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方几乎是蹦跶着回到自己帐篷的。
入秋以来,天气渐凉。围场地处两山之间的河谷平原,夜风尤其萧寒,是以帐篷外都围着一层厚厚的毛毡。帐内,岁寒已收拾好行李,见苏清方打帘回来、喜气洋洋的,眉眼弯弯地倒茶奉上,好奇问:“姑娘去干什么了,这么开心?”
苏清方浅浅抿了一口,“来看打猎,你不开心吗?”
“开心呀,”岁寒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忙不迭点头,又倏然笑容暗淡,“可咱们骑马射箭一样都不会啊……”
京城风尚与吴州完全不同,哪怕女儿也会骑马出行,更不要说来此田猎的女子了,个个都是骑射好手。
光华无双的安乐公主更是其中翘楚,不仅箭术准,留下一段传奇佳话,骑术也精,迫不及待要同人一起骑游。
安乐穿着一身橘色骑装,发束成男儿样子,高高扎在头顶,跨坐在红马上,邀请苏清方也一起。
苏清方站在马下,讪笑摇头,“我不会骑马。公主去吧。”
此言一出,后方众人莫不面露讶色,互相私语:看不出来,安乐公主带来的这位苏姑娘竟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既如此为什么要来呢?
安乐轻咳了一声,如一记闷雷,瞬间平了众息,又对苏清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拱手告辞,便领着人挥鞭而去。
矫健的女子背影在澄澈的日光下熠熠生光,与漫黄的秋景融成一片,暖意融融。
苏清方默默收起艳羡的表情,小幅松了松肩膀,转身便欲走,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靶场,两侧各列有一排弓,心思一动,碎步挪了过去。
人高的红漆弓架上,从大到小井然摆着各种形制的弓,镰形的,半月形的,还有两道曲的。
苏清方随手拿起一张线条流畅的半月弓。看的时候不觉得,以为只是木头做的玩意儿,真正上手才知重量十足,沉甸甸得坠手。
苏清方试着拉住紧绷的弓弦。
“那是五斗弓,你拉不开的。”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太平观早晨的钟声——惹人厌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其实苏清方不拉也感觉得出这张弓的分量,将之原模原样放回架上,转身望去,不懂就问:“什么叫五斗弓?”
“就是你拉满月,要五斗的力气,”闲步至此的李羡抱臂在胸前,略一思忖,形容得更具体了些,“大概一个十岁小孩儿重吧。”
莫说十岁,五岁的孩童苏清方都未必能抱稳当。
苏清方沿着弓架,知趣往前挪了两步,移动到一张稍小的弓前,缓缓做出伸手抓取的动作,眼睛瞟着李羡的表情——他仍叉手在身前,虽则神色淡然、一言不发,但微偏的头明显在说她不自量力。
苏清方抿了抿唇,又往前挪了挪。
如此反复,直到苏清方挪到架子最前面,只剩下唯一一个的选择,李羡的脸色还是半死不活。
可能他单纯就是表情冷淡!
苏清方直接把弓拿了起来,相比第一张轻得不是一点半点,无奈道:“没有再小的了。”
再小要定制了。
李羡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语气里掩不住的嫌弃,“差不多吧。”
苏清方瘪嘴,从一旁配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照猫画虎,搭到弦上,拉开。有把有式的。
落在李羡眼里,从头到尾,肩背手脚,没一处没破绽。
“你不会射箭骑马吗?”李羡问。
“对呀,”苏清方坦然承认,“我连箭都没摸过,马也从来没上过,说来凑数都是抬举我的。”
此事倒在李羡意料之外,也真是辛苦她来参加了。
李羡眼珠滑了滑,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跑马场,“那怎么不去学骑马?骑马比射箭容易上手,也有意思一点。”
快的话,三天就能骑马简单溜达,三个月却未必能射好一支箭。
苏清方猫头鹰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模假样瞄准正前方的靶心,“都想学。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有用一点。再有人对我乱来,我就射!回!去!”
苏清方咬牙切齿的,浑身上下都在用力,骤然松开手指——
弓弦松懈,发出一声奇怪短促的闷声。箭应声脱弦,滋水一样,软绵绵落到地上,一丈都没有,而且是斜着出去的。
李羡:……
苏清方:……
萧瑟的风从他们中间吹过,发出哀哀叹息似的声音。
苏清方默默把目光移向李羡。
李羡唇角微勾,闷出一声冷笑,更像嘲弄,毫不客气讥讽:“你这样,百发也中不了一箭。”
还有脸说他。
苏清方脸颊微热,抿紧了嘴,灰溜溜跑去把箭捡起,就在原地准备继续开弓,不服输道:“我一丈一丈射出去不就好了?”
李羡望了望天,实际在翻白眼,瞄到苏清方依旧别扭滑稽的姿势,无奈开口:“腿,打开,和肩齐宽。”
闻言,苏清方低头看了看自己紧并的腿,挪开步子,整个人重心都沉稳了。
又听李羡说:“侧身,腰背挺直,不要歪。”
苏清方又依言扭正腰。
“沉肩,两臂平齐,不要一高一低。”不知何时,李羡的声音已近到苏清方耳侧,一只手端起她右手胳膊,往上抬了抬。
空气中飘起淡薄的沉香味道。
苏清方惊愕回头,只见李羡站在她侧后方,几乎是挨着的距离,比那时逼问她手书从何而来还近,可以清楚看到他领口的流云暗纹。
旷野的风没有一刻停止,吹掠而过,拂动两人鬓边未束紧的发丝,在清朗温和的秋光下,泛起缕缕流动的金芒,从眼前胡乱扫过。
是……痣吗?他左眼下睑靠近睫毛根部的地方,极小,又极淡。若非如此近的距离,秋日的阳光又如此明媚通透,将一切细微之处都映照得清晰明亮,很难注意到。
抑或只是风吹起的尘埃?
“看前面。”李羡冷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催促,以及不耐烦。
看前面,看他做什么。
“哦。”苏清方蓦然回神,心跳莫名快了一拍,飞速眨着眼,转回头,压下心头那点轻微奇怪的异样,将视线重新聚焦在远处箭靶上。
“眼睛不用一只闭一只睁,”李羡的声音依旧在身侧,纠正她,又不失嫌弃,“反正你现在也瞄不准。”
能把箭射直、射出去是她的第一步。
苏清方不满转过头,颇为怨怼地瞪向李羡:……也不必说这么直接吧?
“有什么问题吗?”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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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迎着苏清方不服气的目光,反问。
“没有。”完全新手的苏清方一句不敢还嘴,又憋屈转回去。
俄而,李羡又伸手,偏瘦偏硬的手指捏住苏清方的指头一根一根摆正,把箭矢正确卡在她指间,同时一板一眼教授道:“这是双羽箭,要摆正,不然你的箭会乱飞。”
“嗯。”苏清方应着。
一切调整妥当,李羡退到一旁,一声声喊着,示意苏清方崩紧力道:“拉。拉。”
粗糙的弓弦深深勒进苏清方指腹,勾出火辣辣的刺痛。苏清方只觉指头都要拉脱臼了,连眉毛都在用力,但李羡还在说:“拉。”
“放!”李羡一声令下,苏清方当即松了弦。
耳边响起紧致的弓弦声,像琴的低吟。羽箭射出,线路笔直,啪一声打中靶边。余音续续,尾部褐羽犹自颤动不休。
“哇!”苏清方瞬间瞪大了眼,难以想象自己第一次射箭就有这样傲人的成绩,虽然不是正中红心,但至少打中了。她忙不迭戳李羡让他看,“射中了!”
这算李羡厉害,还是她厉害?
李羡被推得身形微晃,面上仍旧静水无波,可能以他的水平,实在不值一提,语气漠然道:“记住这个姿势还有力道,每天练五十遍射箭、五十遍开弓。”
“嗯,”苏清方乖巧点头,“还有吗?”
且看她能不能坚持练这头回的一百次吧。心血来潮往往不能长久。
李羡射箭,非劲弓不必用护指,一时倒忘了苏清方细皮嫩肉,经不住折腾。一次而已,已能窥见大拇指内侧勒出的红痕。
李羡伸手探向腰间,取下悬于躞蹀腰带上的白玉韘,本想扔给苏清方护手,脑海中倏然闪过她上次接竹球的笨拙模样,动作微顿,走过去递给她,淡淡道:“你先练吧。”
玉韘触手生温,上一任主人留下的暖意未散,而李羡已转身离去。
***
暮色四合,篝火哔剥。毡毛帐里,不时发出筷子急促又轻微敲打碗沿的声音。
岁寒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见苏清方颤巍巍夹起菜又掉碗里,不由攒眉,奇怪问:“姑娘,你手怎么了,抖这么厉害?六十岁的老夫子写字,都没这样的。”
“……”苏清方一时语塞,瞅着自己仿佛得了癫痫之症、完全不听使唤的手,哀怨道,“废话,我练了一下午箭,能不抖吗?”
百遍开弓,真不是一件易事。
“姑娘好端端的练箭干什么?”岁寒不解问。
“没什么,就是一时兴起,”苏清方揉着肩胛酸痛处,吩咐道,“你等会儿帮我去取几帖膏药吧,不然我怕我明天去不成了。”
“都这样了还去?”岁寒绕到苏清方身后,轻轻帮她揉着。
“当然,”苏清方重重点头,“我好不容易有点手感了,不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苏清方总算知道什么叫“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了,这弓拉百遍也总算摸到点门道。
不过她再没射中过靶,便知那箭是李羡帮她调整瞄准的。
她以后再不说李羡射箭不好了。
毕竟她是个连靶边都还挨不着的生瓜蛋子。
她只希望自己能快点正儿八经射中一支。
让李羡对她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