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稚嫩的童声,像一缕最纯净的阳光,照进了病房里有些凝滞的空气。
顾霆琛脸上那个极浅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林晚意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接下来的几天,顾霆琛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他底子好,又有回春丹固本培元,加上医院最好的照料,很快就能下地走动了。
只是那条受过伤的右臂,暂时还使不上大力气。
林晚意每天都会炖了汤送来,有时候是她自己,有时候是王姐。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却总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他看她忙碌,她感受着他的注视。
谁都没有点破。
国礼甄选决赛的日子,就在下个礼拜。
出发前一天,林晚意去病房,顾霆琛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了身深色的常服,正靠在窗边,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有些费力地给自己倒水。
“准备走了?”他问,没回头。
“嗯,东西都收拾好了。”
林晚意点点头,走过去,自然地接过水壶,“魏伯和小宝跟我一起去。”
“北京不比这儿。”
他转过身,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条塞进她外套的口袋里,动作快得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我战友,周卫国。有事就打这个电话,报我名字。”
林晚意捏了捏口袋里那张纸条的硬邦邦的轮廓,指尖似乎还能碰到他残留的体温。
“我……”
她想说不用这么麻烦。
“拿着。”
他打断她,语气里有一种不容商量的坚持。
她只好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好。”
他这才松弛下来。
“路金发那边快有信了,你专心比赛。”
“你也好好养伤。”
林晚意嘱咐。
“嗯。”
他应了一声。
两人之间忽然没了话,空气都变得有点沉闷。
直到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妈妈,该去火车站啦!魏爷爷等得不耐烦了!”
小宝跑进来,先是拉了拉林晚意的衣角,又仰起头对顾霆琛说。
“顾叔叔,你要快点好起来,来北京看妈妈拿第一名!”
顾霆琛看着小宝,脸上竟真的漾开一个浅笑,伸出左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魏伯一路都闭着眼,也不睡,就是不说话。小宝趴在窗户边上,看什么都新鲜。
林晚意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这次去京城,面对的是苏绣、湘绣、蜀锦、宋锦……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百年招牌。
她算什么?一个野路子出身的新人。
“慌了?”
魏伯突然睁开了眼。
“有点。”
林晚意老实承认。
“手上的功夫,我不替你操心。”
魏伯缓缓开口,声音混在火车的噪音里,有些飘忽。
“我操心的是人心。京城那地方,水深。有些人,手上活儿不怎么样,盘外招的本事比天都大。记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一刻都不能松。”
林晚意郑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我记下了。”
火车到京城时,是第二天下午。
一出站,就有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举着牌子迎了上来,牌子上写着——欢迎魏真大师、林晚意同志。
“是魏老先生和林同志吧?”
年轻人很热情,“我叫刘峰,市文化局的。领导特意派我来接你们,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在西郊的国宾馆。”
这待遇,让林晚意有些受宠若惊。
魏伯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们被安排在一个独立的跨院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清净得很。
刘峰安顿好他们,又客气了几句才离开。
等人都走了,林晚意借口出去买点日用品,一个人出了宾馆。
她在街角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就通了。
“喂,哪位?”
一个特别洪亮的男声。
“你好,我找周卫国。顾霆琛让我打给你的,我叫林晚意。”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爆出一阵大笑。
“哎哟,是嫂子啊!你可算来电话了!我们头儿要把我给念叨聋了!说你今天要到,让我机灵点!嫂子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接你!”
一声“嫂子”,把林晚意的脸叫得滚烫。
“别……别这么叫。”
“嘿嘿,早晚的事儿嘛!”
周卫国浑不在意,大咧咧地嚷嚷,“嫂子,你跟小宝还有魏老先在宾馆歇着,踏踏实实的,什么都别管。这京城地面上,有我们呢!明天我带你们去啃最地道的烤鸭!”
挂了电话,林晚意的脸颊还在烧。
她抬头看了看京城灰蒙蒙的天,心里却莫名地落了地。
回到宾馆,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一阵不阴不阳的说话声。
一个穿着精致旗袍的年轻女人,正陪着一位头发花白、身穿暗紫色真丝唐装的老太太站在院子中央,对着他们的房间指指点点。
“老师,您看,现在的国礼甄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人都给安排进这种院子。”
那女人的声音不大,却尖酸刻薄。
魏伯已经从小宝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林晚意快走几步,站到师父身前。
“这位是苏绣‘苏记绣庄’的李佩兰大师吧?”
林晚意看着那位老太太,不卑不亢地开口。
老太太这才撩起眼皮,扫了林晚意一眼,又落在了魏伯身上。
“魏真,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弟,牙尖嘴利。”
“比不上你苏记绣庄的弟子,家教好。”
魏伯冷冷地回了一句。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一开口就是火药味。
李佩兰冷哼一声,没再纠缠,扶着她那徒弟的手,转身走了。
那叫沈秋月的徒弟,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剜了林晚意一眼。
“师父,咱们这次决赛的作品……”
林晚意扶着魏伯在石凳上坐下。
“你想好了?”
“想好了。”
林晚意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卷画纸,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