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协议,对观测器进行最高级别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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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21日,1:42,黎明号。
“不,伍德,你根本不懂——你的研究分明是上帝的恩赐啊!你看看我,因为你的研究,我,我们——才能活下来!”
“不……良雄,”他神色痛苦,面容如融化的蜡像那般扭曲,“我参加了你的葬礼,你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武石良雄。”
武石良雄张开双臂,语调高昂:“我还活着,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也可以像我这样活下去,加入真正的组织,最真实的组织。特曼,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研究,还能拥有一副年轻人的身体,这多棒啊!我们拥有着无穷无尽的未来!”
然而,世界上从未有过长生不老之术,作为这项技术的开创者,伍德深知这一点。
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伍德比他想象的要平静不少,他摆正衣领,如同人生第一次走上博士答辩的现场那般:“良雄——看在你是他的克隆人的身份上,我姑且用这个名字叫你,你只是有着他破碎的记忆和相同的基因,真正的良雄已经死去,而站在我面前的你从未死过,更不必谈死而复生。你只是拥有着属于武石良雄的基因,和他片面的记忆罢了。”
他一语道出那长生不老的真实,就算伍德从未接触过,以他接触到的知识与隐秘足以支撑他在此刻猜到,那一切的罪恶根源。
他从大衣中掏出藏匿已久的手枪,对准面前的男人,自雪莉成为项目主管以来,所有研究人员都必须掌握手枪等热武器使用方法,以及必要的逃生知识。用她的话来说,科研人员必须先学会自保,才能保护自己的成就。
“真正的良雄,从来不会叫我的名字。”
所以,面前的人只是装作武石良雄的其他人,基因相同的陌生人,至于他究竟拥有真正武石良雄多少记忆,能否在伦理层面被视作那人的延续,伍德并不在乎。
年轻的武石良雄举起双手,无奈地朝后退去:
“为什么不选择继续活下去?就算是自己的复制人也好,[你]依旧能延续下去,[你]的意志依旧能延续下去——毕竟,真正的长生不老,起死回生,是不可能存在的吧。”
伍德食指扣在扳机上,对他的话语无动于衷:
“在这之前,我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呵呵,克隆领域的几位先驱者,最后的结果都不怎么好。这或许是被上帝所诅咒的领域,我们,将这等超越时代的科技带到世人面前之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哈哈哈哈——”武石良雄突然狂笑起来,“你不会——和藤原那家伙同谋,要用这艘船的人给世人预警吧?”
“啊——你们这两个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要拉其他人垫背,呵,你们只不过是老了,被内心中那早已不知扔掉多少年的正义感折磨,想在最后证明自己是好人——哈哈哈哈哈——”
他阴沉地说:“特曼·伍德,还有藤原白鸠——恶人,就要有贯穿到底的觉悟。你不会以为——”
武石良雄应该还有其他话要说,只是,朴实无华地终结了他的一切。
他的美梦,他的罪恶,他的理想。
2017年9月21日,1:58,黎明号。
伍德还想再抽一根烟,他手指微颤地摸索一番后,意识到自己抽完的最后一根。他的目光终于变得犀利无比,和之前垂垂老矣的暮年老者判若两人。
他先拿出小型对讲机,对那边说:“计划照常,藤原先生。”
对讲机的那头一片死寂,良久以后,才有人应答。
刺鼻的汽油味穿过浓烈的烟雾直刺他的大脑,只是,他站在离燃油室较远的地方,不可能闻到那里正酝酿着什么。
他无动于衷地继续说道:“……是的,我没想到是它。至于朗姆,目前宾客中没有独眼或视力有障碍的人,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保持最高警惕,他可能是任何人,无论男女老少。”
他侧过身,左耳上带着的窃听器那边目前没有传来其他消息。说明,那边的雪莉并不知道这一切。
伍德抬起头,五层之上的甲板旁似有一颗银星闪过,星星按照某种规律地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刺破黑暗,朝他袭来。
他眯起视野不清的双眼,试图分辨光中传递的信息。
[检测到致命风险]
[依照协议,对观测器进行最高级别警告——]
2017年9月21日,2:00。全船停电。
距离引擎室爆炸还有四小时三十分钟。
无边的黑暗吞噬了这片茫茫大海上唯一的人造光源,乌云遮天,就连星空与弦月均不见踪影。
黑暗才是这个世界的背景色,人类掌握火源的使用方法不过万年,恒星的寿命在138亿年的宇宙与膨胀速度前不值一提。世界只需露出它本来的模样一瞬,足以让一切文明秩序崩塌。
黎明号啊——在这暴雪山庄式的游轮外,尘世能迎来属于他们的黎明吗?
伍德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宫野志保,他做了和她父母一样的事,他相信,作为他们的女儿,继承了宫野夫妇一切的科学家,她一定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是让她不被那道谜题永远困住。
钢铁的边缘,海水翻滚着,让他有些头晕目眩,被他扔掉的那张本属于宫野志保的卡片早已不知所踪,那本是一个犀利无比的问题,包含着他一生的困惑,以及他一生的愧疚源泉:
“存活的[宫野明美]是谁。”
从那一刻开始,他没能把恶人贯彻到底。他第一次对自己追求一生的技术产生了困惑与迷茫,终究还是没能赶上组织前进的步伐。
在和她最后一次交谈后,伍德突然改变了想法。他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备用卡片,上面仅写着一道简单的问题,关于宫野夫妇的死亡。
他相信,雪莉能明白他的决心。那是他们都早已知晓的答案,且贯穿始终的责任。
2017年9月21日,2:01,黎明号宴会厅。
一声枪响贯穿了黑暗中的宴会厅,这里再度聚集的宾客只有之前的五分之一,而陈列在桌上的古董枪支数量更少,仅有十五支。
这里大多数人都对适才的那番话嗤之以鼻,他们固然渴求真理,却还没到要你死我活,或为真理献身的地步。
懦弱,圆滑,以自己为中心,是大多数人的底色。
只需添上一些简便暴力手段,再加之诡谲环境,就会如萨拉热窝那样,一触即燃。
2017年9月21日,2:01,黎明号船舱。
房间毫无征兆地陷入黑暗,安室透以最快的速度点开手机屏幕,几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还好,在微弱的手机屏幕光亮下,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发生,五人均平安无恙。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佐伊率先问出所有人的疑惑。
宫野志保目光凝聚在门口,火灾警报声震耳欲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无法分清这是幻象还是真实。她的精神状态不能说是正常无比,至少也是在崩溃边缘。
已经有抗药性了吗?她无可奈何地在内心中自嘲。至少,让她撑到那一刻吧,让她代替父母和那些赴死者们见证银色子弹贯穿组织心脏的那一刻。
火舌直冲屋顶,誓要粉碎周遭一切,在姐姐怀抱中的她猛然回忆起一个细节,那张卡片上写的,是“死因”。
宫野夫妇的死因——措辞是死因,而非死法。
他们真正的死因是——
他们真正为何物而献出生命——
原来如此。
而他们迎来的,注定只有悲剧一种结局。
宫野志保能猜到本来的卡片上绝对是和自己的姐姐有关的问题,她用漆黑的单翼遮住姐姐的面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也遮住了宫野明美的双眸,让她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答案。
她再次点在自己的袖口,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窃听器。
[姐姐要保护妹妹,妹妹要守护姐姐]
那是她记得的,母亲唯一一句,也是最后一句的遗言。
重重地拍门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房门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她能听到乌丸和真边拍门边喊她的名字。
安室透走到门口拉开门,果不其然是他还算熟悉的人。
略有些神经质的少年大声嚷嚷着,声音填满整个房间:“宫野宫野!最高级别警告,我们有麻烦了!”
乌丸和真清了清嗓子,小声说了句:“我一直想这么说一次来着。”
宫野志保很想说一句这是哪家不争气的小乌鸦她真不认识,但这样恐怕会让和真更加不满,她简短地介绍道:“这位是和真,算是我的下属。你说。”
和真就等他这句话,他扶着门框脱口而出:“坏消息是,黎明号有沉没的风险,更坏的消息是——我目前不知道这个结论如何得出,更不知道具体时间。”
“总之——休斯顿,不是,宫野,还有这位看着不像好人的男性,我们恐怕真的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