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从教学楼的长廊一侧吹进来,带着暮春才有的草木味道,暖洋洋地拂过顾行知桌面上摊开的练习册。他抬眼,看着窗外不远处晒太阳的猫,手里转着那支自动铅笔,却迟迟没在题目上落笔。
“你再不走,下次图书馆的位置我可不替你抢了。”林祈趴在前排椅背上回头看他,脸上写着“我都等了半天你还不快点”。
“不是说三点才集合?”顾行知抬手看了眼手表,慢悠悠合上练习册,“你今天这么积极,是学姐约你?”
“也不是……”林祈撇嘴,但一想起沈望南今天主动在群里说“有空可以一起约练”,他就又坐不住了,“反正你动作快点,打羽球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主力。”
顾行知没应声,只是站起来拉拉运动服下摆,背上球拍包,朝林祈走去。他神情不紧不慢,但步子迈得干净利落。
羽球馆外,阳光正好。
沈望南已经提前到了,站在馆前树荫下,正侧身同另一个社员聊天。她穿着简单的运动T和短裤,但姿态利落,马尾一束,露出清爽的额头和脖颈,整个人像是沉静午后里一道风景。
“我靠,我靠……你快看她今天。”林祈小声在顾行知耳边碎碎念,“她那个耳钉我见过,是那种需要预约的小店定做的……她是不是今天特地打扮过的?”
“说不定是为了比赛。”顾行知偏头提醒他,“你还是先别太多想。”
“你不懂!”林祈有些苦恼,“她刚才在群里问的是我有没有时间……不是问全员。”
顾行知笑了笑:“你开心就好。”
他们一进羽球馆,社员们已经陆续开始热身。今天是周五下午,自由练习时间,顾行知到的时候被分配和沈望南一组,林祈则和另一个男生搭档,满脸不情愿。
“你不是要表现给学姐看?”顾行知打趣,“现在可好,被人看你连球都接不住。”
“别说话!”林祈咬牙切齿,“我等会儿就让他见识什么叫‘杀球如风’。”
事实证明,他的杀球没有风,只有风中凌乱。
一轮练习结束后,顾行知和沈望南坐在边上休息。
“你打得越来越稳了。”沈望南打开水杯,“是不是找了人练?”
“没有。”顾行知轻声说,“就是最近状态好点。”
沈望南转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浮在眼尾:“你比林祈更适合当主力。”
“他擅长的是热情,不是技术。”
沈望南笑出声来:“你说话一向这么客气?”
顾行知耸耸肩,没否认。
正说着,羽球馆的门被推开,顾行知不经意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曾言之。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休闲衬衫,外套搭在手肘,肩上是淡蓝的环保布袋,一只手提着几瓶水,显得格外突兀却又莫名自然。他进来时目光在人群中一掠,很快落到顾行知身上。
顾行知下意识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
曾言之把水放在地上:“林祈喊我给你们带水。他的社团群打错名字了,把我拉进来了。”
“我倒是没注意,不过这事也像他的风格。”顾行知挑眉。
沈望南这时候起身,过来打了个招呼。
曾言之也朝她微笑致意,神态克制而得体。沈望南回了个礼,便识趣地没多问什么。
他们坐在角落,曾言之打开瓶盖,递给顾行知一瓶:“你看起来气息有点乱,是不是上场太久了?”
顾行知接过,喝了一口水,嘴角低低勾起:“你要不要当我私人医师?”
曾言之低笑出声:“按小时算。”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忽然有种若有若无的张力。
顾行知眼神一敛,转开目光,问:“你什么时候回的公司?”
“前天。”曾言之靠在墙上,“这次时间短,林苒直接派我去会客户。”
“林苒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很强的上司?”
“嗯。”他点头,“她做事很果断,是我见过最清醒的职场女性。”
“你挺敬重她的。”
“她值得。”
他们之间的交流,不疾不徐,像是安静流淌的河水。顾行知偶尔会挑眉轻问,而曾言之总是能稳稳接住,像是一种自然形成的默契。
而另一边,林祈训练完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看到他们并肩坐着,愣了一下。
“你们聊什么呢?”他装作不在意地问,目光却落在顾行知手里的那瓶水上。
“我看你不是想问聊什么,你是看上我手里的水了。”说罢顾行知掏出袋子里的水,丢给林祈。
林祈小跑着到沈望南的身边,递上了这瓶水。
顾行知察觉到了他的状态,悄声跟曾言之说:“你看他这样,。”
曾言之低声回应:“像是小弟在给山大王献宝。”
两人相视一笑。
羽球馆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训练结束时,天边已经被暮色晕染得发红,空气里带着球馆特有的汗水和塑胶味混合的热气。
社员们三三两两收拾器材,陆续往外走。林祈等到沈望南一个人整理背包的时机,才故作镇定地走过去。
“沈学姐,今天的杀球,是不是还行?”他小心地开口,语气尽量轻松,但耳根还是红了一圈。
沈望南抬头看了他一眼:“嗯,比上次有进步。”
“那你下周还来练吗?”林祈忍不住问,“要是来的话……可以一起打。”
“我尽量吧,下周排课有点紧。”沈望南把水瓶塞进包里,又顿了顿,“不过有时间的话,我会提前说的。”
“好!”林祈眼睛一亮,“那我等你消息!”
沈望南笑着点点头,然后提起包离开。
林祈看着她背影消失在球馆门口,才像泄了气似地蹲下,朝顾行知招手:“兄弟,我刚是不是太急了?”
顾行知扛着球包走过来:“你再急就要说‘我请你吃夜宵’了。”
“可不嘛!”林祈叹气,“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管她怎么想,你先把球练好。”顾行知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真喜欢她,就别只盯着一句话的语气,多看看她为你留下的空档。”
林祈一怔,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出了羽球馆,夜风吹来,带走了身上的热汗。顾行知走在曾言之身侧,步调一致,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直到路灯下,他们一前一后地过马路,曾言之忽然轻声开口:“你朋友很认真。”
“他一旦喜欢上,就很认真。”顾行知顿了顿,“不过也容易受伤。”
“那你呢?”
“我?”顾行知偏头看他,眼神里浮着点笑意,“我比他慢热,但不容易放手。”
曾言之的脚步轻轻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没有回应,只是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曾言之忽然问:“你明天有空吗?”
顾行知挑眉:“你想干嘛?”
“想找人试镜。”曾言之的语气像是调侃,“你挺上镜的。”
“真找我拍?”顾行知眯眼,“你之前不是说你那是面向大众的品牌,不用素人模特?”
“是啊。”曾言之似笑非笑,“但你不是素人。”
“你这是在夸我?”
“是在聘你。”
顾行知轻声笑了下,抬头望天:“行啊,只要不让我穿奇装异服。”
“我保证。”曾言之点头,“简单干净就好。”
他们走到校门口,夜色沉沉,路灯在他们脚下拉出两道影子。顾行知忽然停下,转身看他。
“你为什么愿意为我破例?”
曾言之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慢慢道:“因为你有一种……很稀有的真诚。”
顾行知没说话,只是目光轻轻落在他脸上,像是在试图判断这句话的真假。最终,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了一句:“那明天见。”
晚上回到宿舍,林祈已经抱着电脑开始剪社团视频,顾行知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看他反复剪辑沈望南击球时的画面。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痴汉行为?”
“你懂什么!”林祈义正词严,“我要选最流畅的击球动作,发到公众号上宣传羽球社的魅力!”
“你就是魅力本人。”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林祈嘟囔一句,忽然顿住,“话说回来,今天你那朋友……”
“嗯?”
“他是不是看你的眼神有点不一样?”林祈眯着眼,“说话也挺关心的。”
顾行知没回答,擦完头发,走回书桌坐下。
“你不否认?”
“你不觉得他那种年纪,不会随便关心人吗?”
林祈咂舌:“好家伙,老狐狸遇上了小白兔。”
“你觉得我像白兔?”
“你倒不白,但你眼神清澈。”林祈摇摇头,“你俩都挺聪明,聪明的人感情都不简单。”
顾行知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琢磨他说的话。
宿舍的灯一点点暗下,夜深了,林祈戴上耳机开始剪辑,顾行知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曾言之说他“有一种稀有的真诚”。
可这世道里,“真诚”两个字到底值多少钱?他自己也没弄明白。
只是他知道,如果有人愿意记得你讲过的一个小细节,愿意不为利益破例一次,愿意在你不声不响的时候靠近一步……那他或许值得你回应一部分的认真。
第二天上午九点,顾行知如约到了那家熟悉的摄影工作室门口。
阳光正好,玻璃门后是昏黄灯光和稳稳忙碌的身影。
曾言之看到他,推门出来,递上手里一杯刚买的美式:“无糖,冰的。”
“你连我怎么喝咖啡也记得?”
“你说过三次。”曾言之淡淡,“我习惯听重点。”
“你听谁的重点?”
“只听你的。”
顾行知低头笑了,接过咖啡,步入那片他曾短暂停留过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