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相投,不是空手来的吧?”
琴声似是迟疑半晌,转而又悠悠续上,“此话怎讲?”
“您方才宴席间所言防佞之事,想必是已经有了计策吧?”杨筱偏头望向齐琨,“对吧,师父?”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齐琨的琴声中多了几分畅快,“我对此事确有想法,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杨筱笑叹一声,“那什么时候算时候?主公势力新起,被别人安插细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站起身来,坐在齐琨对面,“您可知道,前朝就是这么亡的。”
“我自然知道,况且主公岂能与昏君相比?”齐琨阖眸仰天轻叹一声,琴音渐渐弱了下来,“主公声名远扬,我此番来投,也要验一验他能否当此名声啊。等我看透此人本心,”他回眸望向杨筱,“再献计不迟。”
“您和师叔本来就一模一样,是非对错非要去自己去验上一验。”杨筱笑着一指齐琨,“此前齐琭独身跑去长安闯荡,也不知结果如何。这些年,他回过家吗?”
齐琨笑着摇摇头,长叹一声,“兴许我们都生来不信邪吧。”他停住手中琴,抬眸望向杨筱,“他当年借口说,去长安是为你探路。其实我都明白,他有自己的抱负。”
杨筱怕又提起齐琨的伤心事,一下子站起身来,往桌子上一按,“那您呢?师父?对主公还有何顾虑?”
齐琨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他轻笑着一摇头,“主公的礼贤下士,对麾下众臣亲如一家,我都已然看见。那么,就只差一点——”
“民心,对么?”
杨筱又笑着回到座位上,“主公最不缺的就是民心。到时候我们去城郊寻花,定会遇些百姓,你且看他们的态度,便一切皆知。”
还不等齐琨说些什么,杨筱便往前一凑,“若是主公真的爱民,你可要马上献策啊。”
“那是自然,”齐琨朝她一点头,笑道:“若是此人真能配得世之明主,我回来便将心中之策尽数奉出,绝无半句虚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杨筱望着他认真的神色,也放松地往柱子上一靠,“再弹会儿吧,师父,没听够。”
一声轻笑随风传来,琴音也徐徐进入耳畔。
杨筱笑望着那朦胧的月色,惬意地靠在柱子上,长长伸了个懒腰。她轻舒一口气,阖眸听着那悠扬宽阔的琴音,亦聆着风中柳叶扑簌簌的耳语。
齐琨还在青州之时,便听闻钟离桉在冀州之地兴起之事,钟离桉的待人接物他也有所耳闻。再加上杨筱也在钟离桉手下为将,他那点隐于心底的济世之心,也一下子被点燃。
不过正如杨筱所言,他对钟离桉仍有所顾虑,早设想好的大势也不愿轻易同他讲。一是对他少一份信赖,再者,是不知他是否会向信任杨筱白铭那般,信任自己。
眼下钟离桉势头正旺,短短两月便能占冀州夺兖州,攻豫州揽青州,从一介州牧变为一方霸主。
如此,给谁不会嫉妒?西北萧砚,江南何渊皆是蓄势待发的豹,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冀豫河北之地。
天下之患,莫大于河北,河北既平,则霸业成矣。眼看钟离桉霸业将成,其余各部怎能按兵不动?
虽不敢擅攻,但趁其立足未稳,派些细作来扰乱军心,挑拨离间,也再正常不过。
然应对之策早在齐琨心里,他观望着百无纰漏的钟离桉,候着自己对他的最后一道考题——民心。
贤明之主,信不信赖已然不重要,只要让他这半生所学用于正道,用于苍生,也便够了。
而此行收复青州,无疑会让冀豫百姓更加太平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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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之日不期便到,城郊尽是一片芬芳。日光洒下,溪水如玉带一般粼粼闪着,沿岸尽是花开满地,几页蝴蝶在那徐风中翩翩飞着,一阵马蹄声从远处渐起,几匹战马也褪去了平日的迅猛之色,在草地里撒着欢地跑着,惊起一众翩蝶。
三名小将骑着马在前面肆意奔腾着,欢悦的马蹄声掠过屋舍,引出了几个好奇的脑袋。
前面三人早已跑远,只留钟离桉和齐琨在后面边谈边踱着。刹那间,只闻屋舍之处一阵吵嚷,那群百姓间钟离桉来此,竟“呼啦”一下子冲上前来,将他和齐琨团团围住。
齐琨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一提缰绳。一抬眼,却见钟离桉不知何时已经跳下马去,连连扶着作揖的百姓。
齐琨顾不得许多,也翻身下马,陪在钟离桉身边。
一立业先安民,烧了兖州的粮仓又马上派人还粮,还新建了一个。税收更是薄得可怜,钟离桉自己府上都毫无华贵之物,连杨筱的战袍都破着没缝,可百姓的生活,确是一日比一日殷实。
如此之主,谁人不爱?
齐琨望着身旁一身素袍谦恭有礼的钟离桉,和争着往前递水果的百姓,一下便明了了钟离桉的为人。
此前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他安下心来,紧跟在钟离桉身边,帮着招呼眼前的百姓。
吵闹之声传到林子前面,三员将领闻声也掉转马头迎了上来,又翻身下马,一路小跑而来。
那老人望着朝气蓬勃的三个将领,朝钟离桉赞许地点了点头,“有如此之将,何愁不胜啊。”
“是啊,”钟离桉也笑着望向跑来的三人,“自打有他们相助,我便再未愁过交战之事。”
“主公,军师。”白铭牵着缰绳,朝众人施礼,话音未落,就被钟离朔揽住肩膀。他回头一望,只见钟离朔冲钟离桉笑着仰头,“我说您二位怎么走的走的没影了,原来是遇到乡亲们了。”他又笑着朝那百姓拱了拱手,“诸位,幸会幸会。”
“这……便是煜德将军了吧?”那老人望着钟离朔,满眼都是慈祥的笑意,“久仰久仰,我刚才给使君塞了些水果,刚摘的,你们回去快分分,绝对甜。”
老人身后的百姓也都纷纷拿出自己带来的水果,往杨筱白铭怀里塞着。
钟离桉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满满当当的水果挤在一团,他合了袋子望向老人,“大伯,您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
“哎,主公,”齐琨笑着抬手拦下钟离桉,“大伯一片心意,您一点也不收可说不过去。不过大家盛情难却,如此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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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我们也带不回去啊。”
钟离朔也跟着点了点头,把收到的水果往百姓手里塞着,“就是啊,乡亲们,收成不易,快给家人多留些吧。”
“大伯大娘,”杨筱也把怀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水果往百姓手里递着,“此次我们来得匆忙,等下次再来此地,定然前去拜谒。”
钟离桉也点点头,笑望着白铭杨筱那边。
“好好好,你就是杨筱杨将军吧?”杨筱面前的老妇人接过水果,一脸慈爱地望着杨筱,“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竟然也去当将军了,不知道胜我家那儿子多少倍,”她笑望着杨筱点点头,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好孩子,你的那些功绩我早就听过了,不过啊,在战场上一定保护好自己。”
杨筱笑着点点头,“大娘放心,有我们在,定保你们平安无事。”
老妇人也慈爱地点着头,又望着杨筱身侧立着的白铭,“白将军也确如传言那样温润大气啊,”她感慨地望向面前的三位将领,“有这样爱民的将军,何愁社稷不定啊。”
“谁说不是?”那老人笑着看着身边的老妇人,“使君温润如玉,齐先生神机妙算,三位将军英姿勃发……今日一来,我还真是见识到,什么叫做‘不分君臣,亲如一家’,”那老人讲手里的水果塞回给钟离桉,“使君,拿着吧,别人的可以不要,我的你必须拿着。”
钟离桉笑着接下水果,“好,大伯,我收着。”他抬眸望着眼前满目感激的百姓,心中顿时一阵感怀,又拉着老翁诉怀许久。
好一会儿,百姓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杨筱翻身上马,望着百姓的背影,笑着朝齐琨一扬头,“如何啊?”
齐琨望着她,转而轻笑着摇摇头,“心服口服。”
初夏的繁花最是烂漫,钟离朔一见花影,便喜不自胜地跑向前去,纵身一片花海。
雅人言花乃俗物,可钟离朔却从来不这么觉得。他自小以来,都是极喜欢花的。
于泥泞中韬光养晦,于春雨中破土而出,又扎根数尺,在最为气盛之时绽然盛放,将它最为炽烈的生命力尽然展现在世人眼前,哪怕凋零也在所不惜。
像极了人的生命。
少年一袭战袍,踏马驰向花丛之中,却丝毫不显突兀。
他畅然行着,又不觉痛快,索性一招手把杨筱白铭又唤了过来。几人策马而行,一路吵吵闹闹,共赏烂漫山花。
杨筱也撒开了性子,纵马向前跑着,一回头,正正好落在白铭眸中。
她恍然发现,白铭竟生得如此好看。翩翩而行的白衣少年稳重而不失血气,志气如花般绽放,年纪也同花一样。面如冠玉又以繁花相衬,更显白铭的儒将风度。
杨筱不觉间迷失半晌,转而一抬手,不假思索地从树上扯下一把花来,掉头往回冲去。
手中的花束随风飘下几片花瓣来,被杨筱远远地甩在身后。她策马飞跑到白铭身前,竟把他吓了一跳。
“绫玉,你这是……”
“别动。”杨筱轻声喝止着从鞍桥上站起来,含笑将花比在白铭脸前,微微一偏,“待会儿,你可不许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