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深夜。
主营帐内,齐慕风躺在榻上,剑眉微蹙。他睡得很不安稳,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意识的深渊里,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缠绕着他。
那声音诡谲而缥缈,似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地钻进他的脑海,牵引着他。
蓦地,他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平日清明而锐利的眸子此刻却空洞无神,找不到焦点。他动作僵硬地坐起身,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甚至感觉不到北境深夜刺骨的寒意。他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一步步走向帐外。
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向着军营后方那片黑黢黢的密林走去。
越靠近密林,那笛声在他脑中便越发清晰,是一种古老而幽怨的调子,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咔嚓!轰!”
一声闷响过后,笛声戛然而止。
齐慕风涣散的目光猛地凝聚起来,随后便是刺骨的寒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愕然环顾四周,目光刚好看到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树,枝干因为厚厚的雪直接被压断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齐慕风心中巨震,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离开军营的。
他只记得那纠缠不休的笛音,和一种完全失控的牵引感。身为久经沙场的主帅,他立刻意识到情况的诡异,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悸,凝神戒备,仔细探查四周。
然而,除了风声和枯枝摇曳的声响,林间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那冰冷的触感和脚下的积雪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方才的迷失绝非梦境。
他迅速返回军营,刚好碰到了正在焦急寻他的萧骞。
“主子?” 萧骞看到他从夜色中归来,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注意到他仅着单薄寝衣,甚至连鞋子都没穿。
他惊得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您这是去哪了?”
齐慕风对萧骞的询问充耳不闻,径直走回自己的营帐。他沉默地坐在榻边,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恍惚。
他的目光低垂,最终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极浅极浅的疤痕。
齐慕风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疤痕,眸色越来越深…
*
京都,沈府。
沈今沅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绒毯,手中捧着一卷书,姿态闲适。
屋内烧得正旺的银丝炭在精雕的铜盆里泛着暗红色的光,偶尔爆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驱散了所有寒意,暖和的很。
不远处的梨花木小书案后,沈怀恩正襟危坐,小脸一派认真,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偶尔还会轻声询问一旁的离墨,自己写的如何?
半夏坐在稍远处的绣墩上,低头绣着一方帕子,针线在她指尖灵活穿梭。偶尔会起身为沈今沅续上温热的茶水。
似乎是很悠闲自得的画面,但是沈今沅拿着书却丝毫没有看进去。她也不知道为何,总有些心绪不宁。看着窗外飘进来的枯黄树叶,北境应该比这里冷多了吧。
这时候,黑曜在外求见。
笼帘一掀,带着一身未散尽寒气的黑曜走了进来。他先是对沈今沅恭敬行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了上去,“主子,老大那边传来的清单。”
沈今沅放下书卷,接过那封信。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她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柔和的神情也染上了一抹凝肃。
清单上罗列着各种精良武器,甚至还有火药,数目可都不少。
“要这么多东西?”她抬眸看向黑曜,这些绝非寻常物资,而是足以武装一支小型精锐队伍的装备了。
黑曜点头,“是,是老大亲笔信中所要求运过去的,而且还要求加急了。”
鬼面…沈今沅自然是信任的,而且这批东西的用处她也知道,指尖无意识地在清单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知道了。”她将清单折好,递还给黑曜,语气恢复了平静,“去准备吧,但是要记住低调行事,这些东西…不宜张扬。”
“是。”他转身便退了出去。。
黑曜刚走,沈今沅还没来得及重新拿起书卷,帘子又是一动。
张子轩笑呵呵的进来了,一进来便先行了礼,然后也不等沈今沅发问,就开始絮絮叨叨地禀报起来。哪家铺子的流水,哪批货物的款项,年终给伙计们的赏钱…事无巨细,一一罗列。
沈今沅起初还听着,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这些日常账目琐事,向来都是由他自行处理的,今日是怎么了?
她打断了张子轩的喋喋不休,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耐,“这些小事向来都是你拿主意的,今日为何特地来问我?”
张子轩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眼神闪烁,搓着手,支支吾吾起来。“这个…主子,我是觉得…呃…”
沈今沅也不看他,语气淡然而不容置疑,“有话直说,没话说就出去,别扰了我清净。”
一旁的沈怀恩早已写完了大字,正拿着自己的大作,眨巴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张子轩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活像一根被钉在那里的木桩。
沈今沅却仿佛完全没看到他这副窘态,径直从软榻上起身,步履轻缓地走到沈怀恩的小书案旁。
“写完了?”
沈怀恩用力的点了点头,“嗯!姑姑你看!”
沈今沅接过那张纸,仔细端详。孩子的字迹虽还显稚嫩,但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结构端正,能看出是下了苦功的。
“写得很好,比前两日又有进益了。不过你看这里,力道可以再送出去一些。还有这一笔,起笔再稳几分,便会更有气势。”
沈怀恩听得极其认真,小脑袋凑过去,跟着姑姑的指尖看,然后重重地点头。
姑侄俩这温馨的画面,与旁边浑身不自在的张子轩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站在那里,显得很是多余。但是他脸皮厚啊,多余就多余,我就站着。不走,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