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翊立即就答道,“叔父放心,陛下日理万机,侄儿轻易的也见不上,更别说触怒陛下的逆鳞了。”
胡惟庸点着头,“这样一来,为叔的就放心了,你日后在朝中行走,虽做了皇家驸马,也不能行事乖戾,就如同现在这样守些礼就最好了,陛下今日见到你是笑容多还是冷脸多?”
又来了。
胡翊知道他在打听什么事,可也是含糊着说道:
“我见了陛下就得跪着,也不敢抬头面君,陛下训教完了就出去了,是笑容多还是冷脸多,我自己也不知道。”
胡惟庸就教授起了心得,“你以后说话做事,就要多用余光探看陛下的脸色,陛下喜了你就多说几句,陛下脸上若是不喜,你就要少说话,为叔今日教你这些察言观色的动作,对你日后也有大益处,且不要小瞧呢。”
胡惟中就在边上嘱咐胡翊道:
“快把你叔父说的话记下,翊儿,赶紧给你叔父奉茶。”
胡惟中似乎是把这些话当做圣旨一样,深信不疑的。
胡翊就只是面上答应一声了。
胡令仪的午觉睡醒了,一见到胡惟庸,就开开心心地跑过去抱大腿。
“叔父,您来啦?”
胡惟庸把胡令仪举高高,一下子开心的不得了,真是比见了自己的孩子都高兴。
“仪儿,叔父看看,哎呀又长高了不少嘛。”
胡令仪就开心地喊吴妈,“叔父爱吃鲈鱼,今天做鲈鱼给我叔父吃,做好了有赏,做不好小心受罚!”
胡翊看着小妹的举止,有些皱起了眉。
刚在宫里见识了个二世祖,现在出来,看到刚满四岁的胡令仪居然学会了呼来喝去,转过身来又对叔父如此谄媚。
胡翊心里很不高兴。
恰逢胡惟庸抱着令仪,一边又问胡翊道:
“叔父跟李相说了,想调你进中书,你是什么想法?”
胡翊心里“咯噔”的一声。
这个节骨眼上调胡翊进中书,这不是在害他吗?
胡翊立即站起身来,先拜谢叔父的好意,然后却说道:
“叔父一片好意,只是侄儿实在不敢到中书去,侄儿我身上实在没有什么才能,怕是要丢了叔父的体面。”
胡惟庸却不在乎的说道,“你马上就是皇家的驸马,如今又身怀北伐大功,陛下必定要封你到朝中为官,何况现在咱们大明缺人手,若是再加上地方官的空缺数量,现在的官员不到所需总量的四成,还差着几万人呢。”
胡惟庸这话倒是事实,正因为大明开国之初,缺乏大量官员去治理地方。
所以朱元璋才会短暂的重开察举制,令民间推举庶人为官。
可是这些政令到不了民间,就在勋贵、功臣们手中把名额消化完了,官僚家的亲戚们最后都做了官,选出来的大量官员们甚至一字不识,这就很离谱了。
见胡翊没说话,胡惟庸又给他陈述利害道:
“陛下一定会封你为官的,翊儿你就只有三个去处,要么进中书省,要么进大都督府,或是外流到地方上去做官;只怕放你外流是不可能的,福成长公主深受陛下器重,那你便只有入主中书和大都督府这两条路径,偏偏大都督府中的那些人,等身的军功、位高权重,你去了也是个边角料,倒不如进中书,还有叔父我和李相护持着,机会就多了。”
胡惟中看到儿子居然还在迟疑,为胡翊焦急的很,立即便出言干预道:
“儿啊,你叔父现在虽属太常寺,却被借调到中书省李相身边,权柄相当于是副宰相啊!别人想入主中书还没人铺路呢,你叔父都把饭递到嘴边上了,你怎么还不知道接呢?”
胡翊心中暗暗摇头,父亲真的变了啊!
他不知这其中的事,也不知道胡家后来的下场。
胡惟庸现在虽然入主了中书省,但毕竟官职还是太常寺卿,在中书省理政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他将胡翊调进中书,说起来是提拔胡翊,其实胡翊的驸马身份又何须提拔?
就算什么事都不做,每日陪伴公主,夫妻安乐,大明也是会养他们一辈子的。
犯得上冒险进中书,去贪那些权势吗?
无非是把胡翊调进去,他就有了倚仗,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胡翊又是驸马,皇帝此次还未封赏胡翊升官,待到胡翊再被封赏完,把这些筹码都就加进去,胡惟庸可就大大的提升了底气。
到那时他就不一定非得倚仗李善长了,胡翊就是他的另一条出路。
这话再从李善长那头论起来,胡惟庸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胡惟庸的侄儿入主中书,身为驸马。
他李善长的倚仗和底气自然就更多了。
从胡惟庸小心的旁敲侧击胡翊来看,怕是还指望着日后胡翊进宫,探听陛下的信息给他们呢。
这些事,胡翊又岂能答应?
尤记得去年进京之时,叔父看上去一身正
气,两袖清风。
如今间隔了才多少时日?
他已经变得善算谋划,工于心计了。
叔父坑侄子,那侄子应该咋办?
自然是要坑回去的!
朱元璋调胡翊进东宫的圣旨,明日就下,这都是当着胡翊的面定好了的。
但是胡翊现在不打算告诉叔父这件事,而是立即躬身拜谢胡惟庸,点头应道:
“叔父这一番开导,侄儿当真受教了。”
胡惟中激动道,“惟庸啊,你侄儿这是同意了,你就调他去中书吧,替他谋个好前程。”
胡惟中似乎也觉得官应该当的越多越好。
胡翊心中感慨啊,进京时父亲在那辆破烂的马车里塞了半车书。
那些书真是白读了。
看到胡翊答应下来,胡惟庸就很开心了,激动地拉着胡翊的手说道:
“李相都为你计划好了,现在六部之中工部最好进,先调你到工部,而后咱们再想法子给你在吏部谋个官职。”
吏部执掌着官员们的考评,这可是官员们的命脉,自然是个美差。
反正胡翊是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胡惟庸立即便要跑回去跟李善长说,请他上书。
胡翊就假装自己不知道要入主太子东宫这回事。
胡惟庸临走时才想起来,又传了个消息道:
“大哥,忘了和你们说,咱家的老叔父找到了。”
“啊?”胡惟中激动问道,“是哪个叔父?”
“喜良叔父,他的儿子过几日就到南京来,刚收到他托人捎来的家信。”
原来是老家来人。
胡惟中一听说老家的亲戚要来,竟有些老泪纵横,把柴氏也叫出来,给一家人说起道:
“当年我和惟庸还小,这个家就因元兵杀百姓人头冒领军功而散了,我们胡家村的人死了一多半,你们喜良堂叔祖一家逃的不知所踪,就剩下我与惟庸相依为命,算来得有三十几年了呀。”
这种孤苦无亲,亲人三十年后寻回来的喜悦,胡翊大概在心里也能体会。
胡惟庸丢下这句话后,便坐车走了。
留下胡惟中热泪盈眶,柴氏也跟着高兴。
至于胡翊,那就高兴不起来了,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因为他要做驸马,反倒像是助了叔父的一臂之力。
这老小子现在向上攀爬的决心,都比之前强烈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叔父带动的,现在搞的父亲都沉迷于权势,脑子里全都是盼望胡翊入主中书,前程似锦的幻想。
再这么着下去,怕是都不用到洪武十三年,估计“胡惟庸案”都得提前爆发了!
叔父坑侄子,一坑一个不吱声。
侄子坑叔父,也是如此。
第二日的早朝,朱元璋身穿龙袍,坐在龙位。
李善长就出列奏了一本。
“臣李善长有本启奏,陛下昨日于朝堂上询问表彰功臣之事,其中提到胡翊此人,臣着中书省调看宗卷,胡翊有大功于朝廷社稷,该当在正六品文、武勋之上再加封一重,臣提议让胡翊任正五品工部郎中,兼理中书省员外郎。”
象征荣耀的文散官、武勋官职先不谈,工部现在无比缺乏人手,调胡翊到工部,再给个中书省小官先当着。
只要调入中书省了,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反正李善长说了算。
朱元璋听着底下的奏闻,却把手一摆道:
“此事不准。”
李善长看到皇帝不同意,只好又进一步劝说。
朱元璋烦了,懒得再看下面的表演,声音变冷了些:
“不准。”
李善长一愣,似乎还不甘心,于此同时,吏部尚书滕毅也出列来了。
“陛下,左丞相的奏本符合吏部章程,若是陛下不准,请问该将胡翊安置在何处?”
朱元璋还憋着昨日的火,趁机一怒,正好冷声斥责道:
“你们这些朝臣奏事不知道抓大放小吗?各地军报、灾情不先奏,净在这里论一些封赏的小事,这个官给你们当的也太舒坦了是吗?”
朱元璋这就借题发挥,怒斥李善长道:
“你的中书省就是如此管教的吗?李相,你该有些分寸了。”
李善长被教训的一愣一愣的,一封奏书惹来劈头盖脸的一顿怒骂,赶忙跪地认错。
朱元璋冷哼一声,这时候就瞟了一眼朱标。
太子立即站出来请示道:
“父皇,既然议到此事了,儿臣请求将胡翊调入东宫,儿臣的詹事府詹事原本是右丞相徐达兼理,现在右丞相在外北伐,东宫之事无人照看,胡翊又是我皇家的准驸马,请他来协助儿臣最合适不过了。”
朱元璋立马就点着头,“准。”
李善长回头和滕毅对视一眼,不敢再说话。
散了朝,在武英殿批奏章。
朱元璋刚才借机撒气畅快得很,可
是一想到李善长奏本的事也纳闷,叫住太子问道:
“标儿,你说胡翊在搞什么鬼?”
朱元璋就很疑惑,“昨日咱当着他的面说要调他入东宫,他是知晓的,胡惟庸又去找过他这个宝贝侄子,昨日刚找过,今日李相就要调他进中书,标儿,你不觉得奇怪吗?”
朱标同样很疑惑,“爹,胡惟庸这个做叔父的,必然要跟姐夫通完了气,才能叫李相调他入中书吧?可是姐夫提前就已知道咱们要调他入东宫,莫非此事他就没告诉胡惟庸?”
朱元璋琢磨着,“这小子兴许真没有跟他叔父说,这就是诓他叔父坑李相呢。”
想到这里,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这些胡家人不亲啊,哈哈哈哈。”
朱标却是提醒道,“爹,这不是他们胡家人不够亲,倒是姐夫没有把宫里的事透露给家人知道,这是好品行啊。”
朱元璋得意的道,“咱又岂会不知他是嘴严?玩笑几句罢了。”
朱元璋这下子就很开心了,那几次试探下来,发现胡翊还挺老实的。
今日从胡惟庸、李善长的奏陈中就知道,胡翊面对家人也能严守秘密。
明知他对李善长不满,却没有透露宫中说的话给胡惟庸,阻止他们上陈奏表,这摆明是坑了胡惟庸、李善长一道。
这下子胡翊强化了自己的“嘴严”人设,又增加了自己的可信任感。
至于叔父,该坑的时候就得坑!
胡惟庸若是仕途顺利了,胡翊的脑袋可咋办?
不过胡翊也知道朱元璋那个狗屎脾气,昨日李善长触怒龙颜,以他老丈杆子那个脾气必定是要还回来的。
演戏就得演全套,若是叔父挨了骂,肯定得上门来找自己,且看他来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