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盖聂跟卫庄打着商量。
“你一般怎么休息?”卫庄头也不回地问。
“怎么都有,有时候遇到道观就会借宿一晚,不过大多时候是宿在无人的庙宇,有时不赶巧,露天打坐也是有的。”
盖聂自顾自说着,没察觉旁边小孩眉头越皱越紧。
“你倒是不挑。”
“那也没办法,我身上钱财不多,只能如此了。”
”还以为你会说故意把风餐露宿作为人生修行呢。”
盖聂闻言摇了摇头。
“天然去雕饰,有意为之的修行不过是为自身平添烦恼罢了。”
卫庄心里认同,但他有意为难,反问:“照你这么说,岂非与佛门道义相悖,你兼修禅道,不觉得矛盾吗?”
“佛门苦修本意为渡众生,以一人之苦换万千人之善,其最终目标和仙道是一致的。”
“是吗?我不太了解,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盖聂刚想问为什么,就看到卫庄停一下脚步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客栈。
”不走了,就它吧。“
盖聂随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上面明晃晃地一个鎏金牌匾,写着三个大字——琥珀居。
此牌匾为楠木堆沙匾面,底色为肃雅暗灰,高浮雕九龙边框,鎏金大字,刚劲有力。
“这……你确定我们能住进去?”
“那就要看里面的人够不够胆了。”
“什么意思?”
“马上就知道了。”
两个人在门口停顿着说了不过两句话,里面就走出了一个清秀干练的小厮,穿着打扮皆为上乘,端的一脸亲和,没由来让人有几分信任。
“两位公子,请进来说话。”
卫庄毫不客气,顶着一张冷脸就进去了。
里面大堂宽敞明亮,只摆了四张桌子,每张桌子正中间下凹进一个不平整的长方形,覆满水,里面摆满翠绿移栽,假山游鱼,生机盎然,令人眼前一新。
他们挑了张桌子坐下,一落座,就有两杯雪顶含翠端了过来,袅袅茶香,颇令人愉悦。
盖聂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状若无人品起了茶,入口清香鲜美,回甘微甜,很得其心。
”两位贵客,不知有何贵干。“小厮恭恭敬敬询问。
“自然是住店。”
“贵客来临,本应热情款待,奈何小店现下不便开放于人,还请移步他处。”
“若我偏要在你这儿落脚呢?”
卫庄现下虽然是一副小孩模样,语气却不缓不慢,沉稳有力,落地有声,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非富即贵,不好招惹。
“还请贵人海涵,本店目前实在有诸多不便,还请……”
没等小厮讲完那老到掉牙的托词,卫庄一锭金子便钉到了桌子上。
小厮见状,也不敢多言,只弯腰恭敬地说了一句:“请两位稍事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恭敬地退了出去,出了大堂,向内院的方向去了。
“你哪来的钱?”
“凭本事赚的。”
“你不是刚来人间,哪里有时间去赚钱?”
“之前身上带的。”
“之前?”盖聂越问越疑惑。
“嗯,准确的说,应该是生前。”
卫庄呷了一口茶,或许是觉得味道不错,又喝了一口。
盖聂经他提醒才想起,眼前这小孩儿似乎是个货真价实的鬼王,他咂摸了一下“生前”两个字,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
“怎么,看你跟人对战时说的那些话,一套一套的,还以为你对生生死死早就看淡了呢。”
“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毕竟一个活生生的小孩突然跟你聊到自己“生前”,这用词想想就有些不协调。
卫庄没再应声,两人各自喝着手里茶,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年纪稍长的高个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刚刚奉茶的小厮。
高个儿人很热络,上来对着盖聂就是一通周到说辞。
首先是一顿自我介绍,吧啦吧啦头衔一大堆,大体意思就是说他目前就是这里的负责人,然后就是道歉,招待不周,手底下人不懂事情等等。
盖聂听的云里雾里,没搞清楚这是让住还是不让住。
直到对方话音一转,一句话落地。
“……所以我们这里上间一晚定价是两金。”
奥,这句听懂了,要加钱的意思。
盖聂下意识往卫庄那看,就见对方又拿出了一金丢到了桌面上。
“带路吧。”
那高个儿估计也是没想到付钱的会是一个小孩儿,愣了一瞬,随即才吩咐人领着他们进了内院。
内院由环廊围城,里面种了各种花花草草,正中间还有一棵茂密的香榧树,树干笔直,树枝铺散,遮天蔽日,整个内院荫蔽其中,穿堂风徐徐,令人舒适。
小院对面是一栋三层高楼,占地面积很大,现在天色渐暗,整座楼的灯被点亮,把周围照的白亮。
“咱们这一楼有一些古玩字画的展厅,还有一些博戏、棋类等设施,如果有兴趣可以随时去玩玩,二楼是普通的房间,您两位的房间在三楼。”
小厮边走边给他们介绍。
把人领到三楼房门口,又恭敬地退下。
盖聂推门进去一看,房间很大,里面一股幽香,好像是杭菊花的味道。
比起庙观或者风餐露宿野外,环境不同可谓是天壤之别。
只是,要是再多加一张床就好了。
卫庄进门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摆设布局,他不禁有些不快。
“要不再开一间房吧。”盖聂贴心提议道。
不说还好,一说这卫庄心里的不快又加重了。
“你有钱?”
“没有,你不是有吗?”
“你知不知道两金是什么概念?”
“不知道,很多吗?”
“不、多。”
卫庄看他一副对金钱完全没概念的样子,有些咬牙切齿。
“那就是很多了。”
“哼,还不至于太笨。”
还不是你总正话反说!
“那怎么办?”
"就这样吧,他们也不会再给我们开一间了。“
“为什么?”
“这种客栈都是有预留的,来者要么是权贵,要么是商贾,不过为防止意外,他们总会留下这么两三间空房以备不时之需。”
“刚才一路上来,没见什么人。”
“还不到时候,等到再凉快些,人才会陆陆续续过来。”
“奥,你好像对这些很熟悉。”
“不过是一些有钱人的享受罢了,其他人也能趁机捞点油水,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所以我刚刚跟你说,能不能住下要看这里的掌柜够不够胆子。”
“那你之前…也是这样…享受的?”
卫庄睨了他一眼,说:“比这可过分多了。”
“那你说说。”
盖聂一脸的好奇。
卫庄看他这幅样子,觉得好笑。
“修道之人不该远离红尘?你怎么这么八卦?”
“谁说的!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你懂不懂!”
盖聂似乎是被人戳到了八卦的软肋,着急为自己辩驳。
“不懂。睡觉。”
盖聂看了一眼床,问:“怎么睡?”
“我睡床,你睡地下或者打坐。”
盖聂有些不服,“凭什么?”
“就凭我付的钱。”
“你!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人小鬼大!”
“你多大?”
“十六。”
“呵,你一个十六的小孩跟我谈什么人小鬼大,可笑。”
卫庄边说边迈步,自己上床,和衣躺下,不再理人。
盖聂看着床上那小小一坨,有些无语。
他坐在旁边的罗汉椅上,宁心静气,调节气息。
一日之内接连三战,他确实损耗不轻,丹田从和慧持对战结束起就隐隐作痛,不过现在已经有所缓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庄给他输了些法力的缘故。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被金刚杵伤过的地方已经看不出丝毫痕迹,但被利器刺破皮肉的灼伤感还仿佛留在掌心。
盖聂有个秘密,其实他挺怕疼的,只不过他同时很能坚持。
以前练功的时候,虽然他的悟性高,学东西很快,但一开始拿剑却常常被说剑风不够凌厉,剑意不够果断。
那时他常常问师父,为什么出招必须要凌厉果断。
师父说,因为阿聂的心太软,所以要学会保护自己。
他其实没告诉师父,因为他自己怕疼,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剑过于锋利,他害怕伤到周围的花草、周围的人,也怕伤到自己。
后来他长大了,一复一日的练习让他对剑术游刃有余,他的境界越来越高,出剑驾轻就熟,很久不曾受伤,也很久没有流过鲜血,直到今天生生用手拦住金刚杵的那一刻,他才发现:
他还是很讨厌疼痛。
可他又觉得伤的值。
虽然救下的是个鬼王,虽然别人说他作恶多端,虽然他对人爱答不理,但是他一见面就喊自己哥哥,他为自己愈合伤口,他带着自己了解红尘生活。
一想到这些,盖聂心情就愉悦起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行吧,就当积德行善了。
于是,盖大善人打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的灵力重新运转自如。
卫庄早晨睁眼就见到了一个神采奕奕,灵力充沛的小道士。
他复又感知了一下空荡荡的丹田,一时之间,有些恍然,倒不是因为自己法力尽失,而是——
他竟然在与一个陌生人同处的空间内睡着了!
不!
是睡熟了!
上一次这样还是什么时候来着?
完全不记得!
卫庄正一个人在这怀疑人生,下一秒,一只修长白净的手递过来一个用油纸包着的馒头。
他抬头一看,盖聂正弯着腰,眉眼带笑,有些动人。
他认真询问:“要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