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回来,第二日胡翊就和朱静端前往胡府来了。
胡家人早早便用净水泼街,将家中里外收拾一新,就连胡惟庸也回来了,连带着妻子胡何氏、儿子胡承佑一起登了门。
作为胡显的老丈人,陈桓也没有闲着,领着儿女们还有胡显的丈母娘一起过府沾光来了,场面堪称是极为热闹。
因为今日是第一次见胡翊的宗亲,穿着要十分正式。
胡翊一身蟒袍,朱静端穿着大衫霞帔,身后女官、宦官随行,还有两队全副武装的甲士跟随,场面可谓是极壮观了。
郡王仪仗开道,沿途有百姓们早早地跪下来参拜,胡家的风光一时无两。
风风光光的仪仗来到胡府门前时,胡惟庸早已领着一众家属们跪迎在外:
“臣等参拜长公主殿下千岁!”
在府门外时,胡父、柴氏、胡惟庸等人要向长公主见礼。
进了门,朱静端立即便请胡父、柴氏坐下,然后奉茶。
胡父和柴氏连忙作揖道:
“殿下不可惊动了凤体,您敬茶,我们承受不起。”
朱静端却说道,“我与驸马是夫妻,在外人面前要那些礼仪,回到家来就不用了,我是你们的二儿媳呀,不是公主了。”
说罢,主动过来见过公婆,把胡惟中和柴氏都激动的一直点头。
“公主姐姐殿下!”
胡令仪一直被人摁着不准出去,生怕她冲出府去过于无礼,再惹出麻烦来。
可是朱静端看到胡令仪,立即伸手过去将她抱起,然后对胡翊说道:
“小妹长得真惹人喜爱,我们要常把她接到公主府去住住。”
说罢,朱静端就征询起公婆的意见。
胡惟中这会儿已经是受宠若惊了,哪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若是按照规矩,即便公主是自家儿媳,他们全家也只有听谕的份。
见过了公婆之后,又是见过大哥、大嫂,然后是叔父、叔母。
朱静端把胡家的面子给的足足的,之前听说胡显在陈家很不受看重,她也是一口一个大哥的叫。
连公主都叫哥了,这下就把胡显给抬起来了。
大嫂陈瑛也是个干练人,做起事来呼呼带风,突出一个利索和果断,而且不见外,上来就能聊两句。
胡翊看到大哥大嫂也算美满,夸赞道:
“大哥娶了大嫂也是福气,今后有大嫂照看着胡家,家里依然是热闹的。”
胡惟庸则是再度提到了胡家亲戚的事,拉着胡翊来到边上,跟他说道:
“过几日你要回来一趟,你堂叔他们从定远来,算着日子就快到了。”
胡翊点着头,这场家宴结束后,立马又跟朱静端进宫,搬去了灵秀宫。
坐在马车上,朱静端问胡翊道:
“我今日表现的还好吧?”
“何止是好,你的表现堪称完美无缺。”胡翊从不吝啬赞美的言辞,又夸赞道:
“我们家静端人漂亮,说话漂亮,做起事来也漂亮。”
给朱静端夸的美美的,都快有些不好意思了。
隔一日后,朱元璋便在武英殿大宴群臣。
严格说起来,这场宴会才算是胡翊和朱静端的婚宴。
驸马黄琛家中就他一个,胡翊的父亲、大哥、叔父都在殿内列坐了。
这一日之后,胡翊就算正式在南京立足扎根了,并且得到了皇亲的身份。
转过天来,胡翊便在朱标的近乎哀求下,前往春和宫上任。
严格来说,这是胡翊第一份正式的官职,之前虽到李文忠帐下做监军,但干的都是救治伤兵的事,那里面是有人情关系在的。
现在到东宫做事则不然,有了具体的职权,但这其中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
大概卯时不到,天色还漆黑着,胡翊便已经起身前往春和宫。
这会儿凌晨五点钟不到,太子已经在梳洗。
胡翊迈步进了詹事府正堂,58岁的少詹事、赞善大夫宋濂已然坐在堂下,他在身后还有四五人坐着,余下十几人站在大堂上。
一见胡翊进来,所有人立即过来见礼。
新官到任,又是顶头上司,宋濂立即便叫他们自己介绍。
什么东宫典膳丞陈显、东宫门大夫吴琳、司经局校书安然等人。
其他各处如左春坊大学士、右春坊大学士等,都过来拜见。
拜见过后,宋濂便过来问道:
“驸马爷总领着詹事府,自今日开始,东宫上上下下都归您掌握,还请您示下今日的章程。”
胡翊刚来上任,哪里有什么章程?
立即就说道,“先照你们原定的章程做,本官初来到任,万事还要靠你们。”
“驸马爷言重了,那我等就先做事,您觉得哪里不合适,立即说出来属下们也好纠正。”
宋濂的话音刚一落,胡翊立即便开
口纠正道:
“既然是在太子殿下的东宫,尔等日常该称呼我官名,而非其他。”
“是,詹事大人。”
胡翊一上来便纠正了宋濂关于称谓的问题,话说的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折中的余地,这其实是很不给对方面子的一件事。
毕竟宋濂也是学富五车的大儒了,门下弟子众多,在士林中广积美名。
但在胡翊眼里,做事就是做事,就要严肃正视自己的工作,私底下可以讲些人情,放到工作上来就不必了。
稍候,朱标一过来,便连声的叫姐夫,显得无比亲热。
胡翊却在朱标面前称臣,没有一点僭越的地方。
刚来,自然要熟悉宫中的事,胡翊把掌着东宫门禁的吴琳叫来,让他带着自己巡视东宫各处。
选吴琳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吴琳是个武人,又掌着东宫的门禁、稽查出入人员,这样的人非得是陛下和太子都十分信赖的人才能出任此官职。
武人一般又都是粗直的,不像文官们那样每句话说出口都要绕弯子,也能听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把东宫转了一圈之后,胡翊便来到讲读厅,宋濂此时正在给朱标讲史,讲的还是宋史。
朱标在底下蹙眉听着,但因为身边坐着个左庶子,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这人记进《东宫起居注》中,朱标看上去不太想听,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讲。
宋濂讲的是《宋史》的蔡京传,讲完一段后,宋濂便开口教导说道:
“殿下听臣讲了这段蔡京传,可有什么触动吗?那徽宗纵容蔡京专权,朝堂上尽都是些赞颂德行的虚言,士大夫们闭了口,则国不能掌,国不能掌便要乱,最终社稷便危如累卵,才有了靖康之耻乱我中华几多经年。”
宋濂讲到了此处,便又开始了进一步的引申:
“故而从这宋史之中,也能悟出为君之道,殿下宜当多听进谏之言,让士大夫们多说话,士大夫不得其言,终致神州陆沉,殿下宜亲君子、远小人,使士林气畅,如此百姓自安。”
治国要多采用士大夫们的话,百姓自己就安稳了?
哪里来的屁话?
宋濂三绕两绕就绕到这里来了,就差明着告诉朱标,要他谨记住“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样的话了。
朱标勉强点着头却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回应,便在这时,胡翊终于挺身而出了。
“宋师言道徽宗宠信蔡京,士大夫不得发声,若是叫士大夫发声则百姓自安。可那蔡京是进士出身,他们蔡家出了两位太师、三位宰相,还出了驸马皇亲,蔡家不就是正儿八经的士大夫吗?”
“这……”
宋濂一看到胡翊来了,话又被打断,立即起身道:
“属下见过詹事大人。”
胡翊不知道他是不想辩?
还是被打断后想不起来措辞了?
但是,给十四岁的朱标灌输这种东西,他可就看不过眼了。
明朝实亡于这些文官们之手。
现在明朝这些文官,大都还在怀念元庭,甚至即便是在残元退缩进了草原,还有许多南方士子们尾随跟到草原上去。
两宋时代,皇帝同士大夫共天下,造出了对士大夫们的畸形优待。
当时的背景下,即便犯了严重的罪过,甚至是谋反,也不过是贬官而已。
武将们犯罪则要被处决。
到了元朝,元庭不管地方上的治理,只需要按时交税银即可,这些文官们的家族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刑罚、任免全由他们说了算,他们就是天,他们就是道,只要给元朝上够了税,他们就是天王老子。
现在元朝化作残元北元,被撵出了中华大地,这帮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既得利益受损。
朱元璋那里不好说话,那便从教导朱标开始。
历史上也是如此,朱标早逝后,他们又培养朱允炆。
此时被胡翊直接打断了授课,朱标立即站起来身来,看到胡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道:
“姐夫,你初来东宫,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过来说给你听。”
朱标给胡翊使了个眼色,胡翊立即便心领神会道:
“殿下,私密之事请私底下告知臣。”
两人这才算是逃出来了,胡翊把朱标领到詹事府后堂,此刻四下无人,朱标才叹了口气说道:
“多亏姐夫救了我,再听下去就该颠了。”
胡翊就问道,“身为太子,何时听课、何时不想听课,难道还不能自主吗?”
朱标翻白眼道,“哪里有姐夫说的那样容易,姐夫到底是初来东宫乍到。”
朱标就讲道,“开国时,爹挂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在孔夫子面前扶着宋师坐在正堂,我们这些儿子们都拜了他为师,以后宋师授课,就只有听讲的份,哪怕遇到不悦耳的也无法推脱,那些言官们狠到连爹都要参,也会参我这个太子有失礼数,说我不敬师长的。”
说到此处,朱标就问道,“太子失礼,该当何罪,姐夫既然读过史书,肯定比我清楚。”
胡翊当然清楚,太子不守礼,往小了说没啥事,往大了说是可以废除太子之位的。
当然,朱元璋肯定不会这样做。
但是史书上会记一笔,你也不能保证就没有人望风而动,蓄势待发,然后在某个节点上突然针对此事发难。
朝堂上的事便是如此,皇权并非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所以朱标要把胡翊调到东宫来,阻止不了宋濂给他上课,就叫胡翊做这个东宫詹事,以后每日胡翊给太子排课,让不让宋濂来上课都两说。
到那时还怕这老东西借着讲经史的名义夹带私货吗?
朱标把这件棘手的事扔给胡翊来做。
果然,胡翊第二天就提出要亲自排课时,宋濂手下的人就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