。
类似的想法,也浮现在另外二人的脑海里。
三人要既想办法击败另外二人,又不能让可以克制另一方异能的那位出局,反而没办法形成一打二的局面,始终处于一种焦灼的大混战里。
甲板上的所有人仍处在【彩画集】的保护下,只能呆仰起头,透过那半透明的障壁去看在空中不断碎裂又重现的亚空间、如蛟龙般时隐时现的奔啸水流、以及将亚空间与蛟龙都能轻松斩断的那柄无影长刃。
此刻,他们再深刻不过的明白了为何世界秩序会因【异能】而改变。
这三人里的无论哪位,都能在战场上轻松摧毁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
“快要没有时间了。”
注意到手表上时间的魏尔伦冷冷出声,再度看向上方的心底急迫异常,解放兽性状态的那句命令式几乎已含在舌尖——
忽然,他感觉半空中的兰波好似朝自己望过来一眼。
理论上来说,一上一下近百米的距离间隔,双方都应该只能看清隐约的轮廓才对。
但仿佛是某种心有灵犀的默契,魏尔伦就是感觉兰波在特意看向自己——甚至,是为了给他一句无声的暗示。
他立刻反手去握腰后的手丨枪,拔出,在高先生讶异的目光里抬臂指向半空,以极其冷酷而利落的姿态去瞄准其中一道身影。
此刻,距离十分钟的死线,还剩不到一半。
在下一个瞬间,陡然扩散的无形锋刃再度将整个【彩画集】都切开,席勒在迫使兰波不得不继续耗费精力构筑那庞大的空间领域——
咳。
他却先咳出了一口血,难以置信的抬手抚上胸口。
“怎么……会……”
有子丨弹以极刁钻的角度从他背后射来,贯穿身体。
但他的身后根本没有人,邮轮也禁止携带除手枪以外的高射程武器——是手丨枪吗?可它的有效射程也只有50米以内,怎么会从船上成功狙丨击到他?!
就算对方可能也拥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异能,但还有兰波的亚空间,他不是用它把船体整个包裹住了吗!
席勒的目光朝下看去,才发觉在他专心劈开困住他们的亚空间时,兰波同时也将包裹住邮轮的亚空间撤掉了。
而那颗子丨弹,就是由站在甲板上的那位金发青年扣动扳机,精准给予了他一记重伤。
他甚至连这两人什么时候串通好的都没发现。
“哈哈……真是精彩的,”
捂住伤口的席勒艰难眨动眼睛,似乎想要给敌人一个夸奖。
“……配合。”
轻声吐出最后那个单词,无法再依靠精神力维持锋刃的他脚下一空,朝大海坠去。
底下的人群发出骚动,有声音在高喊跳海救人。
而半空中,只剩下奥斯汀与兰波相对而立。
奥斯汀咬紧牙,却没有自信能够打败兰波。
她能够操控水,甚至能够操控人体内的水,但这个黑发青年的异能竟然如此棘手,让她连直接攻击本体的手段都失效!
“没用的,我的亚空间形状并不局限于立方体。”
兰波向她抬起双手,能看见有隐约的深红流光闪烁,好似一层薄膜覆盖其上。
“只要你的攻击还属于物理手段,都没有办法跨越这层隔绝出的空间。就像拿在你右手这本书里的主角,是不可能打到左手那本书里的反派一样,你的攻击对我来说,不过是另一个次元里的存在。”
哪怕是想要操控他体内的水分也同样——亚空间内的万物都受他操控,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席勒的切割异能确实有点麻烦,但此刻的席勒已经失去战斗力,只剩下对他无法构成威胁的奥斯汀。
“……话虽如此,我也必须要与你分出胜负。”
奥斯汀在沉默片刻后,依然坚定抬眼看向兰波。
她绝不容许自己成为这场战斗里的逃兵。
而兰波的应对只是抬手再度构建出将他们笼罩在内的亚空间,隔绝二人谈话时的声音传播。
时间不够了,他必须长话短说。
“实际上,我并不打算与你争夺那个【壳】武器。”
奥斯汀一愣,“什么?”
“你是否认识一位叫做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古德温·雪莱的异能技师?”兰波道,“她现在在我这里。”
“小玛丽!”奥斯汀惊讶睁大眼睛,“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听完兰波简明扼要描述的前因后果,奥斯汀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丫头怎么在不确定敌人身份的情况下就傻乎乎全都说了,到底知不知道以她那异能技师的稀有身份,随时都可能被兰波逮去法国啊!
直接来找她啊!
……虽然她确实隐瞒了自己的行程,玛丽并不清楚她其实也跟随英国代表来到了这条船上,奉命找回被窃取的【壳】武器。
但兰波表现出的意愿,同样令奥斯汀感到惊讶。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将【壳】还给我们?”她确认道。
“不,确切地说,是交给玛丽·雪莱。”兰波纠正,“她想要摧毁还是带回英国,全凭她的意愿。”
奥斯汀沉默了会,“………你如此确定她会选择摧毁?”
“当然。”兰波微笑着反问,“有和平的可能性就摆在眼前,谁会愿意继续战争?”
这次,奥斯汀彻底不说话了。
…………
将席勒从海里救起后,底下的人又不停朝上方观望。
到底会是哪个国家的【超越者】获得最终的胜利?
但这次,那个压在邮轮上方的深红空间不仅一直没有消失,弥漫在内部的雾霾还愈发浓重,叫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打成了什么样。
魏尔伦配合兰波仅有制造出一瞬间的时机,成功用重力加持过的手丨枪子丨弹超远程狙中席勒后,自己也松了口气。
他清楚兰波的异能,自然也知道只能操纵水的另外那人是打不过兰波的。
但上空始终没有动静,又让他开始担忧起来。
表盘里的秒针一格一格走动,时间只剩下一分钟了。
人群再度变得骚动,死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停在他们头顶,仿佛已能听见丝线崩裂的声音。
时间还剩三十秒。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人群间蔓延,争论与呼喊的声音愈来愈响亮,让头顶那两个【超越者】赶紧打出个结果来,再拖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然而,那片深红依然悬停在空中,不为所动。
还剩十秒。
有些承受能力低的人已经开始哭嚎,哀叹这倒霉的命运怎么会沦落到自己头上;也有人反而变得镇定,直言人不过一死,在何时何地死去都没有分别。
魏尔伦深吸口气,准备念出兽性状态的解放程式,却被高先生反过来拍了拍肩膀。
“不要紧张过头,”他笑着安抚魏尔伦道,“我了解兰波,他不会在这种生死关头与敌人一直纠缠的。”
“…嗯。”
反应过来的魏尔伦刚低低应了声,就听见船头有人发出欣喜的叫嚷。
“回来了!”
所有人都涌向那边,却看见兰波与奥斯汀同时降落在船头的甲板之上,都双手空空。
“那个【壳】呢?”
有人急切问道。
“别担心,我与奥斯汀小姐已经妥善地将它处理完毕了,在座各位都不会再受到波及。”
兰波面带温和的笑意,向在场所有人安抚道。
他身旁的奥斯汀则冷着脸,始终带着一种压迫感极强烈的气场,令其中有些人想要追问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壳】又归了谁,却在开口之前,就被那双冷冰冰的眼神盯得退缩下来。
他们还没忘记,这个女人抬手就能掀起几十米高的恐怖巨浪,拍死他们比拍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兰波,”高先生忽然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你能确定那样名为【壳】的武器,之后也绝对不会再爆炸了吗?”
“是的,我确定。”
兰波对在场各个国家的代表解释道,“时间紧急,我们没办法完全阻止【壳】的启动,便顺势将它的爆炸范围改为半径二米,顺利提前引爆。”
这番话滴水不漏,再加上二人双手确实没有携带任何东西,便只能勉强相信。
至少在表面上,所有国家都只能相信兰波的说辞。
邮轮上空的【彩画集】终于被收回,海面回归平静,明媚的阳光再度洒落在甲板。
这场不知是谁策划的大灾难,总算能暂且告一段落。
魏尔伦对上兰波示意“回去再说”的目光,同样安下心来。
在之后几天的条约商议里,各国一致同意将【壳】列为足以造成巨大灾难性的歼灭武器,禁止以任何国家或团体以任何形式进行相关研究、制造及使用。
这次的死亡威胁太过刻骨铭心,一旦恐怖丨分子的计谋得逞,用【壳】炸死如此多数量的各国高级官员,世界必定又再次陷入战争的泥潭里去。
只是,目前尚不能确定那位恐怖丨分子的真实身份——哪怕是在英国研究所失窃的时间段,兰波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纵然后来有国家想要通过技术手段,从那台电视屏幕里反向追踪信号来源也失败了,结果甚至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那台电视屏幕根本就没有插上电源!
“莫非那个人也是通过异能将画面投屏过来的?”
过来给雪莱送饭的魏尔伦兀自思索,搞不懂对方为什么偏偏要假装成兰波的模样,甚至连怕冷这点也装得惟妙惟肖。
但欢呼雀跃着来吃饭的雪莱可管不了魏尔伦在想什么,先大吃一口再说!
何况,光是想想前两天有三个【超越者】在大战,她却只能缩在舱房里被浪拍得满头包就生气。
她也想亲眼见证简打兰波嘛!
最好还能狠狠欺负一下他,帮魏尔伦报复回来!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雪莱热血沸腾,在魏尔伦面前又是挥拳又是跳来跳去的,给早就结束战斗的简·奥斯汀凌空鼓劲,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要打也是兰波赢,”他还给雪莱泼冷水,同样不遗余力的站台兰波,“异能被完全克制,奥斯汀没办法打过他的。”
“哼唔唔……”
听到这句话的雪莱心不甘情不愿地鼓起脸,但知道魏尔伦说得没错。
“你是什么异能?”
过了一会儿,雪莱又问他,“竟然能用手丨枪精准射中近百米外的席勒。”
“操纵物体的重力,给子丨弹施加了足以达到超音速的动能。”
这几天与雪莱的相处还算愉快,魏尔伦想了想,便没有隐瞒她。
反正只是最普通状态下的表现形式,没什么好藏的,敌人只要与他一对战就能发现。
“什么?”
与魏尔伦预料中的反应不同,雪莱先是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接着又若有所思般的坐去了旁边,似乎在用她的天才小脑瓜飞速思考着什么,苦恼到整张脸都拧巴成一团。
这模样,倒是有点像他在被兰波抽查小语种掌握程度时、死活想不起其中某个单词的翻译时候的心情。
就是表情不会像她这么明显,否则还得被兰波再教育几句。
“怎么了?”魏尔伦问她。
“没什么……唔……就是有点惊讶……”
雪莱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纠结,魏尔伦便体贴的没有追问,而是起身准备离开这间舱房,回到兰波的房间。
“魏尔伦。”
就在那扇门即将关上前,双手抱头苦恼的雪莱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
魏尔伦关门动作一顿,等她继续说。
“你会感到孤独吗?”
坐在地毯上的雪莱抬起头,睁着那双圆而大的眼睛,认真看向这位救了她一命的金发青年。
她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像是心血来潮,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
这次,魏尔伦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在雪莱始终没有收回目光的执着下开口。
“有兰波在,已经不那么寂寞了。”
…………
下船日。
为期八天的和谈终于平安画上句号,虽然有几个国家对自己拿到的条件并不那么满意,但也只能咬着牙接受。
席勒在那场超越者之战中先是遭到重创,紧接着又掉进海里,好在邮轮上有医生与应急医疗设备,拼尽全力才抢救回一条命。
连带德国代表在往后几日的谈判里也落了气势,愿意对和谈条件做出几分让步。
主要还是那个杀伤力巨大的【壳】武器,没有亲眼见到的众人甚至不确信它是否真的存在。
倘若只是英法联合起来,为了欺骗所有国家而安排这两位【超越者】演的一出戏呢?
但即使如此,也同样能证明英法二国确实在背地里结盟,无论有没有【壳】的存在,德国都很难在之后的战争里讨得好处。
何况,这次的英法同样暴露出他们还拥有没投入战场的【超越者】——其中那位阿蒂尔·兰波,甚至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所有人一命。
有了德国代表的松动,后续的谈判进程终于能艰难但稳定地推进下去。
虽然最终签订的还只是初版,但总算能先商量出一个停火时间与缓冲地带,让各个国家能逐步将兵力撤回。
后续还会有国与国之间更详细的和平谈判,包括一些多方利益的纠葛部分……不过,那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局势没有朝【壳】引爆后的另一个极端坠落下去,兰波也长松口气。
至于其他国家代表团成员对他的感激与答谢,说实话,兰波并不太需要。
他当时救下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如果那些军方代表在这次和谈中死去哪怕一个,战争就会接着往下打,直到拖垮最后一个国家。
这是近在咫尺的和平,兰波拒绝被任何因素破坏。
至于在战斗的最后一分钟,他借着亚空间的掩护绕开所有人的视线,与奥斯汀潜入海底,依靠她的异能搜找那个【壳】武器,并成功将它带回来这件事……
他只告诉了魏尔伦一个人。
此刻,兰波没有跟随高先生在闪烁不停的相机快门里下船,而是对他耳语几句后,与魏尔伦从邮轮另一侧送雪莱离开。
那里没有路,是兰波用无数个小型立方体铺出的深红色窄桥,通往距离下船点更远一些的码头。
奥斯汀不能来接雪莱,因为这样会暴露雪莱也溜上了船。
按照雪莱自己的说法,她在离开研究所前,紧急请了个回乡长假。
如果找回【壳】的进展顺利,她现在应该在自己的乡下老家待着,等到事情彻底平息后才会回来。
虽然现在的事情发展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感觉就是在舱房里吃吃喝喝闷了一周,中途就被告知【壳】已经处理掉了……她还什么都没干呢,事情就结束了!
也不对,她还是干了点什么的。
“好了,这是你的票,直接登船就可以。”
兰波一只手拎着一个便携的手提箱,空着的另只手递给她一张新买的不记名船票。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开船了,会把你送到距离你家最近的那个码头。”
作为经验相当丰富的特工,兰波将一到码头就要蹦蹦跳跳去买票的雪莱拎了回来,改为自己前往售票窗口,选择有票就能上去的短途游轮。
“谢谢……”
接过雪莱眨巴眨巴眼睛,仰头看着神色始终温和淡然的黑发青年。
好像,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随便欺负人的坏家伙……
但想想魏尔伦身上的伤痕,再想想口袋里好不容易完成的道具,雪莱还是下定决心,偷偷拉了拉魏尔伦的衣角。
“嗯?”
魏尔伦侧过身打算听听她要讲什么,却见她又神秘地朝自己招手,一副绝对不能被兰波发现的紧张模样。
就凭这点小动作也想瞒得过对方?
魏尔伦失笑,转头看了同样朝这边含笑望来的兰波一眼,得到后者微微点头的回应后,才继续对雪莱说道。
“要找厕所是吗?我带你过去吧。”
好耶!魏尔伦果然很聪明,一下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雪莱立刻又开心了,跟着魏尔伦到隐蔽的地方,才在对方的询问下,从自己外套的那个大口袋里掏出手铐,递给对方。
噢,原来是他之前从安全部同事那里要来给她玩的手铐,魏尔伦恍然接过。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当时同事看他的眼神还相当暧昧,特别建议给它包一层软布。
魏尔伦:………
又没说是他要用。
“这、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完成的秘密道具。”
雪莱指着它小声介绍道,“是【可以封禁异能、无论怎么挣扎都绝对逃脱不了】的手铐。”
她努力了好几天才完成呢,特意改造了里面的锁芯设计!
“……连异能都可以封住?”
这下,魏尔伦是真的对此感到诧异了,来回翻看那副手铐,也只能看出锁芯似乎变得复杂了些。
“我在里面加了点东西,又刻了些特殊的回路……当然只有我的异能才能让它生效……但总之结果就是这样,它是一副能让你控制住兰波,然后把他欺负回来的道具!”
雪莱又将能解开的钥匙也交给他,并挥着拳头给自己支持的魏尔伦鼓劲。
“不要输给他哦!”
哑然失笑的魏尔伦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个“欺负”的真正含义,只好将手铐收在口袋里。
“兰波的欺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欺负。”
折回的路上,魏尔伦想了想,还是用对方尽量能理解的话语表述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在这世上会始终孤身一人,但兰波看到了我,而且愿意接纳我。”
但雪莱的反应不再像刚才给他鼓劲那样兴奋,而是又像上次那般睁大眼睛,静静看着他,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魏尔伦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也不急,只是重新带雪莱与兰波汇合。
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她。
“我们答应好的,这就是你想要回收的【壳】。”
在雪莱错愕的表情里,兰波抬起始终拎在手里的那个黑色手提箱,将它交到对方面前。
奥斯汀找到它后,就把它裹进一个空气水泡,像魔术贴那样粘在船底,没被任何人发现地运回英国码头。
而此刻,是雪莱决定它去留的时候了。
要毁掉它吗?还是将它带回英国研究所,再次交给那位研发出它的威尔斯小姐?
“他们都以为【壳】已经被我们处理掉了,没人知道你拿着它。”
兰波轻声说道,“带走吧,想要如何处置是你的自由。”
“…………”
雪莱沉默地打开那个手提箱,看见里面装着老式放映机、描绘有奇妙纹路的羊皮纸、连接它们的电线回路,以及将这一整个装置包裹起来的树脂材料。
确实是威尔斯小姐制造的【壳】没错,原本是打算用来作为踏出新型能源第一步的开创时代性装置,结果被拿来当成武器,差点再次引发世界大战。
她又抬头看向魏尔伦。
雪莱没有告诉他的是,在得知法国出现唯一一例成功的人工特异点后,英国政府也曾要求他们研究过相关项目。
她当然也在研发人员名单里,在经过大量计算、反复论证及初步测试后,向政府提交了一份失败概率近乎100%的结论报告。
政府有些不信,但后来正好发生了德国的特异点暴走事件,才让他们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那时,雪莱其实知道自己如果用上异能,或许真的有概率成功。
她不愿意这么做,既不想牺牲无辜的人变成实验品,也清楚通过实验室诞生出来的人造异能生命体,只会被政府看做便利好用的人形兵器,绝不可能被当成普通人对待。
到那时,ta该有多痛苦呢。
必定会困囚于自己的身份,在找不到同类的极端孤独里为政府卖命,到死也一直彷徨着吧。
雪莱这么想着,直到她遇见了魏尔伦——而后者告诉她,自己的异能是操作重力。
这与她在草稿纸上计算得出的结果一致,异能者化的人工特异点在通常状态下的异能外放表象,就是控制重力。
所以,她才会问魏尔伦是否感到孤独。
本来以为自己没办法帮到他,但现在,她的手里拎着能够作为动力来源的【壳】。
如果是这样的话……
雪莱坚定地合上那个手提箱,用双手将它拎起来。
“我会努力造一台仿生机器人的!”
她大声对魏尔伦说道。
“嗯?”
刚听见这句话,魏尔伦有点困惑的眨了眨鸢眸,不知道雪莱为什么突然对着他蹦出这么一句话。
“我会造出一台会唱歌跳舞讲冷笑话的仿生机器人陪你!”
拎着手提箱跑远几步的雪莱深吸口气,又返回身,大声对魏尔伦保证道。
“这样的话,你在这世上就不会是孤单一人了!”
“………”
这次,魏尔伦听懂了。
他头一次流露出错愕的、近乎是猝不及防遭受到冲击的表情,怔然看着雪莱,一时之间,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但看见他反应的雪莱骄傲又得意,朝他和兰波使劲挥了挥手,才重新蹦蹦跳跳地又跑走了。
哼哼,以她的头脑,只要五年,不,时间肯定要更短些,就能成功造出仿生机器人的!
到时候要让它忽然出现在魏尔伦面前,把他吓一跳才行!
哎呀呀,先来想想该给它起什么名字呢,不如就用她的异能名,给它起名叫亚当·弗兰肯斯坦?
“…………”
望着雪莱跑走的背影,魏尔伦很久都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兰波朝人凑近些,特意轻声贴着耳边低语。
“想哭的话我也不会笑话你的,保罗。”
看起来都这么感动了。
“……我才没有,”顿了片刻,魏尔伦闷闷出声,“这是被海风吹的。而且,机器人才不会是我的同类。”
“好,好。”兰波对魏尔伦难得的嘴硬忍俊不禁,“我们回去吧,高先生应该都快等着急了。”
“…嗯。”
魏尔伦最后看了眼雪莱离开的方向,才跟着兰波回去。
在自身尚未来得及察觉的无意识间,他的唇角已然悄悄弯起,连带那逐渐轻快的脚步一道,透露出那分外愉快的心情来。
第62章
回到法国时, 高先生及兰波一行人受到了来自总统府的热情款待。
虽然这起犯罪未遂的异能恐怖丨袭击在中途便被阻止,而出于众所周知的特殊原因,所有国家的高层也没办法向民众公开这则消息, 但这不意味着兰波那关键的出手救场毫无意义。
事实上,重要性太大了。
不止是奥斯汀在战斗太过专心致志、完全忽略海上还有船只这事,后面还有为了阻止【壳】引爆而争分夺秒的紧急行动,同样是大功一件。
如果真的让犯罪分子得逞、让【壳】炸死如此多国家的高层人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原本想要直接和魏尔伦回家的兰波不得不留了下来,接受这场几乎是专门为他开设的庆功宴。
在其余国家的秘密人员资料里,阿蒂尔·兰波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是无可争议的强大【超越者】, 还是一颗冉冉升起、且他们值得交好的政界新星。
高先生很乐意看见这样的局面,在旁边笑得十分愉快。
异能者能在政府内的话语权越大,对异能者们往后的生存空间越好。
民间知晓异能者存在的人确实不多, 政府也将信息封得比较死,很多异能者搞出来的动静都会被当成流言、或强行用科学解释搪塞过去。
但在知晓异能者存在的政府内部,尤其是军方, 往往更倾向于将异能者当成好用的战争工具——甚至是需要国家管控的危险品。
说句有点大逆不道的话,不管那个做出炸毁邮轮决定的恐怖丨分子是谁, 他都有点想要感谢对方。
不过,直到现在,所有前来邮轮及相关海域搜查的专家都没能找到究竟是谁或哪个组织犯下的这一罪行,只能暂且将其记录在机密档案里。
【壳】也没有回到英国研究所, 玛丽·雪莱将它带回了自己的乡下老家,没人能从外观看出它是一部可以炸没半径35千米区域的歼灭武器——毕竟从外观上来看,它是一台古怪的,连接着羊皮纸的老式放映机。
家里人只当她喜欢收集这些奇妙的机械玩意,也尊重她的喜好, 不会随便乱碰。
威尔斯则在成功脱离政府的软禁后消失无踪,再也没人能找到她的踪迹——听说在离开英国前,她曾短暂的与奥斯汀接触过片刻。
但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奥斯汀本人也坚决否认。
身为英国古老的守护者、如今的强大异能机关[钟塔侍从]成员,也没人敢质疑她的说辞。
这场和谈背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能暂时成为一个未解之谜,所有人都更关心往后世界格局将会如何变幻。
而对终于熬到庆功宴尾声的兰波而言,他还被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总统决定签署特殊命令,授予你一枚大十字级荣誉军团勋章。”
高先生唤住正要坐车离开的兰波,将他带到大门旁的隐蔽角落。
“但你知道的,因为无法向民众解释你的功绩,这枚勋章得不到公开的授予仪式,只能私下转交给你。”
荣誉军团勋章,是法国的最高荣誉象征,需经荣誉军团的最高领袖——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签署命令才能授予。
而这枚勋章共分为五个等级,由低到高依次是:骑士级、军官级?、指挥官级?、大军官级?和大十字级,越往上授予的条件就越严苛。
兰波能直接获得一枚大十字级勋章,足以体现他这次和谈中做出了何等关键的功绩。
至于能不能在公开场合进行授予仪式这件事,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兰波对此没有异议。
他本来也不是喜欢出风头的类型,这样安排正好。
比起在这里互相说各种客套话,他更愿意快些回去休息。
高先生看出了兰波隐隐的迫切,“这么不想待在这里?”——他笑起来,“我只是告诉你这一件事而已,好了,快回去陪你心爱的副手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吧。”
“……高先生。”
兰波猝不及防被调侃了句荤话,脚下险些一个踉跄,略显狼狈的扭头看他。
“哈哈哈哈,还是个脸皮薄的年轻人啊,”
高先生大笑起来,“波德莱尔就不会有反应,他甚至可以在我按门铃时只披着条被子来开门,还要怪我打扰到他……”
兰波:“…………”
谁要和那个花花公子比这方面的脸皮。
不过,他确实更希望回去陪魏尔伦度过第一天休假的夜晚,而不是浪费在与精英政客们无聊的推杯换盏上。
能做得很好,和喜不喜欢这么做,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高先生也不再阻拦,而是继续愉快笑着与兰波道别,目送他坐进政府配备的专车里,一路驶向道路的尽头,左拐不见了。
而自己还得继续回去和那帮人应酬,既不能悠闲坐在家里喝着红酒看足球比赛,也不能去塞纳河吹着凉风钓一下午鱼。
唉,他好想早点退休啊,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盼到兰波来接他的班呢。
高先生慢吞吞地回到宴厅里,决定在这个月底的惯例会议上就把兰波的军衔再往上提一阶。
等明年开春,就可以考虑把职位也跟着提拔上来……嗯,DGSS局长还达不到,但挂个副职肯定没什么问题……
自家长官在心底的盘算,坐在车内的兰波此刻尚不知晓。
他只为那盏仍亮着的灯而感到温暖,比任何好消息都要让他愉快,在踏进家门前就情不自禁弯起唇角,露出以前绝不会流露的真切神情。
但在插入钥匙、抬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兰波的动作微顿。
紧接着,他继续若无其事握紧门把手,拧动,推开那扇自四周缝隙里透出些许光线的木门——
下一刻,自头顶落下的轻微风声已被他预判般的脚步一错,轻而易举地闪至前方。
而动用重力颠倒上下,此刻站稳在地板的魏尔伦笑了声,垫步前踏,又继续朝对方探手扣抓——这一招再次被兰波侧身抬起左手格挡,甚至反过来要去抓魏尔伦的手腕——同样被成功闪躲。
在一次迅速且短暂的交手后,重新分开的二人在玄关到客厅的地方相对而立,距离不到一米。
“怎么突然有兴趣与我对练,保罗?”
兰波对这样的空手格斗并不陌生,他之前也经常会在魏尔伦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手偷袭,目标就是为了锻炼魏尔伦对周围环境的警觉能力及反应速度。
这种空手格斗造成的后果很轻,即使刚接受特工训练的魏尔伦前期反应不过来,所遭到的最严重伤害也不过是自尊心受创,决定下次再也不能被兰波得逞。
后来,兰波还会在魏尔伦各种视线死角处突然开枪,用橡皮子丨弹来锻炼他在使用重力反弹子丨弹上的应变能力。
毕竟魏尔伦要是没来得及用重力防御,被橡皮子丨弹打中也只是疼一下;要是没来得及防御的被真子丨弹打中,危险性就太高了。
总而言之,兰波并不意外魏尔伦会在他进门时选择偷袭他,他更好奇魏尔伦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兰波扫了魏尔伦右手拿的东西一眼,半是讶异半是好笑的抬起眉梢。
“想用手铐锁住我?”
怎么看都有点不现实,无论魏尔伦或他被这种手铐锁住,只需十秒钟不到就能挣脱。
“这可不是普通的手铐,”
目的被揭穿,魏尔伦也露出点笑意,晃了晃手里那副经过雪莱特别改造的手铐。
“这是能够封住异能、而且没有钥匙就完全无法挣脱的【异能手铐】。”
他甚至还模仿【异能武器】的归类,给这幅手铐似模似样的起了个名字。
兰波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竟然能制造出这种东西?”
难怪可以信誓旦旦的对他们保证会造出一台仿生机器人。
“这下,我就不用担心你的‘弟弟’会难产了呢。”
他开玩笑的揶揄魏尔伦,并成功看见后者顿时有点承受不住羞赧的模样。
“……兰波…!”
魏尔伦顿时有点被哽住,过了会才会气闷的反驳,“都说我又不是机器人了!”
说虽如此,他看起来也没那么生气,连眉心都是仍舒展开的,让兰波也笑着频频配合点头。
“嗯嗯,你当然不是机器人。”
“…………”
有点气,但又没有话可以反驳,魏尔伦只能在兀自憋了半晌后,又毫无气势的瞪了兰波一眼,生硬地转移这个话题。
“总之这是今晚的游戏,我申请使用一张愿望纸条。”魏尔伦说。
看起来,魏尔伦很希望能将这副手铐用在他身上了。
见对方这么积极、甚至特意趁着他回家放松的一瞬间出手偷袭,兰波也难得起了点坏心思。
“不需要用纸条,我答应这个游戏,作为对你在这次和谈过程中的表现进行奖励。”
“真的?”
在魏尔伦露出高兴的表情之前,兰波又继续说道。
“不过,我要加上一个条件。”
站在原地的他从容笑着,起手踏步,摆出一个空手格斗的标准架势。
“我们很久没有进行实战演练了吧?正好,今晚谁能想办法用那副手铐锁住对方,谁就任由他处置。”
既然这么说,意思就是禁止动用任何形式的异能,只允许使用空手进行搏斗。
刚听见这段话的魏尔伦惊讶了下,但紧接着,他毫不迟疑、自信且斗志高昂地同样朝兰波拉开架势。
“好。”
他一口答应下来。
此时此刻,在这间面积并不大的公寓内,仿佛有无声的战鼓被敲响——自缓慢变得急促,如同愈发拉满的弓弦。
那副手铐在魏尔伦手上,他更占据这场格斗的主动权;从未懈怠过的锻炼让他的身手依旧矫健,体型亦随年龄的增长而愈发成熟。
但兰波的战斗经验比魏尔伦丰富且老练得多,又熟知由他亲手教导出的魏尔伦所惯用的一招一式。
这场战斗的胜者将会是谁,连他们自己也不能肯定。
二人间的氛围仍旧因这份过于安静的对峙而显得紧绷,好似连微小的气流也彻底停滞。
——下一刻,魏尔伦先动了。
相比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掉的兰波,仅穿着衬衫与长裤的他动作格外利落,转身蓄力便是一记格外凌厉的侧踢,没有半点放水的打算。
兰波的反应同样很快,右手小臂一抬就架住了这记攻击。
然而,被席勒割出的伤口没有愈合,骤然升起的尖锐刺痛令兰波接下来本该做的反手抓握动作并不顺畅,甚至连神经都麻木一瞬。
这次空手对战,他右手小臂上的伤势是一个不小的弱点。
但吃痛的兰波眉头也没皱一下,甚至没有让自己的反击显得迟滞,而是顺势改为踏前半步,左手握拳挥向魏尔伦因重心改变而露出的侧腹——被后者以一个旋身躲过,并立刻用那副手铐去扣兰波的左手腕——再次被兰波反应极快的收手撤身,让那手铐扑了个空。
短暂一个回合的交锋试探,双方都没有没有取得优势,只是将站位彻底挪到了客厅里。
在停歇的间隙,魏尔伦困惑了下兰波刚才为什么没有在用右手防住侧踢的同时去顺势抓握反击,他当时都已经做好破解那一招的准备……?
但他还没来得及得出答案,兰波的一记急而沉的挥拳已经将他逼得不得不朝右闪避,重新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场对抗中去——否则,他真的会输。
一记挥拳后的兰波没有给魏尔伦喘息的机会,继续探手去抓他右手那副手铐。
还想要思考出一个答案的魏尔伦也接着躲闪,却忘记自己身后是面朝壁炉摆放的沙发,瞬间朝后倒去,摔在柔软的沙发上。
糟糕了!
魏尔伦心下一惊,顾不得继续在战斗中分神,立刻抬手抓住兰波的外套衣领,迫使对方跟着一起朝前摔倒,没办法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
现在的他们变成一上一下,以相当狼狈的姿态躺在这张沙发上。
但魏尔伦来不及松懈半口气,对战中的兰波可不会有丝毫放水——他立刻用手肘抵住对方再一次探手扣抓,并同时从视线死角抬膝顶向兰波腹部,想要迫使其不得不翻身离开沙发——
但兰波的视线根本不必往下看,就好像能完全了解魏尔伦想法似的,同样用腿勾着他膝弯,下压,瞬间绞住他想要踹击的动作,将魏尔伦压得动弹不得。
紧接着,占据高处地位的兰波再次用手格开魏尔伦的肘部,并借着一次攻击咽喉的假动作,令魏尔伦下意识用右手去卡他的进攻路线——导致那副手铐也被连带着暴露在兰波的视野内,用左手抢到了另外半边!
“……!”
魏尔伦当即想要发力侧翻,让他能离开沙发这种柔软又难以发挥的狭窄空间,顺便调转上下关系,让他能从劣势转为优势;可兰波怎么会不清楚他的想法,左手一翻就要将那半截手铐扣在魏尔伦的右手上。
被锁住就是他输了!
腿上招式仍旧被兰波压制着用不出来,魏尔伦只能立刻选择往后抬高自己握着另外半副的右手,迫使兰波手里的手铐轨迹跟着改变;同时,他用左手去抓兰波的左手腕,想要彻底夺回主动权。
兰波自然不会让步,二人就着这个姿势互为攻防,在短短数秒内不知道互相拆解了多少招,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直到魏尔伦又一记挥拳,兰波习惯性用右手小臂格挡——
那股愈发尖锐的疼痛令他手臂一颤,在来不及变招的刹那间,被精神已经高度集中的魏尔伦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用手铐锁住他的右手腕,宣告败北。
手腕上已坠着重物,兰波的动作顿时一停。
这场游戏的胜者是魏尔伦。
“……是不是之前的伤还没有好?”
但胜者并没有像预期那般高兴,反而显得分外懊恼。
刚开始的魏尔伦或许还没反应过来兰波为什么会忽然变招,但方才后者的右手同样出现了一次微妙的停顿,让他怎么可能还猜不出来。
之前在邮轮上时,兰波也给他看过伤势——没有伤到骨头、动脉及神经,只是一道类似小刀划过的伤口而已,经过医生的消毒与包扎,大约一周就能结痂并痊愈。
……可现在还没到一周啊。
把这件事忘记的魏尔伦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占兰波便宜,甚至是胜之不武。
毕竟他们的体能与格斗水平相差无几,比拼的就是对方谁先露出破绽,被另一人抓到机会。
“只是会有点疼,没有流血,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相比还在懊恼的魏尔伦,兰波十分泰然的接受了自己这次空手战的失利,笑着从沙发上起身,让魏尔伦不再受他压制。
经过一场缠斗,双方的衣着都格外凌乱,兰波只能勉强理了理自己的外套,用五指让散在眼前的发丝往后梳拢。
魏尔伦从沙发上坐起身,看着那副流淌着银光的手铐坠在兰波的右手腕上,跟着在空中摇摇晃晃。
“这次是你赢了,保罗。”
兰波微笑着看向他,嘴唇张合间,吐出对魏尔伦极具诱惑力的一句话。
“有想好要把我拷在哪里吗?”
“………”
魏尔伦看着衣衫勉强恢复整齐、今夜已任他处置的兰波,喉结微动。
“椅…子上。”
…………
这是一次令人期待不已的攫取。
那把从餐厅搬来的高背木椅被放在燃烧着温暖火焰的壁炉旁,而兰波正坐在上面。
他的右手被手铐禁锢着,另一头绕过椅背,锁在他的左手腕上。
魏尔伦在电视里看见过被这样锁住的犯人,但还是第一次让兰波也被迫以如此温驯的姿态禁锢在椅子上,无法挣脱。
实际上,兰波没有被锁住腿,如果他要反抗,自然还能再和魏尔伦打一场。
但既然一开始说好被手铐锁住的输家要任赢家处置,兰波便笑着抬眼看向魏尔伦,没有丝毫抵抗。
“怎么还没有开始?”
他甚至还催促魏尔伦,看上去比后者从容得多,“在紧张吗?”
“……才没有。”
头一次得到主导权,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的魏尔伦嘀咕着反驳,被兰波回以两声揶揄般的笑意。
“不要紧张,”他开口。
“今夜的我是属于你的。”
魏尔伦怔了下。那双朝他望来的浅金瞳眸倒映着温润的夜色,又掺了些暖焰的温度,比世上任何一块稀有的琥珀都要来得柔软。
对于潜意识想要去掌控一切不确定因素、否则便难以感到安心的兰波而言,能像这样自愿交出身体的主导权,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忽然意识到这点的魏尔伦,感到另一种情绪涌动着自心底漫起,如同海洋将他彻底淹没,却是温暖的、平静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受触动。
但在安静数秒后,魏尔伦没有对兰波说出这股他难以描述的心情,而是同样笑了起来,指尖压在兰波在打斗过后、重新端正系好的领带上。
“——是在说其余时候,我是属于你的吗?”
他笑着问兰波这句话,话尾却并非带着疑问,仅是在表达一种理所应当般的肯定。
这是当然的,他愿意让自己属于兰波,并喜欢看见兰波支配他的姿态。
渴望另一方对自己拥有占有欲,才是最强的占有欲。
魏尔伦压下身体,手指灵活的解开那条素色的领带,又将它盖在那双漂亮的金眸上,在脑后系紧,随手打了个简单的结。
兰波配合他的动作,被封住视线的脑袋微微后仰,整个上半身随之靠着椅背,并不显得慌张。
这是今夜魏尔伦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权利,他允许对方解开那件板正的西装外套,接着是修身的马甲,最里侧的白色衬衫……
被脱下的衣物层层叠叠堆在小臂及手腕处,露出偏苍白的肌肤来。
兰波的体质比魏尔伦稍弱一点,但身体同样拥有清晰的肌肉线条,宛若一只优雅振翅的鹤,令人赏心悦目。
而且,只有他能看见。
魏尔伦将掌心覆盖上去,传来的温度冰凉,像在触碰一块洁白细腻的大理石雕像。
只穿着西装,兰波确实很容易感觉到冷。
幸好他将地点选在温暖的壁炉旁边。
“……唔。”
看不见对方动作的兰波发出一点猝不及防的声音,那处的肌肉也跟着绷紧一瞬,又在其主人意志的控制下彻底放松。
比起温柔但不容置喙的兰波,魏尔伦的动作要比他……珍惜许多。
更确切地说,就像美食家会喜欢仔细品尝符合心意的那份美味,魏尔伦也带着某种谨慎及重视,用指尖一点一点地对这具身体进行探索。
腰间的皮带被取下,纽扣被解开,拉链在缓慢往下滑动……
连五指收紧的试探都是如此轻缓,比托起一捧金沙还要更小心翼翼。
兰波吐出点难耐的喘息,开始觉得这是否有点太磨人了。
“力道重一点也没关系。”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魏尔伦。
“我知道,”
然而,自黑暗的上方传来魏尔伦的低笑,“我就是想要慢一些,仔细一些。”
他就是故意用这种轻拢慢捻的动作去仔细品尝兰波的身体,不放过任何一处。
是的,一点一点的,就像在不伤到果肉的情况下将葡萄皮慢慢剥开那般,接受兰波教导成长起来的魏尔伦也有充足的耐心逐步去探索兰波的极限——是一种对方无法掌控的任意妄为。
“……唔!”
过了会儿,无法继续忍耐下去的兰波又发出一声闷哼,呼吸的频率开始变快。
在很多时候,他都是淡然不迫的,在对待魏尔伦时总是会处于类似上位者的位置,不会允许对方有超出自己许可的行动。
但另一方,他又在近三年的相处过程中,从打算冷漠的全盘掌控到一步一步的纵容与迁就,都是仅给予对方的独一份真心。
哪怕是之前,兰波指导着魏尔伦如何做才能让他也获得同样的欢愉时,依然处于主导者的姿态。
但视野被遮蔽、双手被束缚的此刻,这份独一无二的纵容终于令他变得不似平日沉稳,体温升高,呼吸也逐渐急促。
无论魏尔伦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对兰波来说都是未知的。
下一个被触碰的会是什么地方?会以什么形式?
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在面对未知时,意外的并不感到焦躁与不安,而是……
“……!”
哗啦啦的手铐碰撞声响起,兰波反应很大地挣动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用上哪怕边缘圆润也依然坚硬的指甲。
“差点出来了哦。”
魏尔伦低声笑起来,还故意又用拇指的指腹慢慢去做出摩挲的动作。
一点点细微的黏腻手感,还有并不算充沛的莹润,兰波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些熟稔的相关概念——那是他之前常做的事情。
但他无暇再说出点什么,那份险些将他逼上顶峰的刺激此刻又开始堆叠,像一阵即将再度袭来的雪崩,连整个身体都在为此而轻微战栗。
偏偏,魏尔伦又将那只手拿开,不紧不慢地去触碰其他地方——例如,用沾着微凉湿液的指尖点在胸膛那泛起微汗的肌肤上,往下划落一点,又慢条斯理地勾起。
“………”
再一次被迫从濒临的极限退下来的兰波好不容易喘匀气,简直哭笑不得。
“你在我身上写你的名字?”
还是沾的那东西?
“啊,被发现了。”
魏尔伦本来也没觉得能瞒过感知敏锐的兰波,此刻也坦然承认着,并在人鱼线处勾勒完最后一笔。
“你之前都在我的额头上纹你的名字了,这次我突然也想试一试。”他这么说道。
“那可不是我的名字,”兰波回道,“也不是永久文身。”
当时沿着魏尔伦的发际线纹在额头一侧的,是用特殊染料画上去的【兰蒂斯特】,并不是【阿蒂尔·兰波】。
“你可以再重新纹上兰波这个名字,我并不介意。”
魏尔伦也继续回了一句。
无论真身份还是假身份,他都不在意。
“你……嗯…!”
兰波失笑,口中的话语却没能说完——他突然发现失去视野真的很要命,根本没办法对魏尔伦的动作做出任何心理准备。
而在那措手不及的最后一番刺激中,兰波的腰身条件反射地躬起,在对方收拢又刻意加大力道的掌心中彻底解脱。
过了好一会儿,余韵逐渐散去的兰波才重新呼出长长的吐息来,肺部也开始工作,汲取起外界的氧气。
他身下那把冰凉的木椅,此刻竟也被焐得温热。
倏然,兰波的眼前恢复光亮——是魏尔伦暂且解开遮在他眼前的领带,让自己的身影能倒映在那双略带湿气的金眸里。
他的右手掌心朝上,捧着什么东西简直显而易见。
但在兰波问出什么话之前,魏尔伦便先在他面前跪下,膝盖压着柔软的绒毯。
紧接着,他冲兰波笑了一下,便将右手虚握成拳,抬起,高过头顶,同样扬起的还有下巴——
兰波的金眸惊愕得微微睁大,看着那偏乳白的半透明液体流出那只倾斜过来的右拳,在空中凝成细细的线,缓慢而温驯的落下。
仿若滴入炽焰的油,几乎烧得他也变得滚烫,心脏从不曾如此剧烈的跳动着,坠进这世上最深的河底。
而做出令兰波如此吃惊举动的魏尔伦,只是抿紧嘴唇,朝人露出一个略带得意又神气的笑意。
之后,他在摊开手掌给对方示意“没有了”以后,又用领带将兰波的金眸遮上。
“好了,”
魏尔伦的脑袋蹭在兰波发间,笑着对他出声道。
“开始第二轮。”
…………
第二日。
“哦,早啊,兰波长官,魏尔伦!”
走在长廊的左拉看见二人一前一后走来,笑嘻嘻抬手跟他们打招呼。
如今的兰波早已是真正的DGSS领导者,左拉喊一声长官合情合理。
“早。”
兰波一贯温和的朝他点了点头便继续朝前走去,落在身后半步的魏尔伦则同样抬手与左拉打招呼。
“早上好。”
话音刚落,他就被好奇的左拉伸手抓住衣角,止住了行动,“怎么回事?你今天意外的高兴啊。”
一听又是问这种八卦,兰波便没有停留,而是说了声“我在办公室等你”,便继续离开了。
很难说不是在偷偷的试图逃避什么。
但把魏尔伦留下来的左拉来来回回地端详他,也没看出对方身上哪里有差别。
“快说说,是之前的出差有什么好消息?”
如今的左拉与魏尔伦相处得不错,可以相当自在的直接向他打听这种私人问题。
只不过,真正和谈是对外严格保密的,除了参与的当事人及最高领袖知情外,哪怕部门同事也以为他们只是去被公派到海外出差。
原本,各国是打算如果谈判条件能达成一致,就在签署和谈条约后再公开;但中途发生的那场袭击,令后续的各国在进行秘密商议后,决定继续隐瞒这件事。
他们和谈的消息及具体的时间地点,肯定是被内奸泄露出去的。
如今知晓的人不多,他们还可以分别在内部进行逐一排查;要是彻底向民众公开,再想搜查那个幕后黑手的难度就变得宛如大海捞针了。
因此,左拉也只当魏尔伦出差一趟,遇见了什么足够让他高兴成这样的大喜事。
可别说他看起来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呢,那愉快的情绪根本就半点也没藏住,丝丝缕缕的从周身往外冒,空气里都快飘小花了。
“这么明显吗。”
魏尔伦轻咳一声,倒也没有嘴硬的掩饰——不如说,他压根就没打算掩饰。
“嗯?”
左拉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一番,忽然发现对方那被浅金刘海遮挡的右边额头里,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深色的痕迹。
该不会是……
接着,魏尔伦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左拉眼睁睁看着魏尔伦用手指将那处的刘海撩起,露出的那处冷白皮肤上明晃晃写着一个墨黑的名字——【阿蒂尔·兰波】。
“………………”
头一次见到这样宣布所属权的表现形式,左拉倒吸一口气。
“好好好,还是你们会玩……”
“只是特殊染料而已,不是文身。”
魏尔伦的声音透着压不下去的笑意,“昨晚我惹兰波太生气,被他写在这里的。”
左拉简直耳不忍闻。
……嚯哦,谁家生气的表现形式是在对方额头上怒写自己的名字啊!
看这稳定流畅的落笔,魏尔伦你倒是也没反抗嘛,很顺从的就任由对方写在额头上了哈,真是一点也不感到自尊心遭到侮辱什么的嘛!
还这么开心的展示给他看呢!
这两个人的花样还挺多,难怪克莱芙之前神秘兮兮的告诉他无论看见什么都别感到惊讶……
原来是说这个意思啊。
“我就不问你竟然能惹到兰波生气了,来聊另一个话题……不如说,我来给你点建议……”
左拉脑袋瓜一转,抬手搭着魏尔伦的肩头,将他的身体朝自己这边拉过来些。
中途还有其他同事也路过这里跟他们打招呼,左拉笑着应付过去,随即又刻意压低声音,带着类似恶作剧般的坏笑对魏尔伦咬耳朵道。
“那我再教你一些,就是这样,这样,还有那样,那样……”
哼哼,这可都是些不得了的花招!
魏尔伦认真听完,抬眼平静看着左拉,“都试过了。”
左拉:“……??!!”
“而且,有些我虽然能接受,但兰波不太常用。”
他甚至看见魏尔伦捏着下巴,有点苦恼。
“…………我真是小看你们了。”
左拉难得感觉到挫败,“还以为兰波是老古板的保守类型,没想到啊没想到,比波德莱尔先生玩得还刺激……”
魏尔伦看着左拉甚至往后踉跄两步来表示震惊,还有点困惑对方为什么反应这么古怪。
他完全没想到是自己在那方面的阈值被任务与兰波拉得太高,反而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对某人的印象遭到了一次比较彻底的颠覆而已,还好还好,我现在差不多快要缓过来了……”
左拉捂着胸口,“好吧,我现在只有另一个问题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关系都这么亲密了,考虑这件事也是很顺理成章的吧,反正又不可能会蹦出两个家长大喊他们不同意。
但出乎左拉意料的是,魏尔伦反而露出分外赧然与无措的反应,连眼神都开始乱飘。
“结、结婚吗,这个,还没有想过……”
左拉:“…………”
不是,你到底纯情还是不纯情啊喂!
第63章
送走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格外无语的左拉, 魏尔伦也继续前往兰波的办公室。
想了想,他又特意用指尖将刘海往后拢一点,好让那行墨似的花字体能更醒目些。
而表面上, 魏尔伦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淡然,与平时没什么差别。
在这里工作的近乎所有同事都知道他和兰波在一起,而魏尔伦也乐意向所有同事炫耀兰波对他的占有欲,简直就像超华丽的孔雀开屏。
另外,左拉的反应虽然古怪,但很好的提醒了他一件事。
克莱芙以前也调侃过他们结婚她可以去当伴娘,但当时被兰波出声制止这个话题, 之后也再没有下文。
现在又过去一年多,再度被提醒的魏尔伦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结婚的可能性。
他与兰波各自都没什么牵挂,不论在一起还是结婚, 双方不会受到任何阻力。
但问题在于,兰波好像总是不太相信他的决心,认定现在的他对他的喜欢是建立在阅历尚未丰富的潜意识依赖上, 而没有经过多少深思熟虑。
就好像因为年纪小加上总在一起玩,所以会喜欢上的邻居玩伴那般, 不能说这是绝对不成熟的表现,但经历太浅会很难意识到这份“喜欢”的真正重量。
——魏尔伦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从实验室出来满打满算也就快三年,时间还太短。
即使兰波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也不想趁魏尔伦还没有对世界与自身感情产生足够认识前,就擅自将他拐入必须坚守一生的那份承诺与责任里。
而被提醒这点的魏尔伦又对此开始感到苦恼,坐在办公桌前工作时,偶尔还会走一下神。
毕竟是身为兰波的直属副手,魏尔伦的工作地点就安排在兰波的办公室内, 不时恍神的情况自然也被后者看在眼里。
“如果坐不住,可以出去逛一会。”
左右也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战争和谈的主要后续也不用DGSS来处理,兰波便让魏尔伦去休息会,不用勉强自己一直坐在这里陪他。
“福楼拜和波德莱尔先生也回来了,听说波德莱尔先生还带回一个小孩,你可以去看看他的热闹。”
正好魏尔伦因为工作与身份问题,几乎没有接触幼童的机会——但有了上次玛丽·雪莱的经历,兰波觉得能让魏尔伦多与小孩一起玩也挺好的。
但魏尔伦可不这么认为。
能和兰波待在一起,为什么要分时间去关注其他不认识的小孩?
他努力通过直属副手的培训,可不是为了方便去拜访福楼拜和波德莱尔他们的……!
“我没有坐不住,只是在想之前左拉对我说的话。”
魏尔伦立刻回道。
“是什么?”
兰波眉心微蹙,思索左拉那小子是不是又乱讲话,影响到心思本就敏感的魏尔伦。
但此刻时间才只到上午,也没什么其它大事发生,思来想去只有昨晚他被撩拨到后面一时没忍住,在魏尔伦终于给他解开手铐时,命令对方跪在原地不准动,自己则找来特殊染料,亲自在他额前写下那行字体纤细而流畅的姓名。
只靠普通的水洗是去不掉的,得使用同样搭配制作的洗料才行。
“是在嘲笑你额头的字吗?等会我去说说他,”兰波叹气,“现在先给你擦掉吧。”
这点也可以理解,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接受有人这么做。
昨晚在魏尔伦额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只是一时冲动,但在他恢复理智、想要动手将那行字擦去时,却被魏尔伦捉住手腕。
[写下来就不能反悔]。
他说那句话时,漂亮的鸢眸里还带着格外神气的笑意,一股小计谋得逞的骄傲翘尾巴。
可爱极了。
兰波心一软便纵容了,随他出去炫耀几天再说。
反正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也不差再多看这一眼。
但倘若现在给魏尔伦造成困扰,兰波也不介意现在就帮他擦掉。
索性那瓶特殊洗料也被他随身带着,只要用手帕沾上些许,花费点时间就可以慢慢蹭干净。
“不是因为这个……”
魏尔伦话才开口,便看见行动力极强的兰波起身绕过办公桌,连手帕都已经从口袋里取出来,还沾湿了!
“等等等等,我还没同意要擦掉……”
他下意识捂住那行字,整个上半身往后仰。
兰波也随之朝魏尔伦更靠近半步,俯身低头,一只手拿着手帕,另一只手去撩他的刘海。
魏尔伦不让,又用另一只手去格挡兰波的动作。
然而昨晚他们刚进行一场久违酣畅的空手格斗实战,再加上兰波早已在常年锻炼中磨练出的肌肉记忆,令他下意识手腕一翻就要去反过去抓魏尔伦的关节。
这招在魏尔伦的训练里也常见,导致他也被刺激出条件反射,立刻在变招的同时又再次反击。
一来一回,二人又在办公桌与靠背椅夹着的那个狭窄空间里较量起来了。
如果事情只发展到这里,大不了他们再继续一会儿、分出胜负后就能停手——反正这间办公室是兰波专用,不会有第三人看见堂堂DGSS长官与自家的副手在这里打得如火如荼……
“唷,终于回到巴黎的我来拜访啦,新任兰波长官!”
波德莱尔笑眯眯一抬手,跟着脑袋就从半敞开的办公室门缝里探了进来。
兰波与魏尔伦的动作同时一顿。
从第三方视角来看,就是兰波强行将魏尔伦压在办公椅上要做点什么;而可怜的魏尔伦反抗无效,只能徒劳的尝试抗衡,一只手握着兰波的手腕,另一只手则被兰波握着,整齐的编发早已散乱,隐约露出的额头还纹着可疑的文字……
他们就是以这样的姿势僵硬住了,双双转头看向不请自来的波德莱尔。
兰波的其中一只手上,甚至拿着一块格外可疑的手帕,距离魏尔伦的脸仅有咫尺之遥。
兰波:“…………”
魏尔伦:“…………”
波德莱尔:“…………哇哦。”
他在发出这声听不出是同道中人的赞叹还是大开眼界的惊讶后,另一只手还将跟在身边、此刻也跟着探头探脑的小鬼往后挡挡。
“不要看,去、去,这不是你小孩子该看的东西。”
真是的,这两人也不注意点,大白天就在办公室玩这种迷O游戏,倒是记得把门锁上嘛!搞得现在被他啪叽一下打断,败了自己从不搅人好事的绝赞口碑不说,还得当心被对方记小本本呢。
兰波沉默片刻,“……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嗯嗯,不是我想的那样,”波德莱尔敷衍点头,“所以你在人家脑袋上写自己名字宣誓主权,也压根算不得什么特殊癖好呢。啧啧啧,年轻人可真有想法。”
这小子,以为他的视力是老人家吗?都明晃晃写在那里了!
被将一军的兰波:“…………”
仰头能看见兰波表情的魏尔伦有点想笑,好歹忍住了。
另一边,那个梳着妹妹头的男孩也压根不听波德莱尔的命令——不仅不听,他还会顶嘴。
“你自己光着身体从各种情人的床上醒来那么多次,我都看腻了。”
波德莱尔同样被自己带大的崽一句话噎住,过了半晌才感叹。
“你怎么就不能像魏尔伦那样乖呢,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向人家学习,不要动不动就拆我的台,看看,我说东你偏往西,只有一张脸能看得过去,但走路上不止会被老奶奶投喂小饼干,还会害我被怀疑是不是人贩子偷偷把你拐走……”
头一次见惯常风流随性的波德莱尔能絮叨成这样,兰波都听得忍俊不禁。
他松开手,也离开了魏尔伦些许距离,好让后者也能坐直身体,稍微整理下自己的仪表。
而且刚才那场缠斗确实有点不像样,下次还是尽量避免在办公室这类比较严肃的场合吧……
等波德莱尔念叨完一轮,才终于想起向兰波他们介绍。
“这是阿尔丰斯·都德,你们喊他臭小鬼就行。”
“波德莱尔先生,介绍时不要代入私人情感。”
被称呼成【臭小鬼】的都德向自己的抚养人发出提醒,但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可能这是他也承认的客观事实。
“是克莱芙曾经向我提过的,您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那个异能者孩子?”
兰波想起这件事。
但只看都德眼下五、六岁的可爱模样,很难想象当时是怎么把波德莱尔先生累得够呛。
哪怕是刚从【牧神】操控中被解救的魏尔伦,一举一动也相当乖顺,根本不会违抗他的指令。
“哈哈别提了,这臭小鬼根本就是个犟种。”
波德莱尔苦笑着摆手,“他太有自己想法了,而且根本讲不通……”
“只是坚持在早上七点准时喊你起床而已。”都德淡淡开口。
“你看看,谁家小孩非要每天早上七点把大人喊起来的,你想睡多久我又不管你。”波德莱尔叹气。
“你快老了,根据书上的科学研究,从现在开始就该保养身体,按时睡觉与起床,不要熬夜。”
“……谁快老了,我差一点才到三十岁好吗!”
“还有,书上说上了年纪的人最好不要纵yu……”
“这也不是你突然从床底下钻出来的理由!”
“还有……”
“………”
兰波还能保持一本正经的淡定,但面部管理能力差一点的魏尔伦已经握拳抵住嘴唇,边听边笑。
都德和魏尔伦简直是两个相反的极端,难怪喜欢潇洒过日子的波德莱尔被折腾得不行。
“……唉,看看,他就这样,才六岁,这日子过得简直像我找了条犟种边牧来驯化我!”
波德莱尔开始对着兰波和魏尔伦诉苦。
“现在我生活那叫一个无聊,每天被他盯着准时睡觉,吃饭,锻炼,工作,连酒吧都没得机会去,他非要跟着,人家一看,哦吼我后面跟着个六岁小孩,立马把我客客气气的撵出去,半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兰波快要忍不住笑,“雨果先生一定很开心。”
能看见以前总是把他气得不行的波德莱尔如今这么吃瘪,雨果简直要乐得开香槟庆祝。
“这小子和雨果简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天晓得为什么他们能有那么多共同话题,雨果还嫌我不会带小孩,他明明这么省心。”
波德莱尔咧了咧嘴角,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能不省心吗,这两个人都喜欢一板一眼活成老古董,和他这种享乐主义的类型简直八竿子打不着嘛!
但偏偏都德又很喜欢粘着他,简直让人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他的异能效果是什么,现在弄清楚了吗?”
兰波想起之前克莱芙的说法,便又开口问道。
“一种同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异能,类似[言出法随]吧,但效果不算强烈,能灵验的范围也有限,不能凭空生成或者违反基本物理定律之类。”
波德莱尔也没有隐瞒,顺便也解释了下他为什么忽然回巴黎总部这边。
“我今天带他来就是为了在异能者管理部那边登记下,以后要加入DGSS还是走自己喜欢的路,都随他,反正我也管不了。”
最后那句话说得异常心累。
“言灵类的异能?很强啊。”魏尔伦惊讶道。
虽然有一定限制条件,但这种仅凭语言就可以对敌人发动攻击的异能效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真有这么强,一开始就不会让我们手忙脚乱了——因为他实现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言出法随]。”
波德莱尔满脸[别提了]的表情。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在旁边聊天讲一堆话,旁听的他默不作声,异能力还不受控,时不时就突然给我们实现其中一句,让我们懵得不行,最开始还以为是敌人偷袭,后来发现得随时当心祸从口出……”
能让他用接近绝望的语气说出这么长一串,看来当时真的被折腾得够呛。
“原来是这样,那确实辛苦您了。”
兰波忍笑点头,又和波德莱尔聊了会儿,才互相道别。
波德莱尔正准备走,脚步却停顿片刻,回身对兰波郑重说道。
“——对了,以下这些话可能只是我在战场驻守时无意间打听到的流言,但还是姑且先随便和你们一说,你们也随便一听。”
“军部那边,似乎里面有人对异能者有点意见……嗯,不是说单纯的有点意见,而是带着歧视,或者是利用的负面情绪吧……”
波德莱尔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状似思考般对兰波说道。
“我大概也有猜到国家接下来的动向,但现在谁都还不知道,不是吗?你要留意那些人之后的去处哦,兰波长官。”
…………
送走波德莱尔,兰波沉吟片刻,决定先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反锁。
只是,波德莱尔先生也不是什么嘴严的类型,现在大概率已经开始和福楼拜他们分享起刚才的所见所闻……
就算是不在意自己名声如兰波,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叹气。
一回身,与他对上视线的魏尔伦立刻又警觉地捂住自己额头,“都说不用擦了。”
这里还有个同样不在乎自己名声的。
兰波露出点无奈笑意,“好了,我不擦就是,先给你留两天。”
魏尔伦终于放松了些,手也放下来。
“而且,左拉也没有嘲笑我,”他抿了抿嘴,还是实话说道。
“我只是在考虑我们结婚的可能性。”
这句话令兰波的身形一顿,转头看向他。
“现在考虑这个还太仓促了,保罗。”兰波轻声道。
魏尔伦怔了下,反应很快,甚至连声音都带着点止不住期待的上扬。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也考虑过吗?”
“……嗯。”兰波没有否认。
“那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魏尔伦追问。
“这是一个秘密。”
兰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视线移开,“毕竟,惊喜不能提前说出口,才叫做惊喜。”
“……你好像在敷衍我,就像阿纳托尔敷衍左拉一样。”
魏尔伦没有接受这个解释,反而显得有点气闷。
“该不会要等到十年或者二十年之类的时间才可以吧。”
和玛丽·雪莱相处过一周,他的性格好像也被影响了一点,会用更坦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情绪了。
他以前都是跟着兰波有样学样,而后者偏偏是情绪波动比较隐晦的类型。
“没有那么长。”
兰波哑然失笑,“我自己也等不及。”
怎么会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他只是想要等一个比较特别的日子。
……没错,是手札里所记载的,魏尔伦背叛他的那天。
如果那天没有依照手札里的记载,魏尔伦站在他的身后,朝他开出那一枪……
或许,那就是他已越过死亡之线、与对方一同走向往后余生的证明。
倘若说刚得到手札的兰波对里面所记载的未来是惊诧与怀疑,那么,如今的兰波已开始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不论是谁出于任何目的,将这本难辨真假的手札交到刚入职DGSS的他手里,兰波都想要证明给ta看。
那个仅剩下背叛与死别的故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他拒绝接受,且绝不向那个荒诞的结局妥协。
粗略算下时间,还有一年。
兰波闭了闭眼,没有再继续讨论结婚的事情,而是忽然对魏尔伦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如果你没有成为政府雇员,会想做什么?”
跳跃性太大,令魏尔伦有点不解的眨了下眼,但还是乖乖回答。
“可我现在已经成为政府雇员了……只能继续做下去吧。”
“那就假设你以后和我一起退休,没有其它工作或任务需要你了。”
兰波温和的改口道,“会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退休之后吗……魏尔伦确实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情。
何况,他已擅自决定将未来的人生与兰波绑定,无论对方到时候想去哪里,他都会毫不迟疑跟上去。
眼下忽然要他思考几十年后的退休生活……等等。
魏尔伦的鸢眸微亮,透出一点雀跃似的开心。
既然兰波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说明兰波确实是想要与他结婚的吧?所以才会找他商量以后的生活。
兰波看着魏尔伦低头认真思考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
“想在郊外拥有一块地,种些品种不同的花。”
“到时候,还可以泡些花茶,你一边喝一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如果还感觉冷,我就在你面前放一个燃烧着木头的炭盆——虽然在太阳底下点火取暖会有些奇怪,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也不用担心外人打搅……”
“要是花开得旺盛,我们还能剪下一些漂亮的花枝,扎成花束去卖;当然不卖也可以,如果看见顺眼的路人就送给他,或许能让对方开心很久……”
听着听着,兰波仿佛同样能看见魏尔伦在脑海里构想的那些画面,随着那一字一句描述而流露在眉眼间的笑意柔和而真实。
比起繁华的都市,魏尔伦更喜欢乡下的田野,喜欢那些随风摇曳的铃兰、栽满庭院的鸢尾、喜欢洋梨与雪橙的汁水香气、喜欢漫天闪烁的明亮繁星。
“那我得努力工作了,”
听着听着,兰波笑起来,用半调侃半认真的口吻对他说道,“得多攒些养老钱才行。”
“我也会一起攒的。”
见兰波没有反对他的想法,同样感到分外开心的魏尔伦也向对方如此保证道。
他甚至为此感到迫不及待,想要那一天快快到来。
但没过一会儿,兰波又察觉到魏尔伦有点恍神,似乎因为刚才的话而想起了些什么。
他轻声问道,“是在想以前在中东那边遇见的那位老奶奶吗?”
“……嗯,”魏尔伦点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即使自己的家园已经被战争摧毁得满目疮痍,她也仍乐观的坐在废墟花院里晒太阳,还邀请他们喝茶——这一幕曾带给魏尔伦极为深刻的内心触动。
包括他眼下想要在退休后搬到郊区生活的理想,很难说没有完全受到那位老奶奶的影响。
可惜他们后来一直没机会再回到中东地区,也不知道那位老奶奶如今过得如何。
“没关系,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兰波轻摸了摸魏尔伦的脑袋,温和安慰道。
而且,会比手札里记载的结束时间要早至少三年。
即使各国一直没能找到那个使用【壳】来威胁他们的恐怖丨分子,区域性的进一步和谈也依然在稳步推进,原先开辟出来的数个战场相继停火。
纵然还有零星几个国家心有不甘,却碍于国家实力并不如负责主持和谈事务的英法德三国,咬着牙认下自己战败国的地位。
雨果先生也发来讯息,表明他不久之后就能返回巴黎。
克莱芙与福楼拜他们正在摩拳擦掌,打算好好给雨果先生办一个庆祝会。
虽说战争结束并不意味着谍报员的工作能彻底结束,但他们是隶属异能管理机构的特殊作战部门,相比普通的谍报员工而言,休假会大幅度增加。
反而是兰波被困在愈发繁琐的事务里,忙得脚不沾地。
另外,他还记得波德莱尔先生之前过来时特意告诉他的提醒,便拜托情报部那边帮忙留意军方,尤其是总参谋部那边的动向。
出于各种原因,有些异能者也会或主动或被动的加入军队,参与作战。
原本以为一旦战争结束,这些异能者士兵也会获得与普通士兵同等待遇,拿上一笔丰厚的津贴退伍或转业……结果听波德莱尔先生的说法,似乎并非如此。
倘若真是这样,如今不仅是特殊战力总局(DGSS)作战处处长,同样兼任特殊战力总局(DGSS)代理局长的兰波,就必须要插手了。
当然,身为国防部长的高先生同样在关注这件事。
简单来说,虽然负责统帅三军部队作战行动的是总参谋部,而总参谋部又隶属于国防部下辖机构——但这只是行政级别上的划分,只在预算、人事及装备采购等事情上听从国防部长领导。
作为法国的最高军事指挥机构,总参谋部在战时拥有独立作战指挥权,可以绕过国防部直接向总统神申请战指令许可,不需要国防部的批准。
同样,真正的重大军事决策是由总统领导的【国防委员会】——其中包括包括国防、内政、外交、财政及工业等各部门部长——共同商议决定,总统具有最高话语权。
也就是说,高先生并不能随心所欲干涉总参谋部的军事行动,仅拥有知情权与建议权。
而面对有些人根深蒂固的偏见与排斥,哪怕身为异能者的他坐到了高位,也仅能换得表面的虚伪客气,无法使军队里的所有异能者都跟着受惠。
甚至,还会想尽办法驱逐他们。
——叮铃铃。
魏尔伦看了眼正在专注处理事务的兰波,帮忙接听那通骤然响起的内线电话。
“这里是DGSS代理局长阿蒂尔·兰波的办公室,请说。”
他越听神情越凝重,在话尾应了声“好”后,甚至来不及将电话完全挂断,就出声喊兰波的名字。
兰波应声抬头看向他。
“高先生让我们赶紧过去爱丽舍宫,”
魏尔伦的语速飞快,整个人已经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
“军队里出了件大事,有异能者指挥官犯下战争罪了。”
…………
法国政治决策的唯一中心、亦是总统办公的地点,爱丽舍宫。
作为18世纪初落成、拿破仑三世时期开始使用的总统官邸,爱丽舍宫内部拥有超过2000件17世纪古董家具,200幅以上的名贵挂毯。
外加大量的洛可可式鎏金家具、新古典主义浮雕、各种风格的镀金座钟及大理石柱廊,令它看上去极近奢华而庄严,是法国无上权力的具现化象征。
兰波带着魏尔伦穿梭在这条铺满地毯的交错长廊间,始终面无表情。
悬挂有法国国旗的会议室内,数人争吵不休,几乎要面红耳赤、礼仪全无。
“所以我说这些异能者,就是靠不住,仗着自己有点力量就开始胡搞!”
“恕我直言,如果不是参谋部发出这道命令,我的部下根本不会主动出击!”
“竟然在责怪参谋部?可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做出攻打敌方要塞的指示?”
“但我的部下是效忠祖国、恪守岗位的军人,根本不可能盲目进攻敌国,一定是有人绕过我,给他们下达了相关命令!”
“还是看眼和平条约生效的时间吧,杜布瓦上校!我们早就在三天前收到这份协议书,怎么可能再下达攻击的命令?”
“即使要怪我的部下擅自行动,也不需要用到战争罪这么严重的定论!”
“不用战争罪,你希望对方再与我们交火吗!”
“无论事情起因如何,在和平条约生效后时间内侵占他国领土已是既定的事实,倘若我们强行保他们,只会让战争又继续打下去!”
“可他是战场上的英雄,拿下了数不尽的荣耀与功勋……即使这样也要放弃他吗!”
“你就是心太软,杜布瓦上校。”
那人冷冷说道,“说到底,异能者只是好用的道具——或许他们在战争中能做出不错的贡献,但说到底,和平时代的他们就是不稳定且不受控的炸丨弹罢了。”
“他们既不是道具也不是炸丨弹,注意你的言辞,总参谋长贝特朗上将。”
一步跨进会议室内的兰波极为冷淡的开口插话,寒郁的金眸紧盯那个始终姿态轻蔑的微胖男性。
“他们是英雄。”
被那压迫感强烈的目光冷漠望过来,总参谋长顿了下,忽然有种被蛇类盯上的发毛感。
但想起这里是爱丽舍宫,自己根本不必畏惧他——光是职级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总参谋长便又恢复到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
“……哦,原来是你,之前救下那艘和谈邮轮的异能者,是不是?”
他刻意假装回想几秒,才说出对方的身份。
“我认可你做的事情,但并不等同于要我听你的命令——事实上,你刚才对待长官的发言就很有问题,兰波少校。”
他刻意在【少校】那个军衔上咬出重音,转头又对高先生说道,“你也不必把什么人都喊来参观总统府邸,巴尔扎克先生。”
“是吗?”高先生笑容可掬回他,“可你也该称呼我为巴尔扎克长官,贝特朗。别忘记我还是你的行政上司。”
总参谋长吃了一句同样的教训,又想起他这位上司也是个异能者,面色立刻变得有些不好看。
“……噢,所以你也赞同杜布瓦上校的抗议,要求我们停止围剿那个犯下了战争罪的队伍——那个异能者指挥官叫什么来着,安德烈·纪德?”
“我反对,”内政部长立刻抬手,“这会招致邻国的抗议,甚至可能会演变为军事冲突。”
“我也反对,”外交部长同样发言,“不论是否为异能者,犯下战争罪的军人就必须接受审判,这样我也能给邻国一个交代。”
“可是,他们肯定不会背叛法国,”
鬓角有些泛白的杜布瓦上校继续争辩道,“如果只是因为某个人的疏忽而在自己国家的围剿中死去,简直就是……”
“就是什么,你想说做出这个决定的我们才是耻辱吗?”
他没有说完后半句,但总参谋长已经接了话,甚至反过来训斥道,“你也只是普通人,杜布瓦上校。不要站到另一边去了,记住你的身份。”
“好,好。”
高先生开口,“原来这间会议室里已经按照异能者与非异能者来划分出团体了吗?真有你的。”
“呵呵,巴尔扎克先生,你不也是感觉自己势单力薄,才把同为异能者的兰波及他的部下喊来充数吗?”总参谋长笑眯眯道。
即使巴尔扎克是他的行政长官又如何,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并没有错——就算此刻坐在主位的总统先生发言,也不可能越过法案去支持犯罪者。
“话虽如此,那可是几十人的性命,甚至在大多数民众心目中,他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接受过政府颁发勋章的荣誉军人……”
毕竟是自己的部下,杜布瓦上校实在不忍见到这种兔死狗烹的局面发生。
“民众的耳目都是可以被改变的,杜布瓦上校。”
内政部长说道,“如果我们换一种口径,多宣传几遍,他们就会轻易相信我们的话,同样认定那些军人是国家的叛徒。”
此刻,局面正朝着不利那只队伍的一面迅速滑落,其余没有发言的会议室成员似乎都默认了这个处理方式。
“我反对。”
兰波忽然开口,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事情的经过我已十分清楚了,安德烈·纪德以及他带领的部下在和平协议的生效时间后,依然攻占邻国要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战争罪,需要处死才能平息再一次可能引发的军事冲突。”
他看向这位总参谋长,淡淡开口确认。
“对吗?”
“没有错,”
总参谋长微笑着颔首,“你倒是很明事理,兰波少校……”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接收到兰波眼神指示的魏尔伦已在转瞬间便冲了出去!
重力加持过的身体使魏尔伦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前,便已越过大半个会议室,探手扣住这位微胖男性的脖颈,以不容反抗的力道重重将他压倒在会议室的桌面,撞出剧烈的一声动静。
全场哗然!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仅内政部长惊得瞬间站起身,连杜布瓦上校都错愕得张大嘴巴,完全搞不明白这超展开的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所有人都只能叫嚷几句,因为他们在进入爱丽舍宫前都会被搜身,禁止携带任何杀伤性武器,连护卫都必须等在总统府外。
话说就算带着武器又有什么用?那个金发的青年明显也是相当强大的异能者!
在兰波骤然掀起的满场慌乱与紧张中,只有高先生的唇角泛起一丝微笑。
“你说我是被拉过来充数?给同为异能者的巴尔扎克上将站台?”
兰波双手负在身后,抬眼望去的金眸冷漠至极——或许他的样貌仍然年轻,但气势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来得凛然而锋利。
“你这样说可真是大错特错,贝特朗。”
“你竟敢这样对我……”
总参谋长发出吃痛的哼哼声,气急败坏的想要从会议桌上撑起身体,再狠狠教训这个臭小子一顿。
但魏尔伦的力道岂是普通人的两条胳膊能撼动的?总参谋长只感觉自己被一座大山压着,根本翻不了身。
他只能继续听兰波逐字逐句的漠然宣判。
“我身为统领反间谍处的DGSS代理局长,是特别来此执行公务的。”
“贝特朗,我有证据确定你就是隐藏在法国政府内的他国间谍,意图通过在签订和平条约后向军队下令进攻的形式再次挑起战争,损害法国利益。”
“我有权逮捕你,并进行相关审讯。”
想要把军队里的异能者当成弃子丢弃,就要做好自己也成为叛徒的觉悟。
即使职位不比总参谋长高,但身负排查国内间谍职责的兰波,自然也能用自己的方式保全受到冤枉的那位异能者指挥官。
这才是高先生紧急喊他过来的真正目的。
兰波踏出会议室的步伐微顿,回身,似笑非笑看着这位难以置信的总参谋长。
“你同样是军人,贝特朗上将。”他开口。
“希望你能像那些被你冤枉的战争英雄一样,也拥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啊。”
第64章
安德烈·纪德, 拥有[预知]能力的异能者,同时也是军人。
虽然比不上维克多·雨果那般能在战场以一敌万的【超越者】,但仍带领部下奔波于一场接一场的战役中, 早已发誓原为守护祖国牺牲自己的性命。
即使救下了数不清的同伴与民众,他依旧并不认为自己是英雄,并坚信自己就算死,也会只会死在纵然淌尽血液亦不甘闭眼的战场上。
此乃军人的天职,安德烈·纪德是如此认定的。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迷茫站在被一场炮丨弹洗礼过的荒土上,身后跟着同样因漂泊而彷徨的四十余名战士。
安德烈·纪德清楚记得自己是听从了总部命令, 奉命率领四十余人攻打驻守有六百敌人的要塞。
在成功占领要塞后的他与部下,还没来得及为这番艰辛的胜利而感到喜悦,噩耗却降临得更快一步。
由于进攻的时间点在和平条约生效后, 他们被判为战争罪,立即受到另一支部队的围剿。
为什么?
被祖国抛弃的安德烈·纪德甚至来不及升起愤怒与憎恨的情绪,就被迫带领部下使用缴获自敌方的军备杀出包围网, 在这片战场上格外狼狈地逃亡着,躲避来自曾经战友的追捕。
“为什么?”
再次面对不知道该去哪里的绝望, 站在他身后的亲信也终于哽咽着,问出了这句话。
“我们明明是听从命令才进攻的,为什么我们反而变成了罪犯?”
“为什么在转眼间,我们就从战争英雄变成了叛徒, 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
响起在队伍里的声音愈来愈愤慨、悲怆,身为这支队伍指挥官的安德烈·纪德却说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他第一时间想到要求助自己的长官——杜布瓦上校。
他的长官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将领,经历过许多场战役的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杀意或威严,反而始终表现得分外和蔼;在赢得以弱胜强的战役时,还会夸奖他们的作战能力非常出色。
如果是同样知道他们是奉命作战的杜布瓦上校, 一定会尽力为他们争取到平反的机会。
不过,纪德也清楚杜布瓦上校并非为了功勋才成为军人;倘若没有战争,他更愿意卸下军装,回到自己的老家,成为一名同样了不起的乡村教师。
这也导致杜布瓦上校对权力的欲望并不强烈,在总参谋部的军事会议上,他往往不参与进任何一方派系的争权里,始终保持中立。
虽然纪德想要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长官身上,但他其实也清楚,杜布瓦上校大约是没能力将他们带回到法国的。
毕竟,那可是总部下达的命令。
难道会有人愿意站出来自打脸,承认当时的进攻命令是他做出的,并自愿接受近乎必死的审判吗?
因此,这件事的后果只能由他们这些下级士兵来承担,也必须让他们来承担。
纪德无声苦笑,甚至不愿去设想一个更加令人感到绝望的猜测——这道命令并非总部有人判断失误才发出,而是特意下达给他的。
“……纪德长官,”
有人在身后哑着声音喊他,“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哪里……是啊,真是个好问题。
纪德怔怔望着面前这拂过焦土、卷起枯叶的肃肃凉风半晌,才勉强调整完心情,转过身,用平静而坚定的神情面对自己的部下。
“我们先想办法突破西面的追捕网……”
他的话忽然收了回去。
部下看见自己的指挥官只说了半截话就停住,产生一些不明所以的骚动——但很快,他们终于察觉到纪德是在看他们身后的方向。
一双接一双满是疲惫与伤痛的眼睛跟随纪德的目光而转动,都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此刻的他们早已在战场上滚过不知道多少的泥血与尘土,却在得到休整前又被迫流亡,身上军服早已变得残破与肮脏,伤口也得不到药物医治,开始出现感染症状。
但那一支穿着法国军装的同胞小队,身上衣物却十分整洁,在不远处站得笔直。
这么一比较,他们之间的差距简直太大。
更远处还停着几辆军用皮卡——大概是担心他们察觉才特意停在远处,自己则下车徒步赶来。
可就是这么一支本该要围剿他们的小队,却在纪德小队的成员纷纷下意识抬枪摆出射击姿势时,没有进行反击,而是朝他们恭敬行了一个军礼。
“安德烈·纪德中尉,我奉巴尔扎克上将的指示,前来迎接你们回到法国巴黎。”
话音落下,这支小队里的所有人都同时朝他们敬礼。
他们都没有随身携带能够反击的远程武器,似乎毫不在意指向他们的数十个洞黑枪口。
场面一时寂静务必,纪德小队的众人都惊愕得呆站在原地,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纪德无声张了下口,又张了下口,竟然要酝酿好半晌,才发出了极为颤抖的声音。
“是国家为我们平反了冤屈吗?”
“是阿蒂尔·兰波少校的功劳,”对方笑了笑,“他抓出了军队总部里的敌国内奸,才没让你们这些战争英雄被无辜放逐出境,成为罪犯与叛徒。”
“快点回去吧,兰波少校说还需要收集你们的证词呢。”
“还有杜布瓦上校,是他在国防委员会议上的据理力争,才让这件事有了转机。”
听完这些话,纪德与他的部下都颤抖着,扔下了手里的枪。
又过了片刻,他们的脸上蓦然滑落热泪,近乎泣不成声。
…………
巴黎东部第20区,努阿基要塞。
在DGSS总部的审讯室,关押着一位特殊的嫌疑犯人。
正在茶水间摸鱼的左拉见自家长官只是带着魏尔伦出去一趟,就把堂堂法国总参谋长满头是血的被押回来,震惊到嘴里的饼干都险些掉在地上。
什么……什么情况,这是犯什么大事了??
“左拉,去把波德莱尔先生请过来。”
魏尔伦押着反抗不得的贝特朗继续前往审讯室,兰波则落后一步,淡淡吩咐左拉道。
“接下来,我需要他协助审讯一位犯下叛国罪的……嗯,奸细。”
“该死的,谁是奸细!”
贝特朗使劲挣扎,气得大嚷大叫,还要扭头怒骂兰波,“你根本什么也审不出来,我可是总参谋长,是国家五星上将!你最好给我识相点……”
砰!
魏尔伦面无表情,单手扣着这个聒噪家伙的后脑勺,轻描淡写间就让对方的脑袋狠狠撞向左侧墙壁,发出响亮而沉闷的剧烈一声。
贝特朗哼都没哼出来就直接昏迷过去,身体软绵绵倒下去,又被魏尔伦单手稳稳拎起上半身。
旁观这粗暴一幕的左拉张大嘴巴:“…………”
他的五官都快拧巴成一团,难以想象这位尊贵的五星上将得遭受多大的重创——那可是拥有重力异能的魏尔伦!
毫不夸张的说,魏尔伦能用[把火柴一头插入沙地]那种轻松的姿势,随手就把一辆轿车硬生生嵌进混凝土墙里。
但轿车是轿车,五星上将是五星上将……
而此刻,魏尔伦就像在拖一头猪那般,让这位身材微胖的贝特朗上将的两条腿耷拉在地面,自己则一路强行拖着他前进。
就算这样,他的神态也是风轻云淡的,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行为。
“…………”
以往都被那张漂亮脸蛋蒙蔽了双眼、头一次真正见识到魏尔伦武力值的左拉沉默了。
回头就和他的好同事们强调一下,有事没事都千万别得罪魏尔伦……还有对方超级在意的兰波……
毕竟,他是挺喜欢吃土豆的,但还不想被种成土豆。
“左拉。”
脑海里刚浮现这个念头,左拉就听见兰波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还站在这里不动,是有什么疑问吗?”
恰好这时,魏尔伦也侧身朝这边望过来一眼——似乎是在奇怪兰波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但在左拉的眼里,魏尔伦眼底的隐含意味就变成了[再不听兰波的话,你也想在墙上磕一下头吗]的强烈威胁信号。
“我现在就去!”
左拉瞬间就跳起来溜远了,速度比中午去餐厅抢千层派还要快。
兰波微微抬了抬眉梢,倒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同魏尔伦去审讯室,看着他像甩一袋垃圾进垃圾桶那般,将贝特朗随意摔在拘束椅上,用铁链栓紧。
也不知这位可怜的贝特朗上将,此刻身上到底断了几根骨头。
趁犯人还昏迷的功夫,兰波打电话向高先生询问更详细的情况——有相关纸质资料更好。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捏了个罪名把人抓回去了?”
高先生笑呵呵的,听上去心情非常好。
“你没看见总统先生的表情,他当时也惊呆了,还以为又抓到一条像前任国防部长那样的大鱼呢。”
“我在会议室里已经听见了大致状况。”
兰波平淡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抓错。”
内政部长那句话说的很对——民众的耳目都是可以被改变的,只需要一点包装再加宣传,人们就会轻易相信他们得到的“真相”。
那么,反过来自然也可以。
只要他给出一份报告,证明【总参谋长贝特朗是奸细】这件事是“真相”,闻风而动的媒体就会为了这个大新闻而迫不及待撰稿,将这个真相替他宣传出去。
“你说的没错。”高先生笑道,“另外,安德烈·纪德是在之前战争中宣扬过的战争英雄,获得许多民众拥戴的知名人物。”
“比起战争英雄在最后成为国家叛徒的这个悲剧性故事,还是让它的结尾变成战争英雄被潜伏在国家内部的坏人污蔑成叛徒,却在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被人识破,功亏一篑,没有让英雄含冤而死——更好些吧?”
“自然。”兰波颔首应道。
何况,这样做对高先生也有很大的好处。
他当上国防部长的根基不稳,自身又是遭到排挤与歧视的异能者,让底下很多人起了小心思,想要抱团架空他的权利。
贝特朗就是其中一个。
以往的他不好直接出手教训,只能从侧面敲打——但这样做显然助长了那帮人的嚣张气焰,认定巴尔扎克是个怂包,不敢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至于DGSS的代理局长?嗨,那就是个只有脸长得好看的政界新人罢了,他们的职级都比他大,难道能拿他们怎么样?
不过是凶一下就会立刻缩回壳里的蜗牛而已。
然而,兰波的初次登场,就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脸。
他那雷厉风行的抓捕行为、再叠加魏尔伦冷酷无情的悍然出手,瞬间把那些有小心思的人吓得全都夹起了尾巴。
对方的意思很明白——不管贝特朗是不是真的别国间谍,只要他说是,贝特朗就会是那个间谍。
而他们在他眼里,也全都一样。
巴尔扎克碍于自己的位置,不好动他们,但不等于他手底下没人能动他们了。
还是一不留神就会丢掉小命的那种动法。
以后的国防部长巴尔扎克先生,怕是刚咳嗽两声,都会有人赶紧小跑着过来给他亲自泡茶了。
终于能彻底掌握实权,高先生心底自然是高兴的。
不愧是他看中的兰波,心思聪慧、办事又沉稳可靠,只需要简单两句话,就能立刻领会背后的含义。
唯一的缺点竟然只有太年轻,在升迁上会有些吃资历的亏。
不过,这点在政绩上可以弥补回来。
“我亲爱的阿蒂尔,”高先生笑道,“等这次给纪德平反的新闻放出后,我希望你同意我让他们写明识破间谍的那位功臣姓名,并接受采访。”
兰波讶然,“您的意思是……”
“只是在政府内部闷头做事,要熬的时间可长得很,”高先生道,“但假如你能在民众心底拥有堪称沸腾的声望,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再加上虽然大体保密、但知晓你出手救下邮轮这件事的人也不少,你在内部同样不缺少支持。”
“[当国防部长]不该是你的极限,阿蒂尔。”
“——你想象过你的35岁吗?”
最后,高先生问出这句意味深长的内容。
兰波沉默了。
因为竞选法国总统的最低要求年龄,是35岁。
在从来都是普通人当选总统的大背景下,高先生竟然希望能出现有史以来第一位异能者总统吗?
原本无心于政治的他,仅是在得到手札后的一次意愿转变,却似乎开始将他越推越高。
“……我明白了,”兰波开口。
“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能理解你的迟疑,大概是不相信那种未来能够实现吧。”
高先生笑了笑,“不过,这次确实是个挣好名声的机会,有它总是不会吃亏的。何况,纪德本来就万分感激你……嗯,他应该正朝你这边赶过来呢。”
“有这么一出,他在民众间的声望同样大涨,军队内部不止很难再动他,还要给予足够丰厚的补偿。”
“他同样会成为你的助力,阿蒂尔。”
语重心长的这通电话终于结束,依旧拿着听筒的兰波有些走神。
高先生对他寄予厚望,但对兰波而言,最重要的并非他能在政途上最后走多远,而是总统这个称呼背后所代表的责任。
倘若他真的成为法国总统,有足够的能力治理这个国家吗?
眼下的他,尚且没有像高先生那样强烈的信心。
何况,魏尔伦会愿意跟他一起踏入全力的漩涡深处吗……?
兰波轻轻叹出口气,便听见身前传来波德莱尔的欢快声音。
“听说你把总参谋长当间谍抓回来啦?哈哈,这可真是了不起,我老早看那混球不顺眼了!”
在战场上没少跟贝特朗呛声的波德莱尔此刻可谓兴高采烈,单手拍了下都德的肩膀,将人往前一推。
“喏,你要的这小子,给你带过来了。”
哎呀呀,虽然兰波没有通过左拉的传话明说,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对方的打算呢?
都德绷着张格外严肃的小脸,显然在来的路上已经被告知过该怎么做了。
“多谢,波德莱尔先生。”
兰波露出笑意,朝他们点了点头。
审讯室内,等在贝特朗旁边的魏尔伦见兰波终于打完电话回来,便一盆冷水将昏在拘束椅上的嫌犯泼醒。
贝特朗刚被强行弄醒时,还有点哼哼唧唧,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
但很快,他就看见兰波坐在他正前方,双腿交叠,戴着手套的十指交叉置于其上,正好整以暇的注视他。
当对方用那双被光线压得暗金的冷淡眼眸望过来时,墨黑长发也垂落几缕在肩头,令他不像是坐在审讯室里,更有可能出现在什么贵族的晚宴上。
贝特朗尝试挣扎一下,却感觉自己浑身都在传来尖锐的疼痛,像是去跟狮子搏斗了至少半个小时。
但实际上,他这算什么跟狮子搏斗半个小时,他只是挨了狮子两巴掌……
而此刻,那头把他揍成这样的狮子还站在他身边,像盯着一块会动的猪肉那样紧盯着他。
贝特朗动了动嘴角,想骂人,又不敢。
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姿态格外散漫的年轻男性,正双手交叉怀抱在胸口,靠着墙懒洋洋的打呵欠。
他的身边则放了把椅子,有个妹妹头小男孩坐在上面,够不着地的双腿一晃一晃,同样没什么表情的盯着这边。
那个陌生男人就算了,为什么还会有个小鬼在这里……?
“好了,贝特朗先生,让我们开始吧。”兰波淡淡开口,拉回贝特朗的注意力。
“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来。”
一开始,贝特朗还想抵抗。
他当然知道自己确实许可了那条进攻命令的下达,而定罪为间谍本身的证据链并不需要太过充分——这又不是法庭审判!
只要他真的做出了损害法国利益的事情,让兰波听完口供,再对报告进行一些语言上的修饰,随便找几样似是而非的“物证”,他就能被架上斩首台。
“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去攻占那个要塞的人又不是我!”
贝特朗粗哑着声音回道,但只得到兰波近乎轻蔑的笑了下,少见的露出极尖锐且强势的表情。
“你想说邻国会对我们发起抗议?不会的,我可以交出另一只替罪羊代替纪德他们。”
——那只替罪羊就是你,贝特朗。
在对方没有继续说完的话语里,明晃晃透着这句回答。
贝特朗太懂了,他以前也这样干过无数次,将不知多少竞争对手送下这个权力与野心交织的舞台。
“………你这样对待我,就不担心被前进党报复?”
但他此刻连小命都被人拿捏在手里,只好暂且压下心底的憎恶与愤怒,尝试与对方谈判。
“只要你证明我是清白的,我也可以帮你保住那个纪德,怎么样?就说他也是被部下隐瞒之类的,反正大体上糊弄过去就可以……而我还能游说前进党,当他们接纳你、支持你……”
“你不这样做,他们也会支持我。”
兰波平静打断他的话,“毕竟,谁都害怕坐在这把椅子上。”
现在的前进党内部谁敢替贝特朗说话?是不是好日子活腻了,也想被当成间谍抓起来?
“………”
贝特朗咬紧牙,开始恨起自己为什么当时在成立DGSS上投了弃权票。
等了一会也没等来贝特朗坦白的兰波并不感到意外。
“从现在开始,你将会出于为了自身私欲而背叛法国的内疚,对我的任何问题都如实回答——除此以外,你什么也不想说。”
兰波将这段话逐字逐句的清晰陈述出来,像给某个概念下定义那般,客观而准确。
坐在角落的都德听见这句话,那双睁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被灯光笼罩的兰波,周身泛起浅淡的光芒。
——异能力【最后一课】,发动。
坐在拘束椅上的贝特朗张了张口,惊恐的发现自己原本想骂出声的驳斥临到嘴边却一转,变成“好的。”
而他的心底,当真莫名升起了一股古怪的内疚感!
见到能力起效,兰波朝魏尔伦温和眨了下眼。
与他默契十足的魏尔伦立刻打开手边的录音设备,沙沙的磁带转动声轻微响起。
“你是否知晓要求安德烈·纪德进攻敌方要塞的命令?”
重新看向贝特朗的兰波神情恢复冷淡,向他发问。
而察觉到对方想做什么的贝特朗,表情变得更为惊慌——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已经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大骂这个人在作弊了!
等等,不要回答,他不能回答,死嘴,快闭上啊!!
“是的,我知道。”
无论贝特朗的意识与理智如何抓狂,他都无法控制自己拒绝回答兰波的问题。
“你是否在知晓和平条约生效时间的情况下,仍旧要求总参谋部内的亲信制订并下达该条命令?”
“是的。”
“请提供那位亲信的名字。”
“?弗朗索瓦·西蒙。”
“你是否曾与前任国防部长的往来频繁?”
“是的。”
“你是否……”
哪怕有都德的[言灵]异能加持,兰波也没有直接抛出问题让对方随意作答,而是用引导性极强、仅需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结束的提问。
贝特朗几乎要哭出声来,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把自己彻底推向火坑。
等那一连串的提问结束,他几乎要歪倒在那张冰冷坚硬的金属椅背上,血、汗还有水混在一起淌了满头满脸,极其狼狈。
什么军人般坚强的意志,此刻的他就如同得知自己要登上绞刑架的罪犯,惶恐、畏缩与求饶挤满了他那张不复高傲的面孔,甚至变得十分滑稽。
“等再拿到纪德那边的供述,大体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拿到这份口供的兰波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和魏尔伦一起离开。
回头再让左拉搜查下他的家,找出点不干净的证据,整件事就能彻底结案了。
政府那边原本也不想搞出这么大的丑闻——总参谋长和前任国防部长竟然都是别国间谍!
但正好民众早已对持续数年、又始终不能获得大胜的战争很有意见,甚至连带这届总统的支持率也一直在跌。
既然如此,政府就可以推脱战争的失利全是因为间谍故意在暗地里动手脚,反而能将责任开脱出去。
而且,还可以宣传一下遭到诬陷、但在尚未酿下大错前就被政府及时出手挽回的战争英雄安德烈·纪德,能再添一波印象分、拉回支持率。
权衡许久,总统默许了兰波将贝特朗定为别国间谍这次特别行动,并在内部会议上表示对他工作的大力认可与支持。
有出身社会党的总统站台,社会党那边的政要自然也会满口支持兰波。
过了两天,安德烈·纪德及他的部下也在高先生派去的小队带领下,成功回到法国巴黎。
重新踏在祖国的土地上,纪德又想要落泪。
但身后已经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呜呜声,反而让作为指挥官的他稳住表情,回头去训这帮部下。
“都哭一路了吧,眼泪还没有流干?”
他才说没两句,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感觉眼眶发热,“好了,都快去医院检查伤势,再换身干净衣服,吃顿好的。”
纪德自己则只是简单打理了下,便匆匆赶往努阿基要塞。
兰波在DGSS总部旁的咖啡店里接待了他。
身为军人的纪德动了动嘴,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便只对兰波说道。
“往后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告诉我。”
“我会的。”
兰波轻轻点头,没有拒绝对方向他传递的这份莫大感激。
见纪德身体还十分疲劳且虚弱,兰波便让他先回去休息,之后找个时间将证言写成纸质材料,派人转交给他就行。
“不用,我可以亲自……”
“你不用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纪德。”
兰波笑了下,半开玩笑的对他说道,“你现在是遭遇诬陷却仍不放弃的伟大英雄了,还是先考虑下数不尽的媒体采访,以及勋章授予和升迁就职时的对内演讲吧。”
这些可都是对口才的严峻考验。
听完这些的纪德逐渐石化在原地,完全没想到还有后面这么多麻烦事。
兰波则再与他聊了几句后起身道别,先去柜台打包一份点心与加了许多糖与牛奶的咖啡,再回到他的办公室。
魏尔伦还在努力工作,直到兰波将咖啡与小蛋糕放在他手边,又甜又暖的香气飘了过来,他才恍然抬头,朝对方露出一个格外明快的笑意。
“兰波。”魏尔伦的心情很好,“纪德那边解决了吗?”
“差不多,”兰波温和道,“之后我会需要和他一起上几个新闻采访,回答一些问题,再对民众下一些保证,应该就可以告一段落。”
至于贝特朗,他后面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审判,再关押到监狱里去的——即使不判处死刑,终身也都不可能放出来了。
魏尔伦点头,先捧起那杯特别制作的“小孩咖啡”慢慢抿了口,才将波德莱尔刚刚送来的邀请函交给他。
“让我们五天后去雨果家里参加庆祝晚宴。”
这是好些日子前就定下的事情,兰波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总归是比较正式的庆祝宴会……
兰波盯着魏尔伦沉吟。
魏尔伦正拆了包装要吃蛋糕,察觉到兰波一直盯着他看,便连樱桃带奶油挖了一勺,抬高手递他嘴边。
“你吃第一口。”
兰波哑然失笑,但还是俯身就着他的手将勺子含入口中,慢慢吃干净上面的奶油与樱桃。
“我只是在想,应该给你定制一套西装。”
五天的话,加急一下应该来得及。
“是需要穿着西装去参加吗?”
魏尔伦咬着勺子,因吃着蛋糕而有点含糊不清道,“我穿这一身就可以。”
虽然这是DGSS发的工作制服——市面上最主流的黑西装三件套,但它使用的布料比较高档,平时穿出去也完全没问题。
兰波却不这么认为。
魏尔伦平时的物质欲望就很低,衣服也是只要他买的都会穿,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的。
而距离他从【牧神】掌控中脱离的时间已快三年,如今的身量修长而高挑;而常年保持锻炼的习惯同样令他的身材比例极好,举手投足间已优雅如月下的弓,又充满矫健而轻盈的爆发力。
再搭配对方彻底长开的极漂亮样貌,只穿着普通的黑西装,根本就是给玉石裹上稻草,暴殄天物。
“等今天下班后,去手工西服店看看吧。”
最后,兰波敲定道。
“我想给你专门定制一身西服,就当作今年的生日礼物……白西装一定很适合你。”
第65章
倘若是平常时候, 魏尔伦听兰波说要给他定制一身新衣服,必定是欣然应下。
但兰波一说那是生日礼物,魏尔伦就有些迟疑。
在他心里, 哪怕是再贵的衣服,那也只是穿不过几年的衣服而已——只用一身衣服就浪费一个生日礼物,岂不是太亏了些?
但衣服又是兰波特别为他定制的……
魏尔伦拧起眉心,看上去可比对贝特朗动手时要纠结一万倍。
兰波好笑看着他犹豫许久,才慢吞吞说出自己的愿望。
“生日礼物……可以不止这一样吗?”
当然,魏尔伦并不想价格多么昂贵的礼物,他更想要“意义特殊”。
尤其是与兰波之间的亲密联系, 会让他感到一种被全然关注的满足与放松。
譬如,他手腕上一直戴着兰波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以宇宙天体为主题的机械腕表。
表圈、表盘及表带整体采用红与黑的配色,摸上去有一点特有的粗糙质感, 在刻意模拟小天体的坑洼表层。
最重要的还是那印刻着深色繁星的表盘,以及一格一格走在上方的、形似拖着青白尾焰的彗星指针。
兰波送这件礼物的缘由不言而喻,而魏尔伦也特别喜欢, 从那时起就一直戴在手上,格外爱惜。
当然, 魏尔伦也会送兰波生日礼物,多是自己亲手制作的东西——风干的香水茉莉花瓣书签,学着酿出的葡萄酒与梨子酒,萃取的花果调香水, 以及其它工艺品。
无论他送什么,兰波都会非常高兴的收下。
直到现在,兰波看的书里也依然夹着魏尔伦制作的花瓣书签,没有一丝缺损。
而眼下,兰波提前对他说生日礼物是一身定制的西装, 魏尔伦反而稍许迟疑。
也不是说不喜欢,就是……感觉还差点什么……
——从兰波的视角来看,正在犹豫的魏尔伦此时心底在想什么,简直暴露得一清二楚。
但他的心情却一直很好,连眼底浮现的笑意也愈发明晰,是只对他一个人展现的温和与欣悦。
“好,”兰波笑着应下来。
“到时会再附赠你另一个礼物。”
有兰波的承诺,魏尔伦自然很高兴的应下这身新西装——但还要附加一个条件。
“我也要给你定制一套。”
既然要去定制新西装,怎么能只让兰波给他买?他也要给兰波买一身。
到时,他们还可以一起穿去庆祝会。
“你也要给我买?”
兰波露出些微诧异的反应,唇角弧度却弯得愈发明显,欣然接受对方这份回礼。
下班后,二人没有坐政府配备的接送专车,而是散步前往一家很有口碑的手工西服店。
——来自波德莱尔先生的倾情推荐,并表示他是这家店的常客,直接报他的名字,老板肯定给他们打折。
这次走在街上不再显得过于萧条,有些店铺因为各种原因倒闭,但也有些在这场持续数年的漫长大战后顽强地支撑下来,重新开门营业。
往来行人的步伐也慢了许多,透着战争终于要结束的解脱与放松。
比起去年走在这里的冷清光景,兰波很乐意见到民众的日子能够好转,脸上也开始出现笑容。
那家手工西服店在街角,兰波推开门时,挂在上方的黄铜铃铛被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
“下午好,两位先生。”
坐在柜台前的一位中年女性立刻抬起头,朝他们露出热情的营业式笑容。
“下午好,老板。”
兰波彬彬有礼的回道,并侧身让过空间,示意魏尔伦站到前面来。
“我想给他定制一身西服,麻烦您了。”
魏尔伦跟着补充:“我也要给他定制一身。”
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同时来又同时互给对方定制西服的客人,老板用隐含稀奇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过,恍然懂了什么。
“没有问题,二位是选择我们这里现有的版型,还是想要特别设计?”
老板边将手边的款式样册与面料样册递给他们,热情又亲切的让他们“先随便翻翻,看下有没有喜欢的”,随即又起身去掀开柜台旁的门帘,喊着谁的名字。
“薇娅、薇娅,快些,带上你的软尺出来,我们有两位客人需要服务……”
兰波先将厚厚的面料样册拿在手里,让魏尔伦翻开另一本画满各种款式的样册,挑选自己喜欢的版型与配饰。
“不用讲究经典或规矩,只要你喜欢,怎样搭配都可以。”
虽然兰波自身偏向于比较传统的生活,但对魏尔伦却格外宽容,从不约束他的任何喜好。
……某些情况下除外。
虽然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对魏尔伦身体的后遗症比较严重,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譬如曾经关于那枚铃铛的小游戏,后来反复尝试了至少一个月,才让魏尔伦勉强戒掉对“声音”的依赖。
而且,至今也不算完全戒掉。
比起自己动手,魏尔伦总是更愿意且喜欢兰波来帮他——哪怕会需要经过一番苦闷且漫长的忍耐,那也是他的心甘情愿。
这份心甘情愿,也随之延伸到生活中的许多方面。
因此,虽说兰波在很多事情上都相当纵容魏尔伦,但反过来,魏尔伦又会全盘服从兰波的意愿。
“我不懂这些,你来选就好。”
魏尔伦没什么迟疑的将那本样册又举到兰波面前,由他来决定自己之后的衣服款型。
“这真是……”
兰波哑然失笑,便认真帮魏尔伦挑选起样式。
双排扣……太过正式,单排扣会比较合适。
戗驳领吗……太个性,青果领又只适合礼服……如果这样搭配,相应的西装马甲肯定也不能过于正式……
兰波沉吟许久,挑选得极其谨慎。
哪怕是给他自己买衣服,也未必有这么仔细精挑细选过——大致就是感觉差不多又比较顺眼,便直接付钱买走。
魏尔伦眼底带笑看着十分犯难的兰波,手里一直稳稳托举着那本样册,尽职尽责地充当起人体书架。
老板也将坐在内间忙碌的薇娅喊出来帮忙——是一个样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子,样貌标致,推测与老板有较为亲近的血缘关系。
当她一抬眼看见两个大帅哥站在自家店里,脸上笑容瞬间就变得格外灿烂。
哎呀,这可真养眼,都是身高腿长的绝佳衣服架子,一看就知道能把西装穿得特别好看。
“我看您好像很犹豫,”兼任设计师的薇娅主动问兰波道,“是在哪部分选择上有疑惑呢?”
“嗯,我想给他选白色西装,但对内部的搭配有点苦恼。”
兰波微微点头。
虽然他觉得魏尔伦适合纯白的西装,但这也意味着那身衣服一旦版型稍微正式些,基本只能出席非常重大的场合——
例如,婚礼。
兰波对此有点哂然,完全能想象到时候他和魏尔伦这么穿着去雨果先生的家里参加庆祝会,能被那些同僚揶揄成什么样。
“噢,是想要选择白色的西装,又希望能在日常也可以穿着吗?”
薇娅想了想,将那本款式样册翻到其中一页。
“那就只选择白色的西装外套,内里的马甲与长裤统一换成偏深的色系呢?”
这样就不用担心全身白色太过正式,穿出去会被人当成即将去结婚的新郎,一路频频回头……
“很好的建议。”
兰波欣然看向魏尔伦,“保罗,你觉得呢?”
“可以。”——魏尔伦先是不假思索答应下来,但又补充一句,“希望可以做的宽松些。”
一旦需要打架,西装这种面料硬挺、毫无放量的衣服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他上次穿着西装对贝特朗动手的时候,就发现胳膊有点伸展不开,耽误他揍人。
“西装不能做得宽松啦,那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了。”
薇娅被这位金发帅哥的话逗得笑起来,但还是认真考虑了他的需求,在思索片刻后,提出一个不那么通常的解决方案。
“实际上,我前段时间有些关于马甲的灵感,将它画成了草稿。”——她跑去内间,没多久又急匆匆跑出来,“你介意穿挂脖马甲吗?”
“挂脖马甲是什么?”
魏尔伦看了眼那张草稿设计图……潦草到根本看不明白哪里是哪里,只勉强能分出一个轮廓。
“因为马甲起到修饰身材、固定衬衫和领带的作用,通常都会做得比较贴合人体,你说的‘太紧’很大程度上有它的原因。”
薇娅索性拿出一件普通的无领单襟马甲,给他们进行实物对照演示。
“这是我设计的新款马甲,我用这件衣服给你们大概比一下。你们看,我会将背部这一块布料裁掉,只保留腰后的部分布料,依然可以强调修身的功能。”
“然后呢,绕过后颈的这根三指宽的系带可以将上半部分固定……这样一来,你的手臂就可以大范围活动,不会受到原本背部这部分布料的约束,也不会有牵扯感……”
介绍到自己擅长且喜爱的领域,薇娅滔滔不绝,连比带划。
魏尔伦听懂了,而且觉得这样的设计确实不错。
“那就这个。”
听见魏尔伦这么痛快的应下来,薇娅又突然显得有些赧然,连声音都透出格外的不好意思。
“这个挂脖西装马甲,”她小小声开口,“其实我一开始……是设想给女性穿的。”
“我不认为衣服有什么性别之分,只要符合我的需求就行。”
但魏尔伦听完她的解释,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淡淡这么回了一句,完全学到了左拉的灵活实用主义精髓。
“那我再稍微改下版型,让它更贴合你的身材,颜色可以用比较严肃的深灰或炭黑色。”
薇娅用力点头,“放心,你穿出来一定特别好看!”
这点兰波倒是也非常赞同。
定好魏尔伦的定制西装后,兰波索性也将自己那身交给对方决定。
“不懂那些搭配没关系,看你喜欢的来。”
毕竟到时候也是穿给他看。
“好。”
魏尔伦眼睛一亮,很乐意给兰波挑选他觉得非常合适的服装。
实际上,他以前看电视里那些演的贵族身上穿的衣服就很适合兰波——丝绸的纯白衬衣,繁复的蕾丝立领,带着大褶边的袖口……
“能让我在现代穿出门的。”
看出魏尔伦在想什么的兰波立刻加上限定条件。
魏尔伦没说话,但表情突然变得分外失落。
“……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黑发帅哥突然这么说,但话语的内容和金发帅哥的反应实在很有趣,让旁听的薇娅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又板起脸,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就这件好了。”
魏尔伦对着这本样册翻来覆去,最后敲定了他想要的设计元素——双排扣加大翻领的骑马装大衣外套,里面则是袖口收紧、小臂部分略宽松的立领衬衫,搭配拥有双排扣束腰的纯黑长裤。
他努力找出了一身能在如今这个时代穿得出去,细节处又接近优雅贵族式的设计,喜好真是半点也藏不住。
不过,他也清楚兰波的畏寒体质,特意挑选了更保暖的骑马装大衣。
这也意味着只要将外套的纽扣一系,内里再怎么样旁人也看不见——完美符合兰波的要求。
兰波忍着笑意点头。
“就这身吧。”
为了达成“互相给对方定制衣服”这个条件,魏尔伦与兰波是分别给对方结的账,令老板还有点困惑,随即又露出了然神情。
年轻情侣间的小把戏,啧啧。
“对了,我有一位朋友名叫波德莱尔,”
结完账、确定好三天后来试穿的兰波想起另一件事,“他托我跟店里的女孩打声招呼……是指薇娅小姐吗?”
这句话一出,他立刻就收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呀,是波德莱尔先生的朋友吗!”薇娅小小的尖叫一声,话语里充满欣喜。
“什么波德莱尔?别跟我提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上次竟敢带着小孩来撩我闺女!”老板的脸瞬间一变,差点就要拍桌而起。
“哎呀,波德莱尔先生都说那是他捡回来的了。”
“谁知道他从哪里捡回来的,万一是他不负责任,被哪个女人甩给他的呢!”
“哎呀,不会啦,波德莱尔先生人那么好。”
“我怎么看都是个会吃软饭的家伙!”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拌起了嘴,直到兰波与魏尔伦离开前,她们都在围绕那位波德莱尔的花心又滥情、潇洒又体贴争辩——前半部分是老板的总结,后半部分则是薇娅的。
波德莱尔之后要是再来这家店,大概会被老板用白眼翻出去。
不过,这也是波德莱尔自找的。
兰波决定先不告诉对方。
…………
五日后,穿戴整齐的魏尔伦跟随兰波,第二次来到雨果居住的庄园。
其实,魏尔伦并不太愿意见到这位虽然言行举止都优雅而客气、但对他的态度十分微妙的银发青年。
当时,雨果称呼他为【人造异能者】,认定他的意志只不过是被【牧神】输入的程式设计,是精心设计好的字符串。
魏尔伦也曾对自己感到过同样的迷茫与质疑,认为他的反应仅是在模拟人类罢了。
但兰波在听完他的倾诉后,只回答了一句话。
[如果你的思维真的是【牧神】用程式模拟出来的,他怎么会容许你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反抗他、杀死他?]
直接通过字符串设定底层逻辑,让魏尔伦主动亲近他、信赖他,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岂不是要比用特殊装置操控身体来得更方便。
听完这句话的魏尔伦怔住,溢满失落的鸢眸缓慢睁大,直至彻底泛起粼波般的碎光。
对啊。
他已经反抗了自己的造物主,彻底杀死了他。
并非出于谁的命令,只是凭他个人的意志。
而如今,兰波不仅肯定他的存在,还与他结成了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亲密的关系。
魏尔伦知道如果他说自己不想来这场庆祝会,兰波绝对不会勉强他。
但这次,同样是出于他个人的意志,魏尔伦确定自己想要跟兰波站在一起。
反正,无论那个雨果又对他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兰波都会维护他的。
穿着这身定制西装的魏尔伦绷紧脸上的表情,以一种相当坚决的态度跟在兰波身边。
“下午好,兰波、魏尔伦。”
——与魏尔伦预想中不同,雨果依旧站在小院的门口,却对他们二人都打了招呼,口吻十分和气。
“下午好,雨果先生。”
“下午好。”
兰波彬彬有礼的欠身,魏尔伦照做。
许久没见,雨果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衣着也仍然考究得一丝不苟,从头到脚都散发出格外强烈的精英做派。
仅是那头银发更长了些,拢在肩头一侧,也稍微冲淡了周身那过于尖锐的气场,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恭喜你升职,以后我也要喊你长官了。”
在不动声色端详过眼前这二人衣着后,雨果先对兰波这么说道——甚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那我只能命令雨果先生禁止喊我长官了。”
兰波也带着笑意应答。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雨果才提起另一件事,“纪德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与他在战场上也见过面,大概了解他的性格。”
——他说,“我很高兴你拯救了他,那是一位理应获得荣誉而非污蔑的出色军人。”
“我同样这么认为。”
兰波回道,“幸好波德莱尔先生早早提醒了我,才能及时作出应对。”
雨果的银灰色眼眸里浮现微不可察的笑意。
“波德莱尔那家伙虽然看上去轻浮,但做事也没那么不着调,总归是会认真干活的。”
话虽如此,他是绝对不可能让波德莱尔听见这句话的——平时不夸就够他上房揭瓦了,要是再夸赞两句,这个人肯定会坐在他房子里超级开心的喝酒,然后醉得把整个屋顶都掀飞。
之后,雨果又询问了下关于纪德后续的事情处理,得到一切都好的结果后,才终于将目光放在兰波旁边的魏尔伦身上。
兰波与雨果刚才聊了不算短的时间,但魏尔伦始终保持安静,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只不过,比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此刻的魏尔伦已经自信而坚定,哪怕与他对上视线,也不再显出半点退缩的意味。
那时,他还能隐隐察觉到的,魏尔伦对于自身存在的迷茫与彷徨,如今也已完全见不到了。
被兰波养得很好啊。
雨果在心底发出喟叹,开口对魏尔伦说道,“很抱歉。”
他的语气温和、态度诚恳,令魏尔伦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这句单词。
连带兰波都露出有些惊诧的神情,很难想象雨果会向谁道歉。
很快,魏尔伦就反应过来——是兰波在一年前刻意捏造的那个流言,雨果一定是知晓了内容,才推翻了过去的看法,将他当做人类,而非什么【异能武器】。
“您也听说了?”
兰波同样与魏尔伦想到一处去了。
“听说什么?”雨果疑惑道,“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
他刚从战线返回巴黎,只听说纪德那里出了大事。
“但您刚才向保罗道歉……”
“是出自我个人的行为。”
雨果并不知道兰波曾经传出去的那个流言——时隔一年,除了波德莱尔也没人敢用说八卦的语气,对看上去就不好接近的雨果先生说这件陈年旧闻。
但同样奔波在外的波德莱尔也不知道,因此,雨果并不是发现自己误会了魏尔伦的身份,才主动向他道歉的。
“刚才的道歉,并不是为了我过去对你的看法。”
面对魏尔伦的疑惑,雨果轻轻摇了下头,“事实上,我仍然对我的意见持保留态度——你体内存在一个失控后果难以预计的因素,而你本身是诞生于实验室的人造异能者。”
这话依旧不怎么中听,令魏尔伦只能沉默着用一串“…………”来回应他。
“但是,兰波认可了你的身份与存在。”
雨果的话锋一转,“不知道你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所谓人的本质,不过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反过来说,已经与兰波产生社会关系的你,只要兰波认可你是人,那么,你就是人。”
“至于我的意见,那并不重要。”
雨果显然还记得兰波对他说过【我会生气】的那句威胁,在此刻不着痕迹的、小小的酸了一下。
兰波哑然,没想到雨果会记到现在。
当然,魏尔伦是听不出来的,他只是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又看着雨果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他手上。
“你今天的西装很不错,或许你也会喜欢我准备的这份礼物。”
雨果露出一个不算明显的笑意,示意魏尔伦将这个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造型独特的金属胸针。
边缘是一圈精致的雕花,拱簇着中央那枚明亮的四芒星;底下则坠着两根细链,末端有一个类似钉扣的设计。
“这是伯利恒之星。”
兰波轻声给他解释,“在《新约圣经·马太福音》里,记载救世主耶稣在距今两千多年前诞生时,头顶就照耀着这颗星。它照亮了整个伯利恒城的早晨,于是便被人称为伯利恒之星。”
这是神为了祝福耶稣的诞生,而在人间赐下的奇迹征兆。
雨果选择将它送给魏尔伦,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根据圣经记载,玛利亚在未婚时便受到圣灵感孕,生下了耶稣——他并非出自男女的结合,仅是借助了玛利亚的身体而降生在世上。”
雨果仍然保持着他一贯的优雅气度,却说出了魏尔伦之前从来没想过能从对方嘴里听到过的发言。
“既然如此,同样没有通过自然手段诞生于世的你,何尝不是一种神赐的奇迹?”
“这颗【奇迹之星】,正是与你相称的饰品。”
魏尔伦呆住般的看了雨果一眼,才动手从盒子里拿起这枚胸针。
它真的很漂亮,在阳光照耀下泛出极璀璨的光泽,倒真的像将一颗星星捧在掌心。
“……谢谢。”
他的嗓音有点哑,但听上去还算镇定。
仔细端详了会,魏尔伦便动手将那枚胸针扣在左边的翻领上,坠下的细链也钉在比它略低的位置。
不可否认,在获得这份礼物后,魏尔伦对雨果的看法大幅度改观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去?”他询问兰波。
向对方询问礼物意见的雨果与给出这个建议的兰波对视了一眼,又双双移开视线。
“确实,我们已经站在这里很久,该进去了。”——兰波先对魏尔伦回道,再转向雨果,“稍后见。”
“好。”
雨果颔首,目送他们离开。
一转头,就看见从围墙旁转出道身影的波德莱尔——还冲他笑嘻嘻的。
“嗨呀呀,好体贴喔,还送奇迹之星当礼物呢——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不送我一样东西——”
这混账,竟然早就蹲在墙角跟了,还闷不吭声的偷听他们谈话!
雨果开始感到了头疼,“………你住口。”
“刚才某人好像还提到了我的名字呢,是什么内容来着,我不记得了,你再复述给我听一遍嘛——”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
…………
兰波与魏尔伦走进宴会厅。
由于和平条约的顺利签订,这场庆祝会到的人比上次要齐得多,聊天间的气氛也更放松。
眼尖的福楼拜又是第一个发现二人身影的,立刻笑着招手示意。
“快过来快过来!”
他旁边站着布耶、克莱芙还有左拉他们,一看就相谈甚欢。
见到魏尔伦的新衣服,福楼拜发出声赞叹,“不错啊,看起来又华丽又精神的!”
“你这形容词,刚才竟然还好意思吹自己是语言大师,”
端着香槟的克莱芙冲他虚起眼,“什么叫又华丽又精神,这是能放在一起并列使用的词汇吗?”
“哎,这种时候,能用就好嘛!”
福楼拜笑着一手搭在兰波肩头,拿另一只手去拱他,“肯定又是你给挑的吧?一看就是你的风格,竟然还给人用白西装外套搭配纯黑衬衫。”
“我的衣服是保罗挑的。”
兰波不仅没有否认,还脱下那件大衣外套,将它搭在臂弯间,大大方方朝他们展示起自己这身。
“如何,是不是很适合我?”
这圈人都齐刷刷发出“噫——”的回应,没想到兰波也变成了那种会拿着照片四处秀恩爱的可恶家伙。
他比拿照片的更过分,因为魏尔伦就笑着站在他旁边呢!
好怀念曾经还嘴硬的兰波…!
“好好好,现在当上长官了,脸皮也练厚了,”
福楼拜气哼哼的拜托布耶去拿酒,“接下来几天我们也没有任务了,要狠狠的和这位兰波长官喝一场!”
克莱芙和左拉配合发出“sir,yes sir!”的响应,竟然还特意用了流传范围广到人尽皆知的英语。
被同僚起哄的兰波哑然失笑,只强调一句。
“不准灌保罗的酒,他喝不了多少,很容易醉过头。”
至于他自己,在捡回魏尔伦以前经常会喝酒,还是能陪这些人喝上好几轮的。
——然而,兰波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确切地说,和魏尔伦在一起这三年,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饮酒的他,酒量的上限早已被大幅度削减。
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毕竟半醺与喝醉的界限,往往只需要再多一杯酒……
等到深夜散场,魏尔伦察觉到兰波似乎、好像、大概喝醉了时,后者已将小半个身体都倚在他肩头,吐息间都带着股浆果与甘草的甜香。
“兰波?”
魏尔伦尝试唤了声名字,换来一声略含糊的“我在”。
还有反应,好像也没有醉得很厉害。
看一眼旁边那群,已经七扭八歪地躺在沙发或者地毯上了,睡着还在不停砸吧嘴。
相比他们,兰波不仅衣冠整齐,还能站着回应他的话,确实已经很了不起。
魏尔伦没有发动重力异能,而是用自己的手臂扶稳兰波。
“我们回家吧。”
“好—。”
大概是[家]这个单词触动了兰波心底,令他弯起一个愉快的笑容,甚至用略拖长的尾音来回答魏尔伦,听上去实在……
很可爱,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兰波。
魏尔伦默默定了定神,才带着兰波一起离开雨果的庄园。
出于对雨果的大幅改观,他还特意先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再走,而不是直接抬脚离开。
雨果身上也黏着一个醉乎乎的波德莱尔,衣服都被扯得皱巴,精英气场顿时减少百分之八十。
“需要我安排司机送你们吗?”
仍然十分清醒的雨果伸手将那张笑嘻嘻凑过来的脸推开,边冷静而客气的回道。
“麻烦了。”
魏尔伦点头。
这里离他们的家很远,光靠他扶着兰波走回去是不现实的,公交又早已停运。
好在雨果的庄园自带司机,能让他们比较方便地回去。
坐在轿车的后座里,兰波仍然能勉强坐直身体,只用手撑着脸,似乎在看窗外飞逝的风景。
魏尔伦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问过兰波,对方不肯说——或许在兰波酒醉的状态下,会愿意开口呢?
“兰波,”
魏尔伦喊了声他的名字,在那双略迷蒙的金眸望过来时,问出一直很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
关于他一直没能学会的那门语言。
“你之前送我的狗牌……上面用库什图语写的最后两行字,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
第66章
那两行字……
兰波似乎歪着脑袋回忆了片刻, 才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是伪装成雇佣兵去中东地区出任务的时候了,当时魏尔伦被那支佣兵小队里的人嘲讽“不如给他戴块狗牌”,结果他在逛附近小镇时, 真的找兰波要了一块。
唯一遗憾是兰波在请人打造那块铜制的狗牌时,用的是库什图语……那一串小蝌蚪似的字符又小又挤、密密麻麻,魏尔伦完全看不明白。
它也不像英文单词那样能很方便的用辞典进行索引,勉强翻译个大概意思。
当然,魏尔伦也努力尝试学习这门语言,去旧书店淘了两本书回来认真翻阅。
可他平时就还有其它大量的训练,出任务时又不可能把书也带着;再后来成为兰波的直属副手, 要学的东西就变得更多了。
魏尔伦好不容易抽空记下来的几个库什图语单词,转眼又忘了个干净。
结果就是直到现在,他也没能翻译出那两行字究竟是什么内容。
但是……
魏尔伦偷偷这么想着, 但又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味道——亦如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兰波偏爱着,没有上限。
那时的兰波对他很严格,希望他能自己翻译出那两行字, 不等于现在的兰波也对他很严格。
再叠加此刻醉酒的状态,万一兰波愿意直接告诉他答案呢?
魏尔伦期待盯着正陷入回忆的兰波, 眼睛一眨不眨。
“啊……那个。”
过了会,兰波终于慢慢的、咬着温吞的笑音出声,“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查字典翻译出来了,原来还没有吗?”
“……没有。”
魏尔伦老老实实承认, “只勉强认出了几个单词,但拼不成句子。”
兰波又笑了声,低低的,带着红酒的醇酿香气。
司机很是尽职尽责地安静开车,假装自己是个听不见客人讲话的聋子。
“你有将那枚狗牌带在身边了吗?”
兰波又问道, 而魏尔伦抬手便将它从衬衫的衣领下摸到那根金属链,将它从脖颈上摘下来,交到兰波手里。
自从成为兰波的副手后,魏尔伦便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任务了,又将它重新戴回身上——被衬衫挡得严实,没人发现。
如今,那几行刻上去的字母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凸起的表面十分光滑。
兰波接过那枚温热的铜牌,拇指慢慢摩挲过那几行字。
第一行是魏尔伦当时的假名。
第二行是医生给魏尔伦检查身体时确认的血型。
第三行和第四行……
“这是一件我并不能确定的事情,但如果你坚持要听,我也不会瞒你。”
兰波低声开口,车窗外的路灯划过那双暗金的眸底,掠出一道道模糊的流光,好似拖出漂亮尾焰的彗星。
“我要听。”
魏尔伦毫不迟疑回道。
“……等我们回去,我就告诉你。”
兰波转过头,在不算明亮的这片车内空间安静看了他一会,才轻轻说道。
大概是喝醉的关系,兰波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放松,连带表情也极为柔和;当他眨着眼睛望过来时,带着些许……魏尔伦很难用词汇去准确形容的笑意。
但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冲动,只觉得无论此刻兰波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并非因为兰波对他做了什么,而仅仅因为说出那个要求的人是兰波。
魏尔伦缓慢深吸口气,才出声。
“还有段距离,要靠着我睡一会吗?”
又过了片刻,他才得到回应。
“是啊,还有好一会儿。”
兰波慢吞吞道,连措辞都变得不再像往日那般严谨,“那就先让我睡一下。”
他好像在尽力克制自己的身体,让它能坐得端正,哪怕要靠着魏尔伦肩膀,也保证不将身体的全部重心都交给对方。
奈何大脑和眼睛都有点不听指挥,魏尔伦眼睁睁看着兰波朝他这边歪过身体时,险些扑了个空——好在他眼疾手快,稳稳伸手捞住。
“啊,没对准。”
还能听见兰波咬文嚼字般的嘟囔,带着孩子气的懊恼。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兰波,实在可爱极了。
魏尔伦情不自禁想要微笑,庆幸起自己今晚没有喝酒。
…………
回到家时,靠在魏尔伦身上睡了半条路的兰波清醒些许。
也没有完全清醒,因为他在下车第一步就走出个趔趄,好在魏尔伦又立刻伸手托了一把。
之后就是上楼回家,魏尔伦全程都亦步亦趋跟着人,视线也绝不离开对方的身上。
这种醉酒状态的兰波实在太稀有了,看一眼少一眼,魏尔伦很是舍不得。
但兰波感觉格外自在,心情无比愉快。
他认定自己依然很清醒,头脑也是一如既往的理智与冷静,只有那些实力不济还敢来挑战的废柴被一个接一个地放倒,而他是整场酒会的唯一胜者。
包括刚才魏尔伦的疑惑,他也很乐意解答。
“刚才答应你的,让我想想该怎么讲比较合适。”
虽然兰波自己觉得不用,但既然魏尔伦坚持要扶他到沙发上坐好,便也没有拒绝。
“嗯,你先想。”
知道兰波会告诉他答案后,魏尔伦反而不着急了。
他先去壁炉旁升起火,将那片空间烤得暖烘烘的,再拿过披毯,替换兰波那件中途不小心沾到酒液的外套。
兰波则抬起一直捏在指尖的那块铜制狗牌,高举直眼前。
“当时,我接下了摧毁【五月革命】组织的任务,并赶往情报部排查出的秘密基地——表面看是一个地下酒窖。”
“虽然被称为‘组织’,但实际上,整个组织的成员只有【牧神】,以及被他操纵的你。”
兰波好似陷入了一段已然久远的回忆,将它宛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
魏尔伦始终听得专注,没有询问兰波为什么会突然讲起那时候的事情。
“当时,情报部的同伴已经查出来,知道【牧神】是通过会让你吸入特殊金属粉的发生装置来操控你的……嗯,就是我后来将它缝进袖箍里的那种金属。”
“因此,我闯入秘密基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发生装置所在的地点,将它摧毁。”
“当然【牧神】并不傻,他察觉到侵入者后立刻驱使你来攻击我——那个时候的你还挺难对付,不仅能操纵重力,还可以在手上凭空生成类似黑洞的球体。”
听到兰波这句略带抱怨的内容,魏尔伦抿了抿唇,压下笑意。
不过,这也给了他一点灵感。
现在的他可以通过袖箍,以自己的意愿操控自己体内那个沉睡的怪物。
那么,他之后或许能尝试只释放出细微的,不至于令自己失去意识、但又可以从怪物那里攫取的“黑洞”能量。
“后面的事情,我也和你说过了。我成功摧毁了装置,而【牧神】的上半身连带一半基地也被你用‘黑洞’彻底吞噬掉,什么也没剩下。”
“嗯。”
魏尔伦点头,却听见兰波又接了句“不过”。
“离开前,我搜索了剩下的那半个基地。除去找到的那份研究资料外,我当时,其实还在一个积灰的角落里找到了另一个纸团。”
“当我展开它时,察觉到这个纸团应该是某本笔记的其中一部分。但我只找到布满折痕的这一小张,不知道剩下的部分去了哪里。”
兰波用拇指的指腹一点点压过那两行触感鲜明的字母,神情怅然。
“重点在于……我发现这个纸团的字迹潦草而凌乱,与【牧神】的研究资料截然不同,应当出自第二人之手。”
“可具体是谁写的,我并不能断定。”
被火焰染成暗金的瞳眸看向魏尔伦,兰波的声音低而柔软。
“是酒窖曾经的主人吗?是来过【牧神】基地的其他人吗?是你的原型【阿蒂尔·兰波】,还是会被【牧神】用程式不停清除记忆的你自己?”
“我无法判断这张纸上的内容出处,但你可以自己决定,保罗。”
“这两行字的意思是,”
兰波停顿片刻,用一种接近于咏叹或祷告的口吻将那一个个单词吐出喉间,不似朗读、更像一阵低而婉转的吟唱。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在摇曳的焰火下,那双望过来的金眸缱绻而柔和,氤氲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弥漫在森林里的薄雾。
这次,魏尔伦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接过兰波重新递回来的那块铜片,托在掌心,好似托起了一点被风吹散的、砂粒似的过往。
但只有这一点,也足够了。
在魏尔伦这里,砂粒可以沉重如基石,足够他能稳稳踏住,再度构筑出属于自己未来的人生。
“你觉得我适合写诗吗,兰波?”
低头看着那块魏尔伦忽然开口,声音有一点哑。
“当然,我十分确定。”
兰波将手肘压在沙发扶手上,撑稳歪起的脑袋,带着低低的哼笑回道。
无论魏尔伦想要做什么,他总是支持的。
“我还以为你是不在意这句话才没来问我,原来是一直没有翻译出来啊……”
在魏尔伦不知道思考什么走神的时间里,兰波又发出咕哝似的感慨,上半身也更歪了些,几乎裹着暖和的毯子,整个人都舒服地往后蜷坐在沙发里。
这种很没有形象的动作,也是醉酒后的兰波才会做出来的。
“还不是你当时不肯说……”
魏尔伦露出一点笑,说出口的语气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他只是将视线从自己手中那块狗牌移开,又看向闭起眼、似乎快要睡着的兰波,神情认真而专注。
“兰波。”
他又喊了声。
“嗯。”
半躺在沙发里的兰波没有睁开眼睛,但仍然给予了回应。
“我可以吻你吗?不是亲面颊、额头,或者其它地方的那种。”
站起身的魏尔伦开口,换来兰波停顿片刻,惊讶抬眼看向对方。
“怎么忽然这么问?”
“就是突然很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想。”
魏尔伦的答案甚至称不上一个合格的回应,但兰波仍然露出因醉酒而显出几份散漫与随性笑意。
“如果你这样做,就是真正在向我表白了,保罗。”
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亲吻,但那些轻吻大多是落在其它地方,额头、面颊、眼尾、颈侧,每一处的含义也略有不同,但始终没有真正接吻过。
就像他们间的关系,宛若一滴在水里不断扩散的墨,足够醒目,却又不甚明晰。
但接吻,是恋人才会做的事情——是两情相悦的证明,是一方对另一方付出爱意、而后者欣然接受的情感交融。
倘若是清醒状态下的兰波,或许会婉拒这点。
他担心真的与魏尔伦这么做后,自己将不再给对方未来能脱身离开的机会。
兰波十分清楚自己的掌控与支配欲望,那是由天性所带来的不安定感,需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彻底紧握在手里才罢休。
假使魏尔伦以后还想要背叛他,或许就算是折断对方的手脚,兰波也绝不会允许魏尔伦能离开自己。
“还是先别这样做,你依旧会拥有很长时间去决定未来。”
然而,醉酒时的兰波仅是倚着沙发靠背,几绺黑发随意散落在微眯起的眼眸旁,向魏尔伦劝出的语气极为随意,却又隐隐透出某种危险的意味。
这是独属于他的克制。
但倔起来的魏尔伦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要申请将它作为我这次的另一个生日礼物。”
“…………”
兰波的金眸睁大,有点讶然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金发青年。
“我记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
“即使这样也确定?”
“是,我确定。”
兰波好不容易构筑出来的心理底线被轻易摧毁,而对方只需要用一个单词。
魏尔伦微笑着,看着兰波露出[真受不了你]的无奈纵容,向他伸出手。
“到这里来吧,”
他含笑开口,声音落在跃动的温暖火焰里。
“我的诗人。”
…………
转日清晨。
躺在床上的兰波睁开眼,又缓慢眨动两次。
他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意识并没有断片,那些记忆都十分清楚地陈列在他的脑海里,给他翻阅。
只是,回忆起的内容越多,兰波的表情便愈发微妙。
不仅魏尔伦问什么都往外说,后面还答应他对除衣服外另一件生日礼物的请求。
偏偏与对方接吻后又一发不可收拾,玩起了别的游戏……
为什么喝醉的他不能坚持去床上躺着睡觉?
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兰波简直想要长叹。
他此刻的手指并不冰凉,因为魏尔伦正安静躺在他身边睡着,金发凌乱散落枕面,被子没盖住的颈侧与锁骨皆布满极暧昧的斑驳痕迹,难以想象被隔绝视线的其余部位还藏着多少。
这就是为何因宿醉而有些头疼的兰波都已经醒了过来,魏尔伦却还沉沉睡着。
兰波暗自决定自己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酒。
以前他还有抽烟斗的习惯,倒是在捡回魏尔伦后就彻底戒了。
兰波用掌根撑在床面,想要起身——只是他微微一动,魏尔伦就格外敏锐的睁开了眼,与低头看过来的兰波对上视线。
时间流逝片刻,魏尔伦见兰波想要说什么,立刻抢先一步出声。
“你昨晚已经答应了,不准反悔。”
他的嗓音听起来也很哑,显而易见的暴露出他昨晚究竟被醉酒又高兴的兰波折腾得有多厉害。
“…………”
兰波再次为昨晚过于遵循本性的自己叹了声气,“我只是去上个厕所。”
魏尔伦认真盯了他数秒,似乎在审视这句话的真伪——而后,才对着人勉强点头。
“那你快去快回。”
简直生怕兰波会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翻出厕所窗户逃跑似的。
兰波有点哭笑不得。
“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不会收回。”
边说着安抚的话,坐在床上的兰波边半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按在魏尔伦脖颈处一道偏深的红痕,仔细检查。
醉酒的他轻重程度没把控好,刚刚发现这里有点破皮了,一摸上去就会激得皮下肌肉反射性收紧。
“我等会拿些药过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
魏尔伦从被褥下伸出手,反握住兰波的手腕时,不仅没有同意,竟然还反问起对方来。
仔细看了眼,那只小臂同样残留有十分明显的各种痕迹,其中有一道是手铐勒出来的——毋庸置疑是来自那副玛丽·雪莱的得意之作,【异能手铐】。
兰波光是看一眼,就又在心底审判起昨晚的自己。
不过,他这句反问是溢满笑意的,颇有些[我要是拒绝,你会再像这样惩罚一次吗]的无所畏惧。
……甚至还有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期待。
兰波:“………”
还真是有点拿这家伙没办法——不如说,魏尔伦越是感到安心与放松,能在他面前自在流露出的本性与小心思就越多。
从这方面来看,他又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何况,他也不是真的毫无办法。
“我不会惩罚你,你现在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
兰波只是微笑着开口回道,“——在这些痕迹彻底消失前。”
这回轮到魏尔伦“………”了。
过了片刻,他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手,“好吧,”——他用一种不那么满意的语气嘟哝道,“你去拿药吧。”
幸好这两天是休息日,他们不用去工作,使魏尔伦不会被围观那些衬衫领口都盖不住的痕迹。
只不过,就算上了药,那些痕迹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下去的,还是被魏尔伦毫不在意的暴露在衣服外,在总部里招摇了好些天。
除此之外,兰波还特意买了几本诗歌集送给魏尔伦,后者很高兴地收下了。
他最近的爱好又多了一个,会在养花的空闲里尝试写几句诗——刚开始系统性了解的他还不算熟练,但或许以后能写出几首像样的诗歌来呢。
兰波倒是宣称他“非常有天赋”,可魏尔伦总觉得这是兰波在无条件夸他。
毕竟,他还从来没在兰波口中听到过对他的负面评价。
而再过段时间,纪德将自己与部下的证词整理成纸质材料,亲自来交给兰波后,他们的生活就变得格外忙碌起来了。
不仅被报纸头版头条宣扬的【战争英雄】、【拥有不朽军魂的保卫者】、【险些被恶人陷害】的纪德,连带揪出政府间谍的兰波也在高先生的授意下被直接点出姓名,接受各种访谈,狠狠赚了一波民间声望。
尤其当兰波与他随行的副手魏尔伦首次出现在电视里时引发的惊呼,更是瞬间博得了所有人的眼球,不遗余力地夸赞他们的年轻、俊美与机智无双。
比起一帮秃头又肥胖的糟老头子站在演讲台上喷口水,肯定是养眼又风度翩翩的两位漂亮大帅哥更能吸引大家目光啊!
就因为这事,兰波都快成了法国政府的对外形象大使,后续还被总统点名请他再回应几个争议问题。
有些话,换个人来说会被骂到民众上街抗议,但兰波那天生透出独一份忧郁与从容的气场,与镇定淡然的优雅谈吐,总是让民众愿意给他多一些宽容。
高先生对这个局面很满意,只等兰波点头同意准备竞选总统,他立刻开始给对方铺路。
毕竟很多时候,能不能当总统不止靠民众的呼声,更关系到内部的派系拉扯,利益分配。
何况异能者想要当总统更是难上加难,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拉拢支持者、想办法扩大内部的声量,逐步铺出一条通往爱丽舍宫的红毯。
只是兰波仍然在考虑,还没办法立刻给予高先生答复。
另外,因为这些额外多出的事情,导致魏尔伦的生日完全没时间好好过,只能仓促订了个水果奶油蛋糕,做一桌丰盛的晚宴,两人分着慢慢吃完了。
好在生日礼物已经提前给了魏尔伦——甚至还有些超标。
等再过段时间,兰波也终于收到高先生之前说的大十字级勋章,装在了一个格外精致的收纳盒里,由总统任命的现任总理亲自送来。
虽然不能举行一场公开的、由总统亲自交予的授勋仪式,但基本的待遇可不能缺,至少不能随便派个人就拿来给兰波。
兰波提前收到消息,同样安排人布置好相当隆重的排场,迎接总理的抵达。
法国的政治框架比较特别,是一个同时存在总统与总理的国家。
总统是国家元首也是军队的最高统帅,由全民普选产生,负责外交、国防及重大政策方向,有权任命总理并解散国民议会,仅有叛国罪才能被弹劾。
由总统任命的总理则是内阁的首脑,负责执行总统政策框架下的国内事务,是国内各种内政、经济及法律措施的实际执行者,但更多带有辅助性质的定位。
这枚勋章是由总理亲自送来,可见总统的态度。
对方也表现得十分和善,在交给兰波这枚勋章后又大力夸赞他一番,说些年少有为、未来可期之类的场面话。
兰波接过勋章,也言辞谦逊地回了几句。
总理笑着端详这位气质沉稳的黑发青年许久,伸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假使你不介意,带我参观下DGSS如何?实话说,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呢。”
这是要给他们创造一个私密谈话空间的意思。
“请跟我来。”
兰波自然应下,没有安排他人,只让魏尔伦依旧跟在身边。
总理略带好奇看了眼,兰波主动解释道,“他是我的直属副手,也曾是我执行任务的唯一搭档。”
这么一说,总理就懂了,也没有强行要魏尔伦回避的意思。
“我这次来,是也带着点其他的任务。”
他笑了笑,“你有兴趣加入NFP(新人民阵线联盟)吗?”
新人民阵线联盟,也被成为社会党,是法国总统目前出身的党派,也是目前的主流政党之一。
如果要选举总统,拥有一个政党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我是一位异能者,总理先生。”
兰波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委婉的表述道。
“这不是什么问题,拥有出色能力的年轻人永远是最受我们欢迎的。”
总理相当和颜悦色,“何况,你用自己的力量救下了那么多人——我们只会希望你变得更强大,敌人才会妄想削弱你。”
他甚至还朝魏尔伦轻轻点了点头,显然也清楚后者的身份。
见兰波没有回应,总理又继续劝道,“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前段时间将前进党的骨干、那位前途大好的贝特朗上将送进了监狱,前进党失去了一位未来对候选人的有力支持者,对政府的控制力也减弱一大截,大概连晚上睡觉都被你气得在磨牙呢。”
总理特意说了句俏皮话,兰波配合露出笑意,“想要将我踢出去吗?”
“他们在背地里找人查你的黑料,试图把你也送进监狱。”
总理微笑道,“不过,显然你的清廉与公正更占上风,这也是我与总统阁下想来邀请你加入社会党的缘故。”
“能够与前进党抗衡的社会党可以庇佑你不受无端的政治迫害,而你未来想要走得更高,势必需要加入一个党派。”
总理同样朝他抛出橄榄枝,意思很明显。
没有党派,以后该如何成为国民议会议员、参议院议员,乃至参与总统竞选?
虽然也能以独立身份当上议员,但那只是孤立无援的单打独斗,想要向上走,肯定需要一个由多数人托举起来的平台。
大概是兰波在现任总统的任期内替他连着解决两件大问题——甚至曾经还阻止了一起针对他的暗杀袭击——才会对他格外有好感,特意安排总理来邀请他加入。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以后兰波想要竞选总统,有前任总统的亲自出面站台,能拉来相当一部分的选举票。
“我知道了,”
兰波认真思索数秒,朝总理感激道,“我会仔细考虑的,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不着急不着急,你还年轻得很呢,是得多考虑。”
总理笑着摆手,“哎呀,看你这么年轻,我都感觉不可思议,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老到没用,赶紧退休回家比较安稳呢。”
“真是说笑了,法国还需要您帮忙扶持很长时间才是。”
兰波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位总理先生送走。
一直等在大门口的那些排场也缓慢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工作。
魏尔伦全程默不作声,直到仅剩他们二人,才问兰波。
“要加入吗?听起来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只是,我推测高先生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兰波迟疑了下,才告诉魏尔伦之前高先生对他的打算。
“想让你在35岁时竞选总统?”魏尔伦惊讶睁大鸢眸,“……这能做到吗?”
这可是让异能者当上国家元首啊,和普通的职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也不清楚,”兰波微微摇头,“或许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但法国的宪法里,可没有规定总统不能是异能者。”
魏尔伦的语气变得欢快,“来试试看吧,我也想要见到你成为总统的那一天。”
兰波失笑,“这也不是说想当就能当上的,而且,我也还没有信心能当好总统。”
“你会成为一个好总统的,我毫不怀疑这点。”
魏尔伦执起兰波的右手,垂眼轻吻他的掌心——以往,这个举动都发生在那极暧昧的场合,魏尔伦轻轻舔干净沾在兰波掌心的液体,是一种涩情的撩拨。
但此刻,他的亲吻更像是一种坚定的承诺,是托付全部忠诚与珍视的情感传递。
“我会帮你的,”魏尔伦说。
“只要你想竞选总统,到那时,我可以做任何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来帮你。”
…………
有了魏尔伦的支持,兰波最终还是给予了高先生肯定的答复。
听到兰波答应的高先生十分高兴,但忽然又想起什么。
“你要是当上总统,该不会想连带把魏尔伦任命成总理吧?”
就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形影不离的!
“怎么会,”
兰波的回答让高先生放宽心——但只有一秒。
“我们那时肯定早就结婚了,他应该是我的第一伴侣。”
高先生:“…………”
“差点把这事忘记了,”
他在电话的另一端扶住额头,彻底没了脾气,“我先提前恭喜你,到时记得邀请我。”
“谢谢。”
兰波矜持的回道,但光听语气就知道他十分高兴,“一定会的。”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注意前进党那边,他们对你有些意见——当然,不敢明着来。”
结束关于兰波人生大事的话题,高先生又委婉的提示他道。
“但你可以明着来。”
可不能忘记兰波的身份——负责排查国内间谍威胁、维护法国安全的反间谍处,是完全在他职权范围内的。
虽然没办法动身份太高的那几位核心成员,但底下替他们干脏活的人肯定不少。
“我明白了。”
兰波微笑着应下,正要挂断电话时,高先生又开口。
“另外,还有一件事,”他说,“虽然比不上DGSS,但我这边的军事情报部门通过排查贝特朗曾经的关系网,还真发现了一点线索。”
“是什么?”兰波问道。
“军部里有日本那边的内奸,而且地位不低。我现在没有惊动对方,正在逐一排查。”
高先生语气凝重,“但经过前任国防部长那件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之前的大战中,法国也与日本那边交战过,知道他们是一群怎样的战争疯子。
“而且,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高先生向兰波透露数年前的一次工作经历。
“我之前在DGSS时找出过一个日本间谍,他在自己身上割开一道伤口,将内存盘塞进里面后自杀,留下遗书表示想要将遗体送回祖国……竟然妄图通过这种手段骗过我们的检查人员,将机密情报送出去。”
既然有疯狂到以自己生命为代价的传递情报方式,那就得做好哪怕有失控风险、也会进行人工特异点研究的研究疯子的心理准备。
德国研究所那样的惨剧,还要在日本同样上演一次吗……
兰波沉默片刻,“我知道了。”——他说。
“我这边也会让左拉去帮忙排查。”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日本本就是战争和平协议里的战败国,被剥夺军事方面的部分权利,甚至还划出一块地方作为租界,数个国家都安排驻扎了一支部队在那里。
因此,日本国内的死战派声音是绝对不小的。
如果他们研究人工特异点失败还好说,假设真的研究成功,那就意味着日本将可以操纵一个能随时产生出庞大黑洞、能量无限的人工异能生命体,再度掀起新的世界战争。
兰波思考许久,主动联系福楼拜,请他帮忙去日本一趟,查探那边是否真的有在研究人工特异点。
“时间不限,但如果你真的有找到相关研究场所,不要独自潜入,它非常、非常的危险。”
兰波极为郑重的对福楼拜叮嘱道。
“收集证据传回就可以,我会另外安排人去。”
“说什么另外安排人,还不是只有你和魏尔伦能去?就像之前在德国那次。”
福楼拜笑着握拳捶一下他的肩膀,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兰波沉默了会,点头,“是。”
“到时,或许真的非我和魏尔伦去不可。”
第67章
确定要执行的任务后, 福楼拜没有耽搁,很快就准备了一个新的假身份,赶往日本。
如今是大战陆续结束的过渡期, 各个国家都在往日本租界派遣军队,寻找机会的商人与逃亡的犯罪分子正趁机一股脑地涌入过去,很方便福楼拜动作。
兰波相信他的工作能力,也相信高先生特意透露的情报,便也提前将这件事告诉魏尔伦,让他做好准备。
“德国之前和日本是同盟国关系,在军备上也有一定共享。”
兰波冷静分析道, “哪怕这个日本间谍没能获取研究资料,也不能说日本就没有得到它。”
“通过德国那边的渠道,也能获得研究资料吗……”
魏尔伦对这个猜测没有异议, 但表情实在称不上开心。
这些国家研究可控式人工特异点的目的仅是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就能不在乎它失败的后果、也不在乎那些被迫身处失控波及范围里的人命。
跟兰波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魏尔伦也早已清楚兰波的脾性, 甚至同样接受了他的影响,认定他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责任应当是守护法国的和平与民众。
兰波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不仅促进战争和谈的推进与达成,还凭一己之力护住原本会流亡海外的纪德及他的部下。
何况,DGSS也被他管理得很好,同样达成了许多无法被公开、但内部皆知晓其意义的斐然功绩。
相比而言, 已经有德国这样的前车之鉴,日本竟然还选择冒着特异点失控暴走的风险继续研究,简直令人不齿。
“我会做好准备的。”
魏尔伦接下了这个任务。
自从成为兰波的副手后,许久没有出任务的他虽然依旧会通过训练保持状态,但强度与频率比以前降低许多。
为了做好随时前往日本的准备, 他又开始逐步恢复高强度训练,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竭。
发梢也汗津津的,紧贴仅穿着黑色无袖背心的冷白肌肤,又被五指随意拢一把在脑后。
从视觉效果而言,魏尔伦身上的肌肉并不算壮硕,也没有过度隆起;但在发力时,那些被勾勒出肌理线条流畅得恰到好处,拥有矫健与轻盈兼顾的爆发力,足够支撑他完成任何高难度训练。
那块特别定制的狗牌也没有摘下,随着身体一次皆一次的重复动作而掉出领口,落在空中摆荡。
也对外宣告着,他的身体所有权并不完全归属自己——且本人完全自愿。
负责观察与记录的兰波站在旁边,忽然觉得……
魏尔伦成为了自己的东西,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他似乎没办法再用普通的教官视角去看待对方了。
那旖旎而暧昧的朦胧画面,总是会随着魏尔伦的一举一动,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脑海。
但如果真这么做就糟糕了,魏尔伦会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他第二天的训练。
一阵风幽幽吹过,带着点初夏里繁盛的青草香气。
兰波用单手默然拉起自己的外套领口,将它拢得更紧些。
这个动作很轻微,但立刻吸引了魏尔伦的注意力。
即使在锻炼中,他也时刻在关注兰波这边的状况。
“是感觉冷吗?”
魏尔伦当即暂停下训练,开口还带着点不太平稳的气喘声。
“车上有我带的另一件外套,等我去拿。”
这里是DGSS专用训练场内的露天区域,开车大约十分钟,设施很齐全,但不可能准备额外的衣物——尤其此刻的气温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感到适宜的。
只有魏尔伦会留意兰波的畏寒体质,悄不做声的为他额外准备一件保暖大衣。
“不用,我已经穿得足够暖和了。”
兰波放松的微笑起来,嗓音温和而愉快,“你可以继续。”
“——好。”
魏尔伦有点不那么相信地又看了好几眼,确定兰波的脸色确实看上去还不错后,才没有坚持要去拿衣服。
而除了体能训练外,魏尔伦还有一样东西要紧急学习。
日语。
他刚开始看见这些与印欧语系截然不同的古怪字符时,还不夸张的说,感觉跟看库什图语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串串搞不懂意义的图画。
如果不想去日本时继续当跟在兰波身边的哑巴,赶紧学点日语是重中之重。
而且,万一到时候有需要他单独行动的时候呢?
也不能抓个本地人给他当翻译——前提还得是对方会第二门他能听懂的外语。
魏尔伦只能在工作之余捧着本日语教科书,见缝插针的突击学习单词。
不管什么国家的语言,先学会一些常用的简单词汇,然后勉强撮在一起排列,百分之八十的当地人都能理解。
比起表达,还是听力与阅读能力更重要。
好在兰波同样精通日语,可以随时解答他的疑问。
“不用管敬语体系,那个学起来有点复杂,”
兰波帮忙规划学习路径,“记住基本的主宾谓语序就好,句子的组成结构还是很灵活的。”
“但是书写难度好高,怎么还有笔画这么复杂的汉字……”
比起基本只用一两笔就能写完的字母,那种横平竖直的复杂字样显然把他难得不行。
台灯下的他握着笔,眉心紧拧,一看就知道分外苦恼。
兰波撑起手,坐在旁边笑着看他艰难理解词意的模样。
有种学神在笑看学霸还需要努力的游刃有余,哪怕没有说半个字,就够魏尔伦闷着劲继续学。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继续当哑巴。”
兰波的声音含笑,但魏尔伦格外坚持。
“哪怕当哑巴,也至少要保证基本的听力与阅读水平,”他认真道,“这次任务太危险,我不能把压力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就像在德国那次,如果不是兰波恰好知道他的兽性状态解放式,他们都会死在那里。
听完魏尔伦的解释,兰波又看了他一会儿,那双泛起暖意的深金瞳眸在台灯光源的映照下微微眨动,如同沿着指尖流淌的蜜。
“要来接吻吗?”
他开口,“我突然想这么做。”
——那就这么做吧。
魏尔伦微怔之后,弯起的唇角极为愉快地透出了这句回答。
他的眉眼舒展,朝兰波的方向倾过身去,用左手揽住对方肩背,与兰波交换了一个亲昵的深吻,浑不在意手中的那只笔又不小心在纸上划出多少潦草的痕迹。
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静谧时光,是没人能插足的小小宇宙。
…………
时间过去三个多月,福楼拜始终没有传回消息。
高先生的军事情报部门成功锁定那个与日本特务机关有联络的内奸,可对方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就立即自杀了,使线索再次中断在他身上。
甚至可能会因此惊动日本那边,让他们猜测自己已经被法国盯上,行事变得极其谨慎而小心。
这也会间接导致福楼拜的探查难度增加。
兰波沉吟了会,决定再安排一次新闻采访。
他特意登台露面,先是痛斥某国在政府内部安插间谍,不怀好意。
而后,兰波再用冷静且坚定的口吻表示通过讯问贝特朗,DGSS已经找出他那妄图再次挑起战争的间谍同伙,拒绝听取对方的任何求饶,就地枪决。
通常来说,DGSS不可能会使用这种强硬而粗暴的手段。
上线的联络方式、窃取的情报、其他同伙,什么都不交代直接把人杀了?又不是一只生不出蛋的公鸡。
何况把人羁押在监狱,后续还能当成人质,与他国政府谈释放条件。
但这种做法对法国民众而言,实在是大快人心!
竟敢把他们的英雄陷害成罪人,就该直接处刑!
至于此刻关在监狱里,什么都不知道就又背了一次黑锅的贝特朗……谁在乎呢。
前进党也不敢跳出来说贝特朗不是间谍,他们又不是活腻了,也想被DGSS用雷霆手段审一遍。
况且,万一那个兰波也直接给他们来一枪,过后宣布他们同样是贝特朗的间谍同伙,怎么办?
他们又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否认!
这口气只能先忍着,继续找人挖到兰波的黑料再说。
对方现在还没有加入任何党派,眼下还来得及。
已经有人听说社会党那边给他抛出橄榄枝了,万一兰波确定宣布自己加入社会党,他们就真的再难下手。
但不管怎么腹诽,前进党派人士的动作都小心翼翼收敛了许多,估计短期内也不敢在公开场合大骂社会党总统的政策就是一坨狗屎,好给自己接下来的候选人造势。
连带战后的经济措施推行都顺利不少。
总统相当高兴,又特意拜托巴尔扎克来转达他的夸奖与感谢。
如今,兰波在民间的声望已经非常高,很多人都在分析他未来究竟能走多远,是否有竞选总统的可能。
虽然兰波的异能者身份在政府内部不是一个秘密,但绝大多数民众是不知情的,他们甚至不怎么相信这世上存在异能这种非科学的东西。
在早期,为了避免社会因异能者的出现而产生动荡,政府主动对民间封锁了异能者的消息,并将他们管控起来。
犯过罪的异能者会被送到加缪的异能——【无限塞室】,也被称为默尔索监狱的底层。
还有像他们这种没犯过罪、有潜力又愿意接受政府招募的,会被安排进特殊机关,为国家工作。
最后就是拒绝招募但接受监管的民间异能者,会被禁止使用异能进行任何社会活动,否则视为违反规定,等同犯罪。
其余国家的策略也与这个大差不差。
也就是指,民众未必不接受异能者成为总统,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异能者的存在。
“不过,这点先不必着急。如果前进党真的用这招来攻击你,我们也可以适时放出你之前出手救下一整艘邮轮的视频资料。”
高先生对这点“隐患”并不怎么着急。
“竟然有视频?”
兰波一开口便了悟,“是护卫舰拍下来的。”
护卫舰普遍搭载多种录像设备,不管是火控与武器跟踪、探测周边海域状况还是性能数据实验采集都用得上。
当时的护卫舰被翻涌的波浪逼退到距离邮轮很远的位置,但录像设备是始终在工作的,能拍下那场超越者大战也并不稀奇。
“画面不太清晰,但已经够用了。”
高先生笑道,“因此,我与总理那边商量过,先想办法在任期内通过宪法修订法案,把总统任职年龄条件放宽,只要年满18周岁的公民都可以参加。”
说是一口气放宽到18周岁,但大家都有默契,怎么可能真的推上去一位18周岁的总统候选人?
这个修订法案究竟为了谁,再明显不过。
“……总统也答应?”
兰波哑然。
“这次选举,他基本已经确定可以连任。”
高先生道,“但那只能再多拥有一个7年。他想要找到自己的接班人,而不是让所有在任期内实行的政策到下一届总统手上时,又被全盘推翻。”
法国总统的每届任期只有7年,最多连任一次,之后就必须要卸职。
这就意味着,总统如果想要实现什么宏观目标,依旧只能制订短期政策计划,而无法将它延长至10年,乃至20年。
不是说不能签订相关法案,但下一任与他政党不同的总统上台,也可以说推翻就推翻。
这也是拥有选举制度的国家的通病了,想要拉到民众的选票,就必须要宣扬自己的执政纲领。
但想要成功让自己的执政纲领拉到选票,内容就必须足够能引人眼球——例如与执政党对着干,从各种角度挑对方的毛病,甚至全盘否决。
执政党为了保证自己的票仓,也必须在造势时跟着让自己的执政纲领激进起来,再怒斥对方的执政纲领根本就是让盲人去指挥交响乐。
这也会进一步加剧党派之间的竞争关系,导致长期政策更加无法顺利推行下去。
毕竟有时候,把对方的政绩搞没也是一种竞选策略。
“大概9年后,他就要将这个国家交到下一任总统的手里。”
兰波安静听着高先生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响起,直白而诚恳的谈论着这个国家的未来。
“如果你能接过他的位置,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沉默了许久,兰波才开口道。
“我会尽力。”
挂断电话,他想起了一点往事。
那时的他坐在冰冷而阴湿的监狱里,因仅穿了件单薄的囚服而感到寒冷刺骨,在盯着墙上爬过的蚂蚁,以及那些用指甲或者别的工具刻出的痕迹。
有些是四竖一横的时间计数,有些是无聊时画出的涂鸦,还有些是不堪入耳的辱骂。
他都弓起背沉默着,一点点看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个敢来挑衅的囚犯,此刻已经倒在地上呻吟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倒的。
其余跟他关押在一起的囚犯都被吓得挤在角落里,不敢再打扰他继续发呆。
但他对这些人的态度并不关心,只觉得这些事情都毫无意义。
只要拥有特别的能力,哪怕是看上去身体单薄的少年,也会被凶横的罪人畏惧。
但只让这些人畏惧又有什么用处?他还不是被判为重罪,关进这里。
蚂蚁爬上天花板,与自己的同伴互相碰了碰触角,又转身重新往下爬。
那双漠然的、无机质的金眸也跟着它往下落,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你看上去在迷茫呢,我的孩子。]
是一位鬓角泛白的成熟男性,穿了件普通的外套,看不出任何身份特征。
他用与看着蚂蚁在墙上爬动的相同表情,漠然盯着他。
[因为友人被侵略的敌军杀害,便动用异能彻底消灭那支敌军小队,连带周边的农田都被摧毁了大约两公顷……很辉煌的战果啊,虽然动用异能是违反了特殊法律条约。]
对方念完他犯下的罪行,又发出了声相当惋惜的喟叹。
[…………]
那双寒郁的金眸依然冷漠盯着对方,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我并不认为你有罪,因此来邀请你。]
站在一堆瑟瑟发抖的囚犯里,站在同为囚犯的他面前,高先生始终保持一种极为亲切的态度,对他说道。
[就这样在监狱里度过数十年,不觉得太可惜了吗?等专门关押危险异能者的收容室建好,你连与外界交流的机会都将彻底消失。]
[你不想为战争做点什么吗?不是为了获得荣耀与功绩,而是凭你自己的意志去终结它。]
听到这里,那双暗沉如死潭的眼瞳终于有了反应。
[……你是谁?]他问道。
[我已经抛弃了过往与姓名,你也将同样如此。]对方弯下腰来,朝他伸出一只手。
[喊我高先生就可以。]
——从那刻开始,兰波接受了高先生对他提出的邀请。
他伪造自己的死亡,改掉自己的名字,成为DGSS的一名特工。
原以为从那刻开始,他的生存与死亡都将成为太阳背后的暗影,不能再留下任何痕迹。
而他也已经接受了这点,在完成训练后,奔波于一场接一场的危险任务中,随时准备为国家赴死。
哪怕得到那本莫名出现在他日记旁边的、预言背叛与死亡的古怪手札,兰波也没有选择退出DGSS。
给他这本古怪手札的人,也始终没有出现,不知是敌是友。
不过,能在他日记旁放下手札的不知名者,肯定也能随意翻阅他的日记。
此后,兰波便戒掉了写日记的习惯。
而他对那半手札的内容也始终感觉荒谬——直至接下【牧神】任务、捡到魏尔伦开始。
到眼下,时间点与手札记载的背叛之日越来越近,但他经历的事情已经与记载的大不相同。
甚至,曾经的兰波根本没想过他还能重新走回阳光下,有机会站到法国的权利顶点。
但这又好像与他最初答应高先生的想法,并无什么分别。
——他想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某人,为这个国家的未来,做点什么。
“兰波。”
一双手从背后伸来,缓慢而亲昵地环抱住正在发呆的兰波——是洗完澡的魏尔伦,身上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混杂沐浴露的香味。
只不过,他的表情连带语气都格外警惕。
“是什么不好消息的电话吗,福楼拜确定情况了?”
大有一种要是福楼拜点头报个地址、他就直接冲进去把人杀光的架势。
“还没有,是高先生给我打的电话。”
兰波失笑,“你怎么湿着头发就过来了?去沙发坐好,我给你擦干。”
魏尔伦乖乖收回手,在沙发上坐直身体,让兰波将那头金发拢在手中,仔细用毛巾擦得半干。
“这次出任务,”
他忽然好奇开口问道,“我们会是什么身份?”
“不清楚,看后勤部那边怎么安排。”兰波说,“虽然我也会给他们提些建议,但细节都是他们自己补充的,尽量符合逻辑,不露破绽。”
毕竟有些假身份是顶替了别人的真实身份,也有些是多名特工共享,不能随便按照自己的心意修改,很容易穿帮。
“哦。”
还是头一次询问这件事的魏尔伦恍然应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
“我一直以为是你喜欢才特意选的,”魏尔伦说,“毕竟只有第一次任务里的兄弟身份比较……正常。”
第一次好歹还是兄弟,后面几次都是什么?
雇佣兵与他捡回的狼犬,经纪人与被豢养控制的杀手,集团少爷与他的保镖兼玩物……一次比一次的尺度更大。
兰波:“………不是喜欢才选。”
兰波:“一开始是为了方便照顾你,后面……也不知道后勤部的人怎么回事。”
他反驳的语气难得有些底气不足,让魏尔伦都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想起刚才兰波表情的他思考了下,将放在腿上的手伸高,直到握住兰波仍在帮忙擦头发的手腕。
随即,他的脑袋也一同仰起,那双漂亮的浅色鸢眸从下至上,望进那双低头看过来、略显困惑的金眸里。
“要不要再来一次,”
魏尔伦用偏低的嗓音开口,带着具有强烈蛊惑意味的撩拨笑意,念出那个单词。
“主人?”
兰波帮他擦头发的动作停住了。
…………
虽然喊的是去德国那次任务时才会有的称呼,但魏尔伦选择是其实是中东那次的伪装身份,被经纪人豢养的异能杀手。
那条兰波送给他的袖箍,此刻已调整松紧,改为圈在脖颈这种致命处,化作独一无二的、宣誓主权的情涩禁锢。
二指宽的墨黑皮革镶嵌宝石,压着冷白细腻的肌肤,又有散落其间的金发点缀,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好风景了。
他的衣服已经被彻底褪去,两只手的手腕并在身前,被那副能封禁异能的手铐牢牢锁住。
双膝跪在床前的柔软绒毯上,不疼,但被那细小的绒毛撩得有点痒。
天花板的那盏灯已经被关掉,窗帘也被拉紧,唯一亮着的光源仅剩下床头的那两盏暖黄暗灯,照亮周边的一小片区域。
至少,让他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孔。
“13,”
有声音叹息着开口唤他,落进这片昏暗的空间里,激起一片涟漪。
“你又不愿意听我话了,是吗?”
不听话……他哪里有不听话?
13在努力回想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注定得不到任何结果。
他一直想要不踏出R先生的判定标准,这样就不会面临惩罚……但有时候,对方的询问只能换来一阵茫然,与宛若默认的安静。
因为R先生不喜欢听见他反驳。
或者,他该认错。
但就在13想要开口时,坐在床边的人发出短促的闷咳,以及更加无奈的一声轻叹。
“或许,我真的不该对你太心软,才能让你有机会一次又一次的惹我生气。”
他从床边拿了什么东西,站起身,来到低头跪着的13面前。
比起仅在脖颈上戴有一圈黑色皮革的金发青年,对方浑身上下衣物整齐,连拢在一侧扎起的墨黑长发都没有凌乱半分,优雅到可以直接出席贵族宴会的程度。
这种强烈的差距,势必给弱势的一方带来强烈的羞丨辱意味,将不能背叛的烙印深深刻入身体的本能里。
“只是,你也看见了,我的身体不好。”
对方单手握拳,又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才缓慢俯下身来。
他将另一只手中的道具塞到金发青年手里,而后者几乎是有点仓促的接过,不知所措地握住它。
“你自己用给我看。”
面色苍白,举手投足间优雅却体弱,与贵族没什么两样的R先生,本质上是一个恶劣的、喜欢观赏他人痛苦的变态。
但对被豢养的13而言,他是他需要取悦的对象。
手腕被拷在身前的13握住手里的道具,沉默了很久。
他先单手握住它,将开关推到低档。
轻声的嗡鸣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也变得极其清晰。
这种东西,要用这种东西来让R先生感到高兴,不再生他的气……
13调转方向,使它缓慢压在顶端。
“……唔!”
然而,振动带来的体感极为强烈,马达的转速是人类的手远远比不上的,令他瞬间就无意识弓下腰,身体本能的想要躲闪。
但那道冰冷的金眸,始终自阴影里望过来,落在他身上。
也带来了另一种特殊的视觉刺激。
13的声音很闷,看得出来相当克制,在尽力避免发出更多、更明显的动静。
R先生喜欢安静。
仅有愈发短促而急的呼吸声,与逐渐自鸢眸深处逼出的水光,昭示着这持续的振动并非没有效果。
在稍微习惯后,那只手指慢慢摸索到开关处,再往上推了一格。
“……!”
他的跪姿开始变得不那么标准,身体晃动的幅度也越来越明显,本能已经好几次想要躲开这种过分强烈却无情的纯粹机械刺激,但理智又让他硬生生停在原地,连遮挡都不曾尝试一下。
坐在柔软床铺的R先生交叠起双腿,似乎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不喜欢做太浪费力气的事情,于是没有碰对方一下,而是要他自己来取悦他。
现在看来,效果真是相当不错。
数分钟过去,13的呼吸声已经愈发明显而急促,整个人都有点往前栽倒的趋势,但仍温驯地跪在原处,服从R的指令,直到——
“——!”
毫无意外,他用手接住了那些液体,没有让它洒落在地毯上。
13大口大口喘息着,偏紧的项圈勒得他有点呼吸不畅,只能加快呼吸的频率,一时半会都没办法降下来。
本就没有干透的浅金发丝又开始染上湿意,连带身体也覆盖了层薄汗,在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时,被侧面打过来的光源照出星点碎光,像裹了层暧昧朦胧的纱。
他下意识抬起头,去捕捉R先生的反应与声音。
对方似乎并不那么满意,那双金眸依旧冷冰冰的、居高临下注视着他——就像在催促怎么还没有继续。
R先生想看的不是这个。
慢了半拍,13的脑海里才浮现出这个答案。
如果一直没有让他满意,自己还会面临什么惩罚?
13沉默着开始第二轮,让那已经被体温浸透的道具重新开始工作。
尚未完全平复的感官再次遭到刺激,身体根本接受不了,神经也在一直传递极为酸软的逃避信号。
那只手腕也变得颤抖,但依然坚定地压在上面,很快就再次濒临极限。
——只是,这次的13却凭借自我的意志,选择在此刻将刺激的源头缓慢拿开,没有进一步让自己推过极限。
而他的反应也比上次大很多,整个上半身往前栽倒,不得不用两只手撑住地面,急而浅的呼吸里甚至带出点哽咽的声音。
仔细看去,能发现那撑着地面的小臂也在发颤,发力的肌肉线条极为明显,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哦?”
R先生发出了饶有兴味的一声。
追逐欢愉是人类的本能与天性,能在临门一脚时主动停止,好比瞬间松手从悬崖边坠落,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在稍微平复喘息、身体的感觉也下去了些后,他又再次跪直身体,再次让自己的动作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内。
快乐又一次被推到濒临极限,然后拿开,让它摔落。
再一次。
再一次。
13将它拿开的间隔越来越短,凝着汗珠的发丝落在眼前,摇曳如花瓣上的朝露。
反复没能达到极致的快乐开始持续折磨他,庞大的苦闷与空虚不断堆积,几乎能冲垮任何人,让他们流着眼泪求饶。
但13凭借着自身的意志力抵抗住一次又一次,带给R相当满意的景象。
没有他的喊停,对方就会一直继续。
当13已经跪不住地侧躺在地毯上,浑身都是湿淋淋的汗,早已没多少力气的手却再次握住它,选择压上去时,R先生站起了身。
“…呼……呼嗯……”
在13那已然朦胧的视野里,有身影晃动着在他眼前半蹲半跪,将他的上半身揽在怀里。
对方的体温微凉,但足够柔软,可以让13的全身都彻底放松下来,鸢眸早已半睁半闭。
“很好,乖孩子。”
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柔而低沉。
“虽然与我一开始的设想不同,但也足够使人感到愉快。”
“作为夸奖,我就稍微帮你一下。”
张开的五指握住他的手,连带将那个道具的开关也一起握在掌中,被拇指抵上。
“实际上,它还有这个功能。”
“……呜……呜啊…!”
早已精疲力尽的身体却在此刻不受控制地拱起腰腹,鸢眸睁大,强烈、无法抵御的刺激瞬间逼出泪水,湿漉漉地划过面颊。
用这种方法翻过的极限,实在是,实在是……!
——被推到底后的功能,是电击。
13的身体在无意识的挣扎,R先生的手却很稳,一直没有移开。
直到地毯上蔓延出大片湿痕,金发青年的整个身体都彻底失去力气,带着昏迷的意识陡然栽回他怀里,那样道具才被彻底停止,拿开。
过去好一会儿,肌肉依然处于间歇性的轻微痉挛状态。
“——真是,”
兰波极为无奈,用另一只手的五指拨开那头被汗水彻底浸湿的金发,在额头落下一个亲吻。
“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68章
深秋来临, 兰波正式接任DGSS局长职位,军衔也破格升至准将。
有总统及国防部长在前方铺路,即使前进党想挖他的黑料, 也只能无功而返。
何况,兰波手里的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愿意被怀疑成间谍来回搜查。
就算没搜出间谍的证据,搜出点别的也不行啊!
而且兰波也一直过得很低调,自从上次关于纪德事情告一段落后,就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但这并不会使他的声望降低,社会党那边的报社媒体会三五不时地宣扬他脚踏实地、为民众勤勤恳恳做实事, 绝不像前进党的某些人那样爱出风头,站在台上却只会动嘴皮子,像个小丑。
而后, 再时不时的“根据有关知情人士透露”,简单讲一下兰波最新做出的政绩,就足够他在民众心里始终保持相当高的支持率了。
谁能掌握舆论, 就就能掌握民心。
更有趣的是,前进党甚至不能用同样的话术去攻击兰波, 否则就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内容?具体的细节可是国家机密!看来,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这口气真是噎得他们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晚上睡觉都只能盯着天花板干瞪眼。
想要让兰波“被自杀”也不可能……谁能悄无声息干掉一个精英特工加超越者?
遑论还有那个人工特异点——魏尔伦睡在他身边。
前进党只能暂时偃旗息鼓,等着以后抓兰波犯的错。
但此刻的兰波, 并不在意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
他只是翻着日历,在心里默数日子。
还有一个月,魏尔伦的生日就要到了。
虽然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应该在家好好庆祝魏尔伦的第四个生日。
但前段时间,福楼拜忽然那边传来了初步消息, 表示他们的猜测没错,日本果然在暗地里研究人工特异点。
具体地点还没有找到,初步怀疑在一个地点名为横滨的租界内。
兰波对此不算意外,毕竟他就算能改变那本手札记载内的命运轨迹,也只能从自己的身边开始影响。
越远的地方,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在往外扩散的过程中已逐渐淡去,微不可察。
因此,他们注定要去一趟海外、迎来那[背叛之日]的。
而且,也非他们去不可。
虽然DGSS内部有评估过是否可以派遣合适的作战部人员前往日本,但兰波经历过特异点暴走的场面,清楚普通的异能根本抵抗不住那股庞大到无限的原初能量。
连他那能隔绝大部分非物理攻击的亚空间障壁都会出现裂痕,更别提有些连物理攻击都防不住的异能了。
甚至就算这样,最后也只能让释放兽性状态的魏尔伦去对抗它,以自身拥有的特异点能量去冲击对方的特异点能量,进而相互抵消。
魏尔伦也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兰波送给他的袖箍可以保证他从兽性状态中恢复意识,只是身体会被那过于强大的能量从内部缓慢撕裂,需要养很长时间的伤。
但兰波并不愿见魏尔伦受这么重的伤,想尽量避免走到那一步。
因此,才会安排行事更老练且谨慎的福楼拜、而不是日本那边的眼线帮忙去做详细调查。
话说回来,由于那本薄薄的手札里没有记载细节,兰波还构思过很多种[魏尔伦因什么事而背叛他]的可能性要素。
眼下倒是能确定答案了,大概率就是为了这位与他同样存在的人造异能生命体。
——那么,魏尔伦这次也会背叛他吗?
兰波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问题,心底却不可思议的感到放松。
他好像并不对此抱有丝毫怀疑,愿意将全部的信任交给如今的魏尔伦。
不会背叛的,兰波如此笃信着,将翻起的日历又挂回原处。
比起那份已经与事实大不相同的预言,趁着今天是休息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虽然不是自己去做。
兰波打开DGSS内部加密联络装置,久违地登入私人频道。
兰波:[准备好了吗?]
克莱芙:[哎呀别着急,这可是我比对多位大师的作品以及风格后,精心比对、耐心挑选……]
兰波:[……需要这么麻烦吗?只是拜托你帮我定制两枚戒指。]
克莱芙:[你还真是不懂耶!以后要佩戴一辈子到死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走进店里说‘就这个,我买了’,然后付钱走人啊!]
福楼拜:[就是就是!]
兰波:[你要真这么做也行,我只是为了给魏尔伦一个惊喜,才拜托你私底下准备……等等,还有福楼拜,你不是在日本干活吗?]
被抓到工作期间在摸鱼,还胆大包天偷窥上司聊天记录的福楼拜哈哈一笑,半点不慌,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
福楼拜:[我到横滨租界了,发现这里治安乱得很,根本没人认真管辖。]
福楼拜:[而且我也不是故意侵入的哈,只是以前留下的后门还在,我随便一个不小心就进来啦,耶嘿:p]
兰波:[……]
福楼拜:[何况,你都在和伴娘聊这个话题了,怎么能不跟伴郎聊?我要告到最高法院——]
克莱芙:[就是就是!]
这两人简直是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一遇到能起哄的事情就格外来劲,默契得仿佛穿一条裤子。
兰波:[……我什么答应你们是我婚礼上的伴娘和伴郎了?]
福楼拜:[对了,都德还能来当花童呢!]
克莱芙:[啊,还真是!但婚礼上的花童最好要双数,我们只有一个小孩,上哪儿再去找第二个呢……]
福楼拜:[是啊,现在让波德莱尔先生再捡第二个小孩也来不及了……]
兰波:[……是你们结婚还是我结婚?]
怎么就已经在擅自替他决定其花童人选了?虽然都德确实不错。
克莱芙:[哎呀Ov<总之戒指的事情交给我吧,保证在一个月内让你拿到手!]
一个月内,时间还算充裕。
兰波特意瞒着魏尔伦准备这件事,就是想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如果一切顺利,那天应该是他们完成任务,返回法国的途中。
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为了防止在日本的那个人工特异点也像德国那样暴走,他们会更加小心谨慎地潜入进去,不给日方反应过来的机会。
正好魏尔伦如今的日语水平也勉强及格。
虽说在敬语理解方面简直一塌糊涂,单词也用得乱七八糟,但至少能清楚表述自己的意思,也能听个大差不差。
魏尔伦也没想到自己总共才过四次生日,一次在任务,一次在工作,还有一次就是眼下——他们马上就要赶往日本,机票就定在生日的转天凌晨。
因为要赶路,兰波暂时禁止魏尔伦许下生日愿望,等到任务回来再补上。
如果魏尔伦是开完兽性状态回来的,那生日愿望的实现时间就还要推迟至少一周。
“…………”
盯着那块造型精致的裱花奶油蛋糕,魏尔伦眼里的怨念多到能浇熄蜡烛。
“福楼拜已经确定地点了,只需要我们过去一趟就行。”
兰波忍着笑意,将那四根插在蛋糕上的蜡烛逐一点燃,等着魏尔伦吹灭。
虽然眼下的他已经是DGSS局长,亲自跑到日本横滨去执行任务属于以身犯险。
也不是不能让魏尔伦一个人去做任务,或者让他与福楼拜搭档。
但习惯性完全掌控局势的兰波更想自己亲自去,这样也更放心。
在DGSS内部的所有异能者内,只有他的异能与魏尔伦的适配性最好,默契也最高。
魏尔伦自然是高兴的,他更喜欢和兰波一起出任务,而不是独自一人或跟其他人。
“给,你的生日礼物。”
等魏尔伦吹熄蜡烛后,兰波将一个偏大的礼盒交给他。
需要用两只手捧着,重量很轻,缎带扎成了一朵层叠花瓣似的蝴蝶结。
魏尔伦将包装拆开——里面躺着一顶帽子。
是带有周围一圈短帽檐的圆顶矮礼帽,挺括的偏硬布料是纯黑色,底部用暗红色绕了一圈,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
只是一顶相当普通的帽子,但与他的西装很搭配。
“谢谢,我很喜欢。”
魏尔伦只是短暂惊讶了下,就露出高兴的表情。
他虽然找不出这顶帽子对他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好像,他现在也不需要兰波送的礼物有什么特殊意义,才能从里面去找证明他存在的东西。
兰波正单手撑着脑袋,在朝他微笑。
这就足够了。
魏尔伦将那顶礼帽戴在头上试了下,尺寸非常合适。
之后,他们一起分享完这块蛋糕,又喝了些葡萄酒——魏尔伦只抿了一小杯,防止他醉得太厉害——才一起去睡了。
等到第二天,他们将会前往日本横滨的一处军事基地,夺取正在研发的人工特异点。
这次使用的假身份相当普通,只是对发色与面部做了些许变动,伪装成一对打算来租界旅游的观光客。
根据福楼拜传来的最新情报,日本的研究似乎成功了,他在第一实验所最深处看见的,是一位大约七八岁模样的少年。
兰波的神色凝重。
如此一来,危险程度将呈指数级增加,他们需要不引发任何警报地完成这次任务,否则敌人就有可能操纵人工特异点来袭击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的魏尔伦也有些怔住,似乎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研究员能够再现【牧神】的成果。
在玛丽·雪莱完成对他许下的那个堪称异想天开的承诺前,他就要拥有同类了吗…?
魏尔伦下意识看向兰波。
正在与福楼拜联系的兰波视线没有看向他,却好似已感知到这份目光般,身后绕开那顶黑色礼帽,用指尖轻捏了捏他的后颈,连带拂过那束漂亮的浅金发辫。
“好的,感谢你的情报,帮大忙了。”
兰波嘱咐道,“你尽快撤离,越远越好,至少要在距离研究所的十公里之外,等我消息……嗯,后续离开日本用的潜水艇也拜托你了。”
挂断电话,他们趁着夜色潜进研究所,在一处隐蔽地点找到福楼拜给他们留下的ID卡与白大褂,利落换上。
在之后,他们就能偏过那些正在巡逻的警卫,假装是正通宵盯着数据、中途出来透口气的研究员。
一切都相当顺利,日本的安保措施比当时的德国要松散些,再加上有福楼拜提前探出的摄像头死角路线,兰波与魏尔伦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一路来到最深处,找到那间实验室。
这里的器材比当初在【牧神】的地下酒窖里见过的更加精密而繁杂,无数亮起的仪器屏幕正在闪烁着暗光。
“你们是……”
有研究员正守在旁边,见到有两个陌生人进来,下意识疑惑开口——随即,他就感觉不对!
但这份敏锐已经迟了一步,魏尔伦仅是随意一抬手,他的脖颈已经溢出一道血线,能够用来呼救的气管被隔开,发出“嗬嗬”的声音,倒在地上挣扎没几分钟,就彻底死去了。
魏尔伦对这种罔顾人性的研究员,根本没有任何好感。
但凡杀慢一点,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兰波半蹲下身,将他胸口的铭牌翻过来——【土屋】,一个格外普通的名字。
按照福楼拜查探到的结果,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是一个叫【N】的研究员。
不在这里吗。
兰波并不失望,而是将目光投向正中央的那个圆筒形容器——它高至天花板,有三人合抱那么粗,透出青黑的液体颜色,但很难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只有圆筒底部的金属环上,刻出一行字。
【实验试作品·甲二五八号】。
258……
看清那行字的内容,魏尔伦的眼底浮现出几分悲伤。
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抬起,轻轻按在那个类玻璃材质的冰冷圆筒上。
虽然他希望这里的实验体不是按照数字顺序排列命名的,但真相总是会比想象的还要坏。
兰波则站在刚才死去研究员的位置,迅速翻阅他留下的研究内容。
【……目前,甲二五八号是唯一符合实验预期的试作品,持续监测身体状态……深层异能解除密码尚未解析成功……尚需排查……】
“没错,甲二五八号就是目前成功的人造异能生命体,只要成功带走他,任务就结束了。”
兰波清空了电脑硬盘里的所有实验数据,又将桌上那些报告全部收拢,夹在臂弯间,准备也一并带走。
“容器内装的青黑液体是营养液。但很奇怪,按照资料里的说法,他具备在空气中呼吸的能力,就算待在外面也没问题。”
兰波说,“那些似乎并不单纯是营养液,也有抑制他意识的效果。”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
魏尔伦低声应道,“我也在里面待过,很长时间。”
他将五指紧握成拳,只一击就令坚固无比的防爆破玻璃碎裂一地,青黑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
在那些添加异常成分的营养液即将溅上魏尔伦身体的刹那间,有展开的深红色亚空间壁障挡在他面前,如同一层流光溢彩的薄膜,没有让魏尔伦的衣角沾染半片湿意。
兰波没有再允许让那些青黑色的液体碰到他半点。
就像那些从他的阴影深处浮出,无数湿黏的、漆黑的触手无法再扯住他的衣摆,再度将他拉入那段没有丝毫愉快可言的过往里去。
魏尔伦的眼神陡然柔和下来,先朝兰波那边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才伸手抓住那个在液体淌尽后、终于露出幼小身形的少年,将他拉到了圆筒外。
大约七岁,橘赭色的短发,身上仅穿着件实验用的合成树脂外衣,自后颈到脊背,深深扎着数根细细的输液管与各种颜色的线路,不清楚是做什么用的。
魏尔伦单手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直接拔掉了那些实验用的东西。
仅过片刻,趴在魏尔伦怀里的他就咳出了微弱的声音,吐出几口青黑液体。
魏尔伦用牙齿咬住食指指尖部位的手套,将它从右手摘脱后,用温热的指腹轻轻压在颈侧的动脉上。
“很稳定,没有问题。”
凝神感知片刻,他朝兰波点头。
“看起来也没有暴走的迹象。带着他原路返回吧,出去后联系福楼拜。”
“好。”
魏尔伦没有异议。
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任何异常,魏尔伦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会背叛他的迹象。
兰波稍微松了口气,转过身体,打算和魏尔伦还有刚救出来的少年一同离开这间实验室——
他的目光掠过其中一块仪器屏幕时,忽然顿住。
连带正要抬起的脚步也停下来。
“怎么了?”
跟在后面的魏尔伦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将警觉的目光投向兰波看向的位置。
——随即,他也愣怔在原地。
“你们好啊,又见面了。”
有些呆板的、好似机械合成出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出现在那块仪器屏幕上的,竟然是兰波?!
确切地说,是他们曾在邮轮上见到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要借用兰波样貌的【假兰波】…!
他依旧还是那副装扮——戴着兔毛耳罩、穿着深栗色长风衣,颈间扎了条红黑格子花色的围巾。
哪怕向他们打着“你们好啊”的招呼,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更像一段已经被输入完成、按照指令运转的程序。
这间安静的实验室里,持续运转中的仪器在发出轻微的嗡鸣。
兰波转头看了魏尔伦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抬手便甩出去一张比指尖还小的纸屑,却轻而易举切断了连接那台仪器的电源线。
仪器发出骤然停止运转的吱呀声,但屏幕并没有随之熄灭。
“没用的,”对方开口,“这是我的异能效果,并不依赖于设备的电源供应。”
“……你究竟是谁。”
兰波极其谨慎的回道,“你想用我的身份做什么,成为恐怖丨分子吗。”
“敏锐的反应。”
屏幕里的【兰波】画面稍微闪烁片刻,那双如冰原荒野般的金眸朝他们看过来。
“上次的应对,也很漂亮。”
他继续开口,脸上却见不到丝毫怒意,“但还不够阻止我。”
“你还想做什么?”
魏尔伦顿时拧起眉心,脱口而出的质问也引来对方视线的短暂停留,但很快就收回了。
“想做的事情并不多,但如果二位想要阻止,还是早做准备比较好。”
【假兰波】抬起食指,再次慢条斯理地朝下点去。
但这次并不在邮轮上,他们的下方也不是躺着十分钟后就会引爆歼灭武器的大西洋。
“比起上次的十分钟,我就给你们宽限一些吧。你将它当成犯罪预告也无妨。”
“九年后,在这片土地上,我会再次挑起世界大战。”
兰波愕然睁大金眸,“你怎么敢…!”
好不容易才结束的战争,竟然只时隔九年就要再次爆发?!
上次的【壳】武器还不够,这次还要特意提前九年向他们发出预告——甚至是说出去没有人愿意相信的内容!
“做好准备吧,二位。”
【假兰波】没有再多做解释,倒映出他身影的荧幕闪烁得更为剧烈,仿佛信号接收卡顿的雪花。
“担心你不相信我的能耐,作为我暂时离开前的最后一份礼物,送给你们。”
在最后这句话音落尽的下一刻,头顶的实验室灯光骤然熄灭。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来,直接唤醒了这座原本正沉睡在夜色里的研究所!
“什么情况!”
“有入侵者!”
“封锁八号到十五号!”
“特殊作战一队准备迎击!”
嘈杂的脚步声顿时连绵成一片,兰波来不及考虑刚才那个【假兰波】留下的犯罪预告,压低的冷然金眸下,神情凝重至极。
“跟我过来。”
他抬手就是展开的小型深红亚空间,卡在坚固的合金墙壁中间,硬生生将它吞出一个窟窿!
他们必须赶紧撤离!
魏尔伦将那个救出来的实验体背起,迅速跟上兰波的脚步。
原本的潜入计划被那个【假兰波】破坏,兰波被迫用【彩画集】开辟新的道路,沿着脑海里的路线图,直线朝外冲去。
魏尔伦毫不停歇地跟着兰波,边使用重力将背上少年的质量减到跟一片羽毛差不多轻,使他不需要额外多费力气。
兰波开拓道路的速度很快,不时还会转一个折角,让敌人无法准确预判他的撤离路线。
但这样野蛮的行进方式有另一个问题。
这间研究所位于地下,而他造成的动静越来越大,承重柱被接连破坏,四处都在发出轻微的坍塌迹象。
如果说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的话,挡在前方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与魏尔伦背上那位少年差不多的体型,身上罩着同样的合成树脂外衣,自后背延伸出数道如出一辙的输液管与细线,拖在地上。
他的眼睛紧闭着,站姿极为古怪,像是被提线强行拽起来的木偶。
“这是……”
见到与【甲二五八号】一模一样的脸,魏尔伦怔住片刻——仅一秒钟也没有的迟疑,那个挡在他们面前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振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
“特异点的一次性引爆吗!”
兰波日本竟然连对这种东西也研究成功而感到难以置信,暗红色的半透明壁障毫不迟疑展开,将他与魏尔伦笼罩在内。
轰!
一个八平米房间大小的黑洞倏尔显现,狠狠撞在了兰波的亚空间上!
这座研究所也被吞噬出一个巨大的球体,缺失的天花板在扑簌簌朝下掉落土块。
那个少年所站的地方像被人用冰淇淋勺整齐挖起,连衤果露的地面也散发出焦土的气味。
因为只出现了一刹那,兰波的【彩画集】没有完全被那股能量彻底冲碎,仅是蔓延上几道明显的裂痕。
魏尔伦也依然抬起单手,瞬时准备靠自己的重力异能接下那个“黑洞”。
虽然挡下了一次攻击,但兰波并没有露出半点放松的架势。
“糟糕了,不知道这间研究所内还有多少被他们当成炸丨弹的实验体。”
说出这句话时,兰波的表情一点也不好看。
魏尔伦同样是诞生于实验室的人造异能生命体,看见对方拿他们当耗材用的心情只会比兰波更糟糕。
“走吧,”兰波开口,“如果再有下一位,我会尝试立刻切断连接他颈后的线路。”
那大概是用来传输指令、操纵他们自爆的信号线。
切断了那些信号线,或许他们就能活下来,而不必被什么人从远处遥控引爆。
魏尔伦没有说话,仅是沉默点了点头。
——但他们并没能如愿。
等冲过两面墙壁,再次遭遇以提线木偶姿势站在他们前方的闭眼少年时,兰波的反应极快,近乎是眼睛刚看见的瞬间,凭意志展开的亚空间已经构筑在少年身后的电线位置,利用亚空间切断了所有的线。
对方也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他们面前。
可心情还没来得及放松,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就张开口,在地上翻滚,发出无声的、痛苦的嚎叫。
“……!”
魏尔伦睁大鸢眸,下意识想要去扶他。
然而,他只走了几步,就眼睁睁看见那位失去输液管与电线连接的少年彻底躺在地上不动,皮与肉迅速褪去,化成白骨。
魏尔伦的脚步一顿,连带伸出的那只手一道僵在原地。
他没有办法救下他们,除了研究成功的【甲二五八号】,其余实验体都只不过是失败作。
在那些研究员眼里,等同于一次性用完就可以丢弃的垃圾。
魏尔伦伸出的那只手,在空中缓慢握紧成拳。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愤怒,如点燃在荒原的野火,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烧尽。
在第二秒中,他的情绪已然濒临憎恶的极限。
身后的特种部队在迅速朝他们靠近。
魏尔伦深吸口气,将背上仍在沉睡的少年交给兰波,动作极为克制,却能看见衬衫与手套之间的肌理已经绷得极紧,积蓄了不知多少恼恨至极的怒意。
“我来挡住追兵,你先离开这里。”
魏尔伦停顿片刻,“大概两公里到三公里就可以,然后给我发信号。”
“…………但这只是一个构想,你确定能成功吗?”
兰波立刻领悟到他要做什么,语气同样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不确定,但我试一下,借用袖箍的控制,不彻底解放兽性状态,只是借用一点被压制在体内的力量……”
魏尔伦面对愈发靠近的脚步声,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紧盯声源的那双鸢眸发亮,透出几分志在必得的跃跃欲试。
“没错,就像打开了一道‘门’、又迅速关闭那样。”
“我要彻底把这里摧毁,连带做出这些违反人性道德实验的肮脏家伙。”
兰波沉默片刻,开口回应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质疑。
“……好,如果你没能恢复意识,我会再赶回来帮你。”
他们拥有十足的默契,根本不必开口交流,兰波便已知晓此刻魏尔伦究竟是有多厌恶这处地方。
他依然认定自己并非人类,对那些被当成耗材使用的实验体们,抱有一份难以释怀的怜悯与悲伤。
魏尔伦扭回头,朝他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又继续背过身去,面对即将赶上的追兵。
兰波则带着怀里的少年,头也不回离开。
他可以踩着缩小的亚空间立方体,让它如奔腾汹涌的河流般,带着他“飞”至两公里之外。
紧接着,兰波从腰后取出信号枪,反手就朝天上开了一枪——赤红的尾焰拖着长而明亮的光芒,点亮了夜空一角。
魏尔伦也从那块垮塌的天花板处,窥见了一点闪过的颜色。
他站在被一群特种士兵的持枪包围之中,却不见半点惧意。
甚至,那些不停开着枪的士兵,却被一枚接一枚以更急更沉的速度反弹回来的子丨弹击中,吭不出一声就倒了下去。
剩下的数人面露惊恐,无法理解自己在面对一个怎样的怪物!
而他甚至还在微笑。
“很好,”魏尔伦轻声开口,“我不打算听你们的遗言。”
“——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声音骤然消失。
分明是在空气都极难流通的地下,却有风打着轻巧的旋,凭空出现在魏尔伦的身边。
这间能抗住九级以上地震的研究所,同样开始发出轻微的震动。
所有还在匆忙撤离研究所的人都惊慌失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他们也不必明白了。
刚才那个被当成炸丨弹引爆的实验体少年不过是次一等的仿制品,真正的怪物——真正的魔兽,从深渊的一角睁开了眼睛。
仅这一瞬间,有黑洞似的恐怖能量出现,伴随着灼热的漆黑焰流,以魏尔伦为中心迅速往外吞噬。
直到将这座研究所彻底包裹在内,形成半径大约两公里的庞大球体。
没有任何拥有质量的物体能够阻止它,连哀鸣都仅是转瞬即逝的流星,在细微的片刻动静响起后,就迅速消逝了。
像融化的黄油、也似落进水里的棉花糖,连同空间内在,所有东西都被这个漆黑的球体彻底吞噬,不会遗留任何残骸。
待球体散去,唯有憎恨的火焰被点燃在这片区域内,宛若来自深渊的恶魔,用利爪狠狠将此处挖去一块。
空间因高热与重力变得扭曲,又强烈的烧焦味道混杂着升腾的蒸汽,在这片如研钵倒扣下去的深坑处弥漫,久久没有散尽。
为了隐蔽,地下研究所的位置并没有位于横滨的市区中心,而是修建在它对外码头旁的人工岛上,比较靠近森林的位置。
此刻,这座岛被挖出一个偌大的深坑,好似拼图突然缺失一块。
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其中,仅剩下魏尔伦跪倒在最深处,忍受着身体被重力撕扯的巨大痛苦。
他能凭借自己的意志,仅打开零点几秒的“门”;但与人类没有任何差别的身体却无法承受过强的重力,以及被高重力拉扯的形变空间。
直到一个深红色的立方体出现,在他四周构筑出一个封闭的亚空间。
所有在折磨着魏尔伦的东西,都在此刻瞬间消失。
在亚空间的区域内,连空间本身都受到兰波的操纵。
“保罗,还好吗?”
仅剩下一声满含担忧的确认,与那双温和望过来的郁色金眸——亦如四年前,他睁开眼所看见的景象。
“……有点走不动。”
魏尔伦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意,声音沙哑。
见魏尔伦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自身也没有化为兽性状态,兰波才松了口气,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
由于弥漫起的尘雾,以及整座人工岛的大面积停电,他们站在此处的身影没人发现。
至于研究所里的那些追兵?已经连灰都没剩下。
“当地政府的反应没有那么快,我用【彩画集】带你离开。”
“他呢?”
魏尔伦哑着声音,边走边问兰波。
“在这里。”
兰波挥手便招来一个浮在空中的亚空间立方体,里面正睡着那个被他们救出来的少年,半点不受外界影响。
托魏尔伦的关系,他也在不停开发【彩画集】的新用途——譬如此刻,就变成了一个非常便利的摇篮。
至少有一位人造异能生命体,他们成功救下来了。
魏尔伦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许。
“走吧。”
兰波说,“那个假冒我的家伙,真是给我们惹了好大的麻烦。”
而他们甚至还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如果说在邮轮那次,怀疑对象是【知晓和谈会议时间与地点的相关人员】,且人数较多的话。
这次的任务,仅有DGSS内部知晓。
莫非是DGSS出了内奸?
兰波冷静的思考,随即又否定这个猜测。
不,上次的和谈会议,DGSS内部只有他和魏尔伦知情并参与。
而那个【假兰波】不仅清楚他们的任务内容,甚至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们。
还有他的异能效果,远程投放画面吗?
兰波带着魏尔伦与【甲二五八号】来到距离研究所五公里外的码头,那里正等着福楼拜驶来接他们的撤离潜艇。
“真是搞出了好大的动静啊,你们。幸好都平安无事。”
亚空间消失,福楼拜双手接住那个自空中落下的孩子,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
“怎么了!?”
兰波与魏尔伦被惊得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如临大敌地紧盯福楼拜与他怀里的【甲二五八号】。
在这艘顷刻间变得肃杀的潜艇里,福楼拜只是抬起头,难掩兴奋的对兰波他们说道。
“你的另一个花童,这不就来了!”
哎呀,还说要波德莱尔先生捡一个回来,没想到兰波自己就捡了一个嘛!瞧瞧这多合适,长得也很可爱!
兰波:“…………”
魏尔伦:“…………”
空气突然安静。
兰波:“……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魏尔伦:“……是结婚用的花童吗?”
同时开口的二人,又再度双双沉默了几秒——魏尔伦心虚轻咳了声,撇过视线。
兰波揉了揉额角,也想起自己如果不是被【假兰波】的突然出现扰乱计划,现在应该正酝酿该怎么向魏尔伦求婚才对。
但现在……
“还是先来说一下我们刚才的遭遇吧。”
兰波简明扼要介绍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假兰波】的突然出现与犯罪预告。
“我对他的真实身份没什么头绪,”
他最后问道,“福楼拜,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更擅长揣摩人心的福楼拜沉吟许久,才开口说道。
“比起真实身份是谁,更关键的一个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提前告诉你们。”
“就像你刚才提到的邮轮那次,只要不告诉任何人,放任【壳】炸死那么多国家的高层,世界大战就不可能结束。”
“确实如此。”兰波颔首。
“还有九年后的这里,竟然提前这么长时间就告诉你,目的是什么呢?看你苦恼吗?”——福楼拜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按照我的看法,他更像是专门来提醒你的。”
兰波“嗯”了一声,认可福楼拜的说法。
“但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哎——按照我个人的建议,就是想不出就先别想了,先琢磨该怎么阻止就行。”
福楼拜掂了掂怀里的小孩,发出声“好轻”的感慨。
“我带他去床上睡觉,你呢,别忘记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
他冲兰波努了下嘴,又对魏尔伦做出一个抛飞吻的架势,便乐滋滋离开了。
兰波:“…………”
留下被虚空飞吻的魏尔伦满是困惑,“他刚才是在做什么?”
“不用理他,”兰波问,“你身上还疼吗,后遗症呢?”
“还好,‘门’打开的后遗症并不严重,休息一晚应该就好了。”
魏尔伦按了按自己的肋骨,蹙起眉毛——那是被不断朝他开火的子丨弹冲击在身体,没能及时反射回去的余力所造成的伤害。
“只是被数量太多的子丨弹冲击得有点疼,可能青了不少地方。”
就算是能够将接触到皮肤的子丨弹都反弹回去,数量一多,总会有没那么及时消去势能的几颗。
如果是动力势能巨大的狙丨击丨枪或者是反坦丨克穿丨甲丨弹那种,造成的伤害估计会更大一些。
“没什么事就好,回去给你上药。”
兰波深深吸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堪称跌宕起伏的刺激一夜,竟然还没有此时带给他的紧张感强烈。
“保罗。”
他喊出魏尔伦的名字。
第69章
“我在。”
正在检查伤势的魏尔伦抬起头, 乖顺应了兰波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也感觉有点紧张。
或许是刚才福楼拜提的花童事情……让他生出了点晕乎乎的期待。
兰波自然也是如此。
此刻,那两枚戒指正躺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给魏尔伦的那枚是一圈刻有精美雕花的银环, 上面镶嵌有极漂亮的浅色猫眼宝石;透过阳光观察时,还能窥见隐隐发亮的淡蓝光泽——是一颗与那双鸢眸极为接近的宝石。
而他自己的那枚环戒则是拥有延伸般对称过来的花纹,镶嵌有一颗折射着粼粼碎光的浅金色钻石,也被称为金钻——同样与他的眼眸颜色接近。
克莱芙的品味确实非常好,兰波一收到就表现出了格外的喜欢。
但问题在于,该用什么办法送出去。
如果直接递给魏尔伦,会不会显得太随意了?
但要他换个方式, 又该选择哪种比较好……
兰波将魏尔伦的注意力唤过来,自己却又开始考虑该怎么开口比较合适,有点走神。
魏尔伦也始终保持安静, 仅有那双浅色鸢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人,等待兰波的指令。
“我—”
思来想去,兰波暗自吐了口气, 正要继续将原本要说的话讲完时,声音却倏尔一停。
不仅声音停下来了, 连视线都越过魏尔伦的肩膀,落在比他的站位更后面些的地方。
“嗯?”
魏尔伦疑惑往后瞧去,发现正蹲在角落里,仰起脑袋, 在假装欣赏这处潜艇内部好风景的福楼拜。
兰波、魏尔伦:“………”
察觉到自己被两个人都盯上了,福楼拜的表情一变,成了格外委屈巴巴的模样。
“我有什么办法嘛,咱们用的是袖珍潜水艇,空间就这么大嘛!”
他先伸出双手比划出一个空间, 接着又挥向自己,用力地示意他们看看这个离驾驶座最近的小角落。
已经藏在座椅旁的阴影里了!
藏得不能再藏了!
唯一的床位还被那只抢回来的幼崽占据了,睡得正香呢!
“………不,没什么。”
兰波哑然片刻,对魏尔伦说,“从潜艇里离开后,我再告诉你。”
发现自己被禁止旁听的福楼拜默默抱膝,在心里发出对这位老同事的“噫”声。
切——让他旁听一下怎么了,他又不会加入他们。
到这种时候又突然脸皮薄起来了,可恶。
“……好。”
魏尔伦自喉间漏出一点沙哑的闷笑,没有继续追问兰波。
在这种有外人的场合,确实不方便说一些私密的内容。
潜水艇的速度很快,他们从海下离开了修建在横滨旁的人工岛,先前往10海里外的东京湾,再通过当地的线人紧急安排车辆去羽田机场,乘坐最快的航班起飞。
在发现被第一研究所内研究的实验体是孩子时,福楼拜就以防万一,提前制作了一份关于他的假身份丨证明。
就算海关问起,福楼拜那个能制造精神幻象的异能也能让对方相信他们的说辞,并毫无异议地放他们通过。
这也是兰波特意请他提前来日本的缘故。
有了这些准备,这次的任务撤离行动相当顺利,以至于当他们经过12个小时的飞行后抵达法国巴黎,将【甲二五八号】带回总部、特意安排在一间单独的诊疗室里时,他还没有醒。
根据医师的初步检查结果,这个孩子的身体很健康,粗略估计有一点营养不良,但问题不大。
应该是之前一直靠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的缘故,刚被救出来的魏尔伦也是如此。
而且,医师也确定他身体的异能位相十分稳定,特异点失控风险不高,确实是像魏尔伦这样实验成功的人造异能生命体。
“竟然是真的,幸好魏尔伦把那座研究所彻底炸了。”
抱着手臂等在旁边的福楼拜有些感慨。
不然等他们抢了这个【甲二五八号】一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能制造出一个【甲二五九号】,再跟着一个【甲二六零号】……
听到福楼拜这句话,兰波的心底微微一动。
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个【假兰波】才特意拉响了研究所警报吗?
目的就是要他们摧毁那座研究所?
他清楚不能将敌人往好的方面想,便又将这个猜测重新压回心底,没有说出口。
魏尔伦则有些怔住,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
用与他相同方式诞生的、真正的同类……
“他怎么一直没醒?”
福楼拜有点担忧,又问医师。
“大概是营养液内有什么类似安眠药的成分,之前一直在强行抑制他的意识。说到这里,我记得魏尔伦的身体对化学成分是不是特别敏感、效果特别强?这个孩子估计也一样。”
医师推了推眼镜,“没什么,等体内的药物成分代谢干净,他自然就会醒了。你们要是担心他饿出事,我先给他挂个葡萄糖。”
见兰波长官点头许可这么做,医师的手脚麻利,迅速给躺床上这位少年扎一针,把装有葡萄糖的液袋挂高在支架上。
至于这位明显东亚样貌的少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DGSS,又为什么监测异能相位之类的事情……
在这里工作多年的老医师很有经验,只要上司不主动开口的,通通都假装不知道,也不多问。
检查完【甲二五八号】,兰波让医师也给魏尔伦做了个全面的身体伤势检查,确定除了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外没什么大碍后,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他让跟着奔波许久的福楼拜也回去休息,请克莱芙先过来帮忙看着,醒了记得通知他一声。
至于任务报告之类的,他就是DGSS的局长,难道还不能延迟两天再交给档案部那边吗。
接着,抽出空的兰波终于要面临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没有之一。
比以往经历过的所有危险任务加起来,都还让令人紧张不已。
兰波没有选择回公寓修整——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下——便先带魏尔伦来到那间只有他们二人的办公室。
由于法国比日本晚7个小时的时差,导致哪怕他们从凌晨开始就在天上飞了十几个小时,抵达法国时,还是同一天的上午。
不过,这对兰波来说也是个好消息——毕竟严格来讲,他们这天还没过完。
虽说这个地点有些仓促,但当事双方都不介意。
站在熟悉的环境里,也有助于缓解情绪紧张。
“保罗。”
“我在。”
是与在潜水艇上同样的对话开局,兰波喊魏尔伦,而后者永远会温驯的如此应道。
不过,这次没有人来打搅了。
兰波缓慢深呼吸一次,在脑中反复打好草稿,又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表述得浪漫一些。
“……你喜欢…”
心跳愈发加快的魏尔伦全神贯注,逐字逐句的去听兰波那偏轻而低的声音,将它在脑海中组成句子。
神经都跟着绷紧了,但是极为愉快的,就像在期待头顶的圆球“砰”的打开,爆出一大片五颜六色的亮晶晶彩纸与飘带。
“…法国吗?”
原本要说出的话音到最后拐了个弯,朝着魏尔伦整个人都愣住的落点飞驰。
欸,法国?不是兰波?
魏尔伦还是头一次露出彻底呆怔的表情,眨巴眨巴两下鸢眸,看起来格外可爱。
在最后时刻换了个单词的兰波有些懊恼。
但更多充斥在胸口的,还是让他不再从容的羞赧——以及那从未习惯诉说爱意的青涩。
“我是说,你喜欢法国这个国家吗?”
他有点掩饰般的轻咳出声,遣词造句也显得不怎么自在,乃至变得有点局促。
“毕竟,咳,我是说,严格来讲,你还不算正式拥有法国国籍。”
假身份丨证明是随便怎么造就好,但魏尔伦本身其实算是个黑户……正好被兰波带回来就直接加入DGSS,连从档案里抹去个人存在这一步都直接省略了。
包括兰波自己,之前他们还是隶属DGSS作战部的特工时,日常用的社会身份也是假的。
直到兰波踏入政界,为了方便行事,他才又办理了正式的身份丨证明。
但也并没用启用曾经的档案,兰波给内政部门那边提交了一份内容基本编造的档案信息,正式成为【阿蒂尔·兰波】。
相比之下,只需要做协助工作的魏尔伦没觉得什么不便利的地方,便沿用了之前那个【保罗·魏尔伦】的假社会身份。
也就意味着,在正式的法国公民信息里,还真的没有魏尔伦的档案。
通常,这类人会被称为非法移民……
忽然想起这个称呼的兰波微微弯起眼眸,有点想笑。
“………”
同样想起这点的魏尔伦哑然片刻,竟然无法反驳。
但在他略一思索后,唇角弯起,再回应的话语倒比此刻的兰波要从容许多。
“嗯,确实,让我想想啊,在法国这几年过得如何。”
魏尔伦用带着笑意的鸢眸看向兰波一眼,假装捏起下巴思考。
“夏天感觉有点闷呢,冬天冷的时候也很冷,还有啊,街头卖的水果种类也挺少,只有洋梨比较好吃……对了,还有地铁……”
他能数出一大堆毛病,全是那些在生活里遇见的、真实发生的小事。
“竟然有这么多吗?”
听到后面,兰波也忍不住笑着开口,“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是啊,”魏尔伦轻声道。
“因为这些都是‘生活’。”
是普通人家的普通生活,是与恋人、家人及亲友一起重复经历数十年的平凡日子。
“我一直在苦恼自己的身份,兰波。”
魏尔伦没有再数那些在法国生活的缺点,那双漂亮的鸢眸微眨,在灯光下柔和的注视着对方。
“我难以释怀自己的与众不同,从冰冷的玻璃容器里诞生,电线与输液管是我的脐带,人造的营养液取代了羊水,是科技诞生下的一具克隆肉丨体,连自以为的‘灵魂’与‘意志’都只是被字符串联起的程式。”
“但是,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让我觉得……我很普通。”
“我不需要再陷入自我怀疑与无法停止的内耗里,我每天思考的内容变成了今天的三餐是什么,饭后的甜点选择饼干还是蛋糕,壁炉的木柴好像用完了,窗台上的盆栽还没有浇水……”
“这些都让我觉得,我很普通。”
魏尔伦的眼眸深处,泛起一点湿漉漉的水光——让他此刻的表情也变得极为纯粹与干净,像一位得到神迹显灵的信徒。
“我不需要与众不同,兰波,我很感谢你让我变得普通。”
他的烦恼与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烦恼都一样,没有任何特别。
他所怀抱的希望也不再是坠入更深的黑暗,而是一只将他拉起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在魏尔伦说完后的很长时间里,兰波都没有开口。
但他的神情极为柔和,只是在安静的注视着魏尔伦。
“在我接收高先生的邀请、来到DGSS之前,我的父母和长辈非常关爱我,老师也认为我是个好学生,对我多加照顾。”
兰波终于慢慢说道,“为了回馈他们,我非常努力的读书,在家里也表现得懂事、听话,即使清楚自己拥有异能也几乎不怎么使用,不给他们添麻烦。”
“到DGSS后,高先生也对我抱有期待。为了回应这份期待,我同样没有懈怠,综合成绩是同一批新人里最好的。”
“但唯独对你,我好像并不需要努力去争取什么,才能觉得自己的表现可以匹配上那份所获得的正向情感。”
说到这里,兰波笑着抬眼,放任自己的目光撞进另一片浅淡的鸢色深处。
“只要我依旧是我,你都会陪伴在我身边,是吗?”
“是。”
魏尔伦不假思索回道。
“——那么,我也一样。”
兰波深吸口气,朝他摊开掌心,“手,给我一只。”
魏尔伦下意识将惯用手放在兰波的掌心。
“不是,另一只。”
托住魏尔伦的左手,兰波将一枚镶嵌着猫眼石的戒指轻轻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吗?”
魏尔伦怔了下,看向那枚戒指,又看向兰波,再看回戒指,逐渐露出不敢相信的喜悦来。
“——这是求婚吗?”
他的声音都提高几分,尾音轻飘飘的上扬,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是的,”
终于将这件事做出来的兰波笑着点头,“或者,我可以更正式些,重来一次,单膝向你下跪。”
“不用。”
魏尔伦这么说着,问兰波要来了另一枚环戒。
接着他用那只戴上环戒的左手牵起兰波的左手,却主动地后退半步拉开些距离,极为温驯的跪在兰波身前。
他郑重地将属于兰波的那枚环戒戴在对方的无名指上。
“我的一切都献给你,没有期限,”
魏尔伦垂下眼,轻轻亲吻那只左手的掌心,在此刻许下矢志不渝的诺言。
“直到死亡将我带走。”
…………
奇怪的味道,很淡,也很陌生。
陌生……奇怪,他为什么会觉得陌生?
记忆里明明什么也没有,除了一片青黑色的黑暗。
他为什么会有【陌生】这种概念……?
透过眼皮的光亮愈来愈强烈,颤动着,终于缓慢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雪白的天花板。
天花板的中间有一盏灯,灯光很亮,亮得令他感到刺眼,于是眼睑配合得微微眯起,脑袋也偏向一旁,以此逃离那个过于明亮的光源。
接着,他又看见了一个更加陌生的女性。
但对方表现得非常高兴,双手拍在床铺,从椅子上前倾过身体看向他,张口就发出了一长串声音。
……意义不明,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沉默着,做不出任何回应。
身下的触感很柔软,他并不讨厌,再多保持一会这个姿势也可以。
那位女性似乎很疑惑,歪过头看了他半晌,恍然大悟地一拍手——
再开口时,已经变成了他能理解的语言。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记你是从日本来的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助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蒸土豆泥或者玉米浓汤?”
她笑眯眯的,声音也很柔软,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亲和力。
但面对这一长串问题,他茫然眨动着眼睛,张口几次,才极为费力地发出声音,听起来十分喑哑,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
“【土豆泥】还有【玉米浓汤】,是什么?”
“是食物……啊,就是吃的哦,和你眼下在挂的葡萄糖一样。不过,是从这里吃进去的。”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反应,而是微笑着指了指连接在他手背上的那根输液管,再指向自己张开的口。
“……哦。”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出什么反应,便只是干巴巴应了一声。
视线也差不多习惯了这份光亮,让他可以偏转脑袋,慢慢打量周围的环境。
看不懂的东西放在各个角落,但都是浅色系;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边经过,但没有要进来看他的意思。
好奇怪,到处找不到那片青黑色的黑暗,也没有在他耳边响起的脚步声与交谈声。
“你在找什么吗?想要的东西可以和我说。”
那位陌生的女性又主动开口。
“我叫克莱芙,你可以喊我这个名字哦。”
克莱芙……不算拗口,也很好记。
他慢慢点头,接着又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想要回到那片黑暗里去的意思。
“这里是哪里?”
喑哑的状况好了些,声音也不再显得格外虚弱。
“诊疗室……啊,你是想问地点?在法国巴黎,嗯……和日本的距离就是差不多跨越了小半个地球吧,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一下子把你带来这么远的地方。”
克莱芙笑着摊开手,还俏皮冲他耸了下肩。
但他只是茫然的眨动眼睛。
“日本又是哪里?”
“在……某个神秘的东方大国旁边的一座小岛上?”
克莱芙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苦恼得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后,决定去把兰波喊过来。
常识的问题以后可以让兰波他们慢慢教。
克莱芙在兰波那间办公室敲了敲门,过片刻才得到回应,“……稍等。”
再过了一会,反锁的门才被打开,出现兰波的身影。
克莱芙眼睛滴溜溜的迅速从门缝往里一扫。
魏尔伦也很正常地站在不远处,看上去既没有衣冠不整、也没有奇怪的反应……哎呀,莫非是她想歪了?
“是他醒了吗?”
兰波的问题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点点头。
“对,只会说日语,对常识概念很匮乏,但对外界的精神很稳定……或者可以总结成,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克莱芙说,“你想好要怎么告诉他了吗?关于你把人从日本诱拐,不对,绑架回法国这件事。”
兰波:“………当然是如实告诉他。”
就像当初刚救回魏尔伦那样,没什么欺骗的必要。
“等一下,兰波。”
魏尔伦走过来,“他还太小了,真的能接受那些吗?”
“什么?”兰波问。
犹豫了下,魏尔伦才回道。
“……关于自己并不是人类这件事。他现在才七八岁,我希望能等到他接受过完整的教育、心智彻底成熟以后,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经历过漫长迷茫与痛苦的时期,魏尔伦并不想要这个与他身份相同的孩子,也再经历一遍那种被孤独吞没的虚无与痛苦。
“我们可以抚养他长大,兰波,就像波德莱尔先生那样。”
魏尔伦的鸢眸微亮,“他的年龄还小,可以送去学校念书、交同龄人当朋友,普通快乐的长大。”
“虽然他没有双亲,但我们可以代替那个位置,替他解决生活上的烦恼、倾听成长中的心事,接受他选择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度过未来的人生。”
“到时候,我们可以再选择要不要告诉他的身份——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魏尔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但兰波注视着他的目光始终都极为柔和。
他知道,这些其实都是魏尔伦没能实现的愿望。
而作为DGSS的领导者,他有权力决定那个孩子的去留——虽然应付上面有点麻烦,但也并非做不到。
兰波愿意去实现魏尔伦的这个愿望,哪怕它听起来究竟有多么普通。
“好,”他温和的回道,“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魏尔伦露出混杂着感激与放松的高兴,以及对兰波全然的信赖。
等他们要去诊疗室时,魏尔伦忽然想起件事。
“他睡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饿?我抽屉里有巧克力,”
魏尔伦有点匆忙地反回身,“稍等一下,我去拿。”
兰波平时会给他买很多种类的零食,一些放在办公室里、一些放在家,方便他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到。
克莱芙哑然片刻,偷偷拿眼睛虚兰波:堂堂DGSS局长的办公室里可以吃零食哦?威信都要没有啰——
兰波坦然回以对视:怎么了,他允许就可以。
他的办公室,他说了算。
等魏尔伦带了些巧克力与糖果回来,对他们说着“可以了”的时候,克莱芙才发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正戴着那枚兰波特意拜托她定制的环戒。
再看向兰波的左手,同样戴了枚造型类似的环戒。
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刚才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嘿嘿的笑意,揶揄又暧昧。
“哎呀这可真是恭喜——所以什么时候邀请我当伴娘?”
简直就像是生怕有人抢了伴娘这个位置,克莱芙隔三岔五就问一遍——福楼拜也是如此。
毕竟能当上伴娘或伴郎,可是意味着她或他是这对新人最亲密的朋友…!
“会邀请你的,”
兰波也不再回避这个话题,反而笑着道,“但还不急,我们想在夏天举行。”
这也是魏尔伦提的,因为兰波的体质天生怕冷,可婚礼又不能穿太多。
相比之下,气温炎热的夏季反而会让兰波感觉很舒适,是可以只穿身西装就能出门的时间。
像现在,兰波来上班都习惯性在西装外又套了件又厚又保暖的大衣外套,里面的衬衫还是特别加绒的款式。
“夏天啊,倒也不错呢。”
克莱芙嗯嗯点头,还大力夸赞起兰波和魏尔伦。
“正好你们抢回来的这孩子还能当花童!哎呀,这可真是太合适了,不仅脸长得可爱,我听他说话也感觉很乖哦,肯定跟都德很合得来!”
“啊,该不会你坚持要亲自去日本一趟,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可能,”
听克莱芙越说越离谱,兰波颇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年龄恰好合适而已。”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诊疗室。
那个拥有橘赭发色的孩子也已经靠着床头坐起了身,正盯着那个不断滴落液体的输液管发呆。
医师在给他检查身体,他也很乖的没有反抗。
但二人之间没有交流,估计是已经尝试过了,发现互相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见到克莱芙推门进来,那双又大又圆的钴蓝色眼瞳小小亮了一下。
至于后面跟着进来的另外两个陌生男性……唔,不对,不算陌生。
在隐约浮现的记忆里,好像是其中那位金发男性让青黑色的黑暗消失,将他带到了那片长久青黑的世界之外。
克莱芙也笑眯眯的朝兰波与魏尔伦摊开手,用他能听懂的日语介绍道。
“来,看这边,这两位是你的爸爸们——”
兰波:“…………”
魏尔伦纠正:“……是哥哥。”
“哥哥们!”克莱芙从善如流。
“哦。”
虽然并不怎么理解【哥哥】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头应下了。
说什么都听,真的很乖。
沉吟片刻,兰波用日语对他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从一场灾难的废墟里找到了你,并在确定你没有可联络的亲人以后,将你带回了法国。”
“这里是我们工作地方的诊疗室,但不用担心,等基础的身体检查完成后,我们就会带你回家。”
从始至终,对方都睁着那双大大的钴蓝眼瞳看向他们。
虽然神情中透出些许懵懂与茫然,但听得非常认真,似乎在努力记下这些话、并理解它们的意思。
“在讨论过后,我们决定收养你。”
将巧克力递给他的魏尔伦语气极为温和,将嗓音放得很低很轻,生怕惊吓到了他。
“我叫保罗·魏尔伦,他叫阿蒂尔·兰波。我们打算给你起个名字,你想跟谁姓?”
魏尔伦绝口不提那个【甲二五八】的编号。
但这次,他在沉默过后,用很慢的语速说出一个单词,“……中原中也。”
魏尔伦有点惊讶,“中原中也……是你给自己起的名字吗?”
其实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性……这是他原型体的名字,就像【阿蒂尔·兰波】一样。
“不知道,”他摇头。
“只是我脑海里隐约有这个名字的印象,好像有人在耳边这么喊过,感觉很熟悉。”
“如果你觉得熟悉,那就叫这个名字吧。”
魏尔伦没有坚持要给他起新名字。
“医生说你在那场灾难里失去了记忆,或许这个确实是你曾经的名字也说不定。”
“好。”
就这样定下自己名字的中原中也乖乖点头,捧起巧克力的那双手摸索了会,尝试将那层金箔纸扣开。
扎在静脉里的针连带输液管被带着一起晃动,被医生连忙按住那只胳膊,拔掉针头。
反正这小孩已经醒了,让他正常吃饭摄入营养就行。
中原中也被按住手也没有挣扎,等针被拔出去后,又开始慢慢扣那层金箔纸,好像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也可能是饿的。
这种主动性对他来说是好事,魏尔伦和兰波便没有帮忙,而是看着中原中也自己剥开锡纸,将巧克力球举到眼前观察一会,塞进口中。
“喜欢。”
他的眼睛一亮。
魏尔伦便又给了他更多,两只手捧不下,就特意放进衣服外套的口袋里。
用潜水艇成功撤离后,中原中也身上那件实验用的合成树脂外衣就被换成了普通的衣服——外套还有两个大口袋,足够装下所有的巧克力和糖果。
中原中也很高兴,又拆开另一个被包起来的糖果。
和刚才的金箔纸不同,这次的糖纸会发出哗啦啦响声,灯光下会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泽,让他又好奇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里的糖果吃掉。
“这个也喜欢。”
亮晶晶的钴蓝色眼瞳睁得又大又圆,是相当纯粹的开心。
“哎呀……”
看见这一幕的克莱芙捧起脸,简直要从心口溢出满满的母爱关怀。
“好可爱哦,怎么会这么可爱,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这就去给你买……”
话说回来,魏尔伦和中也的情况一致,岂不是侧面说明刚被兰波带回来的少年魏尔伦反应也是这么可爱?
好可惜她没能亲眼见到,都怪兰波那时候藏得太严实了…!
坐在床上的中原中也摇头,又继续拆手上的巧克力金箔纸。
他喜欢吃这个。
“让他先吃巧克力也没关系,”魏尔伦轻声道,“我记得我当时见到的第一样食物,应该是兰波喝的葡萄酒……”
“?!”克莱芙大惊失色的扭头看他,“你喝了?”
“没有,兰波说那瓶酒很难喝,让我别喝,”魏尔伦露出笑意,“虽然我后来喝的也不是很好喝。”
克莱芙“噫”了声,好奇说道,“兰波应该不至于喝不出葡萄酒的好坏,他以前还挺常喝酒的。”
魏尔伦点头,“兰波现在也喜欢在用餐时喝一些,但给我倒的是无酒精葡萄汁,很好喝。”
一直旁听的兰波唇角也弯出浅淡的弧度,似乎想起了当初刚捡到魏尔伦的时候。
“是保罗不喜欢葡萄酒里那股偏辛辣和涩的味道。也他幸好不喜欢,他的身体对化学成分太敏感了,没办法接受大量的酒精。”
不过,那时的他可没有克莱芙这么放松,心底始终带着预言应验后随之而来的,某种不为人知的惊愕、焦虑与更加冷酷的决心。
或许也正是如此,才让他会不自觉对魏尔伦投入更多的精力,从而换来如今的结果。
在当时,他还回绝了DGSS要给魏尔伦也准备一间安全屋的打算,以方便监管为由,坚持要他与自己住在一起。
不过,这点就没必要让魏尔伦知道了。
兰波笑着听魏尔伦和克莱芙聊起以前的事情,直到左拉来敲门,喊了声兰波长官。
“——有电话找你哦。”
第70章
“好, 我马上过来。”
兰波让魏尔伦他们先继续陪着中原中也,自己则跟着左拉去接电话。
大概是打了他办公室的座机没人接,才打到左拉那里。
兰波拿起听筒, “高先生?”
“嗯,”情况紧急,高先生没有任何废话,“日本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在媒体上宣传欧洲试图对租界发动异能武器,蓄意引发世界大战。”
按照行政区域规划,第一研究所在的那座人工岛与横滨租界紧密相邻。
很多人都容易将人工岛也误会成租界所属地带,实际并非如此。
第一研究所的位置相当隐秘, 如果仅是普通的潜入或撤离,在没有引起任何人警觉的情况下,丢失了人工特异点的日本只能吃个哑巴亏, 根本不敢发任何声明。
但在那夜,暴怒的魏尔伦打开了零点几秒的‘门’,直接将整座研究所连根拔起, 不仅摧毁地表上所有肉眼可见的建筑与森林,还在原地留下一个半径两公里的巨大深坑。
动静太过明显, 难以掩藏。
甚至从夜晚的飞机上往下俯视,能看见明亮的地图硬生生被挖出一个漆黑的圆,像地狱在人世间打开了通道。
但日本那边的发言人也很聪明,没有点名说是哪个国家, 而是说“欧洲”。
虽然那场灾难太过彻底,大概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第一研究所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爆炸”,甚至怀疑是研究失败引发的特异点失控也说不定。
但要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这场“爆炸”,又是另一个问题。
大家都清楚,至少从明面上来判断, 欧洲的超越者数量是最多的。
其中,能造成大范围杀伤力的异能更是数不胜数。
其中,英法两国是牵头对付德日那边同盟派系的主势力,拥有的异能武器与军备就更强了。
日本在这时候发出这种声明,摆明了就是要在国际社会上发动对英法的负面舆论,抢先占据受害者地位,并让欧洲陷入互相怀疑与攻击的内讧。
如果发出这条声明的是日本主战派,甚至可以怀疑他们想再次发动战争,扭转败局。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冲着他们来的阳谋。
……而且,还确实是他们干的。
当时的兰波没有阻拦魏尔伦的行动,此刻自然也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倒并不感觉意外。
“您打电话过来,是想要询问我这边的具体情况,再思考如何应对?”
兰波缓慢开口道,反过来让高先生微怔。
“不对吗?”
毕竟是兰波他们去执行的任务,出现的深坑遗迹也是特异点能量失控后的标准灾难性结果。
鉴于魏尔伦平安回来,他只能合理怀疑是不是日本的特异点也暴走了,就像在德国那次……啊。
“是的,我们要尽快联合英国的[钟塔侍从],发出回应声明。”
听见电话对面传来恍然一声,兰波唇角弯起的笑意从容而镇定,却又隐隐露出属于青年特有的、志在必得的锐意。
“没错。”
比兰波慢一步才反应过来的高先生有些惭愧,又感觉格外欣慰。
“日方管辖的境内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故,是他们政府的彻底失职。如今竟然还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矛头对准呼吁和平的欧洲,简直不可原谅。”
兰波轻声说道,话语中没有任何迟疑,也压根不打算做出什么证明清白的解释。
“我建议国家派遣由异能机关、外交大使及科研机构联合组成的调查团,前往日本的灾害事故发生现场进行一次详尽而切实的调查,协助政府澄清这起事故的起因。”
“倘若有任何二次灾害的风险,我方愿与英方携手帮助日方政府彻底排除相关隐患。”
主战派的思维往往都比较直接,比起动用政治,他们更喜欢直接使用军事力量去征服对手,而后肆意敛财,获得巨大的、肮脏的利益。
如今大战结束,他们无法再继续借着战争掠夺任何权益——甚至国家还被迫交了一部分出去——就会想要继续发动战争。
他们可能觉得在和平条约签订后,英法不敢在明面上对他们怎么样。
如果真的对他们动手,那倒正好是个引战的由头。
哪怕这件事情不是欧洲那边做的,为了平息他们在国际上的叫嚣,也会进行一些人道主义补偿。
如果能让他们内部起疑心并互相戒备,那更是再好不过。
但在国际事务的处理上,并不是谁能大声的胡搅蛮缠,谁就有道理。
即使是他们做的又如何?
诚实善良又不是政治层面上的必备品德。
真相根本不重要,谁能在这些事件的背后为自己国家争取到更多的利益,谁才是真正优秀的政客。
对于兰波的应对建议,高先生只是缓慢吸了口气,笑着对他说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阿蒂尔。”
“您过奖。”
兰波的回应依然谦逊,更令对方满意。
“那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高先生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日本研究成功的人造异能生命体吗?”
虽然不清楚任务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兰波他们带了个七八岁的孩童回来,这点信息还是很容易收集的。
这个问题,兰波没有回避。
“是,我会和魏尔伦一起教育他,抚养他长大。”
高先生沉默片刻。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说。
“毕竟是人造异能生命体,哪怕此刻不会失控,未来的稳定性依然不可能像异能者那样是百分之百。”
“何况,那还是从日本带回来的……”
“是的,正如您所言。”
兰波没有直接反驳自己的上司,而是顺着他的话语逻辑附和道。
“没有人能确保他们体内的特异点始终保持稳定,才需要安排一个【超越者】进行监管。在所有人的异能里,没有比【彩画集】更合适的异能了。”
高先生恍然:“噢,你那个能隔绝一切的亚空间吗,确实是很好的防御手段,就像防爆桶。”
兰波:“是。”
实际上,他的【彩画集】并不能抵抗特异点失控后的能量。
但这种事情没必要告诉高先生,只要让他们认为他是能唯一控制住特异点爆发的人,就已经足够。
高先生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叮嘱他“不要让日本那边发现那孩子的存在”后,便将电话挂断了。
他还急得和[钟塔侍从]那边联络,以强硬的态度回应日本这次的“无理取闹”。
日本根本不敢硬来,他们的国家并没有【超越者】。
很快,英法就会派遣联合调查团去现场,再仔细地搜查一两个月,给予日方政府巨大的精神压力。
如果被查出他们在和平条约签订后,依然在私底下研究人工特异点,那社会舆论就会完全倒向另一边了。
跟被全世界问责的事情比起来,第一研究所内那位【荒霸吐计划】的负责人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反而变得不值一提。
至于那个实验体,他们更是已经当他失控,跟着这股庞大的能量一并燃烧殆尽了。
——啪嗒。
中原中也蹲在壁炉前,格外认真地盯着那簇不断变幻形态的火焰,将他的脸都照得亮堂堂、红彤彤的。
它刚出现一点减弱的趋势,中原中也就立刻添一根柴进去,让它又旺旺地烧起来。
由于木柴的重量比较沉,他还是用双手拽住一头,使劲甩进去的。
第二根木柴也被丢进火里,发出啪嗒一声。
“不要一直盯着火看,中也。”
坐在窗边的魏尔伦手里卷着本书,用日语温声开口,“对眼睛不好。”
“哦。”
中原中也乖乖应了声,颇有点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小跑到桌前,重新坐到魏尔伦对面。
他们正在上法语课,这是中原中也目前最紧急的学习内容——毕竟要送他去上学,不会讲当地的语言怎么行。
除此之外,中原中也的任务只有一个。
——随便玩。
兰波和魏尔伦不干涉他的任何想法,也不需要他完成魏尔伦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体能和技巧训练。
中原中也不会被强行要求成为DGSS的特工,以后想做什么,全由他自己决定。
身为DGSS的局长兼总统看好的下一代,兰波拥有相当广的权力范围,几乎不会遭到来自上面的干涉。
就算高层对他的行为略有龃龉,兰波也不会采取强硬的回击方式,而是灵活的说服对方听从自己的意见与想法。
这是曾经当特工时的必修科目,如今放到政治上也格外好用。
因此,兰波在政府内部的人缘很好,大家也都愿意听他的建议——前进党除外。
这也是相当正常的,如果前进党都表现出支持他的态度,那他们未来还想不想参与总统竞选了?
他们的票仓要是之后误以为兰波是他们支持的对象,把票都投给他了怎么办?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总统最近想要搬到台面上来讲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幸好,目前司法部长是他们这边的人,不会让那位总统的想法实现得多么顺利。
但总的来说,当兰波有理有据的说服高先生将中原中也留在他身边后,其他人就算对这件事想要发表意见,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坐在壁炉旁的兰波看向正在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的“兄弟俩”,温和笑了笑。
果然,还是要得到权力,才能彻底掌控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命运。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是中原中也刚才特意跑过来加的柴。
因为魏尔伦哥哥认真叮嘱过他,不能让兰波哥哥冷到,他很怕冷。
于是,中原中也同样将这句话记在心里,不时就会瞄一眼壁炉里的火。
外面正纷纷扬扬落着雪花,但这个房间里很暖和,比那片青黑色的黑暗还要让他感觉温暖。
身上的衣服也很柔软,是暗红的连帽厚卫衣和炭黑的长裤,领口还带有一圈绒毛的软绵绵手感,两边再各垂下一个同样白绒绒的小球——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
是他从那间诊疗室离开前,克莱芙姐姐说什么都要给他买的,看他不明所以的换上后,还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超级兴奋地夸自己眼光果然很好。
站在原地的中原中也歪头,缓慢打出一个问号。
完全搞不懂她在高兴什么。
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好,他一点也不讨厌。
亦如此刻的中原中也,在法语上同样学得格外专注。
一切事物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他拥有无穷的探索动力。
包括在休息的时候,魏尔伦抽空给窗台上的那几盆花浇水,中原中也拿着另一个喷水壶,似模似样地朝窗台上那些绿叶上喷了好多下。
大量的水聚集在几片绿叶上,成股成股地往下淌。
“不是这样的。”
魏尔伦笑起来,手把手教他怎么护理这些漂亮的花。
对于尚且懵懂的中原中也,魏尔伦同样有非常高的耐心和仔细,就算有哪里做错或者回答的不对,也从来不会责备半句。
就像在对待另一个自己那般,给予了无限包容与关怀。
旁观之下,兰波都感觉有点惭愧了。
他当初教导魏尔伦时,可没有这么好的态度。
该指出错误的地方不会放水,惩罚的执行同样一丝不苟,不打半点折扣。
不过,奖励同样也执行得很到位。
兰波走神到这里时,忽然想起在去日本之前,他答应魏尔伦的生日愿望还没有实现。
当然,他本来也没想拖延的,只是这间旧公寓的面积不大,卧室也仅有两间。
由于接回了中原中也,兰波便将自己的卧室腾出来给他住,自己则睡去魏尔伦的房间里。
但到了晚上……
发现不好做别的事情的兰波和魏尔伦,双双陷入沉默。
房间几乎不隔音,他们在这边制造出的动静,很难说不会被中原中也全部听进耳朵里,而后带着满腔的好奇心来询问他们。
就算把身体年龄算上,他也才七岁…!
兰波忍笑:“……或者,我们是时候换个房子了。”
魏尔伦气闷:“……嗯。”
这间公寓住两个人还好说,三个人确实……有点挤。
倘若换成福楼拜或者克莱芙那些同事来,魏尔伦是不介意他们睡在另一个房间里听墙角的。
但这是他刚苏醒没多久的弟弟……
还是换房子再说吧。
说做就做,兰波抽空预约了一位专业的房屋中介,将买房的需求逐一告知对方。
要人口居住密度低一些的郊区,要临近资源优质的学校,要二层独栋的小庄园,最好还要附带有足够大的院子。
中介信心满满的拍着胸脯保证肯定给他们找到,但现在还没有消息。
这也正常,哪怕是全款二手房交易,平均周期也在2个月左右。
兰波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看魏尔伦这段时间的心情称得上是边快乐边郁闷,颇有些忍俊不禁。
“很难忍耐?”
熄了灯后,躺在床上的兰波笑着问魏尔伦,换来一声闷闷的“嗯”。
其实也没有很难忍耐,但既然兰波这么问他了,那反而变得很难忍耐了。
被兰波一句话就轻易点燃的欲丨望,开始支配他的身体。
“那我快一些结束,你忍着不要发出声音。”
兰波单手搂着魏尔伦的肩膀,亲昵吻了吻他;另一只手的指尖则贴着那具没有穿任何衣物的身体朝下探,直至用五指轻轻拢住那忍耐许久的所在。
在没有光源的黑暗里,它缓慢却灵巧地活动着,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身体。
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环戒有些许硬度,在平时还不明显,此刻却被带着轻刮过极为敏感的肌肤,带来不可言说的感官刺激。
“……!”
魏尔伦猛烈喘了口气,本能地弓起身体。
过了片刻,他有点克制不住愈发明显的呼吸声声,便用脑袋去磨蹭兰波的颈窝。
散开的黑发与金发交织在一处,仿佛有明亮的、璀璨的金沙流淌在墨黑的夜幕上,漂亮极了。
这次,兰波确实既没有禁止,也没有压榨,而是顺其自然地让那些液体落进他掌心,又被其主人就着那只手,摸索着一点一点舔干净。
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十分娴熟,没有染脏半点床铺。
等收拾好后,兰波用揽着魏尔伦肩膀的那只手摸他的脑袋,又轻轻吻了下。
“好了,快睡吧。”
他笑着开口,声音落在静谧又温馨的黑暗里。
“晚安。”
…………
过了一段时间,中介终于找到一处各方面都符合兰波要求的小庄园,并邀请他们过去是否符合心意。
地点在瑞德芳斯西侧郊区,是维多利亚风格的双层独栋,附赠一个宽敞的私家庭院,还有主人特意打造的小型喷泉景观。
最近的邻居都在百米之外,再往前一些就有几所相当优质的中小学,骑自行车十分钟左右可以到达。
距离兰波与魏尔伦工作的地点也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可以说是各方面都非常符合他们的要求。
验完这栋房子没什么问题后,兰波与原屋主人谈妥价格,很痛快地签订合同,付了全款。
等房屋产权转让与公证的手续办完,这栋庄园就彻底属于他们的了。
原来放在公寓内的东西不多,兰波与魏尔伦找了个休息日简单收拾一番,联系搬家公司,就彻底住进了新家里。
刚到新家时,中原中也还想帮他们收拾东西,被兰波以“小孩不用来做大人的事情”为由,让他随便去哪里玩都可以。
为了锻炼中原中也的法语,这句话兰波是先用法语说完,又用日语重复一次。
平时,他也让中原中也尽量用法语开口,实在不会再改成日语。
魏尔伦反而很惯着中原中也,一直在坚持用他的那套散装式日语跟对方交流——他还是没搞明白那些麻烦的敬语,有时连语法都毫不讲究。
结果就导致在最近这段日子里,经常能看见魏尔伦用日语问、中原中也用法语回的搞笑场景。
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到底是魏尔伦想靠中原中也锻炼日语,还是中原中也想靠魏尔伦练法语。
“快去玩吧。”
魏尔伦也催促了便,中原中也才三步一回头,随后蹦蹦跶跶地跑庭院里去了。
第一次能在草地上打滚的他兴奋极了,哪怕初春的室外温度还很低,也挡不住他玩耍的热情。
魏尔伦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能见到一个小小的橘色脑袋在庭院里欢快地跑来跑去,还尝试翻过那道不算很高的篱笆,但用手撑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第三次的时候他放弃了,直接用重力控制自己走在篱笆上,像走平地般轻松跨了过去。
他看着看着,脸上便已然露出愉快的笑意。
与刚苏醒的时候不同,中也其实并不是乖巧内向的性格。
他足够活泼、开朗,对这世界怀抱着善意的热情与好奇,无论遇到什么都愿意努力去理解。
与此同时,他还表现出格外的懂事又体贴,见过中也的所有人都格外喜欢他。
尤其是见过中也的波德莱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甚至询问能不能使用都德进行一个小孩交换。
都德面无表情,“……当然不行,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能不能让我睡个日上三竿的好觉,”
波德莱尔的语气和表情都格外诚恳。
“战争时期,你说要保持警戒不让我睡懒觉就算了;怎么现在我天天闲得没事干,你还要那么早叫我起床呢?你让我去酒吧嗨个通宵,然后一觉睡到下午起床吃饭不好吗?多快乐的生活啊!”
都德对这么长一段话的反应仅是沉默片刻,看向兰波,“他说他闲得没事干。”
波德莱尔:“…………这是重点吗!?”
中原中也插着手在旁边,对那一长串法语听得半懂不懂,但始终笑得格外开心。
后面,他还和都德跑去庭院里玩球。
难得能见到同龄人,又都是从灾难里救回来的身份,两个人的关系堪称一日千里,迅速变成了好朋友。
听说中原中也很快要去附近的学校上学,都德还对波德莱尔表示他也想去。
波德莱尔立刻就答应了——为了方便都德上下学,他还打算也搬到附近来住。
虽然口头总是哀怨都德管他太多,但在行动上,波德莱尔付出的宠爱一点也不少。
算算时间,等到今年九月,中也就要和都德去上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
毕竟他从来没上过学,都只在家里接受兰波的指导……
“哥哥!魏尔伦哥哥!”
中原中也那超级开心的声音拉回魏尔伦的思绪。
“怎么了?”
他回过头,发现中原中也双手都沾满泥土,并拢的掌心里还托着一大块——但在那块泥巴上,有一小丛叶片纤细的、一不留神会被当成野草踏过的植株。
“你看你看,这是不是你教过我的,蝴蝶兰的幼苗?”
捧着泥巴的中原中也蓝瞳亮晶晶的,抬头看向魏尔伦。
他很认真的在听魏尔伦对家里那些花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而且努力记了下来。
眼下,中原中也的法语还不熟练,将他想说的话表述得有点颠三倒四的,但并不妨碍魏尔伦理解他的意思。
魏尔伦半蹲下来,看着那株被中原中也小心翼翼托在掌心的幼苗。
“没错,是蝴蝶兰。”他笑起来,“你辨认得很准确。”
“——喏,送给你。”
中原中也将手往前伸了伸,露出有点得意又骄傲的小表情,“这可多亏我眼尖,远远就看见了。”
这才是他硬要翻过那道篱笆的原因吗。
魏尔伦唇边的笑意扩大,声音也更加温和。
“谢谢,我收下了。不过,这是属于你的蝴蝶兰,你要负责把它养活才行。有信心做到吗?”
“没问题。”
中原中也轻哼出声,仿佛在说[竟然小瞧我]。
魏尔伦笑着从那堆行李里翻出一个空花盆,教中原中也如何小心地将这坨被他徒手挖出来的泥巴连带蝴蝶兰幼苗种好。
等天气转暖,他们就可以将其中一些花从花盆移栽到庭院里,让它们成为这片草地的漂亮点缀。
魏尔伦很喜欢新家,这与他理想中的生活已经越来越接近。
而且,空间变大了之后,他们也终于不用担心会传出声音被中也听见。
魏尔伦的生日愿望总算实现了——虽然代价是他必须穿着长袖长裤,好能彻底隐藏身上的痕迹,不会被好奇心旺盛的中也询问那是怎么来的。
但在另一方面,兰波的工作遇上了麻烦。
魏尔伦坐在办公桌前忙碌,一抬头,发现兰波已经对着手里的那份报告思考许久。
“怎么了,兰波?”
兰波轻声吐出口气,看向魏尔伦。
“…是贩丨毒团伙,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
他轻声道,“因为战争的结束,如今各个行业都很繁荣,连带让这帮贩丨毒的家伙也变得活跃起来了。他们又仗着非巴黎中心的警力不足,只在贫民区和城市周边活动。”
魏尔伦想了想,“这个应该是国家警察和宪兵负责的工作?”
他们是管国内外情报相关的,除非这个团伙有密谋反动的嫌疑,否则似乎轮不到他们出手。
就算真的是反政府丨分子,但造成的危害规模不大,又与异能犯罪无关的话,更是只需要交给隔壁的非异能者情报机构——DGSE负责就好了吧。
“通常来说,确实如此。但有情报显示,这个团伙的背后有人撑腰。”
兰波说,“警察内部有高层对这些人的犯罪视而不见,甚至会在组织打击行动时,暗地里提前报信。”
魏尔伦有点愕然,没想到国家政府内竟然还有这种卑劣肮脏的蛀虫。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面对这个问题,兰波仅回了一个单词——“钱”。
贩丨毒对民众造成的影响是灾难性的,但贩丨毒赚来的暴利却能让任何没有基本道德与底线的不法分子馋得流口水。
如果只是小规模,剿灭起来也容易。
麻烦的就是形成了一定规模与组织的团体,他们甚至能用那些赚来的钱武装自己,使得缉捕难度翻倍提升,许多警察都会为了这些毫不值得的人渣牺牲生命。
最麻烦的就是与政府内部勾结的贩丨毒团伙……有人包庇的他们更是胆大包天,还会拿高价钱去贿赂政客修改相关法案、威胁医生发表无害论调、邀请媒体将毒丨品娱乐化……
总之,他们就像这片大地上的癌细胞,一旦没有全部清除干净,就会不停地再度复发,直至逐渐吞噬整个国家。
兰波对这群猖狂又狡诈的人渣厌恶至极。
听完兰波详细的介绍,魏尔伦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需要我们安排人去排查首犯?”
“很困难,对方的活动非常小心,我们已经派人去搜查过了,找不到明确指向性的证据。”
兰波的眉头紧锁,“我甚至怀疑那人不是被毒丨贩买通的政客,而是毒丨枭本身。”
当某人身居高位,他甚至不需要动用手里的权力、只稍微暗示两句,底下的人便会主动见机行事,打开一条宽敞便捷的通道。
接着,他坐等底下那帮小弟替他大肆敛财就好。
而且,那人的行动小心而隐蔽,根本没有弄脏自己的手,就算抓到他,也没有任何能够定罪的证据。
如果说之前那个贝特朗是至少做出了具体犯罪行为,那么这次的毒丨枭,很可能直到整个犯罪团伙全部剿灭,都始终从容淡定,不会现身。
在他心里,那些犯罪团伙也不过是替他收钱的耗材罢了,没了就再换一批。
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即使能够抓到,以现有的法律制度,也没办法定他的罪。
“而且,底下的人会不会把他供出来都不好说。”
兰波放在桌上的双手交叠着抵在唇下,显然相当苦恼,又有点无可奈何。
全依规矩与法律来行事也有不好的地方——例如总有恶人能钻空子,逃避制裁。
魏尔伦看着兰波格外烦恼的模样,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开口。
“假使法律做不到制裁,那就用私刑来审判吧。”
兰波讶然抬头,撞进那双坚定而平静的浅色鸢眸深处。
“我去杀了他。”
魏尔伦淡淡道。
…………
马格特地区,一栋被轰塌小半边的旧楼区。
“今天收成不错,果然还是要靠时间来体现药的价值嘛!”
藏在地下室里的男人坐在最深处的主位,面前的桌上和地上都散着摞成山的纸丨钞,有新有旧、有零有整,全是靠贩丨毒赚来的巨大收益。
“是啊是啊,还是这里好,贫民区那边都挖不出多少钱了,只能让他们卖点东西……”
有好几个人正手速飞快地点钞,边笑容满面地恭维他们的头目。
他们需要尽快将这些收上来的钱算清数额,一部分用作奖励与接下来的投资,一部分装在箱子里让车运走。
这种生意来钱太快,他们兴奋得双手都轻微发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亢奋情绪里。
因此,没人听见外面响起的轻微动静,类似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噗通。
直到最明显的这声动静隔着门传来,那个用枪口给自己后背挠痒痒的男人才不耐烦挥了挥手。
“别站着岗就给我嗑丨药了,去个人,把他扇醒,再打断一只手。”
“不必这么麻烦。”
优雅如大提琴般的声音轻而柔和,在缓慢打开的那扇门外,正站在一位身穿纯黑西装裤、马甲与衬衫,肩头却披着件白色西装外套的金发青年。
今夜的月色皎洁,足以勾勒出那颀长高挑的身材,举手投足都显出别具一格的独特魅力。
然而,他戴着一顶黑色矮礼帽,令短檐下的那双眼眸藏进阴影深处,自这边冷冰冰地望过来。
“……你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没有急着开枪,而是谨慎的问道。
哪怕只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那身纯手工定制的西装面料昂贵、价值不菲,绝对是个大人物。
“来杀你的。”
对方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并从怀里拿出一根白桦树枝雕刻成的十字架。
比起那身昂贵精致的衣服,他手中的那个十字架非常粗糙,没有任何艺术性可言。
外面的人已经都杀光了,只剩下坐在这间房里的几位。
“不过,也不会很快让你死去,我还需要从你这里拷问出一点信息才行。”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
这句话却激怒了男人,甚至根本不信对方说的鬼话。
竟然穿着这身衣服,独自一人来找他们茬,还说将门外那些全副武装的守卫全都杀光了?
开什么玩笑!他连一声枪响都没有听见!
男人气得抬手就要给对方一颗枪子尝尝,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抬起的,只有上半部分的胳膊。
血液并没有自那道光滑的创口喷溅出来,而是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由慢至快地往下滴答液体。
“喂,你们!”
他惊恐扭头要喊旁边几个人一起上,却发现他们已经悄无声息的倒在原地,大量暗色的血沿着身体各处的断面迅速蔓延在地上,逐渐浸透那些纸丨钞。
“不是说了吗?只有你能多活一会。”
对方仍然站在原地,微笑着对他说道。
但那份笑意里,仅有全然的嘲弄与冰冷的厌恶。
“好了,快说出是谁命令你做这件事情的,”他慢慢开口道。
“我还急着去找他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