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这也太快了”、“我在人间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可他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了冥府上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
根本没人给他说话的机会!
下一秒,整个冥府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效率动了起来。
原本昏暗的黄泉路上,凭空浮现出一排排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红灯笼。
忘川河畔,那片血色的彼岸花海,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妖异、都要艳丽。
无数鬼差穿梭来去,开始张灯结彩,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死寂之气,竟被一股浓浓的喜庆气息所取代。
江离被阿茶拉着,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扬盛大的“婚前筹备”之中。
他数次试图找机会跟阿茶单独聊聊,可这位等了数千年的准新娘,总能巧妙地避开他的话题。
“玄,你刚回来,身体还很虚弱,先好好休息。”
“玄,婚典的细节繁琐,我去盯着,你不用操心。”
“玄,累了吗?我让侍女给你按按。”
江离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满意的笑容,风风火火地离去,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着满屋子价值连城的冥界珍宝。
以及……一套被侍女们恭敬捧上来的,无比繁复华丽的黑色金边婚服。
江离坐在柔软的魂玉床上,看着那套婚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明日大婚……”
他喃喃自语,感觉无比荒谬。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消息传到人间,会是何等天翻地覆的景象。
绮罗那张病娇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个小疯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怕不是拿着他给她的剪刀,然后带着她那的纸人军团,将数千纸人扎成自己的模样。
日夜以针刺之,再杀穿黄泉路,把这冥府闹个天翻地覆!
还有司藤。
那个高冷孤傲的女孩,他们才刚刚在永生之泉中经历了灵魂与肉体交融,彼此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羁绊,此刻依旧清晰可感。
这算什么?前脚刚跟人家灵肉共鸣,后脚就回老家结婚?
这已经不是渣不渣的问题了,这是要命的问题。
江离揉着发痛的眉心,心中焦躁万分。
他知道,融合了北玄的记忆与情感后,他对阿茶的爱意是真实不虚的。
那份亏欠了千年的愧疚,那份为了她敢于逆天的决绝,都深刻地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可他同样也是江离。
他不可能无视岳绮罗的付出与依赖,更不可能背叛与司藤的灵魂羁绊。
“必须想个办法……”
他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试图想出一个能拖延婚事的借口。
身体虚弱?
不行,阿茶正在用她的神力帮他温养,恢复得比喝能量饮料还快。
记忆混乱,需要静养?
更不行,三生石都给他看过“原片”了,再装失忆就是侮辱冥王的智商。
就在他绞尽脑汁之际,寝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身影款款走入,一袭更为贴身的暗红色丝绸长裙,裙摆曳地,如同流动的血色彼岸花。
及腰的黑色卷发随意披散,衬得那张本就妩媚动人的脸,在烛火下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魅惑。
她看着在殿内焦躁踱步的江离,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径直走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江离的手臂,柔软的触感让他身体一僵。
“走吧,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不容拒绝。
“去……去哪?”江离下意识地问道。
“我们的婚房。”
阿茶拉着他,朝着寝殿更深处的内室走去。
“你不是想跟我谈谈吗?正好,我备了些酒菜,我们边吃边谈。”
江离被她半拖半拽地拉进了内室。
与外殿的奢华不同,这里布置得更为温馨。
烛影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酒香与女子体香的香气。
一张小巧的魂木桌案上,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温好的美酒。
这里,分明就是北玄记忆中,他们曾经的居所。
阿茶松开手,走到桌案前,提起酒壶,亲自为江离斟满了一杯。
那酒液呈琥珀色,散发着诱人的醇香。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阿茶将酒杯递到他面前,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有让人不忍拒绝的柔情,也有一丝压抑了千年的委屈。
“你在担心人间的那些牵绊,怕再一次连累我,所以,你又想像当年那样,大婚前夜找个借口逃跑了,对不对?”
江离的心思被她一语道破,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
“玄。”
阿茶的声音放柔,带着几分撒娇般的嗔怪。
“我等了你几千年,不是为了让你在回来之后,还要对我小心翼翼,思前想后。”
她将酒杯塞进江离手里,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手臂轻柔地穿过他的臂弯,摆出了一个交杯的姿态。
“你当年为了不连累我,连累冥界。敢以凡人之躯,独战天道。现在,难道连陪我喝一杯合卺酒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她的脸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江离的脸颊,那双妩媚的眼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江离的理智在疯狂预警,告诉他喝下这杯酒,一切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他正要开口拒绝,脑海中却猛地炸开一幅画面!
那是北玄的记忆——同样是在这间房,同样是这张桌案,彼时年轻的阿茶,眼中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笑着对他说。
“玄,等我们大婚那日,定要在此处,共饮一杯合卺酒,永不分离!”
那句誓言,如同跨越千年的魔咒,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属于北玄的本能与情感,如沉睡的火山般猛烈喷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名为“江离”的理智与防线。
他看着她眼中的期待、执拗,以及那深藏其后、几乎要溢出的千年孤寂,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仰起头,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