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当即是一怔。
侄儿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出口,差些没把他憋死!
当胡翊突然提到“章溢”二字时,心虚的胡惟庸,大脑立即宕机,整个脑海之中变得一片空白……
好在老油条就是老油条。
胡惟庸突然一怔,表现出了异样,却也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便借着这一怔,把戏演了下去。
“翊儿,不要提及此人!”
胡惟庸说话间,眉宇间带起一股愤恨,激动的神情令他的嘴角一直在抽动着。
“叔父,怎么了?”
胡翊故作惊讶的问道:
“侄儿是哪句话说错了吗?”
胡惟庸大脑里还在想这个戏该如何演下去,一边继续抽动着嘴角,他怒气冲冲的道:
“你应该知晓,此人常与我作对,当初你向陛下提议钱事革新之策时,他也是跳脱出来力阻之人!”
胡惟庸说到此处,当即是冷笑道:
“你应该也记得这件事吧?
叔父当日为你说话,他们御史台的那些文官们就一起弹劾我,当时就要启奏陛下将我逐出南京,那些文官里面可有不少人,都是章溢的好门生呢!”
说到此处时,胡惟庸显得咬牙切齿。
他终于把这个戏给演下去了。
还拐到了自己侄儿身上,说自己痛恨章溢,就是因为当初帮胡翊说话,被文官参奏。
胡翊心说,你当时被文官参奏可不止是因为我。
要不是文官们憋着参你,顺便把我往浑水里拉,哪会有这些破事?
看破不说破。
胡翊就假装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一提起此人,叔父就变脸了呢,原来还有这一重干系在里面。”
胡惟庸立即收起了怒容来,开口道:
“此人我视之如仇敌,他死了倒好!
我没在府门前放一挂鞭庆祝他死得好,已经是念在同朝为官的面子了。”
“哦……”
胡翊故意拖了个长音。
对叔父的试探到这里就结束了。
胡翊已经确定,这老小子一定参与了毒杀章溢的事。
说不定还是主谋呢!
要不然的话,怎么能一听到“章溢”这两字,就应激了呢?
这样的应激,在叔父身上可不多见。
在胡翊和叔父聊到这些时,胡父和柴氏根本就插不上嘴。
胡显、陈瑛也只敢低头坐在边上,根本不敢搭话。
如今身为副丞相的叔父,可谓是位高权重,平时他们也只敢赔笑。
现在胡翊提起章溢,弄得叔父这样恼火。
包括胡父在内,看到胡惟庸的反应,都是心里发毛,不太敢多话。
胡翊却不同。
叔父那重参知政事的身份可压不住他。
他其实一直也在琢磨着。
朱元璋完全可以不用告诉他这件事的。
但偏偏就是告诉他了。
这里面的用意又是什么?
是否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暂不处理叔父,但给自己提个醒,敲打一下自己的同时,也希望自己敲打、约束一下叔父?
胡翊觉得可以试探试探朱元璋的意思。
那便点一下叔父,当面暗示,敲打一下他。
到时候看朱元璋的反应。
想到此处,胡翊便又开口说起道:
“叔父,刚才提起章溢,这是侄儿的不是。
侄儿后面就不会再提起章溢了。”
胡翊嘴里一直说着不提章溢,却是两句话又提了两次章溢。
他立即又接续道:
“叔父不必生气,也犯不上为此人生气。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叔父白日里提到章溢的次数多了,夜里再梦到章溢此人,万一再做个噩梦,梦到章溢鬼魂向您索命,可如何得了?”
胡惟庸心里本来就气着呢。
这个侄儿今日是怎么了?
一口一个“章溢章溢”的在自己面前故意提及。
他又不是傻子。
胡翊向来是不得罪人的,做事谨慎,彬彬有礼才是他的常态。
可是今日进府来了,说话处处透着阴阳怪气、咄咄逼人之意。
即便见了自己这个叔父,今日也是分外的大胆。
他心中只觉得烦躁的很,若不是顾着侄儿的驸马身份,早就训斥起来了。
可就在胡翊说出“章溢鬼魂索命”这几个字时。
胡惟庸心中陡然一震!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自己这个侄儿。
胡翊今日如此反常,令他开始不安起来。
莫非……?
胡惟庸的脑子里转的飞快。
胡翊是陛下身边的人,与太子关系莫逆
,几乎如同兄弟一般。
他所能接触到的许多机密,是自己这辈子也无法接触到的!
一想到此处,胡惟庸的眼睛就睁的更大了!
他立即看向胡翊,却发现自己这位侄儿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自己。
胡翊面对叔父那压制力实足的眼神,根本就没有丝毫畏惧。
他反而是在面带深意,似笑非笑般的看着这位叔父。
这一笑不要紧。
可把这位当朝副丞相,位高权重,令人敬畏的胡惟庸吓的不轻。
胡惟庸当即就慌了神,不知道为何,看到胡翊这若有若无的笑意,竟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毛骨悚然起来。
“翊儿,叔父准备了件礼物要送给你,随我到书房来取。”
胡惟庸立即想把侄儿单独叫去。
找个没人的地方问个清楚。
他已经察觉到了,胡翊一定知道了什么。
凭借家族亲情的面子,二人单独间谈话,想来这个侄儿也会念及旧情,给自己透露一些关键信息。
但胡翊并不打算给他这个独处的机会。
而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回绝了:
“叔父这些年送侄儿的礼物就够多了,岂能再叫叔父破费?”
胡惟庸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胡翊一句话就把他的举动堵死:
“叔父是副丞相,侄儿执掌太子东宫,咱们叔侄两个还是避避嫌吧。”
胡惟庸只得赔笑,点着头道:
“翊儿说得对,倒是为叔的冒失了。”
顷刻间,攻守之势异也。
胡惟庸刚才的恼怒和气焰不知所踪。
好像又变回了去年那个和蔼可亲的叔父。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在不同的位置上时,屁股的朝向也各有不同。
做太常寺卿时,叔父办事得力,谦虚谨慎。
做到太常寺丞时,巴结李善长,有些势利了,但总体来说还是向好的。
但自从与李家攀了亲,正式从借调参议政事晋升为参知政事,做了副丞相后。
他也开始变得不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如今的朝堂上,除了一个李善长、杨宪,还有谁的权柄能比得上叔父?
人性是复杂的。
胡翊不可能指望一个历史上造反、谋逆之人。
能够坚守住本心,做一个好官、清官。
又不受权力的引诱和堕落。
这本身就是不靠谱的。
至于胡惟庸。
此刻他也已明白,这个侄儿是在提点于他。
章溢的事大半已经泄露了!
此时此刻,他心中不免惊惧起来。
家宴开了,但这一家人却是各怀着心思。
胡父久居官场,虽然官职不高,可他如何会看不出叔侄今日的针锋相对?
胡显也不是傻子,他只是厌恶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这不代表他不懂。
即便是柴氏和陈瑛,也能感受到今日诡异的气氛。
与以往的阖家欢乐相比较,如今这一大家子人,明显心不齐了。
胡父对于儿子和亲弟弟间的交锋,并未过多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是在胡翊送他们回家时,站在门口处,小心的叮嘱了他一句:
“纵然政见不同,毕竟体内淌的是胡家的血脉,私下见了你叔父的面,还是要客气些。”
“爹,您放心,孩儿知道分寸。”
回到长公主府,朱静端正在为丈夫熨帖官衣。
“回来了?”
朱静端麻利的做着事,旁边的桌上放着一盅夜宵,美目盯着丈夫柔声说道:
“要是饿的话,那里有东西给你垫补肚子。”
胡翊还真饿了,毕竟今日这顿饭就没有好好吃。
他嘴里含着爱心小馄饨,一边问道:
“宫里来旨意了吗?”
“嗯,标弟来过,叫你明日上朝,有好事。”
好事自然就是封赏嘛,这事儿胡翊懂。
毕竟从他带领蔡信、崔医士、徐医士等人走了三个月回来,陛下到现在还未封赏臣子呢。
大家在战场上都有功劳,纵然胡翊不受封,别人也是要封的。
朱静端本来想提一嘴,问问今日叔父家的事。
但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有些事自己就会露出端倪,不需要她去问这些事,再去令胡翊心烦。
第二日,午门。
凌晨天还没亮,胡翊便与列队的官员们进入皇宫。
今日倒是多了个熟人,常遇春也身穿金线麒麟袍,头戴着七梁冠,自午门往奉天殿而来。
“贤侄,你倒是等等我啊!”
常遇春隔着老远便喊叫起来。
胡翊立即站定等他,只见常帅接近两米的巨大身
量,大踏步而来。
而且他腰间还悬挂着一柄洪武御剑。
这自然是朱元璋赐他的殊荣了,可以佩剑进入奉天殿。
只不过洪武御剑也都是特制而成的,里面的剑刃并未开封。
“常叔。”
胡翊向迎上来的常遇春打了声招呼。
“您身子未愈,怎么陛下今日也请您上朝来了啊?”
常遇春开口便道:
“你忘了我的身份了?”
大都督府佥事,领中书省平章事。
常遇春提了这一嘴,胡翊就明白了。
中书省平章事,这在明初只是个象征性的官职,你说他没用的时候就是没用。
但到了皇帝需要之时,这个官职就又变得有用了。
这官职虽然没有丞相大,却也有参与中书省大事决议之权。
只是最后由丞相或者皇帝拍板,没有决断权力罢了。
那么常遇春今日突然上朝,可想而知,就是奔着制衡李善长去的。
胡翊猜的没错,皇帝是要暂时联合文官集团,打压淮西武将集团了。
只不过目前的淮西武将集团,主要还是李善长他们那帮子人物,常遇春并未算在内。
他们这里才刚站定,粗浅地聊了几句。
身后的李善长、胡惟庸,便在官员们的簇拥之下,也走到近前来了。
“伯仁!”
李善长声音依旧是那么洪亮,远远地见到常遇春,立即亲切地招呼起来。
“哎呦,是李相啊?”
常遇春连忙过去同他叙旧,李善长立即又跟胡翊打了声招呼,开口道:
“咱们大明的柱石和陛下宠爱的驸马爷都在此地,今日老夫遇到你们二位,比平日心情都畅快了许多啊。”
“李相谬赞了,我倒是见您气色极佳,如沐春风一般,想来近日家中增添了喜事吧?”
胡翊话音未落,李善长便点着头道:
“菱娘有身孕了。”
说到此处,他便极为高兴的拉着胡翊的手:
“改日就要请你们到府上坐坐,菱娘有孕,怎么说都是一件喜事。”
“应该的。”
胡翊挣脱了李善长的手,胡惟庸立即过来躬下身子:
“见过常帅。”
“胡参政不必多礼,我与胡翊一见如故,今后在我面前时不必如此见外。”
得了常遇春这一句话,胡惟庸可算是喜笑颜开了。
他今日又仗了侄儿的势,和常帅拉近了关系。
李善长此时就故作姿态道:
“听说伯仁病了,多亏了驸马妙手医治,老夫本该过府探望,怎奈是政事忙碌。
唉,改日得空,必定要到府上去拜谒。”
“好说,好说。”
“诸位,太子找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虽然同为淮西武勋,常遇春对李善长也只是表面上客套。
他立即止住寒暄,拉起胡翊便往奉天殿里走。
“哎呦,我原以为常叔与李相关系甚好呢,现在看起来也就那样啊。”
四下里无人,胡翊就调侃了一句。
常遇春便说起道:
“咱们心里敬佩的那得属刘军师,又岂会与一个墙头草交心?”
常遇春果然是个粗直脾气,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李善长。
这其中的原因其实也是李善长自己作的。
李善长一开始投奔朱元璋,几乎被老朱当做菩萨一般的给供起来。
后来被郭子兴收回兵权时,便又投靠了郭子兴。
那时候朱元璋仅带着徐达、常遇春、汤和这些老兄弟们走了。
后来又另拉起一支队伍。
郭子兴不行了,他又厚着脸皮请求回来。
由此而起,这些早些年跟随朱元璋的武将们,自然心里也是瞧不起李善长的。
进了奉天殿。
常遇春便一手按腰,一手持剑,站定在那里闭目养神。
他就如同一尊怒目金刚一般的矗立在殿上。
这份震慑力,令所有交头接耳说话的官员们,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再加上胡翊这个活阎王就站在常遇春身后。
朝堂上的官员,一个个的只觉得后背阴风阵阵,如同坠入了冰窖。
不久后,朱元璋便上殿来了。
今日的赏赐旨意,乃是杨宪草拟。
虽然用词也很简略,到底是比朱元璋的大白话要受听一些。
“陛下有旨,驸马胡翊,阵前有功,以酒精活数万将士之命,又救下朝廷重臣,立有不世之功。
赐良田一千亩。
金一百两,银三千两,钱五千贯。
锦缎三十匹,织金纱两匹。
钦此!”
又得了许多封赏,这些金银对于胡翊来说,已经是花
不完了。
“臣,谢陛下恩赏!”
朱元璋点了一下头,面带笑容开口道:
“驸马平身。”
胡翊退下后,杨宪又开始宣旨。
工部营缮司郎中蔡信,日夜赶制酒精有功,擢升为户部右侍郎。
太医院医士崔永,随驸马救治伤兵勤勉,擢升为御医,加授大都督府正七品医官。
太医院医士徐如风,救治有功,擢升为正八品御医。
其余医士们皆赐田三十亩。
杨宪站在丹墀前念旨,根本掩盖不住眼里的喜悦。
今日他替代的是太子的活儿,陛下特许他来宣旨,看好杨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过了。
李善长对于此事的回应,是置之不闻,闭目养神。
龙位上。
朱元璋斜瞥了一眼李善长的左班,见这老东西没有反应。
他便下令奏议今日之事。
胡翊上殿就是为了谢旨来的,现在赏赐也完了,他剩下的时间就是站在武班看戏。
从今日朱元璋任用杨宪宣旨开始,就已经在朝堂上竖起了新的风气。
所有奏议之事,他都是只问杨宪的意见如何,却根本不问李善长这个丞相。
更加不问和杨宪平级的胡惟庸的意思。
这下就令淮西帮的这些人,心里非常难受了。
胡翊一边看着戏,时而偏过头去看一眼叔父吃瘪的表情。
不止是胡惟庸抓耳挠腮,就连陈宁、涂节、陆聚、崔亮这一帮人,都是显得面色极为难看。
李善长终于还是忍不了了,稍稍偏过头去,瞥了一眼胡惟庸示意他开口。
“陛下,臣以为治理福建乱民之事,该当以……”
朱元璋根本就没等胡惟庸把话说完,开口打断道:
“胡卿,先叫杨中丞把话说完吧。”
胡惟庸这就又吃了瘪。
他心里盘算起来,以往陛下从不这样对待李相手底下的大臣们,今日这是怎么了?
莫非,杨宪在陛下那里吹过什么风了?
由此导致君心起伏,对自己与李相不信任了吗?
也或许是陛下心中已有间隙,就因为章溢的事。
胡惟庸心中暗暗思忖着,自那日胡翊在府上暗暗提点过他以后,他就在思索这件事。
胡翊是皇帝身边的近人,连他都提到了章溢之死的事,莫非陛下当真知道了此事不成?
可是以陛下的脾气,若知道此事,自己还哪有命在?
这一次朝会下来,朱元璋都是叫文臣们说得多,李善长手下人等参言的机会极少。
胡惟庸参言被打断,陈宁一开口,朱元璋就显得很不耐烦。
最后在秋收征税的问题上,李善长实在是坐不住了,出列来开口说话。
他反对杨宪的征税分派方案。
若是往日,那肯定是听他这个丞相的。
但今日不同,朱元璋却叫停了此事,又要议下一件。
至于具体如何分派征税数目的事,朱元璋开口,叫李善长散朝后去找杨宪商量。
一个正的去找副的商量,叫自己这个上司去求着下级?
李善长心中如同压着一颗火弹,差一丝就要爆炸了!
今日的朝堂上就是如此诡异。
李相三番两次受阻,插不得一句话,脸色也逐渐红温。
他也是跋扈惯了,居然在皇帝的面前还不加以掩饰,几乎把不服气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看到他这幅不服气的样子,朱元璋就更加不爽。
面色更加冷冽了几分,说起话来也开始声音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至于今日常遇春的作用。
朱元璋就是拿他来敲打李善长的,令一个象征性官职的将军来处置政事,和杨宪交接。
这更像是一种侮辱!
都做到这一步了,就是不用李善长。
这已经挑的不能再明了,就是老子看你不爽,今日要你的好看!
这一番敲打过后,朱元璋非常满意。
“杨卿辛苦了,赐碗参汤。
退朝!”
李善长从奉天殿走出去时,一肚子鸟气,一脚猛甩出去,就连脚上的朝靴都被甩飞了多远。
胡惟庸急忙替他把靴子又捡了回来,为他穿上。
“李相,李相…今日可不对劲啊!”
“您乃是丞相,执掌着六部,今日怎么政事只问杨宪不问您啊?”
面对簇拥上来的官员们七嘴八舌的问话,李善长的怒火如潮涌,已经如同即将决堤之水。
胡惟庸站在他身侧,不发一言。
李善长则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阴恻恻的重复起来道:
“参汤……他凭何配赐参汤?”
“凭何?”
李善长把大袖一拂,扬长而去。
那些手下官员们顿觉六神无主,全都又朝胡惟庸聚拢过来。
“胡参政,李相今日如此气愤,可如何是好啊?”
胡惟庸将双手背负在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他也气愤,但绝不会像李善长这样显露出来,只是闷在心里,缓缓退出广场。
奉天殿里。
杨宪今日坐在凳子上喝参汤,这是陛下赐予的殊荣。
仅此一项,便足以令他感到光彩多日了。
常遇春和胡翊刚刚走出殿外,正要离开之际,身后一个小黄门快步追出,恭敬地道:
“陛下请常帅、驸马爷到华盖殿。”
二人便到华盖殿去候驾。
朱元璋与杨宪聊的时间挺长,把常遇春都等的不耐烦了。
直到朱元璋和朱标到来,才安抚住他。
“怎么?伯仁你屁股上长疮了?”
朱元璋打趣起了这个老兄弟。
常遇春坐在凳子上一直乱动,如同一个多动症患者一样。
“陛下,你知道咱老常不喜欢与那些文臣们打交道,听他们在朝堂上绕弯弯,听得我想骂人!
到了你这儿,又不得坐,站了半天弄得我腰疼。”
朱元璋就叫胡翊给他看看,不行了就扎两针。
“伯仁,最近这个早朝你要来,哪怕辛苦一些。”
朱元璋再度开了口。
常遇春面带难色,推辞道:
“陛下,你放过我吧,叫胡翊干这差事比我合适。”
朱元璋瞥了一眼胡翊,说道:
“他暂时不调入中书,你乃是中书省平章,最近就该以你来敲打李相。
咱们这些老兄弟里面,也不怕跟你等明说,这个丞相越发的不地道,咱琢磨着不行就把他裁撤了吧!”
这朱元璋总算说了实话。
别看常遇春平时五大三粗的,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不粗。
他并未深究朱元璋为何要罢相之事,反倒是不发牢骚了,直接答应道:
“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我再推辞就显得不爽利,那我就听皇上的。”
不过常遇春也是有底线的,他开口讨价还价道:
“但皇上得保证,此事一毕,就叫我回去养着。
这乱哄哄的朝堂,站着如同坐牢,臣可不愿久待了。”
朱元璋便也吐露了一句心声,道:
“谁愿意久待在朝堂上,当皇帝也是坐牢,这二年来,咱是身有体会啊。”
跟常遇春谈妥了继续上朝的事宜。
朱元璋便叫太子将他送回。
这时候,华盖殿里就剩下胡翊一个了。
“咱听说你要把胡承佑调到大本堂读书?”
朱元璋一开口,便是那日胡翊和叔父胡惟庸谈话的内容。
对于这一点,胡翊并不觉得奇怪。
朱元璋早已将手下检校扩充了四五倍,如今这支情报体系,人员已达千人。
再加上他也知道老朱有派人听墙根儿,打听别人隐私的癖好。
胡翊也就大方回答起来道:
“岳丈,我就是说说而已。”
朱元璋便又追问了一句:
“那叫他进大本堂吗?”
一开口就是习惯性的挖坑,这已经成了朱元璋说话的本能。
当然了,为防止掉进朱元璋挖的坑里,避坑也早已成为了胡翊的本能。
胡翊便开口说起道:
“这是陛下您做主的事,小婿哪能管得了这些呢。
不过小婿说这话的意思,也就如同无根之水。”
“怎么个意思?”
胡翊答道:
“无根之水,流过后便全无踪迹。
小婿跟叔父提这么一嘴,提完就不管了,叔父那么聪明,肯定也不会回头问。
我既然长时间不答复他,他自然知道此事行不通。”
朱元璋就笑骂道:
“臭小子,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怎么跟你叔父都耍起心眼子来了!”
话虽如此说,朱元璋却很高兴。
从朱元璋的反应来看,他自然知道胡翊在胡惟庸府上的对话。
那他就肯定也知道胡翊点拨叔父,敲打胡惟庸的话语。
但却未作出什么不悦的反应。
看来,自己是做对了。
朱元璋透露他章溢之死的原因,就是为了叫他敲打敲打胡惟庸。
那么敲打完胡惟庸,也就等于变相敲打了李善长。
因为这两个人是互通有无的。
再加上今日朝堂上高调扶持杨宪,冷落李善长。
皇帝对于丞相的不满,甚至是愤怒,都已经表达的淋漓尽致了。
不一会儿工夫,朱标也回来了。
朱元璋就对二人同时说道:
“杀虎口通敌一事有眉目了,
你们看看吧。”
他将一封密折扔过来。
胡翊捧在手里,和朱标凑在一起看。
检校们调查的速度极快,而且李文忠始终在就此事进行深查。
得来的结果是,山西王氏私通北元,华云龙身为通州守将,虽不是主谋,却是从犯。
在任时,放纵王氏通敌,明知道内情却不举,有包庇嫌疑。
朱元璋便开口说道:
“保儿又细查了此事。
山西王氏暗通北元,将咱们30文钱一斤的盐,卖到北元50文一斤。
又将12文一斤的军器铁,以35文一斤卖出。
他先与扩廓接头,自杀虎口长城暗运,此地极为偏僻,不易被人发觉。
后来保儿兵驻大同,这条路不通,他们便从姻亲华云龙处下手,送了几个女人就把咱的大将给摆平了。”
朱元璋说到此处时,既愤怒,又觉得可笑。
华云龙之子华中,娶了山西王氏的女儿为妻。
王家先勾着华中尝到了甜头,然后送了华云龙几个美女,日夜笙歌。
儿子便拿了老子的官印,私发路引,私下在燕地开了两处口子,在眼皮子底下通敌。
当华云龙知道此事后,已无退路可言。
事情已经做了,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纵容。
此事事发,说起来也得怪胡翊。
若不是他治好康茂才的病,常遇春就要来解北京之围。
常遇春一死,李文忠就要接替他先救北京。
他也不会追击出去那么远,把这些情报得回来,最后揭出这件藏在水面下的通敌事件。
如今是真相大白,这就得逼着朱元璋处置功臣。
这件事令朱元璋觉得极为棘手。
“这些老兄弟们不易啊,说起来,他们从早年就跟着咱东征西讨的。
本该在此次大军班师回朝,咱就想着封赏功臣,都给他们安排个爵禄。
结果赐封还未开始,就先有人犯罪了,逼得朕不得不杀人!”
摆在朱元璋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现在要杀功臣!
而且还是要杀击破陈友谅时候,诈降干掉张定边,功劳极大的华云龙。
这必然会引来前线将士们寒心。
所引起的震动是巨大的!
可是不杀又不足以平愤!
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那些小罪,还可以假装看不见。
但这是通敌大罪啊!
朱元璋的心里直犯了难。
“咱想着两个都杀了,面子上不好看,不如就杀一个,留一个吧。”
立了大功,还未赐封功臣爵位,就把人家全家给杀绝户了。
这会使北伐的将士们寒心。
朱元璋犹豫的点就在这里。
胡翊明白岳丈的意思了,看这意思是要杀个老的,留个小的。
杀了华云龙,再追封一个爵位,好叫他儿子华中继承。
说白了朱元璋纠结的是个面子问题。
胡翊心中不免感慨,这也就是刚登基第二年的朱元璋。
明年大封功臣的时候,他还会赐下很多块免死牌给功臣们,以全君臣之间的恩义。
这时候的老丈人,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啊!
但凡再往后移几年,此案爆发,他是绝不会手软的,哪里会考虑这些事?
当初赐免死牌的时候,话说的好听。
等到后面意识到严重性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以前冠冕堂皇所说过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到了那时候,老丈人急了,就不要脸了。
对于这位岳丈的想法,胡翊并不认同。
其中有一个关键的点在于,华中不死,将来极有可能一碗毒汤把李文忠送走。
未来若是发生这件事,只怕多半也是叔父的手笔,因为那时候做丞相的就是叔父胡惟庸了。
华中就是叔父手下的人。
二哥这个人,对自己向来多加照顾,带兵打仗之时并不擅杀,反倒心念着早日天下太平。
这样一个人是不该被毒死的。
至少胡翊这样认为。
那么,一个明显通敌的华中,就必须得死!
想到此处,胡翊就进言道:
“岳丈,通敌主谋就有华中,相比而言华云龙是从犯。
纵然不深究此事,以罪责轻重论处,是否也该是去子留父啊?”
朱元璋沉默着没有说话。
朱标似乎也已理解了姐夫的意思,开口帮衬道:
“爹,孩儿觉得这样的祸害不该留下,都该杀!”
朱元璋此时抬头看了朱标一眼,又扫过胡翊,右手的两根手指在御案上敲击着。
显然他也在思考。
终于在简短的思考过后,朱元璋双眸中杀意尽显:
“既如此,都杀!”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朱元璋略一思索,告诉胡翊说道:
“镇守北京的康茂才奔波劳累,病体又重了。
你明日就动身,与你姑父一起去一趟北京,为咱把寿卿的病治好。”
胡翊立即拱手道:
“岳丈差遣,必定全力以赴。”
“嗯,太医院还有一档子事,咱差些又忘了。”
朱元璋想起这桩事来,立即起身,在右手边一沓奏章之中翻找起来。
片刻后,一封蓝色烫有兰花纹路的奏书被翻找出来,朱元璋甩过来叫胡翊自己看。
这封奏书乃是太医院联名,由太医院院使戴原礼、院判张景岳,以及资格最老的御医汪成元一起上奏的。
内容嘛,其实几个月前就提到过了。
他们想请胡翊执掌太医院,开启医术革新。
自从胡翊的出现,于医术上带来了诸多震撼,将许多棘手之症,甚至是绝症都克服下来了。
再加上上次治疗马皇后、太子的病症,胡翊又验证了《难经》等早期医典巨著中的谬误之处。
这让许多人心里服气。
同时也意识到了,现有的医术是时候该推陈出新,去其糟柏,取其精华了。
而这个分辨医典对错的事儿,目前也唯有胡翊才能够胜任!
朱元璋坐下来,将一旁的紫砂壶托在手中,往嘴里灌了一口龙井茶。
他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慢悠悠地开口道:
“你是何想法?”
如果是以前,胡翊不想再给自己多添麻烦。
现在却不同。
医术确实需要革新,他的这些手段也需要传承下去,从而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而且他也非常清楚,太医院的许多医士,甚至是御医,在他眼里医术都不算合格。
御医都是如此,何况是民间的游医、郎中们呢?
他需要做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就如建国后的《赤脚医生手册》那样。
把一些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医疗手段、健康卫生常识普及下去,推广到民间。
只有基础普及了,人均寿命才能涨起来一些。
卫生习惯好了,才能少得病,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正因为胡翊有这份心,他明知道朱元璋不想他执掌太医院,但还是做出了与之背道而驰的决定:
“岳丈,我还是想要执掌太医院,做些分内之事的。”
朱元璋把眉毛往上一挑,对于女婿的选择,他显然不太满意。
先前他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太医院是个官职品级不高,但却极为受人尊敬的地方。
毕竟谁都怕死,因而谁都会讨好太医,胡翊一个未来权臣,再拥有执掌太医院的身份。
这是最容易收买人心的。
纵然这是自己的女婿,他也不得不防着,需要极为谨慎才行。
可他也知道,医术需要革新,这是正确的。
但是很显然,比起医术革新,帝王的权力稳固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此处,朱元璋便开口道:
“给咱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若是说不通,就不要到太医院去了。”
胡翊便开口说道:
“一个胡翊在时,能治许多疑难杂症,但这医术传不下去,这个胡翊死了,那些疑难杂症便也没有人去治了。”
朱元璋就只是点头。
很显然,仅有这一个理由,是无法说服他的。
胡翊想了想,又说起道:
“岳丈看了我这次治理伤兵营的奏书,不止医术需要革新,伤兵营的管理也需要革新。
我还想在这方面继续深挖,同时培养出更多医术如我一般之人,将来派到军中去,可以大大减少士兵们的伤亡。”
朱元璋又点了点头。
这同样也是一个理由,但是还不足以打动他。
胡翊倒也不恼,还有一件事,他其实一直都想做。
虽然这个想法还不成熟。
此刻当着朱元璋的面,他还是说出了这个不太纯熟的想法:
“最大的一个目的,我是想在太医院做一些改进,同时也是为了救治太子和岳母的病。”
此话一出,朱元璋原本垂下的眼眸,立即抬起,并且为之一亮。
“细说!”
胡翊道:
“要想救治太子和岳母的病,我只能不断在民间找那些病症相同的病患,从为他们诊治练手开始。
我可能需要多年积累,才能看到疗效,太医院那些学习的医士们,也需要在实践中治疗病症,提升他们的医术。
我需要与这些人一起钻研这个病,纵然一个人医术再高,还有一句古语,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又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因而此事需要群策群力,才有可能为之
,大概就这么多了。”
胡翊话音刚一落,朱元璋立即提起了朱笔,在太医院联名的折子上朱批道:
“准奏,即日起,朕令东宫詹事、驸马胡翊掌太医院。”
朱批完毕,朱元璋开口道:
“咱再给你加个官,就叫‘提督太医院事’,位列太医院院使之上,今后执掌太医院。”
朱元璋再三嘱咐道:
“务必要为标儿和你岳母的病上上心。”
“女婿知道了。”
朱元璋当即笑吟吟的道:
“下去吧,早些回去做准备,明日到北京去一趟。”
胡翊欣喜着从华盖殿出来,才觉察到不对劲。
派他去给康茂才看病,那带着姑父李贞去做什么?
要知道,李贞今年都63岁了,轻易的不出门。
朱元璋也怕劳烦到这位姐夫,把他爱的像个宝一样。
这次为何要二人结伴远行呢?
胡翊出宫后,在当日傍晚,便接到李府管家的邀请。
“驸马爷,恩亲侯已经出府来了,请您现在就过府去。
我家老爷还说了,叫您把换洗的衣物都带上,咱们今夜就要出发。”
胡翊还摸不清是什么事儿呢,立即带上了换洗的衣服和药箱。
李贞早已准备好了,此行只带了几名大内侍卫随行。
“走吧,翊儿。”
李贞已经准备好了包袱,趁着黑夜无人,便往城外码头走去。
他还递过来一条黑布,叫胡翊把脸蒙住。
“姑父,咱们不是去治病吗?怎么弄得跟杀人越货的强盗一样?”
李贞看着胡翊,乐呵呵的笑着道:
“此行不就是杀人去的吗?你还真以为咱们是去治病?”
胡翊当即一愣!
杀人?
这一瞬间,他似乎想到要杀的目标是谁了……
只怕派李贞去北京,为的就是以他的资历震慑诸军,方便这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