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 第1章 虚拟之下” 顾行知关掉宿舍顶灯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二十二分。 窗外一辆闪着远光灯的外卖车驶过马路,斜斜的白光投进来,打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摄影构图学》上。他没有立刻关掉电脑,耳机里还回荡着乐队主唱略带沙哑的声音,歌词有些暧昧: “你说我像一场无声的雨,落在你记忆之外。” 他点进社交软件的摄影话题榜单,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一只用奔溃表情抓着头的猫 【言之】:“逆光中拉远构图,反而让孤独感更强烈。” 这是一张暗调摄影作品下的评论,照片是一位网友在城市天台拍的黑白剪影。顾行知看了一眼照片,又重新看向那行评论。 字句很短,却有种让人想点进主页的魔力。 他点开了那个叫“言之”的主页。 没有自拍,没有日常生活,只有干净整洁的作品:城市街头、拱桥黄昏、破旧报刊亭、躲在塑料棚后看雨的老人。配图文字也简短,几乎都是类似“像秋天的停顿”“热气后面的世界”“等车的人不是等你”之类 顾行知没来由地产生了好奇。 他盯着对方最近的一组街拍看了两分钟,突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私信”。 他想了很久,最后发出一句话: “你拍照的时候,会先想好情绪,还是捕捉场景后才构思?” 等了几分钟,对方没回。他又加了一句: “我是大一新生,传播学院,主修影像方向,想要向您学习相关知识。” 他犹豫着是否该撤回,结果对话框“对方正在输入中”亮起。 【言之】:“先看光,再找人,情绪是后来的事。” 很短。 却恰恰是最符合顾行知心中答案的回复。 他们开始断断续续地聊天。 关于相机型号、胶片冲洗,甚至如何避免后期“调色破味”。曾言之几乎没有多余的语气词,句句精准。顾行知起初只是好奇,后来却开始期待每一次回复。 像慢慢破土而出的种子,每一个字都带着“生命力”。 但对方从不主动开话题,却也从不冷场。这个人文字不多,却句句落地,真的很踏实。 一天晚上,顾行知在宿舍练习拍球动作,练到浑身汗透,坐下时顺手发了张羽毛球馆的照片过去。 【行知】: 你也打球吗? 那边过了几分钟后回复: 【言之】:偶尔,下班会和球友约球。 不过我不太擅长社交。 基本都是球馆固定的几个朋友 顾行知笑了笑,心想:他是怕我打扰他? 他鼓起勇气,回了一句: 【行知】: 那一起试试?我不太会玩,但陪练还行。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 【言之】:地点你定。 顾行知顿时感觉心跳像羽毛球一样砸在地板上,弹起再落下,控制不住地乱。 周六那天,他提早半小时到了场馆。 站在羽毛球馆门口,他像个第一次去见网友的中学生,手心出汗,指尖摩挲手机屏幕,心里莫名紧张。 当他看到那个从馆口走进来的人时,心跳漏了一拍。 曾言之,比他想象中还要安静。 穿一身简单运动服,黑色短发利落贴在侧脸,神情平静,像是刚从工作中抽离出来,眉眼还带着思索残影。他身上没有摄影爱好者的浪漫气息,倒更像一个刚加完班的上班族——严谨、干净、甚至有些冷淡。 但就是这样的人,在光线扫过的时候,有种令人心脏发紧的气质。 顾行知冲他招手,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你来啦。” 曾言之点点头,看着他手里的球拍,轻声问: “你真不会打吗?” 顾行知一愣,笑着摇头。 “算半吊子,就是单纯喜欢。” “那我就放心了。” 第一球开始,顾行知就知道,这人不仅是摄影高手,球技也很不错。动作不快,但节奏把控极好,眼神永远落在球的前路上,不慌不忙,像在下棋。 顾行知追得气喘吁吁,曾言之却连汗都没怎么出。 打了两局,顾行知主动停下,笑得直喘: “你是不是……每件事都做得这么认真?” 曾言之拿毛巾擦了擦手,淡淡道: “如果可以不浪费时间,为什么要随便?” 顾行知愣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砸中了什么。 他坐在球馆边长椅上,看着曾言之喝水的侧脸,阳光从天窗落下,在他头顶打出细碎的影子。 那一刻,他有种奇怪的预感——这场认识不会只是一次羽毛球约战。 他的青春里,好像突然闯进了一道光。 顾行知靠在椅背上,看着曾言之用毛巾拭汗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原本以为社交软件的对话只是短暂的文字邂逅,像浪打在岸边——来得快,也退得快。 可现在,曾言之就站在他面前,离他不到三米的距离,真实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你真的平时都一个人打球吗?”顾行知问。 曾言之看了他一眼,声音平稳:“偶尔会约人,但不多。我不太擅长跟人磨合。” “我们玩的还可以。”顾行知对他说。 曾言之没有立刻接话。他把毛巾叠起来放进包里,才慢慢说: “你是第一个约我线下见面的网友。” 顾行知手上一顿。他没想到这人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是吗?”他笑着抬头,“那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 “你倒不怕危险。”曾言之语气平静,却听不出是在调侃还是认真的提醒。 顾行知摇摇头:“我这么大一个人。我有判断能力,也信直觉。你不像坏人。” “你不觉得,我可能只是隐藏得很好?” 顾行知盯着他几秒,眼睛弯弯地笑起来:“那我也认了。” 曾言之微微一怔,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答。下一秒,他别过头轻轻地笑了一声,很淡,像风吹过一页纸。 可能只是,在阳光照着地板的午后,你发现对方笑起来的时候,世界好像就这么静了一瞬。 打球结束后,他们去吃了附近的小馆子。 顾行知没太讲话,一方面是真的饿了,另一方面他知道,有时候安静也是一种默契。 曾言之吃饭的动作很规整,像他打球时一样,从容有序。顾行知边看边在心里想:如果他是建筑,那一定是日式庭院那种,线条利落,格局安静,甚至连落叶都落得整齐。 “我记得你读传播学?”曾言之终于主动开口。 顾行知点头:“嗯,大一。你呢?摄影是副业?” “不是,我是建筑师。”他顿了顿,像是在预判顾行知的反应,然后才慢慢补了一句,“项目经理。” 顾行知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我猜过了,”他说,“你发的照片里,透视线太整洁,结构感特别强。” 曾言之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第一次有了些许欣赏意味:“你观察得挺细。” “我对你很感兴趣。”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连顾行知自己都愣了一下。 可话说出口了,他就没打算收回。 他就是想让对方知道。 他从来都不擅长装作若无其事,也不打算在这份关系里退缩。 曾言之没有回应,只是垂下眼睛,把最后一口饭咽下。 安静又慢。 那种慢,不是犹豫,是一种,带着重量的控制。 饭后两人走出餐馆,阳光正好。 顾行知的影子和曾言之的影子,在路边铺开的水泥地上被拉长,靠得很近。 顾行知掏出手机的微信,二维码摆在曾言之面前。加个微信吧,曾老师,这样约球联系方便点。 一阵风轻轻吹过,吹起顾行知的发梢,岁月正好,且值年少。 初尝试,求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虚拟之下” 第2章 剧本演绎 初春的风微凉,但在那家校外的球馆,热意未散。 还行吧?”曾言之低头瞥了坐在地上的顾行知一眼。 “很久没打,最近都在忙着健身和学校的事,不过这样打一场恢复恢复还不错。”顾行知笑了笑,耳尖却红着。 “那今天就先这样吧” 曾言之走近网前,蹲在另一侧坐着的顾行知眼前。 顾行知一听,立马起身,做好架拍的姿势。“不行不行,我还没打够” 曾言之挥了挥手上的拍,走到顾行知的斜对场,他们又打了一个小时。 并肩走出球馆时,阳光正好,落在曾言之的侧脸上,将他眼角的细纹与睫毛都晕染出一种近乎温柔的质感。顾行知默默地看了几眼。 曾言之没说什么,只朝不远处的一家面馆努了努下巴:“这家不错,去吃点?” 顾行知点头,心跳得莫名有些快。 小店不大,木质桌椅贴着白瓷砖,飘着淡淡葱油香。两人靠窗而坐。曾言之点了招牌面,顾行知要了牛腩,热气升腾间,气氛竟有几分静好。 “你平时也自己做饭?”顾行知拿着筷子,若无其事地问。 “偶尔,有时间的时候。”曾言之顿了顿,“大部分时候都点外卖。” “那挺不健康的。”顾行知嘴一张,说完才意识到不太合适,忙补上一句,“我也差不多。” “你宿舍能做饭?” “偷偷用个电锅,煮点面而已。”他笑。 曾言之没说话,低头夹面,一边吃,一边听顾行知随意聊起室友、课程、教授八卦。少年讲得生动,眼睛亮闪闪的,像春天新涨的湖面,能轻易把人吸进去。 曾言之本不擅与人亲近,但此刻却意外地不排斥这些“日常琐事”的闯入。甚至,有那么几次,他听着听着,会忽然忘了嘴里的咸淡,只望着眼前的人发愣。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顾行知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 “没什么。”曾言之收回视线,“你挺能聊的。” “我……也就和你。” 话说出口,他低头咬了一口牛腩,想用咀嚼掩饰这句带有真心的话。 曾言之没接。 吃完饭已将近黄昏。外头阳光泛起一点金红,斜斜照在街口的梧桐叶上,泛着微光。 顾行知像是随意问的:“你接下来……忙吗?” “回去改点东西,明天有会。”曾言之看了看手机,“你呢?” “也是,我也有课。”他停了停,又道,“不过今天挺高兴的,谢谢你来。” “我也挺意外的。”曾言之笑笑,语气难得轻松,“你和那些摄影的照片看起来不太一样。” “哦?” “照片文静,真人……更跳脱一点。” 顾行知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你夸人都这么别扭的吗?” “可能吧。” 他们并肩走到地铁口,风从地下通道吹上来,有点凉。顾行知拉了拉帽衫,目光往地下一瞥,又收回来。 “那我走了?” “嗯。” 没有握手,没有挥手,只有一眼——他走下去时,回头看了一下曾言之。 后者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神色淡淡,但眼里藏着点什么。 像春天才刚刚发芽的一点绿,轻轻掀开了心湖的涟漪。 地铁开动时,顾行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耳机里是他昨晚循环的歌。 歌词唱:“你出现的那天,春天比往常都长。” 他没笑,也没多想,只是盯着车窗外愈来愈远的站台—— 人总是会不自觉地靠近光。 顾行知也不例外。 哪怕那束光只是透过社交软件的一行文字,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顾行知会在课余拍照时,把作品发给曾言之看;曾言之也偶尔会点评几句,依旧简短,却不敷衍。 有一次,顾行知拍了一组老城区街道的照片,黄昏斜阳,楼道里有个小女孩坐在老式铁门前画画。他调了暖调,压低了曝光。 发过去后,他原本只是想听一句“还行”或“色彩过重”,没想到曾言之回复: @言之:“她的手撑着下巴,光线斜切她的背后,那不是等待,是被遗忘。” 顾行知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像是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按了一下。 “你很会看。”他回。 那边很久没有动静。 直到晚上十点半,才收到一条回复。 【言之】:“因为我经常是那个等不到人的。” 顾行知怔了一下。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不是只是沉稳冷静,更像是习惯了独自消化所有情绪,然后留给世界一个整洁的外壳。 三月的校园,樱花和栾树交错盛开,风一吹就像下雪。 顾行知站在操场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对话框。 【行知】:你下周有空吗? 【行知】:我这边影像课要拍短片,缺个成熟稳定的角色…… “这是我新写的一个剧本短片。城市调性,偏文艺一点。” “主角是一个年少成名的设计师,年轻时光鲜亮丽,但他混圈子混久了,什么人情冷暖都见过了。某天,他一个人去喝咖啡,原本只是想躲清静,结果遇到一家有点特别的咖啡馆。” 【言之】: 特别在哪? 【行知】: 调饮师很有个性,不卑不亢,说话锋利,但有自己的一套哲学。比如——‘人生太甜腻会腻,太苦又难以下咽,所以需要微糖,刚好温热,不烫不凉’。 【行知】: 没有明确的感情线,不告白不拥吻,只是两个人在不同世界里撞个满怀,然后互相留下点印象……你愿意演调饮师吗? 【言之】: 你先把完整剧本发给我,我们约个时间点尝试一下。 曾言之拿着剧本,在周六出现在了顾行知所在的排练教室。 他穿得一如既往干净整洁,黑衬衫袖口挽起,拿着一个保温杯,还夹着剧本的打印本。 “我这几天看了一遍,你写的对白蛮有意思的,但节奏太干净了。”他放下杯子,“可以加点留白。” 顾行知正蹲在地上给道具咖啡机缠电线,闻言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雀跃,“你愿意排练?” 曾言之点头,“我试试看吧,剧本我没全背,你得帮我搭台词。” 他们在一个不大的空排练室里对戏,窗外是傍晚温暖的光线。 顾行知一边帮他调整站位,一边像导演一样碎念:“你这句台词可以再自然一点,你不是在朗读,你是在说一件你自己相信的事。” 曾言之把剧本放在一旁,皱了皱眉头:“你不如演给我看。” 顾行知一愣,随后真的照做了。他没有演主角设计师,而是演了调饮师那句他最喜欢的台词: > “你不觉得人和咖啡很像吗?越是入口温柔的,后劲越长。” 他说得慢,又带点少年试图掩饰认真时的轻松感。 曾言之在他说完后,静了几秒,嘴角抿出一点笑意:“调饮师这个身份,是不是;你对自己的向往。” 顾行知没否认:“我大概希望自己能是那样的人。” 排练时,他们有时争执,有时默契。曾言之的台词节奏很好掌握,但总觉得少了点情绪,顾行知耐心地一遍遍调整视线角度,还用手机记录画面构图。 中途灯管闪了一下,顾行知爬上去检查电源,曾言之在下面帮他扶着梯子,两人不说话,只听见灯光嗡鸣的细响和楼上传来的走动声。 顾行知在上面轻声说:“曾老师,谢谢你啊” 曾言之仰头看他,微微眯了下眼,被光线晃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几秒,他把手从梯子上松开一点:“拍完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喝杯真的咖啡。” 顾行知低头看他,那一瞬间眼睛里好像藏着光:“你不怕我又给你写一个新剧本吗?” 曾言之语气懒散:“那得看下一次,你想写什么样的遇见。” 第3章 靠近一点 清明假期过后,春天像是一下子成熟了。 顾行知站在教学楼天台上,阳光拂过他的发顶,带着泥土和槐花的气息。他举着相机,对准远处斑驳的教学楼与高低起伏的人影,按下快门。 啪嗒—— 又是一张他满意的光影构图。 “你拍这些干嘛?”室友林祈站在一旁,捧着从小卖部带回来的冰饮,伸手挡了挡镜头,“我们不是拍短片吗?你净顾着取景了。” “你不懂,”顾行知没看他,“短片得从情绪开始,光就是情绪。” 林祈翻了个白眼:“那我和学姐的情绪怎么办?” 顾行知这才把镜头从目镜上移开,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们昨天还聊了三十分钟羽毛球拍柄的握感?” “那那那那我不是我一直在找话题嘛,我是想约她练球——”林祈顿了顿,有点泄气地嘀咕,“但她今天又说社团太忙。” 顾行知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他当然知道林祈追的那位,是羽球社里出了名的“白玫瑰”——沈望南,高冷、礼貌、没空,但总能让人误以为自己“差一点就行了”。 “你就继续聊球吧,至少你俩有共同话题。”顾行知拍拍他肩,“不过下周的拍摄别忘了,你要演主角小时候。” “啊?不是说找演员了吗?” “预算不够。”顾行知耸耸肩。 林祈哀嚎:“你就不能让那个‘言之’来演两个版本?” 顾行知没说话,低头把照片传到电脑里,一张张挑选。 那一组里有他前几天和曾言之试拍时留下的画面。 曾言之穿着干净的浅灰色衬衫,站在光线透进来的咖啡馆窗边,手里拿着一本剧本,头微微侧着,眉宇间有一瞬松弛的宁静。 顾行知在那一刻按下快门。 那不是摄影课的任务照片,但他把那张调了个色,打印出来贴在了桌前。 他很少把人贴在墙上,但那一张不太一样。 周五傍晚,曾言之准时出现在艺术楼三楼的排练教室。 顾行知从走廊那头看见他,赶紧迎上去,“你真的来了。” “我说了会来的。”他手里还拿着上次那份剧本,脚步干净利落。 教室里已经布置好简单场景,一台旧咖啡机、两把椅子、一盏带些旧灰的黄光台灯。 “今天主要是试镜调饮师第二场的对白,我写了点新台词,”顾行知翻出笔记本,“想听听你的意见。” 曾言之接过看了看,语气照旧清淡:“比上次更放松了。” “你上次不是说太干净了吗,我就往生活感写。” “不错。”他说完这句,就低头翻到下一页,“从哪一段开始?” 顾行知指了指布景位置:“你坐这儿,我从设计师那边走过来。” 排练开始前,教室一角的水壶还在咕嘟咕嘟烧水,窗外天色还未全黑,泛着淡青的灰蓝。 顾行知第一次看见曾言之“入戏”的样子。 他不像一般非专业演员那样拘谨,也不是舞台腔。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会用眼神准确地看住对方,那种定住的感觉,让人忍不住也想认真回应。 有一段台词是调饮师说的:“你是那种一眼看过去没什么,但坐下来就想继续聊的类型。” 顾行知对完那段,停顿了下,没接词。 曾言之抬头看他:“怎么了?” “你说得太认真了,我……有点出戏。”顾行知别开脸,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像真的有人这么对我说话似的。” “我以为这段你是写给调饮师的。” 顾行知看着他笑了下,没回答。 两人对戏一个多小时,教室灯光逐渐暗了下来。 曾言之提议先停一下,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气。 “这段戏之后,你打算怎么剪?”他问。 “加一段街景。”顾行知也走过去,跟他并肩站着,“我想用我们学校外面那条梧桐路来拍,傍晚的光线刚好。” “你一个人拍吗?” “林祈帮忙拿反光板,”顾行知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有空也可以一起去看看。” 曾言之转过头,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那天之后,他们的联系变得更频繁了一点。 拍摄场景、试镜笔记、灯光建议、剪辑软件bug……偶尔也掺杂一两句不经意的对话。 【行知】:你今天下班了吗? 【言之】:刚到家。你还在实验楼? 【行知】:对,器材太重,搬了一下午。现在坐在天台上吹风。 【言之】:你真喜欢那块天台。 【行知】:因为够高,可以安静地看整个城市,也可以幻想以后在哪里有家。 【言之】:…… 【言之】:你会拍成毕业作品吗? 【行知】:可能吧,但我现在更想拍成一段很特别的回忆。 那之后有几分钟的沉默。 然后他看见曾言之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办公桌上的一个小玻璃杯,里面泡着茶,光影从旁边斜落下来。 【言之】:你不是唯一会拍光的人。 顾行知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嘴角慢慢弯起来。 再一次正式见面,是在顾行知学校组织的摄影展览上。 学生作品展示厅里人来人往,作品挂在白墙上,编号整齐,一张张光影、人物、风景,编织成一代年轻人眼里的世界。 顾行知的那张“调饮师在窗边”的照片也在展出。 当曾言之走到那面墙前,和照片里的自己对视时,他第一次认真看了很久。 “这张你取名叫《刚好》?”他问。 “对,”顾行知站在一旁,嘴角扬起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曾言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灯光下,看着那张照片里的自己——眉眼安静,眼神微沉,像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良久,他才道:“挺好的。” “哪里好?” “刚好让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温柔一会儿。” 顾行知没说话,只轻轻转头看他。 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不需要太多台词,也可以慢慢喜欢一个人。 像光落在肩上,不热,却刚好暖。 天气放晴的那个周末,顾行知约了一小组人去学校郊外的老工业区取景拍摄。 那是一片废弃的老厂房,红砖墙体斑驳,窗框锈蚀,阳光穿过破碎的玻璃在地面洒下一片片斑影。是他一早就看好的场景,氛围感十足,却偏远得要命。 “你这是拍片还是考验友情?”沈望南站在一旁,一身运动装,抱着保温杯,眉头微蹙,“林祈把我拖来的,结果你说要拍一下午?” 林祈跟在她身后,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也没想到你真来……” 顾行知笑笑,把三脚架立好,“没你们,我一个人还真搞不定,待会儿吃饭我请。” 沈望南倒也没有真的计较,找了块干净的砖堆坐下,拧开水杯喝了一口。 曾言之则略晚几分钟赶到。 他换了身偏街头风格的便装——深蓝色的牛仔外套搭黑色宽裤,不同于以往干练的办公室穿着,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顾行知第一眼看到他,有点怔了一瞬。 “你这是……”他指了指他的穿着,“配合角色转型?” 曾言之淡淡笑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调饮师也该有点烟火气?我就试试。” “我不是说你本人要演——”顾行知笑得停不下来,“但你这样……其实也不错。” “那我能算半个正式演员了?” “你已经是‘最佳镜头适配者’。”顾行知收起笑,抬手为他整理了下领口,“好了,现在你是今天最上镜的角色。” 取景拍摄很快进入正轨。 顾行知在镜头后忙得不亦乐乎,曾言之配合地走位、试镜、背对白。比起之前的排练,这次更多的是实景调整,对光感、色温、环境氛围都提出更高要求。 间隙时,他会走到顾行知身边,看他剪辑预览片段。 “这一段……可以再压一点色。”曾言之指着一帧画面,“让人物和背景的情绪差异更明显。” “你是学这方面的?” “不是,只是我平时拍产品图的时候,也习惯修图。” 顾行知转头看他,眼神带了点笑:“你工作也要讲情绪感?” “当然。产品照能不能打动人,和咖啡能不能入口一样重要。” 这句话落下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轻淡的光芒。 顾行知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回了电脑屏幕。 林祈拖着一瓶冰可乐坐在角落打游戏,沈望南翻着随身带来的书,偶尔看一眼他屏幕上打得飞起的游戏画面。 “你整天打这个不累吗?”她问。 “打完就轻松了,”林祈叹口气,“不然我脑子老在想你……” 沈望南没搭话,只是翻了一页书,嘴角却有一点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你刚才灯架搬得挺快,”她忽然开口,“你练过?” “啊?”林祈怔了怔,“没有啊,是你在旁边看着,我不好意思搬太慢……” 沈望南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但气氛,好像融洽了一些。 傍晚时分,拍摄收尾。 最后一个镜头是曾言之站在落日余晖下,拿起一杯旧陶瓷杯假装调饮,镜头由远至近,穿越布满灰尘的窗棂,定格在他抬眸望向远方的神情上。 顾行知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心头忽然一动。 那种动,不只是拍摄的完美定格,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拍到了”。 更像是,他突然看见了曾言之藏得很深的那部分自己。 晚上回学校的路上,顾行知坐在副驾,曾言之开车。 两人沉默了一路,车里放着很轻的BGM,是顾行知喜欢的独立民谣。 直到红灯前停下时,曾言之忽然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拍这些东西的?” 顾行知偏头看他:“高一。那时候心情不好,爸妈吵架,我一个人跑到顶楼拍天,拍着拍着就不难过了。” 曾言之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他继续问:“你爸妈现在……还好吗?” “离了,但彼此轻松了,也算好吧。”顾行知轻描淡写地笑笑。 “你看得挺开。” “看不开也没办法。”他顿了顿,又笑,“不过,我现在拍东西已经不是为了逃避了。只是……我想留下一些东西。” “留给谁?”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安静了。 良久,顾行知靠在车窗边,目光望着城市灯火:“留给愿意相信的人吧。” 红灯变绿,车子缓缓启动。 曾言之没有再追问。 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悄然收紧了一分。 那天夜里,顾行知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新图。 是一张逆光剪影,人物立在橘黄余晖中,模糊却安定,像是站在时光深处的人。 配文只有一句话: “慢慢来,也挺好。” 点赞最多的是林祈,其次是一个备注名叫【Z·Yan】的点赞。 评论里沈望南淡淡写了一句:“技术不错,取景很好。” 林祈连忙跟上:“你看的是技术?我看的是气氛啊!” 顾行知坐在床头笑出声。 而曾言之,也在深夜的另一端,看着那条动态,屏幕上的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淡淡笑意。 他默默点了保存。 这一次,他想,或许可以不那么快,但可以认真地,一点点靠近。 第4章 聘书 午后的风从教学楼的长廊一侧吹进来,带着暮春才有的草木味道,暖洋洋地拂过顾行知桌面上摊开的练习册。他抬眼,看着窗外不远处晒太阳的猫,手里转着那支自动铅笔,却迟迟没在题目上落笔。 “你再不走,下次图书馆的位置我可不替你抢了。”林祈趴在前排椅背上回头看他,脸上写着“我都等了半天你还不快点”。 “不是说三点才集合?”顾行知抬手看了眼手表,慢悠悠合上练习册,“你今天这么积极,是学姐约你?” “也不是……”林祈撇嘴,但一想起沈望南今天主动在群里说“有空可以一起约练”,他就又坐不住了,“反正你动作快点,打羽球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主力。” 顾行知没应声,只是站起来拉拉运动服下摆,背上球拍包,朝林祈走去。他神情不紧不慢,但步子迈得干净利落。 羽球馆外,阳光正好。 沈望南已经提前到了,站在馆前树荫下,正侧身同另一个社员聊天。她穿着简单的运动T和短裤,但姿态利落,马尾一束,露出清爽的额头和脖颈,整个人像是沉静午后里一道风景。 “我靠,我靠……你快看她今天。”林祈小声在顾行知耳边碎碎念,“她那个耳钉我见过,是那种需要预约的小店定做的……她是不是今天特地打扮过的?” “说不定是为了比赛。”顾行知偏头提醒他,“你还是先别太多想。” “你不懂!”林祈有些苦恼,“她刚才在群里问的是我有没有时间……不是问全员。” 顾行知笑了笑:“你开心就好。” 他们一进羽球馆,社员们已经陆续开始热身。今天是周五下午,自由练习时间,顾行知到的时候被分配和沈望南一组,林祈则和另一个男生搭档,满脸不情愿。 “你不是要表现给学姐看?”顾行知打趣,“现在可好,被人看你连球都接不住。” “别说话!”林祈咬牙切齿,“我等会儿就让他见识什么叫‘杀球如风’。” 事实证明,他的杀球没有风,只有风中凌乱。 一轮练习结束后,顾行知和沈望南坐在边上休息。 “你打得越来越稳了。”沈望南打开水杯,“是不是找了人练?” “没有。”顾行知轻声说,“就是最近状态好点。” 沈望南转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浮在眼尾:“你比林祈更适合当主力。” “他擅长的是热情,不是技术。” 沈望南笑出声来:“你说话一向这么客气?” 顾行知耸耸肩,没否认。 正说着,羽球馆的门被推开,顾行知不经意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曾言之。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休闲衬衫,外套搭在手肘,肩上是淡蓝的环保布袋,一只手提着几瓶水,显得格外突兀却又莫名自然。他进来时目光在人群中一掠,很快落到顾行知身上。 顾行知下意识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 曾言之把水放在地上:“林祈喊我给你们带水。他的社团群打错名字了,把我拉进来了。” “我倒是没注意,不过这事也像他的风格。”顾行知挑眉。 沈望南这时候起身,过来打了个招呼。 曾言之也朝她微笑致意,神态克制而得体。沈望南回了个礼,便识趣地没多问什么。 他们坐在角落,曾言之打开瓶盖,递给顾行知一瓶:“你看起来气息有点乱,是不是上场太久了?” 顾行知接过,喝了一口水,嘴角低低勾起:“你要不要当我私人医师?” 曾言之低笑出声:“按小时算。”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忽然有种若有若无的张力。 顾行知眼神一敛,转开目光,问:“你什么时候回的公司?” “前天。”曾言之靠在墙上,“这次时间短,林苒直接派我去会客户。” “林苒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很强的上司?” “嗯。”他点头,“她做事很果断,是我见过最清醒的职场女性。” “你挺敬重她的。” “她值得。” 他们之间的交流,不疾不徐,像是安静流淌的河水。顾行知偶尔会挑眉轻问,而曾言之总是能稳稳接住,像是一种自然形成的默契。 而另一边,林祈训练完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看到他们并肩坐着,愣了一下。 “你们聊什么呢?”他装作不在意地问,目光却落在顾行知手里的那瓶水上。 “我看你不是想问聊什么,你是看上我手里的水了。”说罢顾行知掏出袋子里的水,丢给林祈。 林祈小跑着到沈望南的身边,递上了这瓶水。 顾行知察觉到了他的状态,悄声跟曾言之说:“你看他这样,。” 曾言之低声回应:“像是小弟在给山大王献宝。” 两人相视一笑。 羽球馆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训练结束时,天边已经被暮色晕染得发红,空气里带着球馆特有的汗水和塑胶味混合的热气。 社员们三三两两收拾器材,陆续往外走。林祈等到沈望南一个人整理背包的时机,才故作镇定地走过去。 “沈学姐,今天的杀球,是不是还行?”他小心地开口,语气尽量轻松,但耳根还是红了一圈。 沈望南抬头看了他一眼:“嗯,比上次有进步。” “那你下周还来练吗?”林祈忍不住问,“要是来的话……可以一起打。” “我尽量吧,下周排课有点紧。”沈望南把水瓶塞进包里,又顿了顿,“不过有时间的话,我会提前说的。” “好!”林祈眼睛一亮,“那我等你消息!” 沈望南笑着点点头,然后提起包离开。 林祈看着她背影消失在球馆门口,才像泄了气似地蹲下,朝顾行知招手:“兄弟,我刚是不是太急了?” 顾行知扛着球包走过来:“你再急就要说‘我请你吃夜宵’了。” “可不嘛!”林祈叹气,“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管她怎么想,你先把球练好。”顾行知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真喜欢她,就别只盯着一句话的语气,多看看她为你留下的空档。” 林祈一怔,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出了羽球馆,夜风吹来,带走了身上的热汗。顾行知走在曾言之身侧,步调一致,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直到路灯下,他们一前一后地过马路,曾言之忽然轻声开口:“你朋友很认真。” “他一旦喜欢上,就很认真。”顾行知顿了顿,“不过也容易受伤。” “那你呢?” “我?”顾行知偏头看他,眼神里浮着点笑意,“我比他慢热,但不容易放手。” 曾言之的脚步轻轻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没有回应,只是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曾言之忽然问:“你明天有空吗?” 顾行知挑眉:“你想干嘛?” “想找人试镜。”曾言之的语气像是调侃,“你挺上镜的。” “真找我拍?”顾行知眯眼,“你之前不是说你那是面向大众的品牌,不用素人模特?” “是啊。”曾言之似笑非笑,“但你不是素人。” “你这是在夸我?” “是在聘你。” 顾行知轻声笑了下,抬头望天:“行啊,只要不让我穿奇装异服。” “我保证。”曾言之点头,“简单干净就好。” 他们走到校门口,夜色沉沉,路灯在他们脚下拉出两道影子。顾行知忽然停下,转身看他。 “你为什么愿意为我破例?” 曾言之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慢慢道:“因为你有一种……很稀有的真诚。” 顾行知没说话,只是目光轻轻落在他脸上,像是在试图判断这句话的真假。最终,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了一句:“那明天见。” 晚上回到宿舍,林祈已经抱着电脑开始剪社团视频,顾行知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看他反复剪辑沈望南击球时的画面。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痴汉行为?” “你懂什么!”林祈义正词严,“我要选最流畅的击球动作,发到公众号上宣传羽球社的魅力!” “你就是魅力本人。”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林祈嘟囔一句,忽然顿住,“话说回来,今天你那朋友……” “嗯?” “他是不是看你的眼神有点不一样?”林祈眯着眼,“说话也挺关心的。” 顾行知没回答,擦完头发,走回书桌坐下。 “你不否认?” “你不觉得他那种年纪,不会随便关心人吗?” 林祈咂舌:“好家伙,老狐狸遇上了小白兔。” “你觉得我像白兔?” “你倒不白,但你眼神清澈。”林祈摇摇头,“你俩都挺聪明,聪明的人感情都不简单。” 顾行知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琢磨他说的话。 宿舍的灯一点点暗下,夜深了,林祈戴上耳机开始剪辑,顾行知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曾言之说他“有一种稀有的真诚”。 可这世道里,“真诚”两个字到底值多少钱?他自己也没弄明白。 只是他知道,如果有人愿意记得你讲过的一个小细节,愿意不为利益破例一次,愿意在你不声不响的时候靠近一步……那他或许值得你回应一部分的认真。 第二天上午九点,顾行知如约到了那家熟悉的摄影工作室门口。 阳光正好,玻璃门后是昏黄灯光和稳稳忙碌的身影。 曾言之看到他,推门出来,递上手里一杯刚买的美式:“无糖,冰的。” “你连我怎么喝咖啡也记得?” “你说过三次。”曾言之淡淡,“我习惯听重点。” “你听谁的重点?” “只听你的。” 顾行知低头笑了,接过咖啡,步入那片他曾短暂停留过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