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灯芯在他指间被点燃,照出案几上一只青铜匣子。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随身藏着的钥匙,插进那匣子,咔哒一声,铜锁便开了。
只见那匣中横陈着数卷泛黄的账册,封皮上落着灰,一枚朱砂封印隐隐透着陈旧血气。
他抬手轻轻拂去灰尘,指腹在封印上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片刻后,沈扬尘嘴角冷冷勾起,低声笑了:“借刀杀人……那就先割条小血口子。”
只见他抽出其中最薄的一卷,翻开后又复又合,转身藏入袖中。
沈扬尘没急着走,而是顺手将其余几卷换了位置,又从藏书阁后墙摸出一小块松动的青砖,将最要命的那份真账册封在后头,重新砌好。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火折子,像一只从夜里滑出的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影之间。
…………
…………
次日未时,东厂公署。
杜连栖披着玄青色狐裘,正立在堂内看人拷问供词。
刑房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但杜连栖只是低头把玩着骨扇,神情里看不出丝毫怜悯。
一名东厂侍卫快步走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了句:“杜爷,今晨有人往督署门口塞了东西,说是送您一封问安。”
杜连栖闻言挑眉,骨扇轻敲掌心,语气中带着几分阴森:“谁?”
“……看模样是内务府跑腿的杂役,问也问不出来,没了。”
侍卫从袖中小心取出那封封得严丝合缝的油纸包,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杜连栖。
杜连栖接过微微晃了晃,听见里面传来薄册翻动的轻响。
他垂眸掀开封口,只一眼,面色便沉了几分。
虞家旧案。
他拇指捻着那页纸,缓缓翻过去,每一行字都似在往他掌心渗血。
过了许久,他“啪”地一声合上骨扇,面上怒极反笑:“沈扬尘,牙齿倒是长得比我想的还快。”
看出来杜连栖心情不对,侍卫垂头不敢多言,只听得自家杜爷低声吩咐:“传我话,今晚子时前,把虞家那批老账的案宗都给我翻出来。”
“再去刑部库房调当年留底的卷宗,全数抄一份送到御前。”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目光中尽是冷冽:“至于那只偷跑出来递话的小狗——找,给我盯死了。”
侍卫闻言连忙领命而去,杜连栖负手立在原地,扇骨轻轻敲着案几,面上看不出喜怒。
可若有人凑近,定能听见他唇齿间溢出的一声低喃。
“沈扬尘……你要搅这滩水,那就别怕真沾了血。
…………
…………
子时刚过,慎刑司内灯火通明。
一众侍卫来回奔走,连夜翻找虞家当年所有案宗,原本积灰多年的卷宗被一捆捆抬出来,摆满了公堂正中。
杜连栖立在堂上,骨扇抵在掌心,盯着桌上一封封封皮泛黄、印着血字封条的旧案,面色冷得仿佛滴水成冰。
他指了指其中一卷,随口问道:“这卷是什么年头封的?”
“回杜爷,是先帝驾崩那年。”
“虞家疑似与岭南海盗勾结走私官盐,最终由户部查证,送交东厂机密房,判了几个流放的。”
一名刑吏躬身开口说道,语气中尽是恭敬。
虞家当年也是势大,嘴上说着流放,但谁知道是不是半路给放走了几个。
以至于这些个案宗基本上都放着落灰没人瞧,全都是些形式上的东西。
杜连栖“嗯”了声,掀开封皮翻了两页,指节一顿,忽然眸色一沉。
“先帝亲笔批的折子,怎会落到刑部库房?”
听出杜连栖语气中似乎有几分不满,那刑吏顿时吓得浑身冒冷汗:“杜爷恕罪……”
“当年督署和刑部对口交接时,虞家有人走线塞银子,库房里有几份卷宗被悄悄留下底账,怕日后翻案用……”
“好一个留底账……”
杜连栖闻言冷笑一声,猛地“啪”地一合扇子,声音砸得满堂人心头一颤:“去,把刑部那几个老狗叫来。”
“今夜若是说不清这条账怎么落到库房,我就让他们明儿全跪在督署门口磕头请罪!”
“是!”
刑吏们赶忙领命,前殿瞬时乱作一团。
可杜连栖面色未动,手指却已在扇骨上轻轻敲打,似是在默算。
沈扬尘……你当真以为把一块旧骨头扔到我嘴里,我就得低头啃下去?
他眼底划过一丝寒意,抬手轻轻一挥:“去,把李文书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文书快步进来,手里还抱着两册未核对完的名册。
“属下在。”
“把虞家旧案里牵出的账本细目,一条不落抄三份。”
“一份送御前,一份送锦衣卫,一份留内阁挂账。”
“明日之前,我要看到。”
杜连栖缓缓开口,语调里裹着一丝森冷:“记住,一字不能差,一笔不能添。”
“若有谁胆敢在字眼上做手脚……”
到这里他话没说完,只是把骨扇往桌上一磕。
看到杜连栖这副模样,李文书吓得冷汗直冒,弓着腰急声应是:“属下明白,今夜不睡也要抄完!”
杜连栖目送他退下,面色这才缓了缓。
可这口气还没落完,他抬眼便看见角落里,一名侍卫低着头,装作擦拭刀鞘,眼神却不时往自己这边偷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什么?”
杜连栖微微眯起双眼,语气中带着几分阴冷。
见自己被注意到,那侍卫浑身一颤,连忙上前一步:“杜爷……是属下方才看见,刑房那边有个带面巾的探子,像是偷偷给人递了封信……”
他话未说完,杜连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抬手一抖骨扇:“把刑房那几个值守的都押来跪着!”
“还有,送信的人呢?”
“小的一眼没看住……让那人给,跑了。”
侍卫小心翼翼答道,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慌张。
“跑了?”
杜连栖冷哼一声,扇骨敲在掌心,一声比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旷的公堂里。
“好啊,沈扬尘,你当真是处处留了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