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负手立在堂前,沉声开口说道:“去备马,送封信去宫里,告诉皇上。”
“虞家当年的案宗有漏,若要查,便彻底翻到底,不留一人。”
说罢,他低头冷笑一声:“且让沈扬尘看看,到底是他先收网,还是我先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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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明元帝此时尚未歇下,案前堆着半卷奏折未批。
沈扬尘跪在玉阶之下,肩头还挂着夜风带来的凉意。
他这一路进宫,连熹贵妃那边都未再通传,直接从净房后门绕道而来。
御书房内,透过红木窗棂,灯火映得皇帝眉宇间满是阴色。
“虞家旧账,是你递的口风?”
明元帝声音极轻,却带着一股生冷寒意。
“回陛下,是奴才从刑部暗档里得了些漏网残卷,想着虞家与赵家案子本就牵连,若要彻底清理,便该一并翻出来,免得落人口实。”
沈扬尘低垂着头,声音如常,语气中尽是恭敬。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仿佛当真只是照例办事一般。
“落人口实?”
明元帝冷笑一声,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倒会挑时候给朕‘省事’。”
他抬眼直直的望向沈扬尘,冷声开口说道:“你可知,这口锅要是翻得不好,谢家咬一口,东厂咬一口,朕连赵家都保不住。”
“届时你还拿什么护住熹贵妃的脸面?”
说到最后,他手中镇纸一摔,发出嘭的响声。
沈扬尘额头磕在地砖上,语气中尽是不卑不亢:“陛下放心,奴才既敢开口,便有法子让虞家咬不痛,谢家咬不实。”
他抬起头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底却是死水般的冷:“陛下只需放东厂去咬第一口,奴才自会替陛下添第二刀。”
“叫他们咬着咬着,咬到自己骨头上去。”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御书房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明元帝突然轻笑出声,抬手示意近侍将茶盏端来,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沈扬尘啊沈扬尘……”
“你若早生十年,朕何须日日提防谢家、杜家、东厂这些狼子野心。”
沈扬尘低低应了声,没再说话。
他知道,这一局只要明元帝还肯听,哪怕只信他三分,也足够了。
正如同他所想的那般,明元帝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是开了口:“去吧,这口血水既已放出来,朕就看你如何收得回。”
“谢家要查东厂,杜连栖要拿你人头换牌子……若你真撑不住,朕也懒得收你的尸。”
“奴才明白。”
沈扬尘恭恭敬敬的叩首,退下时明元帝那声轻叹仍在殿内回荡:“朕也只盼着,你别真逼得杜家那把刀,回头捅到熹贵妃身上……”
出了御书房,冷风袭面,沈扬尘的指尖在袖中缓缓收紧。
身后有脚步声轻响,一名细作模样的内侍快步靠近,低声道:“沈公公,东厂那边传来消息。”
“杜连栖今夜已调了锦衣卫一小队,守在北巷口,说是防虞家漏网之鱼。”
听到这话,沈扬尘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守巷口?”
“好,那就让他先守着。”
他的眼底透出一丝几近冷笑的光,语气中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嘲讽:“去,把人放出去。”
“让虞家那条虫饵,今夜就从北巷口,自己撞进杜连栖的刀里去。”
“是!”
与此同时,北巷口的阴影里,锦衣卫的人已埋伏整整一夜。
杜连栖立在巷口破旧的牌坊下,骨扇执在掌心,面上虽带着几分笑意,眼底却是透着寒霜。
他最厌恶这等守株待兔的活计,可这回他非等不可。
虞家那条漏网的兔子,是他这口刀要不要落下去的关键。
若真被他堵到,哪怕沈扬尘在宫里掏空了嘴皮子,也要先吞下这一口血。
“杜爷。”
只见一名锦衣卫副千户凑近低声道:“巷口那几户老宅咱们已探过三遍,似乎确实有人藏身……”
“只是那人滑得像泥鳅,几次都快摸到影子,却不见人影。”
听到这话,杜连栖微微眯了眯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好笑:“泥鳅?”
“当年虞家好歹也是岭南通海大户,手底下养的走私水客,哪一个不是从尸水里爬出来的?”
“要真那么好抓,就不叫漏网之鱼了。”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巷尾那盏半暗的油灯,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让人守死那户旧药铺,别惊动旁人。”
“此人若真是虞家旧人,跑不远,跑远了也得往这条老路折回来。”
“是!”
副千户领命退下,巷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杜连栖静静守在那里,忽然想起刚才刑房那探子递走的那封信。
信是递给谁的?会不会就是送给这条漏网鱼的逃跑路引?
若真是沈扬尘放出来的……
他拇指在扇骨上缓缓一划,眸中闪过一丝极浅的冷光。
这条鱼,他非得亲手钓上来不可。
巷尾的那间旧药铺,后院柴门微掩。
一只瘦黑的影子正蹲在墙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从后宅地窖里刨出的碎银和两封账册残页。
他叫虞十一,是当年虞家老爷子最信任的贴身走水客。
虞家那年从京中一撤,他咬了舌头装死,从万人坑里扒出来,躲了三年,才藏到今天。
为的不是旁的,就是为了给虞家在京中留条眼线。
可眼下这风声不对。
那小太监递了话,说虞家要翻供、要清旧账。
清什么账?
账一清,他这条命就没了。
虞十一攥着账页额头上全是冷汗,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没人后,一只手才慢慢摸到院墙缝里掏出一只蒙着灰的酒坛。
酒坛里有他留的水路腰牌,那是他最后的退路。
只要能摸到城外码头,付得起银子,就有船只能带他下海。
可他刚把腰牌握在手心,耳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是刀鞘碰到砖缝。
虞十一猛地回头,便见枣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高大的黑影,一身飞鱼服,眼中透着森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