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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飞鸿起

作者:错湍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铜兽香炉里袅袅升起淡淡的龙涎香。


    祝秉青先前递上去的折子此刻在皇帝手上被重新合上。


    祝秉青适时开口禀报道:“臣奉旨巡查两淮盐政,仅仅官府录档便有诸多漏洞。”


    他从袖子里取出几本册簿,由一旁的小太监接过,转呈御前。


    “盐课之弊,积重难返。两淮盐引滥发,远超产能,官商勾结,以虚引冒支官银。”祝秉青道,“又有官盐私卖,好盐充作私盐转头高价卖给盐枭,劣质苦盐却另作为官盐贩卖,民间怨声载道。”


    皇帝将呈上来的册子翻了翻,视线在收回的税银总计上面停留片刻。


    “苦于外派文书受限,又忧心原地待命打草惊蛇,臣只勒令商户将所拖欠税银,其中枝节,还未能肃清,还请陛下恕罪。”


    两淮盐政虽有蹊跷,但皇帝原先只当是开中法普及不当,因此派遣祝秉青的时候给的时间少,放权也不够。虽说君令有所不受,但若真越权行事,始终落人口实。


    皇帝手指在册子上点了点,沉声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祝秉青道:“诚宜再次委派京官,暗访诸州府盐场,探查官商勾结及盘剥灶户之嫌。”


    皇帝颔首道:“年后你再去一趟。”


    祝秉青闻言一顿,想到那日夜里跪得笔直的削薄身影,眉头几不可见地敛了一敛。


    “此事办成,回来便也能赶上年中考绩了。”皇帝指尖挑了挑纸张,漫不经心道。


    三年一次考绩,若再带上两淮盐政处理完美收官,晋升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祝秉青撩袍又行一大礼,道:“谢陛下。”


    皇帝摆摆手,等人再次起身,又问道:“你刚回来,刑部的案子过目了吗?”


    “回陛下,还不曾。两淮的盐政之案棘手,臣一刻也不敢耽搁。”


    皇帝点点头,指尖在桌子上点了点,道:“豫州府闹上了个案子,说大也不大,却引得朝中隐约有分党之势,实在叫人头疼。你亲自去处理了罢。”


    “臣遵旨。”


    室内随着话音的落下而沉寂,香炉里升腾起的烟气将上位坐着的皇帝冷肃的容色模糊一二。


    烟雾后面,皇帝视线在空中虚焦,不知道是在忖度还是纯粹出神。片刻之后才淡声道:“此番事罢,去昭诘身边教导。昭诘年轻,行事难顾全首尾,往后多易遭受中伤。”


    祝秉青一顿,垂首道:“微臣领命。”


    皇帝看着恭敬垂目站着的祝秉青,神色莫辨。倏然松了脊背,往后一靠,淡笑道:“想来祝卿也知道,朕向来最是厌恶兄弟阋墙,从前诸多铺垫,也不过是避免重蹈覆辙。”


    “只是年纪大了,经历越多,便更能知道过犹不及,不免质疑从前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串珠拨动的声音响在空阔的大殿中。


    “君者受命于天,然天意循环转,自当遵从。”


    皇帝骤然按停手中滑动的珠子,若有似无叹了口气,“最近昭诘的动作实在有些多,大约是朕过往厚此薄彼太甚。”


    铜兽香炉的雕镂的盖子上冒出的烟气渐少,大约已经燃尽,又或许是被烧炭的热气蒸得稀薄。


    祝秉青默了一默,道:“臣不明白。”


    “朕即位二十五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自认不负天意,此等盛景,不易败落,况朕的儿子皆非等闲之辈。百年之后,究竟谁坐上这个位置,朕其实都不在意。”


    皇帝看着手中的串珠,“只是昭岩性子肖似朕年轻的时候,纯直有余,却也嫉恶如仇。”


    “——从前朕痛恨逆贼衡王,迁怒下令蒋姓族人不得入仕。如今昭岩亦不肯迁就。等他坐上这个位置,昭诘还有活头吗?”


    “但是要在昭诘手底下活下去却并不困难。”皇帝眼皮一掀,目视悠远的眼睛里似有莫名的光亮。


    祝秉青心中一坠,口中却淡然应道:“臣明白了。”


    皇帝这才将视线重新落回他身上,似乎很有些欣赏他的处变不惊。“祝卿向来是一点就透的。下去罢。”


    厚实的挡风帘撩起,寒风扑了一脸。骤然的温差致使眉睫上渐渐凝出水雾。


    再下百级台阶,祝秉青缓缓吐出一口气,在空中散出飘渺的形状。


    ——荒谬。


    -


    豫州府那边近来闹出了个重大冤狱案件,将一个知县押进了牢里。此案经由重重审理,最终上报京中。


    在清吏司复核的时候发现案情存在疑点,证据也不充足,予以驳回重审,岂料那知县早已死在狱中。


    ——畏罪自尽是豫州知府的托辞,家属敲登闻鼓的时候说的是在街市砍的头。


    这样一来事情就大了。地方上的死刑是必须上报刑部的,不该越权。


    且探查下去又发现知县全家也只剩了个来敲登闻鼓的外嫁之女。此女口述自己原先是捡回去养着的,本就鲜有人知。出嫁时是去做填房,知县彼时也还只是个师爷,阵仗太小,知情者不多,这才逃过一劫。


    事态严重,清吏司派人暗中探访,竟牵扯出豫州府高官司法腐败的事情来——州府内文武官勾结,只手遮天,公然贪赃枉法,这是欺君罔上!


    七皇子如今还未曾之藩,明面上来说,这件事情不该牵扯到他身上。只是到底是所属藩地,赵昭诘原先便有诸多关注,这位涉事知府和另外一个卫指挥使都是经由赵昭诘举荐。


    此事是奏请皇帝,由吏部检拟复奏,最终敲定下来,过了明面的。


    诚然即使分封的藩王并不完全拥有封地治权,却很有监察之责。推举的一文一武两官均摊上了官司,若说赵昭诘水洁冰清置身事外,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原本到这个境地已经是烟雾尘天,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又牵扯到太子来——那卫指挥使是兵部尚书的族侄,兵部尚书兼任太子太保;那知府又与太子詹事有些家族姻亲。


    这下子实在是说不清。


    可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本就该为百官表率。先前监国时期首尾不全,此时又因亲信深陷泥淖,也很有些令人质疑。


    储君德行有亏却是万万不能令人信服的。


    事情压在刑部,颠倒黑白也不过翻个手的事情。皇帝想从祝秉青手里走一遭,无非是想叫他手下松一松,轻拿轻放。


    祝秉青将卷宗来回翻了一遍,神色莫辨。


    -


    将近年关,街上的餐馆营业时间越来越短。


    廿九最后一日上值,下午早早结束,大多数各自归家了,开着的门店里更显冷清。


    “这里?”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随后那人应该转过了身,声音变得悠远一些,“我如今只是个清贫编修,这样的家底也值得你这样铺张浪费?”


    万山“嘿嘿”一笑,却不直接告诉他,道:“已付过钱了,公子快进去罢。”


    外面静了一刻,最终许泮林被大约还是看在已经花出去的银钱的份上,转身去推门,却还很有些不赞同,摇了摇头道:“你从前究竟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哪家的主子给你惯出来的? ”


    他微微偏着头,余光里却见渐渐敞开的门中现出里面的一道纤薄的身影。


    许革音笔直站着,神色还有些忐忑,声音里已经有些压不住的喜色:“哥哥。”


    许泮林眉头一松,任万山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再关上隔间的门。


    只是很快他又重新皱眉,冷哼一声道:“你眼里竟还有我这个哥哥?”


    这是还记着她离开时连同他这个兄长一起蒙在鼓里的事情。


    “无奈之举,哥哥又岂会不懂。”许革音走近两步,替他拉开了椅子,作出“请”的动作。


    许泮林顺从坐下了,仍是紧紧皱眉道:“你当时若同我说,我能不帮你隐瞒么?这一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后半句已经很有些怜惜,声音到底是软下来了。


    “没吃过苦的,哥哥经商赚来的银子倒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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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浪费。”


    许泮林反指叩了叩桌面,嘴尚且还硬着:“究竟是谁在担心你?”


    许革音看了他一阵,直看得他浑身发毛,这才道:“你如今应当也知道祝秉青的秉性了,我当时若告诉你,依你的性情,又能在他手底下讨到好么?”


    说罢又叹口气,怨道:“哥哥却还要怪我。”


    许泮林原先也只是关心,嘴上不饶人,此刻顿时不自在起来,道:“谁怪你了?欲加之罪。”


    但他很快意识到重点,正色道:“既然如此,你还贸然回来做什么?”


    许革音道:“他前些时候找到我的藏身之处了。”


    许泮林闻言一瞬坐直,神色肃然。


    一年来许革音远在异乡,对于祝秉青在这里的作为并不知情,许泮林作为头号怀疑对象,已经吃过了不少苦头。


    且不论官场上时不时塞过来的分外之事,隔三岔五令他夤夜才能下值;那厮留下的侍卫驻在他家门口整一年,前不久才撤走。但那个小厮雨生,却还是好生在宅子里待着,时不时到他跟前凑一凑呢。


    况祝秉青已经因为招摇寻人的事情惹了上面的不满,得了几次敲打,眼见着连大理寺卿都得罪了,却也仅仅是明面上收敛些,私底下却还在与大兵曹来往,摆明了不肯放弃,那是连脸都不要了。


    许革音立即接道:“不过如今已经彻底断了。”


    许泮林犹疑片刻,道:“当真?”


    许革音则笑道:“他之所以不肯放手,不过是我的不辞而别令他面上无光,又不是情根深种,哪有继续纠缠的道理。”


    许泮林怔怔,很有些意外。正待再细问两句,门被叩响了两声,随后店里的小二道一声“打搅”,便领着个人进来上菜。


    原先的话题截断,门再次阖上的时候许泮林将对面已经坐下的许革音打量一番,心中暗道一声“瘦了”,眼睫垂下叹了口气。


    随后突然又掀起眼皮,疑惑问道:“你怎的认识的万山?先去过宅子了么?”


    如今他在应天府做官,身边到底缺些人手,后面雇了万山。但那时候许革音并不在此处。


    “去过了。”许革音颔首,转而又微微蹙眉,“你宅子里另一个小厮,不大有礼貌。”


    许泮林当即嘴角一抽,知道她大概是遇上了雨生,心道那何止是不大有礼貌。“他说了什么?”


    “只是问我是不是许编修的妹妹,别的便没了。”


    许泮林听她说得简单,仔细看看她的神色,又不似受了委屈的样子,这才不继续深究。多少也并不想多提到与祝秉青有关的人和事。“若他实在无礼,你也不用怕我为难而憋着。左右一个侍从,别叫他骑到你头上去。”


    许革音又点点头,拿起筷子给他夹菜,又再给他盛汤。“明天白日里,哥哥同我去大理寺正的府邸走一趟罢。”


    “这有什么不行?”许泮林心安理得受了她夹过来的菜,“不过是因何?”


    许革音捏了捏筷子,道:“在合县的时候对其子陈远钧颇有牵累。”


    法光寺里,陈远钧也被祝秉青的人拿住了。后面虽探听到只关了几天,并不曾过多为难,但到底是受自己牵连,总该过府拜访一下。


    许泮林闻言抬头,看过去的眼神里很有些谴责。


    许革音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他公干时正好看见了我。”


    许泮林将刚送进嘴里的菜草草嚼两下咽进去,这点儿工夫已经足够他想起来陈远钧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打从还在姑苏做邻居的时候,这小子便很有些旖旎的心思。


    “那他竟一直帮你瞒着?这般大献殷勤。”


    许革音无奈道:“他与祝秉青也并不是挚友,又何至于卖我的消息?”


    许泮林心道祝秉青在应天府找人找得满城风雨,赏金之高,整个南直隶都有所耳闻,没人会平白无故愿意担风险舍富贵地帮忙的。


    许泮林抿了口茶,若有所思道:“陈远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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