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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山水本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客院名为“听竹轩”,清幽雅致,几竿修竹倚窗而立,风过时沙沙作响,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凉。李青月被那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着,轻轻放在了窗边一张铺着素色锦褥的软榻上。


    白九思站在几步之外,雪色衣袍衬得他愈发清冷孤高。他没有再看她,只是对跟进来的张酸吩咐:“取些外伤药和固本培元的丹药来。”


    “是,师尊!”张酸应得干脆,转身就跑,行动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利落劲头。


    屋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竹叶摩擦的声响和彼此间无声涌动的暗流。


    李青月半倚在榻上,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粗布衣襟破损的边角,一副惊魂未定、又带着几分卑微怯懦的小弟子模样。她能感觉到白九思的目光并未真正离开,那视线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她,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却又被强行压抑的流连。


    *他在看我。* 她心中冷笑。*透过这张脸,在看谁?*


    “多谢……玄尊大人救命之恩。”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弱蚊呐,恰到好处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白九思没有立刻回应。他踱步到窗前,背对着她,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晨雾已彻底散去,天光澄澈,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


    “玉梵山后山多险峻,修为低微者,莫要轻易涉足。”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是提醒还是警告。袖中的手,指尖却轻轻摩挲着那枚冰冷的同心戒。戒环内侧,刻着极细微的纹路,是三百年前她指尖留下的温度凝成的符咒,早已失去了效力,只剩下冰冷的触感。


    *她在演戏,演一个笨拙的、对他充满感激与敬畏的小弟子。* 白九思清晰地认知着这一点。*每一分羞怯,每一丝惶恐,都是精心雕琢的面具。可他该死的,竟无法移开目光。哪怕只是看着这拙劣模仿的背影,听着这与她截然不同的怯懦语调,那源自鸿蒙的本源悸动,依旧如野草般在他冰封的心原上疯狂滋长。*


    “弟子……弟子谨记玄尊教诲。”李青月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惶恐的顺从。


    就在这时,张酸捧着药瓶和一个小玉盒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师尊,药来了!”他额角微汗,显然跑得很急。他将东西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看了看李青月苍白的脸色,热心道:“李师妹,你别怕,师尊的药可灵了!这‘玉髓生肌膏’抹上,保管你这些擦伤明天就好得看不出痕迹!还有这‘培元丹’,固本培元最好了!”


    李青月抬起头,对张酸露出一个感激又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容:“多谢张师兄费心。”这笑容清浅干净,如同山间初绽的野花,毫无心机。她刻意忽略了窗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背影。


    张酸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嘿嘿,应该的应该的!对了师妹,我叫张酸,净云宗弟子,你叫什么?哪个院的?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弟子李青月,是……是外门采药司的。”李青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外门弟子惯有的卑微。


    “采药司?”张酸一愣,“那地方离后山悬崖可远着呢,你怎么跑到那儿去了?”


    李青月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适时地露出迷茫和懊悔:“弟子……弟子是新来的,对山路不熟,本想去采几株晨露未晞的‘清心草’,谁知……谁知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一脚踩空……”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像是被自己的愚蠢吓到了。


    *清心草?后山悬崖附近确实有,但绝非一个初来乍到的外门弟子能轻易找到的路径。* 白九思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借口找得,漏洞百出。果然,复仇心切,连伪装都带着急功近利的急躁。*


    他没有戳穿,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打断了张酸还想追问的话头:“张酸,你在此照看李……弟子服药疗伤。稍后送她回去。”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一个合适的称呼,最终选择了最疏离的“弟子”。


    “是,师尊!”张酸立刻站直应道。


    白九思不再停留,转身便走。雪色的衣袂拂过门槛,不带一丝留恋,仿佛刚才那个短暂停留、气息微乱的人只是错觉。


    直到那迫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门外,李青月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绞紧的手指也微微松开。后背,竟已渗出一层薄汗。面对白九思,即使他背对着她,那份无形的压迫感和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依旧让她如芒在背。


    “李师妹,快,先吃颗培元丹定定神!”张酸没心没肺地拿起玉盒,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香的丹药递过来,脸上是纯粹的关切,“师尊虽然看着冷冰冰的,其实人可好了!你看,这么珍贵的药都给你用了!”


    李青月接过丹药,指尖冰凉。她看着这枚价值不菲的灵丹,心中毫无感激,只有冰冷的讽刺。*好?白九思的好,从来都带着致命的代价。前世他“好”到封了她的法力,让她眼睁睁看着十安病死;今生他“好”到娶她为妻,却只为将她当作囚禁的替身!*


    她将丹药放入口中,一股温润的暖流瞬间化开,滋养着有些疲乏的身体。这药效是真的,白九思在“养”她这件事上,倒是从不吝啬,就像豢养一只珍贵的金丝雀。


    “谢谢张师兄。”她再次道谢,脸上挂着温顺感激的笑容,内心却在飞速盘算。第一步接近已经完成,接下来,她需要在这个“救命恩人”和“冷酷玄尊”的矛盾形象中,寻找撬动白九思心防的缝隙。她需要制造更多的“偶遇”,展现“李青月”的“特质”——不同于花如月的骄阳似火,李青月该是温婉的、坚韧的、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在逆境中顽强生长,如同一株在石缝中挣扎求生的野草。这种反差,对看惯了高岭之花、又心怀愧疚(她猜测)的白九思,或许有奇效。


    “哎呀,跟我客气啥!”张酸摆摆手,又拿起药膏,“来,胳膊上的伤露出来,我给你上药!这玉髓膏可金贵了,抹上去清清凉凉的,保管舒服!”


    李青月依言挽起破损的衣袖,露出小臂上几道精心伪造的擦伤,血迹已经干涸,看起来有些狰狞。张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碧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上去,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嘴里还絮絮叨叨:“师妹你运气是真好,平时想见师尊一面都难,今天居然被他亲自救回来……不过你以后可千万小心点,后山真的危险,去年还有个师兄……”


    李青月安静地听着,目光却落在了小几上那个装玉髓膏的白玉小盒上。盒盖内侧,似乎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印记——一朵半开的莲花,花瓣边缘缠绕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流云。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印记……她认得!是前世花如月还是四灵仙尊时,最爱用的私人印鉴!白九思竟然把它刻在了装药的盒子上?


    一股混杂着荒谬、恶心和被亵渎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他把她当替身囚禁,竟然连这种私密的细节都要复制?他究竟是有多“怀念”花如月,又有多轻视“李青月”这个活生生的人?!


    “师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手太重弄疼你了?”张酸见她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手指也微微发抖,顿时紧张起来。


    李青月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腾的恨意,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没……没有,只是这药膏……太凉了,有点……刺激。”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杀意。好,很好。白九思,你越是沉溺于这种可笑的缅怀,我的复仇就越会像这“清凉”的药膏,最终化作蚀骨的毒药,渗入你的骨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一道清朗带笑的声音:“哟,张酸师弟,听说师尊今日破天荒英雄救美了?美人何在?快让师兄师姐们瞧瞧!”


    话音未落,两道人影已出现在门口。当先一人身着净云宗内门弟子的月白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正是大师兄蒙楚。他身后跟着一位气质温婉、容貌秀丽的女子,身着同款锦袍,只是颜色略深,正是大师姐吕素冠。吕素冠的目光先是落在张酸身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随即好奇地看向榻上的李青月。


    张酸立刻站起来:“蒙师兄!吕师姐!”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这位是李青月师妹,采药司的,今天在后山不小心摔着了,是师尊路过救了她。”


    蒙楚的目光在李青月脸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探究,吹了声口哨:“啧啧,果然是个清秀佳人,难怪能劳动咱们师尊大驾。”他走近几步,俯身仔细看了看李青月臂上的伤,“哟,伤得还不轻。张酸,你小子行啊,玉髓膏都用上了?师尊对这位‘小师妹’可真够大方的。”他语气里带着促狭,显然对白九思的“反常”充满好奇。


    吕素冠轻轻拉了一下蒙楚的袖子,示意他收敛些,然后对李青月温和一笑:“李师妹不必害怕,好生养伤。蒙师兄说话向来如此,并无恶意。”


    李青月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想要起身行礼:“弟子李青月,见过蒙师兄、吕师姐。”


    “哎,别动别动!”吕素冠赶紧上前虚扶一下,“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她目光落在李青月的脸上,又看了看她臂上的伤,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伤痕……位置和深浅,未免有些刻意了?不过她并未多言,只是温和地询问了几句伤势。


    蒙楚则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青月,又看看那盒玉髓膏,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意味对张酸说:“喂,酸儿,你说师尊他老人家……该不会铁树开花,终于动了凡心吧?这待遇,啧啧,樊凌儿那丫头闹了那么久,也没见师尊多看她一眼……”


    张酸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摆手:“蒙师兄!你可别乱说!师尊那是……那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他声音很大,像是要掩盖什么,脸都急红了。


    吕素冠无奈地瞪了蒙楚一眼:“师兄!慎言!妄议师尊,小心门规!”她转向李青月,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李师妹好生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蒙楚被吕素冠拉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对李青月挤挤眼,做了个“好好养伤,改天再来看你”的口型。


    他们走后,屋内恢复了安静。张酸有些尴尬地解释:“李师妹,你别介意,蒙师兄他就那样,口无遮拦的,人其实不坏……”


    “没关系,蒙师兄……很风趣。”李青月低声道,心中却在冷笑。铁树开花?凡心?白九思的心,早就被他自己和花如月之间的爱恨情仇碾成了齑粉,哪里还开得出什么花?至于樊凌儿……那个由她前世一丝精血所化的、爱慕白九思的“女儿”,不过是她复仇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张酸又絮叨了几句注意事项,见李青月精神不济,便道:“那师妹你先休息,晚点我再送你回采药司的住处。药记得按时抹!”


    “多谢张师兄。”李青月再次道谢,目送张酸离开。


    听竹轩内彻底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李青月靠在软榻上,手臂上传来玉髓膏清凉的触感,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心中燃烧的恨火。


    她抬起完好无损的左手,指尖轻轻抚过右臂上伪造的伤痕边缘,动作轻柔,眼神却冰冷如刀。


    白九思,你喜欢看戏是吗?


    喜欢看这张酷似她的脸,扮演温顺卑微的蝼蚁是吗?


    喜欢用她前世的东西,来豢养一个满怀恨意的替身是吗?


    她的指尖缓缓收紧,指甲几乎要陷入伪造的伤口里。


    好。


    我就演给你看。


    我会让你爱上这个‘李青月’,爱到刻骨铭心,爱到放下所有防备……就像当年,我爱上那个承诺护我一生一世的白九思一样。


    然后,我会让你也尝尝,被最信任、最爱的人,亲手封印、碾碎心脏的滋味!


    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这无声的毒誓。一片翠绿的竹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进窗棂,轻轻落在李青月摊开的手心。


    她拈起那片叶子,放在眼前端详。叶脉清晰,生机盎然。


    替身?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不,白九思。


    我李青月,要做就做那只刺穿你胸膛的——荆棘鸟。用我的血和恨,为你唱响最后的葬歌。


    她指尖微微用力,脆嫩的竹叶瞬间在她指间碎裂,化作点点碧绿的齑粉,无声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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