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聚宝楼顶层的客房内，几个人沉默地围坐在桌边，表情动作出人意料地一致——手肘撑桌，双手交叠抵在唇边，目无焦点，眉头紧拧。
谁都没料到是这般结果，葛青萝是救出来了，石焱却被捕了。
闻鲤率先开口，满脸死气：“焱哥不是说他万无一失？绝不会被抓？”
葛青萝没敢说话，毕竟她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但也从没想过会失在暴露身份这一点。
单龙则闭眼叹气，绝望道：“一开始我就奇怪，他到底哪来的自信，不会被人认出来？”
葛青萝麻木地想，大约是路人甲光环给的。
诸葛连也接话道：“没救了呀这，我都没法装成他引追兵了。”
葛青萝：“……”这种程度的头领被抓，应该也不需要再引追兵营救，估计直接进地牢了。
不仅他们，葛青萝自己也一筹莫展，本来照理说，不带玄刀的石焱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为零，最差结果大不了就是她逃跑失败，乖乖留下就是，但谁会想到叶鸣居然认出石焱，当场留人，不然若当时跟在她旁边的是其他桃山成员，只怕叶鸣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地一并放走，甚至都不会现身。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他老老实实在牢里蹲到刑满释放，都不会出问题。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大意了。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意义了，他肯定会被关进地牢，得想想怎么从地牢里救他了。”葛青萝放下双手，表情肃然地望向屋内其他三人，“那么有些事情就得了解一下。”
她看向诸葛连：“当年你是怎么进的地牢，又是怎么到达箭阵前？”
随后看向单龙和闻鲤：“石破又是怎么闯过的地牢全程，拿到的金印？”
叶元曾说石破是硬闯硬抗，但据石焱所言，却并不像那么回事，估计叶元自己也不知晓真相如何，还是得问桃山人才行。
诸葛连道：“老板，当年可跟现在不同啊。那可是督尉司主动发布的金印挑战，所有参与者皆可入司，直到接近地牢入口才需突破守卫。你也知道我功夫差，跟守卫硬打定是打不过的，我就趁其他参赛者对抗守卫时溜进地牢，反正他们也追不上我。”
葛青萝追问：“进地牢后呢？”
他答道：“进地牢后就更简单了。牢里没有守卫，只有机关术，我虽不会机关术，但我快呀！哪怕触发机关，也能凭借轻功躲过去许多，不过此方法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只有我能用。”
他的意思葛青萝明白，全姜城没人能再快过他，这个闯地牢的方法旁人无法复制。
“不过我的极限也就在箭阵前，那箭阵不是快就能闯过的，再快也会被扎成筛子。”他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而石破所用的方式也并不容易，葛青萝听完，默然好一会儿。
她看向单龙，道：“所以在到达箭阵前，他是靠龙叔你提前给的提示，破解部分机关术，最大限度保存体力，剩下的全都硬闯，包括箭阵？”
单龙点头。
他道：“我能破解的部分有限，而且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地牢的机关每三年会自行更改一次排列构造，若没有最新的图纸，我无法再破解如今的机关。”
葛青萝沉吟：“最新的图纸……”
单龙继续道：“至于那箭阵，他确实是硬闯，但还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葛青萝和诸葛连同时发问。
“玄铁链。”
这个东西葛青萝倒是从未听说，且听名字感觉跟玄刀有点关系。
果不其然，单龙道：“玄铁链的硬度跟玄刀不相上下，虽不是锋利器具，但倒能当鞭使，比玄刀更长也更灵活，同等时间下，其击落的箭矢是玄刀的数倍。”
葛青萝回忆了一下：“但我在桃山从没见过这玄铁链？”
单龙叹了一声，闻鲤则苦笑对她解释：“因为玄铁链早就不在桃山了。”
葛青萝一愣，这么重要的东西，总不能弄丢了吧？那在哪儿？
像是明白她所想，单龙微微摇了摇头，叹声道：“在叶元那里。”
葛青萝倏然瞪大了眼，诸葛连倒是恍然道：“难怪当初我追上去问石大王如何闯过箭阵，他只笑了笑说没什么诀窍，他自己也很难再闯一次了。”
不知道两人间竟还有过交流，单龙讶然看他一眼，道：“立约后，叶元下令在督尉司中围攻石破，后来他人虽脱身，却没能带走玄铁链，落到了叶元手里，至今都不知被他藏在何处。”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闭目沉思一会儿，葛青萝睁眼望向单龙，问他：“只要有最新的图纸，就能破解一部分现在的地牢机关吗？需要多少数量？”
单龙点了点头，有些惋惜道：“就算只有一张，我也能摸清它如今是什么序列，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惜……”
“我知道哪里有最新图纸。”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葛青萝震撼发言。
不过那玄铁链的下落，倒真让她头大，到底会被叶元藏在哪儿呢……
叶元赶到督尉司时，石焱已经被叶鸣送入地牢有一会了，他并未去地牢中探查，而是沉着脸将叶鸣唤至机密室。
“谁让你把葛青萝放走的？”
叶鸣立在案前的空地，垂眼盯着地板：“我被人引开，赶回时她已经逃离，我只来得及抓住石焱。”
叶元坐在座椅上，眼也不眨地盯着叶鸣，忽然，他从鼻腔中哼笑一声：“为了帮她逃走，你现在撒谎能撒得这么顺了？”
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微动了一下，叶鸣依旧没抬头，视线像被黏在了地砖上：“我确实不知会有人来救她，才被引开。”
“……”
忽然疲惫了似的，叶元挺直的身躯松懈下来，他闭眼轻叹一声，靠坐在椅背上，仰头喃道：“我早该提醒你离她远点，竟还放任你每日去见她……”他长叹一口气，“真是大错特错。”
他睁开眼，鹰目再次恢复锐利色彩：“你向来坚持己见，若中意哪位女子，城内也好城郊也罢，我都不管你，但葛青萝不行，想都别想。”
叶鸣仍低着头，道：“我本也没想。”
“……这不是你放走她的借口。”叶元不禁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传令下去，昭告全城石焱落网，十日后处斩，以震慑剩余叛贼。届时由你监斩，就在地牢中行刑。”
叶鸣终于抬头，愕然道：“十日？”这么快？
而且……真的非杀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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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元看透他的心思，冷然一哼：“怎么，放跑葛青萝不够，想把石焱一起放了？”
叶鸣心中纠结万分，半晌才艰难道：“……不。”
“那玄刀还不知下落，也许桃山还会想法子救他，这十日你将玄铁链带在身上，以防变故。”
“……是。”
翌日清晨，督尉司便在布告栏贴了告示，全城百姓当即哗然。
那个桃山统领石焱居然落网了！
有住在督尉司附近的居民当即议论起来。
“你们昨夜都听见了吧？那么多人在督尉司里打起来，我门都不敢开，看都不敢看一眼！”
“是啊，吓死人了！估计石焱就是昨夜被抓！”
“欸，据说是为了救被关押的萧夫人，他才带人闯督尉司……我舅妈的堂姐的儿子的邻居的表哥说的，他就住那附近，中途没忍住窗户开缝看了看，刚巧看到萧夫人在墙头依依不舍待了好久才逃走，估计当时石焱就在下面帮她拦追兵呀！”
“天呐，好感人！青连儿的话本诚不欺我！”
“这么说来，督尉司暗中关押萧夫人的传言也是真的？”
“我还以为青连儿是编故事，该不会他真是写实吧？那其他内容难道也……”
“……”
往常碍于石焱的恶名，百姓并不太敢在外面公然议论他，如今他已然落网，还是以如此令人唏嘘的方式落网，众人终于放开胆子说起来。
一时间，满城皆是对石焱的议论和探究，更有好奇者当即收拾起行李，说要去城郊各个山村取证，看看青连儿话本中写的剿匪到底是真是假。
督尉司。
叶鸣神情复杂地翻看完最后一册话本的最后一页，与此同时，叶元进入到地牢。
出于谨慎考虑，这次叶元没让任何人跟随，独自拿着烛台，缓步走向地牢最深处。
仍是先前关押葛青萝的那间牢房。
它不仅是最干净、环境最好的一间，也是最难以进入的、需要破解最多机关的一间，尤其是箭阵。
用来关押重犯中的重犯，比如桃山统领，再合适不过。
幽深昏暗的长廊中，悠长的口哨声沿着石壁一路传入叶元耳中，不急不缓，随着他的靠近，那哨声也越来越响，吹着不知名的曲调。
叶元从未在姜城中听过这种奇怪曲调，倒也挺好听。
“这是什么曲子？”他拿着烛台，脚步停在牢房门外，火光照亮了牢中一小块地方。
一个身着黑衣的俊美青年双手枕着后脑，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正闭眼吹口哨。
听见声响，那青年并未立刻回答，依旧闭着眼，直到吹完一整首才停下来，然后掀起一只眼皮瞥他一眼，道：“关你屁事。”
石焱根本懒得搭理叶元的问题，这是葛青萝教他的曲子，是他叶元配问的？
被他这么一冲，叶元倒也不气恼，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悦微笑，甚至笑意更深。
“你是石焱。”他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叶元对石焱的相貌毫无印象，但此人被关押在这里，那他就是石焱。
然而那黑衣青年动了动，转换姿势侧躺着，单手撑脸支着上半身，打了个哈欠道：“我是你爷爷。”
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