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已经从江南回来,不日便是每年秋天的皇家狩猎。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狩猎于田,习养戎兵,育蓄武德,自来不可懈怠。朝中官员,无论文武,都要参加,也都或多或少会些骑射。
皇帝更是个中高手,且酷爱狩猎,一度有过一年六狩的盛景。后因太子谏言奢靡纵情、有违天时,乃固定为秋天一次。最近几年,皇帝身体愈发笨重,不再亲自狩猎,仍会循例举行,以彰本朝威风。
春生夏长,至秋归藏,正是收获的季节。林树深红出浅黄,草色临照如碎金。天高地迥,风快气爽。
一声鹰啸,破空而出。
立在旷原的苏清方循声抬头,只望见半空中一道迅捷的白影,一闪而过,也不知是什么鸟。
可能是海东青,传说中的鹰中神物,羽色苍白,力猛善猎。不过苏清方没见过。
“哈,你在这儿呢。”一女子从旁拍了下苏清方的肩。
苏清方转头,见一身劲装的安乐公主,忙屈膝行礼,“参见公主。”
安乐一把扶住苏清方,笑道:“别这么多礼。”
苏清方喜道:“还没有感谢公主,带我来见识狩猎。”
安乐挑眉,“你该谢谢我哥哥。”
她也是破天荒见头回了,李羡跑来让她带人。
苏清方但笑不语——李羡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费这番周章。
安乐眼睛一转,拉起苏清方的手便走,“听说他们在那边比射箭,我们也去瞧瞧!”
***
嗖——
长矢如光,急射而出,正中靶心,一分不差。
正好赶到场的苏清方也不禁倒吸一口气,默默哇了一声。
数丈开外,站着两人,正是刚才开弓的李羡和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俱是面容凝肃,对外界高涨的喝彩声充耳不闻。
新的一轮开始,轮到少年开弓。他拈起侍者递来的箭,搭到弓上,拉了满月。一双泛着浅绿的眸子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前方靶心。一旦瞄准,利落松指。没有丝毫迟疑。
也是一箭贯心。
苏清方侧目啧啧,轻声问身边的安乐:“那是谁?好厉害啊。”
“那是新任兵部尚书的公子,谷延光,”安乐一边鼓掌一边不服输地说,“哥哥也很厉害的。十五岁的时候就射遍军中,百发百中。”
靶前二人已经较量了七个回目,每一箭都是正中红心,难分伯仲。此时此刻,他们比的已经不仅仅是箭术,更是心态。沉心静气,不失误即是胜利。
说话间,只见李羡也双臂张开,引弓开弦,侧身瞄准。
“哥哥!”安乐忍不住扬声助威。
羽箭应声离弦——
在空中打了个旋。
脱靶。
“哎呀!”安乐可惜叹道,“射偏了……”
这哪里是射偏了,这是射飞了啊。箭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苏清方掩唇偷笑。
远处的李羡投来一瞥,遥遥的看不太清表情,只能感觉到是瞪这边,不知是对着安乐还是她。
应该是看安乐公主,毕竟也不是她喊话害他分心的。她可什么都没做。
苏清方若无其事望天,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殿下那匹宝马,归我了。”赢得彩头的谷延光眉开眼笑,朝李羡拱了拱手。
李羡收回转向右边的目光,赞道:“延光好箭法。”
谷延光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道:“是殿下最后一箭分神了。殿下瞧见什么了吗?”
李羡的眼珠不自觉向右瞥了瞥,只道:“射箭讲究聚精会神,是孤技不如人。”
说罢,李羡抬手命人牵来自己的马,赠与谷延光。
此马产自千里塞外的焉支山,体格健壮,身姿挺秀,通体殷红,而面有团圆白痕,正似圆月出神山,是名副其实的焉支马、胭脂马。
谷延光摸着马脖子,爱不释手。待到差不多相熟了,抓起缰绳,腾一下踩住镫子,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
焉支马上,谷延光笑容灼灿,朝李羡抱拳,“殿下,先失陪了,我去跑两圈。”
话音未落,马鞭落下,一人一马已经踏草奔去,潇洒飞扬。
“哥哥,”安乐缓缓走到李羡身边,揶揄,“你最后那箭也射得太——差——了!”
亏她还当着苏清方的面夸他呢,害她自己也丢脸了。
“谷延光的箭,可是在战场上射中过胡狄头颅的,没石饮羽,不是你我能比的。”李羡指尖轻轻弹了弹紧绷的弓弦,余光里,苏清方还在望看策马而去的谷延光,很好奇的样子。
安乐挑眉,“谷延光射得再好,也不妨碍你射得差。”
“自然是比不上安乐公主一花射中驸马的技术精湛。”李羡调侃道。
安乐顿时嘴角收拢,瞪了一眼李羡,嗔道:“不理你了。”
说罢,便跑开了。
细算下来,安乐和驸马成亲也有五年了,还这样……羞怯?
苏清方望着安乐公主远去的背影暗忖,手边响起李羡颐指气使的讨厌声音,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把箭给我。”
来到猎场,李羡也换上了绀色的胡服,腕上绑着护甲,腰间束着一圈细细的褐色革制躞蹀带,更显身长挺拔,朝苏清方伸着手,一副理之当然要箭的架势。
苏清方瞥了一眼五步外的箭篓,不为所动地欠了欠身,“太子殿下见谅,臣女抄经手酸,不能为殿下效劳了。”
李羡轻嗤,自己去取了羽箭,从苏清方身边走过,揶揄了一句:“我怎么听说,你一个字没动?”
“太子殿下,好灵的耳目啊,”苏清方夸赞道,“可也有不知道的事。”
“比如?”李羡引开弓,一箭射出,没入靶中二寸。
好箭。
可惜和他比箭的少年已经骑马远去,射得再好给谁看,都是白忙活。
苏清方嘴角微挑,皮笑肉不笑道:“比如,我已经抄到第八卷了!”
李羡挑眉,又瞄准射了一箭,“你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会抄经?你有这么乖?”
灵犀收到苏清方信件,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就和其他公文一起转送到了江南。李羡前刻还在案牍劳形,后刻读到一封千里而来骂自己的信,口出狂言的人还远在天边,发泄都发泄不出。
李羡思及那封信,字迹从工整到狂乱,认出不是苏清方的笔迹,但也可以想象苏清方当时叉腰骂人的模样,肯定是越来越激愤,出口都是四字语,谑道:“下次记得找个字写得好点的主簿,不然污了你们苏家书法名门的名声。”
苏清方翻了个白眼,回击道:“我抄,是因为卫家长兄待我不薄。我也不像某些‘忘恩负义’之辈,自不会让长兄难做。”
李羡毫不心虚道:“我可从来没有责令卫源处罚你。”
自然也就算不得言而无信。
苏清方冷笑。
这人真是片叶不沾身。
李羡没有直接下令处罚她,还借安乐公主之手把她捞出来,日后更可以推说安乐与她交好,他念及兄妹之情,不与她计较。
如此一来,该罚的也罚了,好人他也做了,谁也说不了他一点不是。泥鳅算是被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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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
但苏清方不吃这套,直接戳穿道:“太子殿下若是真心和我既往不咎,又何必提及?我推殿下入水之事,一旦为我表兄所知,我难道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虽没让她做成三月使女,也禁足了三个多月。苏清方现在只后悔当日让李羡写了幅大字,应该写小字,能随身携带,看他见了汗不汗颜。
李羡并不辩解,反问:“别说得自己好像衔负一身冤屈。我问你,你让人把卫滋往死里打,如果事发,你准备谁给你兜着?”
苏清方蹙眉,疑怪,“你怎么知道我找人打了卫滋一顿?”
“不是你说,我耳目灵敏吗?”李羡暂且放下弓,从腰间取下一枚金带钩,慢条斯理问,“我记得,这个带钩,我那天给你了吧。怎么落到一个地痞手里了?”
李羡抬头似想了想,“我还记得,那天你嫌太招摇,会暴露身份,没用。怎么就给出去了?不会是给人定金的时候,不小心身无长物,就带了这么个玩意儿吧?”
“若是追究起来,地痞招供买凶的人给了他这个东西,卫家是来找我,还是找你呢?”
李羡自问自答般道:“恐怕没人敢来找我,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算盘打得可以,让他给她挡灾。
一旁的苏清方小小翻了个嫌弃又得意的白眼,气定神闲反问:“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我买凶伤人,还栽赃嫁祸给殿下?”
“捉贼见赃,杀人见伤。那个打手说找他的女人全程带着幕离,看不清脸,你自可以说是你遗失的,”李羡没指望能以此拿捏住苏清方,“不过,不慎保管御赐之物的罪名,你逃不掉了。”
苏清方挑眉,半是提问半是提醒:“太子殿下之赐,应该还谈不上‘御赐’吧?”
苏清方眼珠绕着左右转了一圈,流转如波,像是在示意李羡周围情况,压着声音:“殿下,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语调抑扬顿挫,和那夜在椒藻殿一模一样的话,一字不差,却已经完全没有关心的意味,更像是暗示那夜之事。
或者说把柄。
其实就算苏清方成心要李羡顶包,李羡也只能受着。这个带钩,本来就没过明账,连赏赐都算不上。旁人追问起来,李羡也只能说自己丢了,否则他该如何解释何时、何地、因何赏赐?有本事他就把自己在查王氏一案的事捅出去。
他以为她是脑子一热做出来的事呢?留着尾巴给他抓。
苏清方笑容莞尔,一步一步朝李羡走近,踩着秋黄的草尖,发出微不可闻的吱吱声,挠着鞋底,“说句实话,我确实不是没想过借一借太子殿下的威名。不过,我不是恩将仇报之人。用这个抵,单纯因为我没钱而已,所以……”
苏清方站定在李羡面前,相距不过二尺,迎上他维持着似笑非笑微敛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同样嘴角微挑的她。伸手,轻轻一提,便从李羡手里抽走金带钩,炫耀似的摇了摇,示意内侧,“这个里面的字,我锉掉了。殿下也没办法证明,它是殿下的东西了。”
它归她了。
说罢,苏清方屈了屈膝,行了个恭敬又随意的礼,从李羡身边经过离开。长风吹起丝滑的裙角,细微的浪般,柔柔抚过青年的下摆。
“还有,”苏清方回头,笑容可掬,“殿下的箭射得再好,也只能是百发九十九中了。”
射飞的那一箭,是无论如何也追不回来的。
后方的李羡微微侧目,觑望着女人扬长而去的背影,舌尖不自觉抵紧了后牙槽,捻了捻指腹,仿佛带钩还在手中。
真令人讨厌啊,那双志得意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