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营地的喧嚣很快被甩在身后,被一股更加浓重、更具压迫性的衰败气息所取代。稀疏扭曲的枯木林如同无数畸形的巨爪,在弥漫的、仿佛粘着皮肤的灰色尘霾中挣扎伸展。
空气中,腐朽植物的那种深埋地底、缓慢分解的阴湿朽败味儿,与另一种更具侵略性的、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野性腥臊味交织缠绕,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弥漫在每一寸混着铁锈色的沙土和每一片卷曲枯死的树叶上。这片枯林,早已不是生机勃勃的自然之地,每一株枯树都透着一股暴戾的死气。
走在最前的晏燎野,肩头扛着一根用废弃建筑螺纹钢筋磨制而成的长矛。矛身粗粝冰冷,沉重的感觉令人心安,矛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金属寒光,上面层层叠叠覆盖着暗褐色的、年代不同的陈旧血迹。他沉重的脚步踏在铺满落叶碎枝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富有节奏感的“咔嚓”声。
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实,仿佛脚下并非危机四伏的陌生之地,而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狩猎场。
他浓黑如刀的眉峰微微锁紧,深邃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泥泞松软的地面、灌木丛根部、树木枝干上仔细搜索。
他的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着,捕捉空气中那几不可闻的气味线索。
跟在他身后的三人,同样高度警戒。
云墨手里紧握那根边缘磨得锋利的撬棍,如同握着长刀,身形紧绷,悄无声息地在晏燎野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移动,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
沉星握着一根沉重的、包着铁皮的硬木短棍,动作灵活而充满爆发力,身体微弓,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强弓。
老黄落在最后,身形沉稳,手里一柄绑着尖锐金属片的粗棍如同门闩,他负责断后,警惕地注意着来路方向的动静,眼神如同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在风暴前观察洋流。
“味儿就是这片没错,越来越冲了。”晏燎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传入身后三人耳中。
他停在一处被翻拱得乱七八糟的湿泥地边缘,粗壮的指关节划过一道清晰的、深陷入泥泞中的蹄印。蹄印粗大杂乱,旁边散落着啃咬过的树根残渣和粪便。
“看这脚印踩的深度,个头不小,少说三四头大的,还带着小的,行动不快。”他捻起一点被拱开的泥土,在指尖搓开,那股浓烈的膻味更加冲鼻。“獠牙翻土很深…这些杂种更凶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云墨,”晏燎野猛地朝左侧一个坡度渐缓、但枯木更加密集的山坡示意,“绕过去!占据高位!等我们惊动它们,堵住那边逃路!”云墨无声点头,身体如同狸猫般弓起,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枯木的阴影之中。
“老黄!”晏燎野转向右边,一道缓坡延伸向更深处的枯林,风似乎是从那个方向吹来,带着更浓烈的腐臭。“守住风头下!别让它们顺着风闻到我们逃了!发现动静立刻出声警示!”老黄应了一声“明白”,他那看似沉稳的身躯陡然爆发出不相称的灵活,几个纵跃就攀上一块嶙峋怪石,融入更高处的阴影里,彻底消失在沉星和晏燎野的视线中。他的位置将气味和可能的逃离路线都卡死了。
“沉星!”晏燎野的目光最后落在眼前这片最有可能藏匿猎物的灌木丛上,“跟我!正面顶上去!沉住气,听我号令!别让它们一下子炸了窝,乱跑就难搞了!”沉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中闪动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光芒,攥紧了手中的硬木短棍,用力一点头:“知道了,头儿!跟你到底!”
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三人各自就位,时间在死寂与浓烈的腥臊中缓慢地、令人心悸地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琴弦。晏燎野屏住呼吸,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沉星紧靠在他侧后方,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
“呼噜噜——吼!!!”
一声从胸腔深处爆发的、充满了纯粹暴戾与饥饿的狂野咆哮,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枯林间的死寂!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
几乎就在咆哮响起的瞬间,离晏燎野前方不足五米的浓密灌木丛后,猛然炸开几团裹挟着腥风、泥土和枯枝败叶的巨大黑影!速度快得骇人!
三头!不,是四头!四头体型极为庞大、皮糙肉厚的野猪!它们与旧时代照片里那些温顺的家猪或林间野猪截然不同,更像是被这废墟之地锤炼过后的蛮荒巨兽!狰狞粗长的獠牙,灰黄坚硬,如两把被遗忘在战场上千年的生锈弯镰刀,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披覆全身的不是毛发,而是掺着砂砾、干结黑泥浆形成的硬如岩石般的粗糙皮壳,刀砍上去怕是也只能留下白痕。那双小眼睛深陷在堆积的褶皱泥皮里,闪烁着纯粹的、毫无理智可言的暴戾与嗜血红光!
为首的是一头体型最为壮硕的公猪,肩高几乎接近成年男子的胸膛!它冲在最前,显然是猪群的首领和主战力。旁边一头体型稍小但獠牙同样锋利、神情异常凶悍暴躁的母猪紧随其后,护卫左右。
稍后一些,是一头相对年轻、獠牙还未完全长成的壮年公猪,以及另一头体型和母猪相仿、行动却稍显笨拙的个体。四头凶兽携带着一股混合着泥腥、恶臭和死亡的气息,如同呼啸的泥石流,轰然冲撞而来!那声势,足以让任何胆怯者瞬间崩溃!
“动手!”
狭路相逢!没有任何退路!晏燎野的断喝炸响!声音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比钢铁更硬的决绝!他非但不避不退,反而迎着那股腥风恶臭,悍然踏前一步!这一步踏得大地仿佛一震!整个身体的力量如同山洪暴发,沿着脊椎、肩膀、手臂,瞬间灌注到那柄沉重的钢筋长矛之中!
“呜——噗嗤!”
长矛撕裂沉闷污浊的空气,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啸,化作一道决绝的黑色闪电,狠狠凿向那头冲锋势头最猛、威胁最大的首领先锋公猪!
矛尖精准地刺中目标!但撞击的声音却并非刺穿皮革的利落,而是一声艰涩沉闷、让人牙根发酸的摩擦钝响!坚硬远超想象的泥壳混合着坚韧厚皮,死死抵住了钢铁的锋锐!巨大的反震力如同重锤砸在手上,震得晏燎野虎口剧痛欲裂,双臂肌肉一阵酸麻,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才卸掉这股狂猛的冲撞力!
“吼——!”首公猪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嚎暴吼!矛尖虽然没能致命贯穿,但也深深刺入了它的肩颈部位,带来撕裂性的剧痛!这剧痛彻底点燃了它的凶性!它猛地一甩头,将那矛尖从自己体内暴力挣脱,猩红的双目彻底锁定了晏燎野!头颅低垂,那对沾着泥土和自身鲜血的恐怖獠牙,如同攻城锤般调整方向,携着千钧之力和刻骨的仇恨,再次狂猛地冲撞而来!这一次,目标直指晏燎野的下盘,意图将他撞翻、踩踏、碾碎!
晏燎野瞳孔骤缩!双脚死死钉在地面!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没有选择拔矛——那样会慢上致命的一拍!他顺着长矛被巨力带偏的方向,借着后退之势猛地扭腰拧身!同时双手紧握矛杆中后段,将全身的腰力、腿力、臂力疯狂灌注其上!
“砰——咔!”
沉重坚硬的钢筋棍体,如同挥舞巨锤,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力道,狠狠抡砸在公猪粗壮的颈侧!沉闷如闷雷的撞击声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骨头错位或碎裂的细微声响!巨大的力量使得这近千斤的凶兽整个身体被砸得狠狠一歪,踉跄着向侧面冲出几步,粗壮的四肢一阵摇晃,冲锋之势被硬生生遏止!
“狗日的!滚开!”
就在晏燎野全力对抗首公猪、身体因巨大力量爆发而出现短暂僵直的刹那!旁边那头异常凶悍的母猪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喉咙里滚动着更加刺耳的“叽咕”咆哮,没有丝毫迟疑,猛地蹬地扑出!竟是以一种侧面切入的、极其刁钻的角度,悍然扑向晏燎野暴露出来的右腰侧!那两根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獠牙,如同两柄淬毒的短匕,凶狠绝伦地直刺而来!这要是刺实,足以洞穿皮甲,撕裂内脏!
“头儿!”沉星的惊呼带着撕裂声般响起!他离得最近,几乎本能地将手中沉重的硬木短棍狠狠掷向母猪的头颅!但距离和角度都差了半分!“铛”一声闷响,短棍砸在母猪的泥壳背部,激起一溜火星,只让它晃了晃脑袋,竟未能迟滞其扑击分毫!
獠牙森冷的尖端已经触及了晏燎野破烂皮甲的边缘!带着腥风的死神之吻!
晏燎野感觉到了那股贴肤而来的致命杀意!他甚至能看清母猪獠牙尖端沾着的泥土颗粒!千钧一发!体内那股由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他强行逆转让身体平衡的肌肉群,在近乎不可能的角度猛地将身体向左拧转!试图闪避!同时,他那肌肉虬结如树根的左臂,如同闪电般弹出!五指箕张,化为钢爪!爆发出足以捏碎石块的恐怖握力,竟是精准无比、险之又险地死死扣住了母猪那根刺向自己腰肋的、相对较近的右侧獠牙根部!
“呃——!”巨大的冲力和獠牙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让晏燎野闷哼一声!他臂膀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瞬间如怒龙般根根隆起!巨大的力量对抗着母猪数百斤体重的疯狂前扑!如同急刹的列车!硬生生将那沉重的凶兽前冲之势强行扼住!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带得微微后挫!
然而,右侧獠牙的尖端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尖锐的獠牙边缘划破了他右臂皮甲的薄弱处,锋利的石壳混合着獠牙本身粗糙的表面,如同锯子般撕开了血肉!
“嘶——!”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鲜血涌出的温热感,让晏燎野倒吸一口腥风冷气!右臂的长矛因这个高难度的闪避格挡动作早已脱手飞出!
但生死搏杀,容不得半分迟疑!右臂负伤,晏燎野眼中凶光反而大盛!被彻底激发出了骨子里的血勇和凶悍!他不退反进!借着拧身的势能和左手死死钳住对方獠牙的锚点,腰部猛地一沉,双脚如同生根般扎入松软泥地!全身的力量如同巨大的齿轮组瞬间咬合!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起——!”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晏燎野那扣住母猪獠牙的手臂上血管暴凸,虬结的肌肉猛然收缩到极限!强大的核心力量悍然爆发!他竟然凭着单臂之力,硬生生将那数百斤重的、狂暴挣扎的母兽前半身猛地向上拽起!蹄离地面足有小半尺!随即!他以左脚为轴,一个迅猛无比、充满了野性暴力的原地旋身!
呼——!
母猪庞大的身躯在他手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破布袋,在空中画出一道沉重而凌厉的弧线!
“砰!!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骨碎的猛烈撞击巨响!被抡圆的母猪身体,狠狠砸向身旁一棵扭曲斜长的枯树桩!那本就不算粗壮的枯朽树桩,应声从中断裂!碎木和泥块四处飞溅!母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重重摔在断裂的树干和泥地上,翻滚了几圈,泥壳崩裂,鲜血瞬间从口鼻和破碎的皮壳下涌出!它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腰腹要害显然遭受了重创,四肢踢蹬着,短时间已无再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