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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皇权与相权的第一次冲突,岳丈派我杀人

作者:半颗西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胡惟庸当即是一怔。


    侄儿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出口,差些没把他憋死!


    当胡翊突然提到“章溢”二字时,心虚的胡惟庸,大脑立即宕机,整个脑海之中变得一片空白……


    好在老油条就是老油条。


    胡惟庸突然一怔,表现出了异样,却也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便借着这一怔,把戏演了下去。


    “翊儿,不要提及此人!”


    胡惟庸说话间,眉宇间带起一股愤恨,激动的神情令他的嘴角一直在抽动着。


    “叔父,怎么了?”


    胡翊故作惊讶的问道:


    “侄儿是哪句话说错了吗?”


    胡惟庸大脑里还在想这个戏该如何演下去,一边继续抽动着嘴角,他怒气冲冲的道:


    “你应该知晓,此人常与我作对,当初你向陛下提议钱事革新之策时,他也是跳脱出来力阻之人!”


    胡惟庸说到此处,当即是冷笑道:


    “你应该也记得这件事吧?


    叔父当日为你说话,他们御史台的那些文官们就一起弹劾我,当时就要启奏陛下将我逐出南京,那些文官里面可有不少人,都是章溢的好门生呢!”


    说到此处时,胡惟庸显得咬牙切齿。


    他终于把这个戏给演下去了。


    还拐到了自己侄儿身上,说自己痛恨章溢,就是因为当初帮胡翊说话,被文官参奏。


    胡翊心说,你当时被文官参奏可不止是因为我。


    要不是文官们憋着参你,顺便把我往浑水里拉,哪会有这些破事?


    看破不说破。


    胡翊就假装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一提起此人,叔父就变脸了呢,原来还有这一重干系在里面。”


    胡惟庸立即收起了怒容来,开口道:


    “此人我视之如仇敌,他死了倒好!


    我没在府门前放一挂鞭庆祝他死得好,已经是念在同朝为官的面子了。”


    “哦……”


    胡翊故意拖了个长音。


    对叔父的试探到这里就结束了。


    胡翊已经确定,这老小子一定参与了毒杀章溢的事。


    说不定还是主谋呢!


    要不然的话,怎么能一听到“章溢”这两字,就应激了呢?


    这样的应激,在叔父身上可不多见。


    在胡翊和叔父聊到这些时,胡父和柴氏根本就插不上嘴。


    胡显、陈瑛也只敢低头坐在边上,根本不敢搭话。


    如今身为副丞相的叔父,可谓是位高权重,平时他们也只敢赔笑。


    现在胡翊提起章溢,弄得叔父这样恼火。


    包括胡父在内,看到胡惟庸的反应,都是心里发毛,不太敢多话。


    胡翊却不同。


    叔父那重参知政事的身份可压不住他。


    他其实一直也在琢磨着。


    朱元璋完全可以不用告诉他这件事的。


    但偏偏就是告诉他了。


    这里面的用意又是什么?


    是否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暂不处理叔父,但给自己提个醒,敲打一下自己的同时,也希望自己敲打、约束一下叔父?


    胡翊觉得可以试探试探朱元璋的意思。


    那便点一下叔父,当面暗示,敲打一下他。


    到时候看朱元璋的反应。


    想到此处,胡翊便又开口说起道:


    “叔父,刚才提起章溢,这是侄儿的不是。


    侄儿后面就不会再提起章溢了。”


    胡翊嘴里一直说着不提章溢,却是两句话又提了两次章溢。


    他立即又接续道:


    “叔父不必生气,也犯不上为此人生气。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叔父白日里提到章溢的次数多了,夜里再梦到章溢此人,万一再做个噩梦,梦到章溢鬼魂向您索命,可如何得了?”


    胡惟庸心里本来就气着呢。


    这个侄儿今日是怎么了?


    一口一个“章溢章溢”的在自己面前故意提及。


    他又不是傻子。


    胡翊向来是不得罪人的,做事谨慎,彬彬有礼才是他的常态。


    可是今日进府来了,说话处处透着阴阳怪气、咄咄逼人之意。


    即便见了自己这个叔父,今日也是分外的大胆。


    他心中只觉得烦躁的很,若不是顾着侄儿的驸马身份,早就训斥起来了。


    可就在胡翊说出“章溢鬼魂索命”这几个字时。


    胡惟庸心中陡然一震!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自己这个侄儿。


    胡翊今日如此反常,令他开始不安起来。


    莫非……?


    胡惟庸的脑子里转的飞快。


    胡翊是陛下身边的人,与太子关系莫逆


    ,几乎如同兄弟一般。


    他所能接触到的许多机密,是自己这辈子也无法接触到的!


    一想到此处,胡惟庸的眼睛就睁的更大了!


    他立即看向胡翊,却发现自己这位侄儿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自己。


    胡翊面对叔父那压制力实足的眼神,根本就没有丝毫畏惧。


    他反而是在面带深意,似笑非笑般的看着这位叔父。


    这一笑不要紧。


    可把这位当朝副丞相,位高权重,令人敬畏的胡惟庸吓的不轻。


    胡惟庸当即就慌了神,不知道为何,看到胡翊这若有若无的笑意,竟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毛骨悚然起来。


    “翊儿,叔父准备了件礼物要送给你,随我到书房来取。”


    胡惟庸立即想把侄儿单独叫去。


    找个没人的地方问个清楚。


    他已经察觉到了,胡翊一定知道了什么。


    凭借家族亲情的面子,二人单独间谈话,想来这个侄儿也会念及旧情,给自己透露一些关键信息。


    但胡翊并不打算给他这个独处的机会。


    而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回绝了:


    “叔父这些年送侄儿的礼物就够多了,岂能再叫叔父破费?”


    胡惟庸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胡翊一句话就把他的举动堵死:


    “叔父是副丞相,侄儿执掌太子东宫,咱们叔侄两个还是避避嫌吧。”


    胡惟庸只得赔笑,点着头道:


    “翊儿说得对,倒是为叔的冒失了。”


    顷刻间,攻守之势异也。


    胡惟庸刚才的恼怒和气焰不知所踪。


    好像又变回了去年那个和蔼可亲的叔父。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在不同的位置上时,屁股的朝向也各有不同。


    做太常寺卿时,叔父办事得力,谦虚谨慎。


    做到太常寺丞时,巴结李善长,有些势利了,但总体来说还是向好的。


    但自从与李家攀了亲,正式从借调参议政事晋升为参知政事,做了副丞相后。


    他也开始变得不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如今的朝堂上,除了一个李善长、杨宪,还有谁的权柄能比得上叔父?


    人性是复杂的。


    胡翊不可能指望一个历史上造反、谋逆之人。


    能够坚守住本心,做一个好官、清官。


    又不受权力的引诱和堕落。


    这本身就是不靠谱的。


    至于胡惟庸。


    此刻他也已明白,这个侄儿是在提点于他。


    章溢的事大半已经泄露了!


    此时此刻,他心中不免惊惧起来。


    家宴开了,但这一家人却是各怀着心思。


    胡父久居官场,虽然官职不高,可他如何会看不出叔侄今日的针锋相对?


    胡显也不是傻子,他只是厌恶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这不代表他不懂。


    即便是柴氏和陈瑛,也能感受到今日诡异的气氛。


    与以往的阖家欢乐相比较,如今这一大家子人,明显心不齐了。


    胡父对于儿子和亲弟弟间的交锋,并未过多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是在胡翊送他们回家时,站在门口处,小心的叮嘱了他一句:


    “纵然政见不同,毕竟体内淌的是胡家的血脉,私下见了你叔父的面,还是要客气些。”


    “爹,您放心,孩儿知道分寸。”


    回到长公主府,朱静端正在为丈夫熨帖官衣。


    “回来了?”


    朱静端麻利的做着事,旁边的桌上放着一盅夜宵,美目盯着丈夫柔声说道:


    “要是饿的话,那里有东西给你垫补肚子。”


    胡翊还真饿了,毕竟今日这顿饭就没有好好吃。


    他嘴里含着爱心小馄饨,一边问道:


    “宫里来旨意了吗?”


    “嗯,标弟来过,叫你明日上朝,有好事。”


    好事自然就是封赏嘛,这事儿胡翊懂。


    毕竟从他带领蔡信、崔医士、徐医士等人走了三个月回来,陛下到现在还未封赏臣子呢。


    大家在战场上都有功劳,纵然胡翊不受封,别人也是要封的。


    朱静端本来想提一嘴,问问今日叔父家的事。


    但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有些事自己就会露出端倪,不需要她去问这些事,再去令胡翊心烦。


    第二日,午门。


    凌晨天还没亮,胡翊便与列队的官员们进入皇宫。


    今日倒是多了个熟人,常遇春也身穿金线麒麟袍,头戴着七梁冠,自午门往奉天殿而来。


    “贤侄,你倒是等等我啊!”


    常遇春隔着老远便喊叫起来。


    胡翊立即站定等他,只见常帅接近两米的巨大身


    量,大踏步而来。


    而且他腰间还悬挂着一柄洪武御剑。


    这自然是朱元璋赐他的殊荣了,可以佩剑进入奉天殿。


    只不过洪武御剑也都是特制而成的,里面的剑刃并未开封。


    “常叔。”


    胡翊向迎上来的常遇春打了声招呼。


    “您身子未愈,怎么陛下今日也请您上朝来了啊?”


    常遇春开口便道:


    “你忘了我的身份了?”


    大都督府佥事,领中书省平章事。


    常遇春提了这一嘴,胡翊就明白了。


    中书省平章事,这在明初只是个象征性的官职,你说他没用的时候就是没用。


    但到了皇帝需要之时,这个官职就又变得有用了。


    这官职虽然没有丞相大,却也有参与中书省大事决议之权。


    只是最后由丞相或者皇帝拍板,没有决断权力罢了。


    那么常遇春今日突然上朝,可想而知,就是奔着制衡李善长去的。


    胡翊猜的没错,皇帝是要暂时联合文官集团,打压淮西武将集团了。


    只不过目前的淮西武将集团,主要还是李善长他们那帮子人物,常遇春并未算在内。


    他们这里才刚站定,粗浅地聊了几句。


    身后的李善长、胡惟庸,便在官员们的簇拥之下,也走到近前来了。


    “伯仁!”


    李善长声音依旧是那么洪亮,远远地见到常遇春,立即亲切地招呼起来。


    “哎呦,是李相啊?”


    常遇春连忙过去同他叙旧,李善长立即又跟胡翊打了声招呼,开口道:


    “咱们大明的柱石和陛下宠爱的驸马爷都在此地,今日老夫遇到你们二位,比平日心情都畅快了许多啊。”


    “李相谬赞了,我倒是见您气色极佳,如沐春风一般,想来近日家中增添了喜事吧?”


    胡翊话音未落,李善长便点着头道:


    “菱娘有身孕了。”


    说到此处,他便极为高兴的拉着胡翊的手:


    “改日就要请你们到府上坐坐,菱娘有孕,怎么说都是一件喜事。”


    “应该的。”


    胡翊挣脱了李善长的手,胡惟庸立即过来躬下身子:


    “见过常帅。”


    “胡参政不必多礼,我与胡翊一见如故,今后在我面前时不必如此见外。”


    得了常遇春这一句话,胡惟庸可算是喜笑颜开了。


    他今日又仗了侄儿的势,和常帅拉近了关系。


    李善长此时就故作姿态道:


    “听说伯仁病了,多亏了驸马妙手医治,老夫本该过府探望,怎奈是政事忙碌。


    唉,改日得空,必定要到府上去拜谒。”


    “好说,好说。”


    “诸位,太子找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虽然同为淮西武勋,常遇春对李善长也只是表面上客套。


    他立即止住寒暄,拉起胡翊便往奉天殿里走。


    “哎呦,我原以为常叔与李相关系甚好呢,现在看起来也就那样啊。”


    四下里无人,胡翊就调侃了一句。


    常遇春便说起道:


    “咱们心里敬佩的那得属刘军师,又岂会与一个墙头草交心?”


    常遇春果然是个粗直脾气,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李善长。


    这其中的原因其实也是李善长自己作的。


    李善长一开始投奔朱元璋,几乎被老朱当做菩萨一般的给供起来。


    后来被郭子兴收回兵权时,便又投靠了郭子兴。


    那时候朱元璋仅带着徐达、常遇春、汤和这些老兄弟们走了。


    后来又另拉起一支队伍。


    郭子兴不行了,他又厚着脸皮请求回来。


    由此而起,这些早些年跟随朱元璋的武将们,自然心里也是瞧不起李善长的。


    进了奉天殿。


    常遇春便一手按腰,一手持剑,站定在那里闭目养神。


    他就如同一尊怒目金刚一般的矗立在殿上。


    这份震慑力,令所有交头接耳说话的官员们,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再加上胡翊这个活阎王就站在常遇春身后。


    朝堂上的官员,一个个的只觉得后背阴风阵阵,如同坠入了冰窖。


    不久后,朱元璋便上殿来了。


    今日的赏赐旨意,乃是杨宪草拟。


    虽然用词也很简略,到底是比朱元璋的大白话要受听一些。


    “陛下有旨,驸马胡翊,阵前有功,以酒精活数万将士之命,又救下朝廷重臣,立有不世之功。


    赐良田一千亩。


    金一百两,银三千两,钱五千贯。


    锦缎三十匹,织金纱两匹。


    钦此!”


    又得了许多封赏,这些金银对于胡翊来说,已经是花


    不完了。


    “臣,谢陛下恩赏!”


    朱元璋点了一下头,面带笑容开口道:


    “驸马平身。”


    胡翊退下后,杨宪又开始宣旨。


    工部营缮司郎中蔡信,日夜赶制酒精有功,擢升为户部右侍郎。


    太医院医士崔永,随驸马救治伤兵勤勉,擢升为御医,加授大都督府正七品医官。


    太医院医士徐如风,救治有功,擢升为正八品御医。


    其余医士们皆赐田三十亩。


    杨宪站在丹墀前念旨,根本掩盖不住眼里的喜悦。


    今日他替代的是太子的活儿,陛下特许他来宣旨,看好杨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过了。


    李善长对于此事的回应,是置之不闻,闭目养神。


    龙位上。


    朱元璋斜瞥了一眼李善长的左班,见这老东西没有反应。


    他便下令奏议今日之事。


    胡翊上殿就是为了谢旨来的,现在赏赐也完了,他剩下的时间就是站在武班看戏。


    从今日朱元璋任用杨宪宣旨开始,就已经在朝堂上竖起了新的风气。


    所有奏议之事,他都是只问杨宪的意见如何,却根本不问李善长这个丞相。


    更加不问和杨宪平级的胡惟庸的意思。


    这下就令淮西帮的这些人,心里非常难受了。


    胡翊一边看着戏,时而偏过头去看一眼叔父吃瘪的表情。


    不止是胡惟庸抓耳挠腮,就连陈宁、涂节、陆聚、崔亮这一帮人,都是显得面色极为难看。


    李善长终于还是忍不了了,稍稍偏过头去,瞥了一眼胡惟庸示意他开口。


    “陛下,臣以为治理福建乱民之事,该当以……”


    朱元璋根本就没等胡惟庸把话说完,开口打断道:


    “胡卿,先叫杨中丞把话说完吧。”


    胡惟庸这就又吃了瘪。


    他心里盘算起来,以往陛下从不这样对待李相手底下的大臣们,今日这是怎么了?


    莫非,杨宪在陛下那里吹过什么风了?


    由此导致君心起伏,对自己与李相不信任了吗?


    也或许是陛下心中已有间隙,就因为章溢的事。


    胡惟庸心中暗暗思忖着,自那日胡翊在府上暗暗提点过他以后,他就在思索这件事。


    胡翊是皇帝身边的近人,连他都提到了章溢之死的事,莫非陛下当真知道了此事不成?


    可是以陛下的脾气,若知道此事,自己还哪有命在?


    这一次朝会下来,朱元璋都是叫文臣们说得多,李善长手下人等参言的机会极少。


    胡惟庸参言被打断,陈宁一开口,朱元璋就显得很不耐烦。


    最后在秋收征税的问题上,李善长实在是坐不住了,出列来开口说话。


    他反对杨宪的征税分派方案。


    若是往日,那肯定是听他这个丞相的。


    但今日不同,朱元璋却叫停了此事,又要议下一件。


    至于具体如何分派征税数目的事,朱元璋开口,叫李善长散朝后去找杨宪商量。


    一个正的去找副的商量,叫自己这个上司去求着下级?


    李善长心中如同压着一颗火弹,差一丝就要爆炸了!


    今日的朝堂上就是如此诡异。


    李相三番两次受阻,插不得一句话,脸色也逐渐红温。


    他也是跋扈惯了,居然在皇帝的面前还不加以掩饰,几乎把不服气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看到他这幅不服气的样子,朱元璋就更加不爽。


    面色更加冷冽了几分,说起话来也开始声音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至于今日常遇春的作用。


    朱元璋就是拿他来敲打李善长的,令一个象征性官职的将军来处置政事,和杨宪交接。


    这更像是一种侮辱!


    都做到这一步了,就是不用李善长。


    这已经挑的不能再明了,就是老子看你不爽,今日要你的好看!


    这一番敲打过后,朱元璋非常满意。


    “杨卿辛苦了,赐碗参汤。


    退朝!”


    李善长从奉天殿走出去时,一肚子鸟气,一脚猛甩出去,就连脚上的朝靴都被甩飞了多远。


    胡惟庸急忙替他把靴子又捡了回来,为他穿上。


    “李相,李相…今日可不对劲啊!”


    “您乃是丞相,执掌着六部,今日怎么政事只问杨宪不问您啊?”


    面对簇拥上来的官员们七嘴八舌的问话,李善长的怒火如潮涌,已经如同即将决堤之水。


    胡惟庸站在他身侧,不发一言。


    李善长则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阴恻恻的重复起来道:


    “参汤……他凭何配赐参汤?”


    “凭何?”


    李善长把大袖一拂,扬长而去。


    那些手下官员们顿觉六神无主,全都又朝胡惟庸聚拢过来。


    “胡参政,李相今日如此气愤,可如何是好啊?”


    胡惟庸将双手背负在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他也气愤,但绝不会像李善长这样显露出来,只是闷在心里,缓缓退出广场。


    奉天殿里。


    杨宪今日坐在凳子上喝参汤,这是陛下赐予的殊荣。


    仅此一项,便足以令他感到光彩多日了。


    常遇春和胡翊刚刚走出殿外,正要离开之际,身后一个小黄门快步追出,恭敬地道:


    “陛下请常帅、驸马爷到华盖殿。”


    二人便到华盖殿去候驾。


    朱元璋与杨宪聊的时间挺长,把常遇春都等的不耐烦了。


    直到朱元璋和朱标到来,才安抚住他。


    “怎么?伯仁你屁股上长疮了?”


    朱元璋打趣起了这个老兄弟。


    常遇春坐在凳子上一直乱动,如同一个多动症患者一样。


    “陛下,你知道咱老常不喜欢与那些文臣们打交道,听他们在朝堂上绕弯弯,听得我想骂人!


    到了你这儿,又不得坐,站了半天弄得我腰疼。”


    朱元璋就叫胡翊给他看看,不行了就扎两针。


    “伯仁,最近这个早朝你要来,哪怕辛苦一些。”


    朱元璋再度开了口。


    常遇春面带难色,推辞道:


    “陛下,你放过我吧,叫胡翊干这差事比我合适。”


    朱元璋瞥了一眼胡翊,说道:


    “他暂时不调入中书,你乃是中书省平章,最近就该以你来敲打李相。


    咱们这些老兄弟里面,也不怕跟你等明说,这个丞相越发的不地道,咱琢磨着不行就把他裁撤了吧!”


    这朱元璋总算说了实话。


    别看常遇春平时五大三粗的,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不粗。


    他并未深究朱元璋为何要罢相之事,反倒是不发牢骚了,直接答应道:


    “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我再推辞就显得不爽利,那我就听皇上的。”


    不过常遇春也是有底线的,他开口讨价还价道:


    “但皇上得保证,此事一毕,就叫我回去养着。


    这乱哄哄的朝堂,站着如同坐牢,臣可不愿久待了。”


    朱元璋便也吐露了一句心声,道:


    “谁愿意久待在朝堂上,当皇帝也是坐牢,这二年来,咱是身有体会啊。”


    跟常遇春谈妥了继续上朝的事宜。


    朱元璋便叫太子将他送回。


    这时候,华盖殿里就剩下胡翊一个了。


    “咱听说你要把胡承佑调到大本堂读书?”


    朱元璋一开口,便是那日胡翊和叔父胡惟庸谈话的内容。


    对于这一点,胡翊并不觉得奇怪。


    朱元璋早已将手下检校扩充了四五倍,如今这支情报体系,人员已达千人。


    再加上他也知道老朱有派人听墙根儿,打听别人隐私的癖好。


    胡翊也就大方回答起来道:


    “岳丈,我就是说说而已。”


    朱元璋便又追问了一句:


    “那叫他进大本堂吗?”


    一开口就是习惯性的挖坑,这已经成了朱元璋说话的本能。


    当然了,为防止掉进朱元璋挖的坑里,避坑也早已成为了胡翊的本能。


    胡翊便开口说起道:


    “这是陛下您做主的事,小婿哪能管得了这些呢。


    不过小婿说这话的意思,也就如同无根之水。”


    “怎么个意思?”


    胡翊答道:


    “无根之水,流过后便全无踪迹。


    小婿跟叔父提这么一嘴,提完就不管了,叔父那么聪明,肯定也不会回头问。


    我既然长时间不答复他,他自然知道此事行不通。”


    朱元璋就笑骂道:


    “臭小子,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怎么跟你叔父都耍起心眼子来了!”


    话虽如此说,朱元璋却很高兴。


    从朱元璋的反应来看,他自然知道胡翊在胡惟庸府上的对话。


    那他就肯定也知道胡翊点拨叔父,敲打胡惟庸的话语。


    但却未作出什么不悦的反应。


    看来,自己是做对了。


    朱元璋透露他章溢之死的原因,就是为了叫他敲打敲打胡惟庸。


    那么敲打完胡惟庸,也就等于变相敲打了李善长。


    因为这两个人是互通有无的。


    再加上今日朝堂上高调扶持杨宪,冷落李善长。


    皇帝对于丞相的不满,甚至是愤怒,都已经表达的淋漓尽致了。


    不一会儿工夫,朱标也回来了。


    朱元璋就对二人同时说道:


    “杀虎口通敌一事有眉目了,


    你们看看吧。”


    他将一封密折扔过来。


    胡翊捧在手里,和朱标凑在一起看。


    检校们调查的速度极快,而且李文忠始终在就此事进行深查。


    得来的结果是,山西王氏私通北元,华云龙身为通州守将,虽不是主谋,却是从犯。


    在任时,放纵王氏通敌,明知道内情却不举,有包庇嫌疑。


    朱元璋便开口说道:


    “保儿又细查了此事。


    山西王氏暗通北元,将咱们30文钱一斤的盐,卖到北元50文一斤。


    又将12文一斤的军器铁,以35文一斤卖出。


    他先与扩廓接头,自杀虎口长城暗运,此地极为偏僻,不易被人发觉。


    后来保儿兵驻大同,这条路不通,他们便从姻亲华云龙处下手,送了几个女人就把咱的大将给摆平了。”


    朱元璋说到此处时,既愤怒,又觉得可笑。


    华云龙之子华中,娶了山西王氏的女儿为妻。


    王家先勾着华中尝到了甜头,然后送了华云龙几个美女,日夜笙歌。


    儿子便拿了老子的官印,私发路引,私下在燕地开了两处口子,在眼皮子底下通敌。


    当华云龙知道此事后,已无退路可言。


    事情已经做了,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纵容。


    此事事发,说起来也得怪胡翊。


    若不是他治好康茂才的病,常遇春就要来解北京之围。


    常遇春一死,李文忠就要接替他先救北京。


    他也不会追击出去那么远,把这些情报得回来,最后揭出这件藏在水面下的通敌事件。


    如今是真相大白,这就得逼着朱元璋处置功臣。


    这件事令朱元璋觉得极为棘手。


    “这些老兄弟们不易啊,说起来,他们从早年就跟着咱东征西讨的。


    本该在此次大军班师回朝,咱就想着封赏功臣,都给他们安排个爵禄。


    结果赐封还未开始,就先有人犯罪了,逼得朕不得不杀人!”


    摆在朱元璋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现在要杀功臣!


    而且还是要杀击破陈友谅时候,诈降干掉张定边,功劳极大的华云龙。


    这必然会引来前线将士们寒心。


    所引起的震动是巨大的!


    可是不杀又不足以平愤!


    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那些小罪,还可以假装看不见。


    但这是通敌大罪啊!


    朱元璋的心里直犯了难。


    “咱想着两个都杀了,面子上不好看,不如就杀一个,留一个吧。”


    立了大功,还未赐封功臣爵位,就把人家全家给杀绝户了。


    这会使北伐的将士们寒心。


    朱元璋犹豫的点就在这里。


    胡翊明白岳丈的意思了,看这意思是要杀个老的,留个小的。


    杀了华云龙,再追封一个爵位,好叫他儿子华中继承。


    说白了朱元璋纠结的是个面子问题。


    胡翊心中不免感慨,这也就是刚登基第二年的朱元璋。


    明年大封功臣的时候,他还会赐下很多块免死牌给功臣们,以全君臣之间的恩义。


    这时候的老丈人,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啊!


    但凡再往后移几年,此案爆发,他是绝不会手软的,哪里会考虑这些事?


    当初赐免死牌的时候,话说的好听。


    等到后面意识到严重性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以前冠冕堂皇所说过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到了那时候,老丈人急了,就不要脸了。


    对于这位岳丈的想法,胡翊并不认同。


    其中有一个关键的点在于,华中不死,将来极有可能一碗毒汤把李文忠送走。


    未来若是发生这件事,只怕多半也是叔父的手笔,因为那时候做丞相的就是叔父胡惟庸了。


    华中就是叔父手下的人。


    二哥这个人,对自己向来多加照顾,带兵打仗之时并不擅杀,反倒心念着早日天下太平。


    这样一个人是不该被毒死的。


    至少胡翊这样认为。


    那么,一个明显通敌的华中,就必须得死!


    想到此处,胡翊就进言道:


    “岳丈,通敌主谋就有华中,相比而言华云龙是从犯。


    纵然不深究此事,以罪责轻重论处,是否也该是去子留父啊?”


    朱元璋沉默着没有说话。


    朱标似乎也已理解了姐夫的意思,开口帮衬道:


    “爹,孩儿觉得这样的祸害不该留下,都该杀!”


    朱元璋此时抬头看了朱标一眼,又扫过胡翊,右手的两根手指在御案上敲击着。


    显然他也在思考。


    终于在简短的思考过后,朱元璋双眸中杀意尽显:


    “既如此,都杀!”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朱元璋略一思索,告诉胡翊说道:


    “镇守北京的康茂才奔波劳累,病体又重了。


    你明日就动身,与你姑父一起去一趟北京,为咱把寿卿的病治好。”


    胡翊立即拱手道:


    “岳丈差遣,必定全力以赴。”


    “嗯,太医院还有一档子事,咱差些又忘了。”


    朱元璋想起这桩事来,立即起身,在右手边一沓奏章之中翻找起来。


    片刻后,一封蓝色烫有兰花纹路的奏书被翻找出来,朱元璋甩过来叫胡翊自己看。


    这封奏书乃是太医院联名,由太医院院使戴原礼、院判张景岳,以及资格最老的御医汪成元一起上奏的。


    内容嘛,其实几个月前就提到过了。


    他们想请胡翊执掌太医院,开启医术革新。


    自从胡翊的出现,于医术上带来了诸多震撼,将许多棘手之症,甚至是绝症都克服下来了。


    再加上上次治疗马皇后、太子的病症,胡翊又验证了《难经》等早期医典巨著中的谬误之处。


    这让许多人心里服气。


    同时也意识到了,现有的医术是时候该推陈出新,去其糟柏,取其精华了。


    而这个分辨医典对错的事儿,目前也唯有胡翊才能够胜任!


    朱元璋坐下来,将一旁的紫砂壶托在手中,往嘴里灌了一口龙井茶。


    他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慢悠悠地开口道:


    “你是何想法?”


    如果是以前,胡翊不想再给自己多添麻烦。


    现在却不同。


    医术确实需要革新,他的这些手段也需要传承下去,从而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而且他也非常清楚,太医院的许多医士,甚至是御医,在他眼里医术都不算合格。


    御医都是如此,何况是民间的游医、郎中们呢?


    他需要做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就如建国后的《赤脚医生手册》那样。


    把一些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医疗手段、健康卫生常识普及下去,推广到民间。


    只有基础普及了,人均寿命才能涨起来一些。


    卫生习惯好了,才能少得病,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正因为胡翊有这份心,他明知道朱元璋不想他执掌太医院,但还是做出了与之背道而驰的决定:


    “岳丈,我还是想要执掌太医院,做些分内之事的。”


    朱元璋把眉毛往上一挑,对于女婿的选择,他显然不太满意。


    先前他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太医院是个官职品级不高,但却极为受人尊敬的地方。


    毕竟谁都怕死,因而谁都会讨好太医,胡翊一个未来权臣,再拥有执掌太医院的身份。


    这是最容易收买人心的。


    纵然这是自己的女婿,他也不得不防着,需要极为谨慎才行。


    可他也知道,医术需要革新,这是正确的。


    但是很显然,比起医术革新,帝王的权力稳固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此处,朱元璋便开口道:


    “给咱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若是说不通,就不要到太医院去了。”


    胡翊便开口说道:


    “一个胡翊在时,能治许多疑难杂症,但这医术传不下去,这个胡翊死了,那些疑难杂症便也没有人去治了。”


    朱元璋就只是点头。


    很显然,仅有这一个理由,是无法说服他的。


    胡翊想了想,又说起道:


    “岳丈看了我这次治理伤兵营的奏书,不止医术需要革新,伤兵营的管理也需要革新。


    我还想在这方面继续深挖,同时培养出更多医术如我一般之人,将来派到军中去,可以大大减少士兵们的伤亡。”


    朱元璋又点了点头。


    这同样也是一个理由,但是还不足以打动他。


    胡翊倒也不恼,还有一件事,他其实一直都想做。


    虽然这个想法还不成熟。


    此刻当着朱元璋的面,他还是说出了这个不太纯熟的想法:


    “最大的一个目的,我是想在太医院做一些改进,同时也是为了救治太子和岳母的病。”


    此话一出,朱元璋原本垂下的眼眸,立即抬起,并且为之一亮。


    “细说!”


    胡翊道:


    “要想救治太子和岳母的病,我只能不断在民间找那些病症相同的病患,从为他们诊治练手开始。


    我可能需要多年积累,才能看到疗效,太医院那些学习的医士们,也需要在实践中治疗病症,提升他们的医术。


    我需要与这些人一起钻研这个病,纵然一个人医术再高,还有一句古语,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又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因而此事需要群策群力,才有可能为之


    ,大概就这么多了。”


    胡翊话音刚一落,朱元璋立即提起了朱笔,在太医院联名的折子上朱批道:


    “准奏,即日起,朕令东宫詹事、驸马胡翊掌太医院。”


    朱批完毕,朱元璋开口道:


    “咱再给你加个官,就叫‘提督太医院事’,位列太医院院使之上,今后执掌太医院。”


    朱元璋再三嘱咐道:


    “务必要为标儿和你岳母的病上上心。”


    “女婿知道了。”


    朱元璋当即笑吟吟的道:


    “下去吧,早些回去做准备,明日到北京去一趟。”


    胡翊欣喜着从华盖殿出来,才觉察到不对劲。


    派他去给康茂才看病,那带着姑父李贞去做什么?


    要知道,李贞今年都63岁了,轻易的不出门。


    朱元璋也怕劳烦到这位姐夫,把他爱的像个宝一样。


    这次为何要二人结伴远行呢?


    胡翊出宫后,在当日傍晚,便接到李府管家的邀请。


    “驸马爷,恩亲侯已经出府来了,请您现在就过府去。


    我家老爷还说了,叫您把换洗的衣物都带上,咱们今夜就要出发。”


    胡翊还摸不清是什么事儿呢,立即带上了换洗的衣服和药箱。


    李贞早已准备好了,此行只带了几名大内侍卫随行。


    “走吧,翊儿。”


    李贞已经准备好了包袱,趁着黑夜无人,便往城外码头走去。


    他还递过来一条黑布,叫胡翊把脸蒙住。


    “姑父,咱们不是去治病吗?怎么弄得跟杀人越货的强盗一样?”


    李贞看着胡翊,乐呵呵的笑着道:


    “此行不就是杀人去的吗?你还真以为咱们是去治病?”


    胡翊当即一愣!


    杀人?


    这一瞬间,他似乎想到要杀的目标是谁了……


    只怕派李贞去北京,为的就是以他的资历震慑诸军,方便这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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