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杨祯雪又去刑部走了一遭。
进门便瞧见有两人抬着蒙黑布的檀木箱子走进一间屋子,屋内传来铁链轻响声,继而是一声尖叫与咒骂。
许是看出杨祯雪欲引颈遥望的心思,刑部尚书笑着解释道:“一个不听话的罪犯而已。公主,这边请。”
她本来就不是爱插手他人之事的人。
没有过多留恋,她抬步往前走去。
刑部尚书提来桐油灯,将她引进阴暗的小道。他用力一推,铁门轰然洞开,渗出的霜雾之气攀上杨祯雪的罗袜,顺着裙裾往上爬。
冰室内的香气盖不住尸身的腐味,她掩鼻踏入。
仵作正提笔纂下尸状,听闻异响便朝门外瞥了一眼。这一眼,惊得他笔尖一抖,墨迹也在宣纸上洇开。
“微臣见过公主。”
杨祯雪抬腕免去烦琐礼节,仵作仓促地递上尸状。
她垂下眼睑去看,余光却扫过桌案,案头摆有一只绣囊。青葱玉指一捻,绣囊便落入她掌心,被指头忽轻忽重地揉搓着。
“里面装的什么,验过了吗?”
“尚未。”仵作恭敬道。
杨祯雪将绣囊抛去,素手承过一方锦帕,轻拭着纤指。
仵作将囊中物品尽数取出,都是些寻常香料,对有孕之人也无害。
“公主,没什么异样。”
“划开它。”
他听话地拿起案上的一柄短刃,手腕轻抖,刃锋掠过锦囊,裂帛声起。
“这。”仵作惊呼出声。
-
金柱撑起穹顶,每根柱身上都盘着一条吞云吐雾的应龙。
皇帝高坐上席,睥睨众人。
“是,是贵妃娘娘。”相思满心惴惴,颤音抖落在殿中。
“贱婢!”梅倚玉霍然转身,怒目而视:“本宫何时……”
“住口!”皇帝一掌拍在翘头案上,示意相思继续说下去。
相思今日倒没有怯场,一五一十娓述着事情经过。
刑部乘势呈上一份验尸格目,纸页上“胎腹瘀紫”四字赫然显现。
仵作又将顺嫔尸身上发现的锦囊递出:“顺嫔娘娘肚里的孩儿不是溺亡,而是……”
他没再敢往下说。
即便浸水也掩不住绣囊的精致做工。
绣囊被剥开了一道口,里头的棉絮露出点点红花。
崔遗真拾掇起绣囊,抚过金丝绣线。
“这绣囊,莫不是贵妃娘娘送的?金缕线是去年北疆的贡品,放眼后宫,陛下只赐给了贵妃娘娘呢。”
“好个伶牙俐齿的贤妃,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梅倚玉侧身,指腹挑起绣囊一角摩挲:“江南一带献上的香云纱,你宫里可是领了最多。而本宫的那几匹早已制成成衣,没有残余布匹。”
梅倚玉昂然不减毫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多年独得陛下恩宠,又生辰在即,怎有空闲去用那卑劣的手段谋害顺嫔?”
此际,有宫人通禀入殿。侍从押上一名宫女,奉上昭阳殿中藏有的红花,宫女也已对红花一事供认不讳。
梅倚玉倏然望去,杏目圆睁,惊澜难掩,朱唇微张却漏不出半句言语。
她纤纤素手蜷紧,指端也泛起青白,似是要将满堂荒唐言论都捏碎在掌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身边亲近之人竟是他人安插的眼线。
皇帝神色沉沉地下了座,驻足在梅倚玉跟前的几寸之地,不似往常亲密,留了一道隔阂。
“她不过是嫔位,就算诞下皇嗣,又如何能动摇到你的地位?还是说,贵妃,你在焦灼什么?亦或是,你在肖想什么?”
“陛下。”梅倚玉发出一声苍白而又憔悴的呼唤,她抬眼,注视着庭威权重的眼前人,伸出三指朝天:“臣妾对天起誓,绝没有将红花藏于绣囊之中!”
没有做过的事,她不会承认。
她膝下无嗣,也迫切想要一个子嗣。
在后宫之中,女子无嗣,譬如庭树无根。
她自己都记不清求来了多少送子符,可都无济于事。
权力再大,也敌不过日后的皇位。
触及皇帝浸寒的眸光,她喉间发紧,如坠冰窟。
梅倚玉朱唇方启,话音未落便被截断。
“陛下,丞相大人求见。”
-
圣旨很快下达,丞相亲自出面,不知与皇帝商谈了什么,保下了梅倚玉。
一纸诏书降下,执掌六宫的权力落在崔遗真手中,梅倚玉被降了位份,禁足三月,生辰宴就此作罢。
昭阳殿的宫门外,杨祯雪与宣旨的太监打了个照面。
他躬身作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后踩着碎步到她跟前,压低声音提醒道:“公主还是不要踏足为好,娘娘她如今正在气头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有破碎瓷音传来。
杨祯雪没放在心上,打着慰问的旗号,她抬步向更深处走去。
透过窗棂往里看,桌上一干小物件被震得七零八落,殿中宫娥更是跪了一地,个个抖成筛子,大气儿也不敢出。
梅倚玉整张脸扭曲得活像个泼妇,哪里还有半分贵妃的端庄。
杨祯雪倒是好了奇。
就凭她这般脾性,素日行事又张扬,如何能在椒房殿布下天衣无缝的局。
梅倚玉在发泄怒火,杨祯雪霎时没了兴致往前凑。
她转身离去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道邀请。
“不进来坐坐吗?”
短暂失态过后,梅倚玉不知何时站立在窗边,扶了扶鬓间的金簪,恢复了往日雍容。
杨祯雪又朝殿中扫了一眼,里间下人已被屏退。没了遮掩,殿内更显杂乱不堪,方才掀翻的书卷、笔砚,打翻的茶盏正躺在冰冷的地上。
见她一双细眉颦起,梅倚玉自嘲一笑:“昭阳殿的凌乱,我的狼狈,竟都被你瞧见。”
她喟叹一声:“今日倒叫你看笑话了。”
杨祯雪摸不清梅倚玉的心思,多年来她何曾好声好气过,更何况是盛怒之下的她。
杨祯雪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她也没有分毫恼怒。
“永安。”她唤的很平静,脸上洋溢着过分真诚的笑:“进来一趟。”
犹豫片时,杨祯雪还是选择迈入殿中,但也仅是立于绢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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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是意料之中的行为,梅倚玉没有再要求她走近,而是径直走向妆台,打开台上放着的木匣,取出一个青色锦囊。
杨祯雪后退半步,纤瘦的脊背也随之紧绷起来,投去戒备的目光。
“皇后娘娘的旧物,我想,还是应该物归原主。”
杨祯雪蓦然怔忪,在梅倚玉再三递进下才迟缓地接过。
这枚锦囊以青色的绸缎为底,荷花纹样仅用丝线勾出半边轮廓,残荷无蕊,荷衣无脉。莲叶蜷在角落,衬得未绽的菡萏愈发伶仃。
细看能清晰地瞧见其针脚松散,轮廓扭曲,如此笨拙的绣技显然是皇后亲手绣下。
“这是皇后娘娘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荷花,是她的生辰花。
当时她随口一句羡慕京中贵女有母亲亲手缝制的锦囊,皇后便去绣坊学习最讨厌的刺绣。
学成后又瞒着她,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皇后死在她生辰的前一个月,留下了还是半成品的锦囊。
杨祯雪早已红了眼眶,双手捧着香囊,掌心几次颤抖,似要握不住这枚小小的香囊。她的指腹不断摩挲着花样,去感受皇后留下的余温。
“早就该给你的,可你总是不近人情,对我昭阳殿压根儿不屑踏足,我也就始终没找到机会。”
对于梅倚玉的解释,她或是听了,或是没听。
良久,她才抬眼说了句:“多谢。”
“可为何会在你这?你又为何想着还给我?”她又道出心头疑窦。
“你很聪明,我不希望与你互相敌对。”梅倚玉只回答她后半个问题,又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我知你因事恨我,可我终究背靠宰相,无论你如何筹谋,亦不能损我分毫。”
这几年来,憎恨一日一日堆在了杨祯雪心口,她绝不可能轻言放下。
“娘娘,你或许忘了一个道理,杀人偿命。”
“杀人?”梅倚玉蓦地仰面长笑,声如裂帛,似着了心魔,她一字一句道:“我没有杀你母后。”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娘娘。恶事做尽,当心遭报应。”杨祯雪眼眸陡然一沉,眼底生出决绝之色:“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当年你踩着我母后的尸骨来铺就你的康庄大道,如今却想用一件旧物抹平血债?”
“痴人说梦。”
-
夜色蒙蒙,杨祯雪点燃一豆烛火。
殿内只有她一人,一切都静悄悄的。
她手里拿着皇后未绣完的锦囊,针尖斜斜刺入绸缎,发出轻微的“嗤”声。她用食指抵着针顶一推,丝线便游入绸缎中。
针线在绸缎中上下穿梭,绣完蕊心后,她将丝线打了个小圈,又拿剪子“咔”地剪断金线,细碎的线头落进托盘。
重新穿针时她选了碧绿色细线,对着烛光眯起眼,好不容易才将其穿过针眼。
倏忽,杨祯雪听见衣摆扫过窗台的声音。
她的手指不由轻轻颤动,本该勾入绸面的针头已然扎进指端,一阵刺痛袭来,指头绽出点点殷红。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随即映入她的眼帘,手里的素帕稳当地悬在半空,待人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