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恒的洒金请帖突然生出一道火焰,在空中现出府邸样图:"未时三刻,天池畔恭候。"落款处朱砂却化作他施礼的模样。
问茶忽然掐诀冻住漫天火焰,眼底流转的星河竟与凌霄殿檐角的璇玑玉衡遥相呼应。他广袖轻扬,指尖凝出太极两仪图,似在解释:"天地之道,盈虚相济。下界草木若得千年灵气,便要生出精怪祸乱人间。"他袖中飘落的灵麦忽化作《黄帝阴符经》残页,上书"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我抚掌而笑:"如此说来,紫徽帝君倒似个修枝剪叶的园丁?"话音未落,窗外琅玕竹无风自折,惊得玄鹤衔来避雷符贴在窗棂。
问茶眸中忽现周天星斗运转之象,执我手腕的力道暗合二十八宿方位:"聂容可知,仙界交友讲究三合六冲?"他掌心浮现的命盘上,“我二人的仙格呈朱雀犯紫徽之相,却是与定宁天大大的不吉!”
我将手拍打在他手心,一瞬间颇有共鸣,“正解!确实犯冲。”
问茶广袖忽卷云气,指尖飞羽纹若隐若现:"此去瑶池,还是由我相伴为……"话音未落,不远处奉左童子怀中扫帚"咔嚓"折断,惊得檐角玄鹤衔来避雷符贴在他额间。
“无妨!”抬脚迈过门槛,问茶欲备相送。“你仙体初愈,不可妄动。”
“我们可以代劳。”正在扫洒的奉左迎右忽然齐声唱喏,宽大的袖管里飞出引路幡。那幡面绣的北斗星图缺了天枢位,活似被哮天犬啃过。不愧是方偏门的童子,用的法宝都是陈旧不堪的。
"使不得!"广袖卷起罡风,不巧将引路幡糊上了问茶的脸,我讪讪道:"上次见他二位引新晋神将游园,硬是把弑仙境说成是凌霄殿偏门。"
问茶知我技艺不精,丝毫不做计较,抬手取幡时袖中忽飘落半片焦糊的黄符,其上朱砂写着“……飞升之劫"。他未觉察,还欲再言,子恒的传音铃自云端坠下,铃舌竟是个缩小的捆仙索:"聂兄再不来,百花神女的驻颜丹可要过火候了!"
施施然出了门,大片祥云过处,广袖鼓荡如扯帆破浪。岂料诡异罡风乍起,手中金帖端的是自作聪明,竟化作颙鸟,扑棱棱将前方云阵啄出个窟窿。但见下界山河豁然入目,堪似老君丹炉里蹦出的火炭,惊得我三魂七魄险些离体西去。
"无量天尊!" 掐诀欲唤护体金光,却捏出个灶王爷祭灶的手印。腰间仙玉坠应声炸裂,迸出的青烟竟凝成"畏长空"三个篆字。
恰在此时,西方飘来朵愁云惨雾,上坐个瞌睡的土地公。如见救命稻草,探手揪住他腰间五色穗,岂料扯落半幅《地祇律令》。那老儿大吃一惊,龙头杖挥出个巽风阵,反而惨遭反弹将自己眼睛糊的睁不开,一头倒栽向东海。
危殆间忽忆《云笈七签》载的"凭虚御风"术,奈何念咒时口齿打颤,将"天地玄宗"唱成了"天塌地轰"。下方巡海的夜叉见状,竟掏出蚌壳笔录入《笑林广记》,标题赫赫:"飞仙半空耍醉剑,龙王抚掌叹奇观"。
罡风裂帛间,忽有冷香沁髓袭面。我如八爪鱼般缠附来人脖颈,鼻尖抵着绣有暗纹的衣襟猛嗅,双方心跳似鼓,这味道,隐约在哪儿闻过。
“后来如何?”三双仙目如庙里怒目罗汉般圆睁,子恒掌中玉盏忽生裂纹,威越腰间量天尺"咔咔"作响,盛行袖里星盘竟转出个"窥"字。
"小仙当真不晓..."话音未落,威越突然掏出《仙史札记》,朱笔在"聂容"条目下狂书"七窍流血式御风术"。盛行袖中飞出三十六枚铜钱,落地竟摆出"厚颜无耻"卦象。
子恒忽以折扇抵额:"莫非是专司渡劫的轮回星官?上月他救那跃龙门的飞鱼..."话到此处,他广袖中跌出块反光碎片,映出他幼时偷啃月老胡须的腌臜样。
"是卯时值岁的太阴元君?"威越翻着《值神谱》插话,"她上月刚把捣乱的巨灵神踹下弑仙境..."话音未落,他腰间玉带扣迸出火星,原是量天尺抵在我心口,它能测出是否说谎。
正僵持间,盛行袖中星宿图忽化作水墨丹青:画中救星背影缭绕着天界独有的琅嬛雾,足下祥云竟凝成"多管闲事"四字。子恒折扇"啪"地展开,扇面题着"见义勇为者,定宁天罚俸三百载"。
他们自顾说笑,我却再次回忆救我是谁,那时忽觉左眼刺痛——原是慌乱中把空中飞沙揉进了眼睑,抬眼但见《惦琴》仙府的匾额,身边空无一物。
白玉拱门忽生异象,惦琴两侧天将甲胄上的狴犴纹竟活了过来,龇牙咧嘴道:"何方宵小擅闯惦琴,还不速速离去。"
“我乃方偏门飞仙,特前来惦琴赴约。”
话音未落,便听到两声嗤笑,“哈哈哈,子恒小君何时交过低阶飞仙为友?再不离去,休怪我双将无情。”
怀中金帖突然迸出金芒,照得狴犴缩回甲片瑟瑟发抖。
"原是候颜飞仙驾临!" 左侧天将瞬息换了副面孔,谄笑间额间天眼淌出琼浆,"小将这就唤十二鲛女铺桥相迎。" 右侧那位更绝,反手掏出昆仑镜照了照我周身衣冠,镜中竟显出子恒亲绘的"贵客"符印。
踩着他们现折的琅玕竹阶入门时,闻得身后私语:"这位莫不是寂空崖那位..."话音戛然而止,似是有人掐了禁言诀。抬眼望见"惦琴"匾额下悬着柄断弦混沌琴,琴身刻纹竟与问茶束发的飘带如出一辙。
穿过九曲回廊,忽见子恒倚在千年紫藤幻化的软榻上,仪态慵懒随意,他身侧盛开的优昙婆罗花突然口吐人言:"三日前紫徽帝君新颁《迎客令》,冲撞贵客者当替一品堂童子捣药百年..."
话音未落,门外狴犴的讨饶声已随捆仙索破空而来。子恒广袖轻挥,将那二兽化作雕像镇在府门前:“帝君新令还是得修,像如此不长眼又多舌的,就该在门口目不转睛瞧上一百年,好好涨涨见识。”
回忆作罢,凉亭内忽起罡风,威越乐呵呵地送了我一个宝物,竟是个雕着饕餮纹的青铜匣。但见匣盖自启,内中蹦出艘玲珑画舫,舷窗嵌着异兽眼珠所炼的照妖镜,船头悬的引路铃竟是昴日星官褪下的鸡距所制。
"仙友畏高,此物名唤渡厄舟。"威越指尖符纹亮起,渡厄舟霎时化作巴掌大小,"按《仙律》记载,乃百花神女采花所用,翻山越岭不在话下…”不待说完,子恒已掐诀令其变作绣鞋模样,鞋尖还缀着月老殿顺来的合欢铃。“还可穿在脚上跑,就是太花哨了。”
盛行广袖翻卷间,星辉凝成水墨戏本:"上月北冥鲲鹏偷懒,便是乘此舟化作芥子畅游天河。"画面中巨鲲正用尾鳍拍打船舷,活似下界赌坊摇骰子的老赌棍。
接过舟船时,檐角玄鹤突然口吐真言:"三百年前紫徽帝君乘此舟巡视寂空崖..."话音未落,子恒眼神迸出禁制,将玄鹤化作石雕。众仙皆作无事发生,我也不好深究。
"妙极!"子恒醉眼乜斜着夺过宝舟,竟将其变作恭桶模样,"聂兄日后御此物遨游三界,保管四海龙王都要退避三舍!" 桶盖开合间飘出瑶池琼浆香,惊得盛行袖中星盘转出个"秽"字。
威越扶额苦笑,量天尺在青玉案刻下"暴殄天物"四字。忽见宝舟底部隐现"帝君同款"的蝇头瘦金,墨迹竟与定宁天朱批如出一辙。
子恒酒杯倾洒,盛行指尖星火忽化作净衣咒,将子恒泼的酒渍凝成烟雾:"此舟经过改造,最妙处在于..."他故意顿住,引众人看向舟底——那里镌着行小篆:"乘之若触天威,自会载客直入黄泉。"
唯有拜服二字方能表述当下心境。
威越抚着宝物叹道:"当年为炼成此物,险些被老君丹炉烧了眉毛。"话音未落,他鬓角忽窜出三昧火苗,原是说到激动处勾起旧伤。
假意推辞间,袖中未看完的《太虚华庭录》滑落半角。威越眼尖,广袖卷起罡风来夺,却教子恒用定身咒定在半空:“我家仙友宝物,休得肖想。”但见书页无风自展,露出独门炼器诀,墨迹竟与问茶平日批注如出一辙。
"好兄弟!"威越挣开禁制扑来,腰间玉带扣迸出南斗星辉,"这书借我三日,督造府宝器任君挑选!"
盛行忽将星盘扣在案上,盘中二十八宿竟拼出"强买强卖"卦象。见我点头,子恒笑倒在琅玕竹榻上,震得檐角惊鸟铃唱起《碧落赋》。
子恒率先擎起碧玉盏,眼尾笑纹里藏着促狭:"酒过一轮,情深三分,为惦琴这金屋添新贵客干!"
"贵客"二字如火星溅在耳畔,我执杯的手微微一颤。对面三双眼睛亮得灼人,倒像要将这琥珀酒浆烧沸了似的。喉间辛辣滚入肺腑时,忽听得盛行广袖振风,玉箸在青瓷碟上敲出清越声响:"酒过两轮,莫忘故人,为威越焚香沐浴祭炼的护心镜又碎了一地干!"
这火未烧到我身上,仰首饮尽时余光瞥见威越额角青筋直跳,心下暗道好戏还在后头。果不其然,那厢蓝衣仙君将酒盏重重一放,震得案上蟠桃都滚了两滚:"第三杯贺子恒翻烂三界名册,仍查不出惦琴前世因果!"
我故意将杯沿抵在唇边慢饮,饶有兴致打量子恒难得窘迫的模样。他广袖如流云扫过席面,带起的风里裹着月桂香:"聂容仙友初登天界,何苦拿我作筏?"
三巡过后,盛行忽然敛了戏谑神色,举杯时袖口金线绣的花纹明明灭灭:"最后一杯,敬定宁天万里乾坤殿。"
满座霎时寂然。威越与子恒对视一眼,忽而抚掌大笑,倒衬得客位上的帝星显出几分萧索。我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借着斟酒凑近子恒耳畔:"紫薇星君与紫徽帝君的恩怨,莫不是像凡间话本里真假白银那般?"
子恒指尖月桂酿溅出几点金芒,憋着笑在我掌心写字:"倒像东街张铁匠撞上西街张太傅,凡人唤声张老爷,两处院墙都要震三震。"转头见威越举杯示意,我顺势与他碰盏:"方才说的万里乾坤殿为何书中无记载?"
"嘘——"他倏地压住我手腕,琉璃盏里漾起细碎涟漪,"九重天有三十六洞天,独定宁天那位,连天帝提笔都绕道走,自是无人敢写。"
指间玉杯忽地一斜,桂花酿在青石案上洇出星痕。我揪着袖口耳垂乱晃,活脱脱扮出个呆头鹅模样:"玉街那日被看猴戏不算,还被封了这么个品级......"尾音颤巍巍悬在风里,果然见威越眉峰松动。
威越拍肩的力道惊得琥珀酒液荡漾,他袖中暗藏的机扩齿轮硌得我生疼:"芝麻飞仙原是北斗阁老提议,说你好似他炼丹炉里蹦跶的芝草精。"忽又压低嗓音,丹炉火气混着酒香喷在我耳际,"谁料紫徽帝君当庭驳了对方提议——''此子巧舌如簧,当冠候颜二字'',倒叫天帝捧着《万仙谱》苦苦思索的手抖了三抖。"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我盯着盏中浮沉的桂子,恍见那素未谋面的紫徽帝君正捻须含笑,将"候颜"二字化作金箍套在我额间——合着满殿仙家眼中,我竟是颗被抢来夺去的棋?
"这等差事合该请文曲星才是,害我平白无故诅咒天帝许多时日岂不造孽!"我咬牙切齿碾碎落在案上的金桂,忽觉威越掌心机扩齿轮硌痕幻化成某种隐秘符咒。子恒在旁噗嗤笑出声:"文曲星那会正给月老写姻缘簿批注。"
威越抬手制止谈话:“就此打住吧,警示钟该响了,莫要讨论不该谈论之事。”
玉街方向果真传来沉沉钟鸣。盛行执壶的手顿在半空,翠竹枝纹在袖口泛起幽蓝微光。我伸手去够酒坛,舌尖将"定宁天"三字混着酒气咽回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