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与鬼王的千年售后(卫聂)》 第1章 小道士 《山海经·海内经》中:“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狐蓬尾。” ——————————————————————————— 幽都地界方圆千里,一阵疾风掠过后,几团雾气紧随其后。仔细看去,那阵风中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竟是一个身着玄色滚金纹长袍的鬼王,一头白发,恣意潇洒,神色倨傲,眼眸冰冷,右手腕上缠着的红色鬼丝鲜艳夺目,与顺着胳膊流下来的鲜血交融在一起。 紧追于后的雾气也逐渐消散,化出三个身形。一则紫衣烈烈,魅影如丝,是为剑修高手明莞;一则灰衣道袍,或明或暗,是为仙修之尊广陵子;一则红衣袈裟,不动如山,是为禅修大师惠持。 三人今日围猎幽都山,对阵之人正是生死境鬼王——卫庄。 四人瞬间移到黑水崖边,放眼望去,周围群峰耸峙,皆有黑水倾泻而下,卫庄背身崖边,扫了一眼紧追不舍的三人。 “你已无路可逃。”惠持位列中间上前一步,手中法杖点地,周围金光横扫,震的群石动摇。 “逃?哼,你们三个仍是凡人之躯,怎么,还未得登大道,就想着为天庭鞍前马后了。”卫庄悠悠然嘲讽。 “你这样的厉鬼,存留于世,妄造杀孽,人人得而诛之。”广陵子上前一步,义正言辞。 卫庄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明莞,语气带笑:“你呢,也这么虚伪?” “鬼王大人说笑了,都说您姿容绝世,我可是为了见您一面而来呢。” “哈哈哈………”卫庄闻言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 “如今人间修道之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杀人之前先奉承两句,难不成指望动起手来能手下留情?” “你!” “你们想要我的修为,可以直说,冠冕堂皇,只怕,难成大道。” 眼前三人似被说中心事,脸色一变,同时出手,向卫庄攻去。卫庄周身顷刻间鬼丝腾飞,右手轻轻一握,漫天红丝缠缠绕绕,铺天盖地倾压过去,将三人裹在阵中。阵法渐渐回缩,挤压里面人的生存空间,不出一刻,里面的人就会被绞杀殆尽。 “真是废物。” 卫庄声音不大不小,评价了一句,转身化作一团黑气消散于崖边。 —————————————— 幽都结境深处,卫庄冷漠地看着镜中年轻的自己,有些苦恼。生死境第六重久修不下,他的功力不进反退,而且消散速度很快,今天竟然被三个凡人所伤,真是笑话。 第六重心法只有八个字:向死而生,向生而死。可他一介厉鬼,已生已死,又何谈再生,何谈向死?他的身体正一天比一天年轻,难不成真要返老还童才能突破第六重生死境? 卫庄一边想着,一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面上的夜明珠,一颗淡蓝色珠子游走在骨节分明的指间,衬着那只手莹莹如玉。 忽然间一阵电闪雷鸣,乌云成排,紫气漫天,九殿阎罗踏云而来,直接兴冲冲地冲到卫庄面前,一眼看到这个十二三岁的白发少年。 “噗…哈哈,出去一趟,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这里…还有这里…好软…” 九殿下紫阎罗一边感叹,一边上手戳卫庄的脸颊。 卫庄隐忍怒火,鬼丝悄无声息地缠上紫阎罗的爪子。 “卫庄大人,我错了…错了!饶命,别再缠了,疼!” 紫阎罗趁他不注意,赶紧撤回自己的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包着手腕轻轻转动。 “你这是…返老还童?” “不知道。”卫庄一摆手,示意他没事赶紧走。 “我不是想着能帮你出出主意吗?” “你能有什么主意?” “我可以帮你问问其他鬼王啊?” “你还认识其他鬼王?” “嘿嘿,不多不少,刚好两个,还都是生死境鬼王,怎么样?”紫阎罗得意地挑了挑眉。 “不怎么样。鬼道之路各有造化,各凭本事,你不要多事。” “好吧,不过你不好奇我认识的另一个鬼王是谁吗?” “不好奇,我不想听。” “嘁,反正这么大点地儿,早晚会遇上。”紫阎罗小声吐槽,转头又一脸谄媚说:“不论我认识几个鬼王,但我觉得世上第一个绝道境鬼王一定是你!” “把你的爪子收收。” “奥。”紫阎罗默默收起搭在卫庄肩膀上的手。 “向死而生,向生而死。这是什么?” “第六重心法。” “我觉得……” 卫庄瞥了他一眼,看着他一脸视死如归,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我觉得你可以去人界一趟!鬼生于人界,死于人界,生死之地,必有答案!”紫阎罗说完就禁声了一般,觑着卫庄的神色。 卫庄神色微动,但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一张稚气的脸上带着沉思,良久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那有事传音给我。” “嗯。” 紫阎罗走后,卫庄调动了一下鬼气,鬼丝若隐若现,但颜色已经没有原先那么鲜红,被那三人伤到的右手也未有愈合之势,反而愈演愈烈。他的力量将要耗尽了。 卫庄背身想了想,轻轻吐出两个字。 “人界。” ———————————— “馒头,刚出锅的馒头,又香又甜的大馒头喽~~” 鸡刚叫头一遍,清早街角的集市就聚满了小摊小贩,烧饼馒头油条老豆腐胡饼油炸糕鸡冠饺油泼面……各式早餐种类数不胜数,人去匆匆…… “麻烦您,一个馒头。”这声音清清冷冷,干净爽利,一眼过去,一个身着白衣道袍的小道士正伸着胳膊递过去两枚铜钱,露出一截莹白劲瘦的手腕。 “哟,好俊俏的小道士!”周围来买馒头的人问声纷纷凑过来,都想看看什么人能入这老板娘的眼。 “都凑在这干什么,买就去排队,不买赶紧散,别影响我做生意。” 都知道卖馒头的李大娘手艺好,脾气却差,大家只能悻悻然作罢。等到李大娘转过头来想再细细盘问这小道士的来历时,人却已经不见了,桌子上只留下了两枚铜钱。 盖聂一手拿着剑,一手拿着用油纸包好的大馒头,时不时咬一口,松软香甜,味道不错,所以盖聂的心情也不错。说实话,自下山以来,说好听点他是一直游山玩水,其实直白一点他简直就是在风餐露宿!油腻之物他不碰,咸辣酸苦他不吃,可怜居无定所还要吃自己做的索然无味的饭,真不是故意难为他嘛! 唉,出世不易,出师不利。 盖聂正想着出神,突然感到一阵灵力波动,望着前方的密林,他掐决聚意,白色身影下一秒随风而动,踏风而行。 …… 这边卫庄吐了一口血,眸光冰冷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惠持、明莞和广陵子。 “上次让你逃了,你竟还敢祸乱人间,今日就是你魂魄湮灭之日。”广陵子喊道。 卫庄懒得和他们废话,只是挑了下眉,眼下之意,你们能奈我何? 惠持这时慢慢走上前,安抚到:“广陵道长莫急,鬼王虽然没有了法力,但鬼王之身却没那么容易摧毁,我先用佛珠镇住他的魂脉,然后将他送往大乘业寺,慢慢摧毁,指日可待。” “好,那我和明莞帮你护法。” 说罢,十八颗佛珠应召而出,定在了卫庄上方。 卫庄瞥了一眼头顶金光闪闪的佛珠,觉得可笑,正想聚气一战时,一道剑气扫了过来,生生把头顶的佛珠阵劈开了。 上方佛珠阵金光迸发,卫庄闭了下眼,睁开时一道挺拔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你是何人?” 惠持见对方轻而易举地破掉自己设的阵,即使对方再年轻也不敢轻举妄动。 “盖聂。” “你为何要与厉鬼为伍,助纣为虐?” “他只有六七岁,即使是厉鬼也不过刚化形而已。” “道友不要受他欺骗,他可是生死境鬼王,作孽无数,理应魂飞魄散。”广陵子接过话来,振振有词道。 盖聂转身过来,看了看眼前这个刚刚到自己腰的小孩,有些不解,现在鬼王的化形术都这么厉害吗,这小孩长的也太精致了些。 卫庄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平白无故出现的少年,得了个初印象:长的不错,多管闲事。 不过他目前力量受损严重,这样的小白兔他焉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于是,我们堂堂生死境鬼王大人卫庄迎面抓住了对方的一角道袍,嘴角带血,楚楚可怜地抬头说:“哥哥,救我。” ps:写文需要,均为私设。 鬼王之境:神府境———————生死境———————绝道境 禅修:禅立—————禅定—————禅空—————禅无—————禅悦 仙修: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 剑修:剑气—————剑意—————剑心—————剑域—————剑魂 儒修:启智—————养气—————明心—————登峰—————圣贤 第2章 定风波 …… 一句哥哥出口,不仅砸的旁边三人目瞪口呆,连盖聂都没想到眼前这个酷小孩能这么自然地叫自己哥哥,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仔细想了想,盖聂慢慢蹲下了身子,学着从前师父的模样,用手仔细帮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顺带帮他理了理飘散在胸前的几缕白发,拿起他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分外认真地承诺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卫庄心里有些讶异和怀疑,一个修为高超的剑修高手怎么这么好骗,对方认真做承诺的样子呆呆的,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如果不是刚才凌空破阵的一招,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竟倚仗了个无用草包。 不过他面上没有流露过多表情,只是低下头往对方身旁靠了靠,攥着的小手又紧了几分,多了几分不安与无措。小孩无辜地依靠在自己身旁,颇令人心生怜爱,盖聂刚要开口再安慰几句,对面就传来一声怒喝。 “够了!谁要看你们在这上演患难真情,这位道友,你当真要与我们为敌!” 广陵子率先发问,他想尽快搞清这位不速之客的意图。实在不能怪他沉不住气,刚刚一幕落在他们三人眼中那可真真是不忍直视,生死境鬼王装可怜就已经令人咋舌,岂料还真有人深信不疑,真是见了鬼了! 想了想卫庄这个鬼王,呸!可不就是见了鬼了吗。 “各位道友,在下无意与诸位为敌,但万物有灵,鬼亦在其中。” “鬼道,诡道。后辈,你在我们手里留人怕没那么容易。” 惠持法杖点地,佛珠重聚,杀意再起。 “请赐教。” 盖聂左手牵着卫庄,右手持剑,白袍被阵中气流吹起,半步未退。 “好内力,那就由我们先来讨教了。”话毕,两道身影携风而来,一道陵水镇邪咒先至跟前,直扑卫庄。 卫庄内心嗤笑,说了这么多废话,原来还不是搞这些偷袭招术,他正想抬手把这道咒打回去,忽然感受到一股空灵之气灌入体内,他往旁边看去,无数落叶化成了风的形状,正凌空在空中流动,汇成一道两人高的清风咒。 盖聂以剑御风,剑尖横扫,清风静心咒势如破竹,将对面打过来的镇邪咒扫了个干干净净。 广陵子没想到对方能直接借风化咒,他打过去的镇邪咒以纸为载体,根本抵挡不住借风力打过来如利刃般的落叶,危急关头只能聚起四成功力自保,风过来的一瞬间,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广陵子迎面被一股风逼停,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骨肉碎裂之痛,凌厉树叶在中途被人用另一股灵力汇聚向后飘去,清风继续向前但附着之物却如流水般铺天盖地轻柔的回到盖聂身边。 广陵子不由心头暗惊,凭他刚开始感受到的那股杀意,如若刚才不是对方及时收手自己今日必要遭受重创。他已知深浅,不敢再随意出手,只好不动声色作壁上观。 明莞在刚才的对招中及时调集剑气护体,她看了一眼一招落败的广陵子,下一刻,紫霜剑应召而出。 她食指与中指并拢御剑,将灵力聚于两指,双腿凌空,一柄周身被幽紫灵气包裹的长剑直指盖聂。剑气自剑体锋利地向外延展,一瞬间,从上方劈下,有摧枯拉朽之势。 盖聂用剑轻轻拨开漂浮于周围的树叶,颇有几分为剑气开路的意思,等其逼近眼前之时,出剑横挡后顺势上挑,他同样聚剑起意,银白色光芒刺破层层紫气。 “锵”的一声脆响,两把剑身直接交锋,剑与剑相碰,明莞的掌心震的有些麻,盖聂单手施压,招招下足气力,以一力降十会的优势将手中剑刃逼到了对方咽喉一寸之处。 明莞要害之地被人挟制,不得不先收剑自保,她掌心一翻,紫霜剑便化散于指间。盖聂见她收剑,剑势亦随之后撤,剑尖从对方咽喉转向右下一点。 明莞见他收剑干脆利落,无半分犹豫,内心很是不甘。 自己努力多年,自问修习从无半分怠慢,自突破剑心之境以来,从没有一战如此遭人轻视。 “阁下收剑如此迅速,是否有些轻视于人。”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剑指于人,总归有些不敬。” 意料之外的回答,明莞好奇他心中所想。 眼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水润的眸子干净澄澈,周身气度绝尘,这样的君子之虑出自于他本来并不违和,可奈何刚才所出剑招皆狠厉逼人,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实非端端君子所为。 “过招之时,可不见你如此善解人意。” “自凭优势,速战速决而已。” 这话可真是直白,kao,哪有人当面说人短处的,还是用这么理所当然、平平淡淡、毫无遮拦的语气,真让人火大,呵呵,告辞。 卫庄听见盖聂的话,瞥了一眼明莞一脸被噎住的表情,有些好笑。这小白兔端的一本正经,八方不动,说话可真够气人的,不知是跟谁学的。 视线转落到两人仍然交握的手上,卫庄悠悠然看着眼前这场好戏,心情不错。 一共三人,转眼间两人已败,纵有诸多不甘,广陵子和明莞也只能退下,静待惠持下一步动作。 惠持在后边洞若观火,从盖聂起势之时起,他就已心中有数。 这位后辈显然出师有名,天赋极高,经得道者调教后,武功心法已经难有人企及。其体内不仅兼修剑道、仙道,精进剑术和咒术,而且两者浑然一体,相得益彰,合力已非单一的剑域之境和元婴之境可比。 除此之外,佛珠镇灵,盖聂身处佛珠阵但体内灵力运转毫无滞涩,阵眼中反而隐隐化入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禅意,莫非…… 惠持压下心头猜测,主动上前三步。 “阿弥陀佛,阁下年纪轻轻,在剑道与仙道上的境界已无人能出其右,只差一步便可登临绝境,何必执迷不悟,要为了一介恶鬼自毁长城。” 盖聂听后,没有多言,右手随意捖了个剑花,利落收剑。 慧持以为他要停手,想再劝说几句,不曾想下一秒阵法突变,盖聂四周顿生数道经文,金色的实体经文一圈一圈把二人包裹住,汇聚成球并越来越大,慧持紧急施法镇压,金色佛珠愈加光芒夺目,但却无法阻止经文的破阵之势。 不过一刻,只见金光迸射,佛光以阵眼为中心辐射方圆十里,身旁树林簌簌作响,片刻后又逐渐归于平静。 佛光散尽之后,盖聂牵着卫庄,与慧持迎面对立。 “如如不动,你会修禅道,怪不得你的灵力能够在阵中运转自如。” “入门心法,班门弄斧,还请大师指教。” “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造化到底如何!” 说罢,慧持将九环莲花杖悬立于身前,合掌于胸,念经文咒,四周风起,漩涡状龙卷风将周围树叶落石尽数吸附,周遭百里狂风乱舞,沙石迷眼,风眼中心的慧持却连袈裟衣角都无一丝变化。 盖聂方才以风破水,他现在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边盖聂迅速出剑破风,将风势拦截在十步之外,但这种方法只能应对一时,长此以往他必会力竭。 论起佛心修行,盖聂或许能胜慧持一筹,但若是比佛家秘法精修,他还无必胜之把握。 慧持见盖聂被掣肘,他自知不可恋战,随即分心祭出法器——金刚杵,他们三人原本的目的就是除掉卫庄,与盖聂纠缠实非本意。他趁战斗胶着之际,掌心聚力,乘借风势将金刚杵打向卫庄。 刹那间,金刚杵如离弦之箭穿刺而去。 卫庄察觉杀意,眉头紧蹙,以他如今之力无法接住佛门重器全力一击,更何况这法器专门克他,一击中的,怕真是要重走黄泉路了。 千钧一发之际,盖聂松开卫庄,一招横贯八方逼退风势,眉头一压,生生用左手抓住了金刚杵,血顿时涌出,但金刚杵一碰人血,灌注于其上的法力也迅速消弥。 佛门法器不可沾凡人之血,一旦沾染,便会自毁。于是,方才还携带金光的灵器转瞬就已黯淡无光,不久便化为指间黄土,随风流逝了。 卫庄看着眼前血流不止的左手,红白交错,十分醒目,一时有些怔然,脸上少有地漏出迷茫之色,直到手腕传来一股凉意他才回神。 卫庄低头一看,盖聂正在弯腰给自己左手系一条红色手链,红色线条上穿着一枚九眼天珠。 “这枚天珠集九承之功德,可除一切灾厄,保你不再受佛器压制。” 盖聂说完对卫庄笑了笑,像是怕他被吓坏,又摸了一下他下巴,叮嘱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说完便转身应战。 “放肆,你竟然自伤毁我法宝!” “佛门有言,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大师今日为除异己却平白枉造杀孽,是否佛心已然动摇。” “荒谬,我有造何杀孽?” “落叶有魂,万木有根,百里之内,处处生机。” 慧持听后无言以对,但事已至此,他不想深思,边起风边怒斥反驳:“舍小生而救苍生,我有何错?” 盖聂听后不再多言,他再次收剑,闭上双眼,明心静气,不再抵抗侵袭而来的狂风,任由它吹的衣袍翻飞。 从远处望去,在狂风烈烈的大阵之中,一个红衣袈裟,衣角未动,一个白衣道袍,随风飘飘,一个衣不动而心动,一个衣动而心不动。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不久后,盖聂慢慢睁眼,双眼清明,风波既定。 第3章 君子约 周围一切归于平静,耳边只有九环莲花杖重重落地的一声闷响。慧持一手持杖,自立于旁。他抬眼扫了一下周围残景,复又看向对面的盖聂,眼中充满不解,他想不通自己为何而败。 良久,他才开口:“今日我们虽无法奈你如何,但与邪魔为伍,远非正道,你自求多福吧!” 盖聂听他的话,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了。 他有些无奈,但不好再折对方的面子,于是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那…后会有期。” “我们走!” 随即,三道身影跃起无踪,消失于天际。 三人走后,盖聂低头看了眼自己还在流血的手,不禁皱眉。 “嘶……” 卫庄看他抽气的表情,哪还有半分刚才淡定自若的模样,刚要开口讽刺,又想起他是为谁所伤,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僵硬的关心。 “你没事吧。”语气平白直叙,出自一个六七岁孩子的口中,奇奇怪怪的。 盖聂觉得有意思,不由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没事,就是有些疼。” 废话,整个手掌差点被切断,当然疼啊,赶紧调转灵力愈合伤口呀,等什么呢? “不治疗一下吗?” “刚刚一时之间消耗真气太多,有些运转不灵,缓一会儿再说吧。” 盖聂正打算从衣服上撕一道布条给自己包扎一下,边回答边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血。 不料下一秒受伤的左手就被一只凉凉的小手抓住,一根根红丝温柔地缠了过来,鲜红血迹慢慢被蚕食,转而又被另一片浅红覆盖,浅浅的红色逐渐透明,最终露出一只完好无损的白皙手掌。 “鬼丝?你不是刚化形吗?” 卫庄收回自己的手,抬头看了看盖聂,挑了下眉毛,表情有些倨傲,那意思不言自明:我可从没说过我刚化形。 “你!你怎么…”盖聂边说边抬手,卫庄注意到他的动作,眉眼闪过一重戾气,迅速出手格挡。 于是,盖聂右手被他横挡在脸侧,略带惊异地说完了下半句:“…又变小了啊!” 卫庄听完他的话也有些惊讶,随即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大,现下画面也有些诡异,不自然地推开对方的手,冷冷地警告:“不要随便碰我。” “明明是你刚刚先碰我的呀。” “那是给你治伤,不要不识好歹。” “这伤也是为了你,你不该负责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卫庄哑口无言,但又气不过,一记眼刀扫过去,转身走了。 岂料走到一半便感觉右手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条细细的浅蓝色绳索延伸到了盖聂手腕上,绳索这一边同时圈着自己的手腕。 牵灵索! 卫庄转过身来,似乎是被气笑了,不过笑不达眼底,他摇了摇手腕,问:“什么意思?抓我?” “不是,只不过在人界,你要接受管制。” “呵,谁的管制?你、吗?”说完,层层红丝乍现,牵扯着浅蓝向旁边撕扯,无奈却没多少作用。 卫庄本就功力大损,刚才为给人治伤法力几乎耗尽,他眉心皱起,稚嫩的脸上多了几分烦躁。 盖聂看他这幅样子,没由来的觉出几分心疼 ,他走上前去,离他三步远,单膝点地,语气诚恳,不自觉带着三分劝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好吗?” 卫庄看着他那哄小孩的样子,内心不屑。 他没回答,闭上双眼,将所剩法力聚在右臂,右手一用力,牵灵索被猛扯地受不住,自觉收回钻进了盖聂袖子里。 卫庄抹掉自己嘴角溢出的血,转了转被扯红的手腕,才吐出一个字:“说!” 盖聂见状,摸了摸袖中的牵灵索,再次开口:“我们立一个约定,只要你在人界不杀生,我就保护你直到你完全恢复为止。” 卫庄正视盖聂片刻,问:“你,为了什么?” “我说了,不杀生。” “好,我答应你。” “君子之约,不可反悔。” 盖聂举起右手,意思是要击掌为誓。 卫庄本不想跟他在这做这表面功夫,不过,如果他今天要是不跟盖聂走这个形式,对方怕是真能够跟他在这里耗一天。 于是,卫庄伸出右手和他掌心相击,也不知这击掌为誓到底有什么说法,反正盖聂看起来很开心,似乎只是这样就能笃定他肯定会信守诺言。 也对,说到底不过是个刚入世的半大孩子,别人说什么他也跟着信了,还不懂人心险恶四个字,除了在某个立场上特别固执外,剥去强悍法力的外衣,内里还是一只天真柔软的小白兔。 卫庄看他兀自高兴了一会儿,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低头询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哪儿?这可是个好问题。 卫庄没仔细想过,他听了紫阎罗的话,来人间走这一遭,可他并没有回生前故地的打算,往事太过惨烈,昔日平川血争流的残破再过难忘,于千年后的今日来看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从不回想什么故国旧梦,根本毫无意义,曾经的所有都只明晃晃地告诉他一个道理,那就是实力决定一切。 然而,现在空落落的丹田提醒他,他的法力已经全然耗尽了,只余下一具弱小的躯壳。 所以,他不得不回头! 卫庄紧了紧拳头,抬头看仍然在等着回答的盖聂,问:”天枢国旧址现在在什么位置?“ 盖聂听后摩挲着下巴认真想了想,然后平平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你…你修为上乘,天枢国尤以剑术和仙术传承为世间正统所学,你不可能没有修习过天枢国经法,怎么会对它一无所知?” “我没有印象。” “那你之前是怎么筑基的?” 盖聂想了想,如实回答:“师父口述一遍,我修炼一遍。” “就这样?” “嗯,就这样。” 卫庄闻言不禁扬了下眉,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古来天资卓绝者络绎不绝,纵使是绝顶天才,在大千世界里也太多太多。 以前有无数天才挑战过他,没有一人成功。 他有些好奇,生前如果和盖聂比一场,究竟谁会赢? “那你天赋还算不错。” “我也这样觉得。” “你……哈哈哈哈…” 卫庄笑出声,这大概是千年来唯一一句能让他真心笑出来的话了。 笑得很是痛快!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那你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想好了,不过要先去问个路。” 盖聂闻言有些犹疑,他不是很想和普通人家有太多接触,而且,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小鬼王”会生出很多变故。 似是察觉盖聂心中所想,卫庄仰起脸,露出标准小孩子的微笑,有些纯真地说:“放心,只是问路。” “好吧。”盖聂无奈点头。 “顺着这片林子走,很快就能到达城门口。” “走吧。” 两人沿着林间小路向东走,落日余光斜射进树林,铺了一地残影,盖聂和卫庄一前一后稍微错开,被拉长的影子却紧紧贴在一起。 “等一下别人问起,就说你是我弟弟可好?” “怎么,你这是当哥哥当上瘾了。” “不作哥哥那作什么,总不能作你父亲吧?” “你!” 卫庄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他压着火气说:“上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已经被我挫骨扬灰了!” “挫骨扬灰…,不至于吧…” “哼,这次就先放你一马。” 可你明明就打不过我,盖聂在心里默默反驳,面上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声:“谢谢。” 句句有回应,但句句都能气死人。 卫庄拂袖而走,留给盖聂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他们一步一步悠悠然地走着,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城门口。 朱漆大门顶上,通渭城三个石刻大字,笔画浑厚,方圆并用,颇有几分端庄肃穆之感。 …… 城门头上,有几个身穿甲衣的官兵正在交谈。 “真是怪了,刚才怎么起了一阵这么大的风?” 其中一个边弯腰拍打自己的裤脚边应道:“可不是吗,弄得我这一身的土。” “别扑腾了,一会儿就换班了,回家洗洗得了。” 一个身形瘦削的清秀小兵这时起身跺了跺脚,凑近一个身材结实的人来了一句:“宋大哥,你说这多雨季节咋会突然刮这么大的风呢?不会是有啥妖魔鬼怪啥的吧!“ ”瞎说什么呢,你也不怕——“ ”打扰一下,请问现在还能进城吗?“ 宋骁刚想教训这不懂事的小孩,说到一半就被一道清清冷冷的少年音打断。 他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道士,很年轻,再一看,旁边还站着一个更年轻的,脸上还带着不符合其年龄的冷和傲。 宋骁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两个人没什么危险才回答刚才的问题。 ”可以,不过要登记一下名字和户籍。“ ”户籍是——“ ”在哪里登记?“ 话头被卫庄抢去,盖聂也不生气,老老实实地闭嘴。 宋骁反应了一会,把人领到登记处,说:“写到这个登记簿上就行。” 登记用的桌椅很高,盖聂贴心地拿好本子和笔放在卫庄手中,卫庄小手拿着笔杆,落笔却遒劲有力,写完后随手拍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后向城门走去。 盖聂和宋骁点头示意,也跟了上去。 宋骁看着奇奇怪怪的两个人,内心直呼怪哉怪哉,拿起登记簿一看,新的一页上卫庄盖聂四个字赫然在列,名字后面跟着个地名——幽都。 这……宋骁挠了挠头……有幽都这个地方吗? 第4章 琥珀居 “天快黑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盖聂跟卫庄打着商量。 “你一般怎么休息?”卫庄头也不回地问。 “怎么都有,有时候遇到道观就会借宿一晚,不过大多时候是宿在无人的庙宇,有时不赶巧,露天打坐也是有的。” 盖聂自顾自说着,没察觉旁边小孩眉头越皱越紧。 “你倒是不挑。” “那也没办法,我身上钱财不多,只能如此了。” ”还以为你会说故意把风餐露宿作为人生修行呢。” 盖聂闻言摇了摇头。 “天然去雕饰,有意为之的修行不过是为自身平添烦恼罢了。” 卫庄心里认同,但他有意为难,反问:“照你这么说,岂非与佛门道义相悖,你兼修禅道,不觉得矛盾吗?” “佛门苦修本意为渡众生,以一人之苦换万千人之善,其最终目标和仙道是一致的。” “是吗?我不太了解,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盖聂刚想问为什么,就看到卫庄停一下脚步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客栈。 ”不走了,就它吧。“ 盖聂随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上面明晃晃地一个鎏金牌匾,写着三个大字——琥珀居。 此牌匾为楠木堆沙匾面,底色为肃雅暗灰,高浮雕九龙边框,鎏金大字,刚劲有力。 “这……你确定我们能住进去?” “那就要看里面的人够不够胆了。” “什么意思?” “马上就知道了。” 两个人在门口停顿着说了不过两句话,里面就走出了一个清秀干练的小厮,穿着打扮皆为上乘,端的一脸亲和,没由来让人有几分信任。 “两位公子,请进来说话。” 卫庄毫不客气,顶着一张冷脸就进去了。 里面大堂宽敞明亮,只摆了四张桌子,每张桌子正中间下凹进一个不平整的长方形,覆满水,里面摆满翠绿移栽,假山游鱼,生机盎然,令人眼前一新。 他们挑了张桌子坐下,一落座,就有两杯雪顶含翠端了过来,袅袅茶香,颇令人愉悦。 盖聂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状若无人品起了茶,入口清香鲜美,回甘微甜,很得其心。 ”两位贵客,不知有何贵干。“小厮恭恭敬敬询问。 “自然是住店。” “贵客来临,本应热情款待,奈何小店现下不便开放于人,还请移步他处。” “若我偏要在你这儿落脚呢?” 卫庄现下虽然是一副小孩模样,语气却不缓不慢,沉稳有力,落地有声,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非富即贵,不好招惹。 “还请贵人海涵,本店目前实在有诸多不便,还请……” 没等小厮讲完那老到掉牙的托词,卫庄一锭金子便钉到了桌子上。 小厮见状,也不敢多言,只弯腰恭敬地说了一句:“请两位稍事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恭敬地退了出去,出了大堂,向内院的方向去了。 “你哪来的钱?” “凭本事赚的。” “你不是刚来人间,哪里有时间去赚钱?” “之前身上带的。” “之前?”盖聂越问越疑惑。 “嗯,准确的说,应该是生前。” 卫庄呷了一口茶,或许是觉得味道不错,又喝了一口。 盖聂经他提醒才想起,眼前这小孩儿似乎是个货真价实的鬼王,他咂摸了一下“生前”两个字,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 “怎么,看你跟人对战时说的那些话,一套一套的,还以为你对生生死死早就看淡了呢。” “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毕竟一个活生生的小孩突然跟你聊到自己“生前”,这用词想想就有些不协调。 卫庄没再应声,两人各自喝着手里茶,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年纪稍长的高个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刚刚奉茶的小厮。 高个儿人很热络,上来对着盖聂就是一通周到说辞。 首先是一顿自我介绍,吧啦吧啦头衔一大堆,大体意思就是说他目前就是这里的负责人,然后就是道歉,招待不周,手底下人不懂事情等等。 盖聂听的云里雾里,没搞清楚这是让住还是不让住。 直到对方话音一转,一句话落地。 “……所以我们这里上间一晚定价是两金。” 奥,这句听懂了,要加钱的意思。 盖聂下意识往卫庄那看,就见对方又拿出了一金丢到了桌面上。 “带路吧。” 那高个儿估计也是没想到付钱的会是一个小孩儿,愣了一瞬,随即才吩咐人领着他们进了内院。 内院由环廊围城,里面种了各种花花草草,正中间还有一棵茂密的香榧树,树干笔直,树枝铺散,遮天蔽日,整个内院荫蔽其中,穿堂风徐徐,令人舒适。 小院对面是一栋三层高楼,占地面积很大,现在天色渐暗,整座楼的灯被点亮,把周围照的白亮。 “咱们这一楼有一些古玩字画的展厅,还有一些博戏、棋类等设施,如果有兴趣可以随时去玩玩,二楼是普通的房间,您两位的房间在三楼。” 小厮边走边给他们介绍。 把人领到三楼房门口,又恭敬地退下。 盖聂推门进去一看,房间很大,里面一股幽香,好像是杭菊花的味道。 比起庙观或者风餐露宿野外,环境不同可谓是天壤之别。 只是,要是再多加一张床就好了。 卫庄进门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摆设布局,他不禁有些不快。 “要不再开一间房吧。”盖聂贴心提议道。 不说还好,一说这卫庄心里的不快又加重了。 “你有钱?” “没有,你不是有吗?” “你知不知道两金是什么概念?” “不知道,很多吗?” “不、多。” 卫庄看他一副对金钱完全没概念的样子,有些咬牙切齿。 “那就是很多了。” “哼,还不至于太笨。” 还不是你总正话反说! “那怎么办?” "就这样吧,他们也不会再给我们开一间了。“ “为什么?” “这种客栈都是有预留的,来者要么是权贵,要么是商贾,不过为防止意外,他们总会留下这么两三间空房以备不时之需。” “刚才一路上来,没见什么人。” “还不到时候,等到再凉快些,人才会陆陆续续过来。” “奥,你好像对这些很熟悉。” “不过是一些有钱人的享受罢了,其他人也能趁机捞点油水,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所以我刚刚跟你说,能不能住下要看这里的掌柜够不够胆子。” “那你之前…也是这样…享受的?” 卫庄睨了他一眼,说:“比这可过分多了。” “那你说说。” 盖聂一脸的好奇。 卫庄看他这幅样子,觉得好笑。 “修道之人不该远离红尘?你怎么这么八卦?” “谁说的!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你懂不懂!” 盖聂似乎是被人戳到了八卦的软肋,着急为自己辩驳。 “不懂。睡觉。” 盖聂看了一眼床,问:“怎么睡?” “我睡床,你睡地下或者打坐。” 盖聂有些不服,“凭什么?” “就凭我付的钱。” “你!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人小鬼大!” “你多大?” “十六。” “呵,你一个十六的小孩跟我谈什么人小鬼大,可笑。” 卫庄边说边迈步,自己上床,和衣躺下,不再理人。 盖聂看着床上那小小一坨,有些无语。 他坐在旁边的罗汉椅上,宁心静气,调节气息。 一日之内接连三战,他确实损耗不轻,丹田从和慧持对战结束起就隐隐作痛,不过现在已经有所缓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庄给他输了些法力的缘故。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被金刚杵伤过的地方已经看不出丝毫痕迹,但被利器刺破皮肉的灼伤感还仿佛留在掌心。 盖聂有个秘密,其实他挺怕疼的,只不过他同时很能坚持。 以前练功的时候,虽然他的悟性高,学东西很快,但一开始拿剑却常常被说剑风不够凌厉,剑意不够果断。 那时他常常问师父,为什么出招必须要凌厉果断。 师父说,因为阿聂的心太软,所以要学会保护自己。 他其实没告诉师父,因为他自己怕疼,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剑过于锋利,他害怕伤到周围的花草、周围的人,也怕伤到自己。 后来他长大了,一复一日的练习让他对剑术游刃有余,他的境界越来越高,出剑驾轻就熟,很久不曾受伤,也很久没有流过鲜血,直到今天生生用手拦住金刚杵的那一刻,他才发现: 他还是很讨厌疼痛。 可他又觉得伤的值。 虽然救下的是个鬼王,虽然别人说他作恶多端,虽然他对人爱答不理,但是他一见面就喊自己哥哥,他为自己愈合伤口,他带着自己了解红尘生活。 一想到这些,盖聂心情就愉悦起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行吧,就当积德行善了。 于是,盖大善人打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的灵力重新运转自如。 卫庄早晨睁眼就见到了一个神采奕奕,灵力充沛的小道士。 他复又感知了一下空荡荡的丹田,一时之间,有些恍然,倒不是因为自己法力尽失,而是—— 他竟然在与一个陌生人同处的空间内睡着了! 不! 是睡熟了! 上一次这样还是什么时候来着? 完全不记得! 卫庄正一个人在这怀疑人生,下一秒,一只修长白净的手递过来一个用油纸包着的馒头。 他抬头一看,盖聂正弯着腰,眉眼带笑,有些动人。 他认真询问:“要吃吗?” 第5章 侠客梦 卫庄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白馒头,似乎对这东西很是陌生,他已经有一千年没见过人间吃食了。 更何况,还是这么……呃……这么有家常气息的食物。 “不需要。” “好吧。” 盖聂听后,心安理得收回自己的手,当着他的面便咬了一口。 啧,这小道士刚出世就学会了以退为进这一套,这哪是真想把东西给自己吃,明明就是自己嘴馋。 卫庄不想跟他计较这拙劣把戏,只是有些好奇。 “你能辟谷,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吃这些?” “吃好吃的东西怎么能叫浪费时间!” “一个白馒头,能算什么好吃的东西。” “我觉得好吃!”盖聂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 得,不仅是个馋猫,还是个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馋猫。 “我看你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才会觉得这种没滋没味的东西好吃。” 盖聂听他这句讽刺,倒是没再为自己辩驳,转身一屁股就坐在了床边。 “我出山之前一直辟谷来着,是没吃过多少东西嘛。” 一边说一边又咬了一大口馒头,像是在补偿自己似的。 卫庄刚刚被他突然地靠近打的措手不及,刚要发火,斥他不要这样没有分寸。 刚想张口,话头就被他委委屈屈地一句自白堵在了喉中,搞得他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算了,何必跟个小孩儿计较,卫庄这样劝自己。 他从床上下来,准备到屏风后面洗漱一下。 走了几步才发现,茶桌旁的坐凳上放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干净的水,盆上还搭着一块白色巾帕。 “我帮你打的水,端了出来,里面盆架太高,这样方便些。” 卫庄转头看到还坐在床上啃馒头的人,有些惊奇。 人还挺贴心。 他不带感情地说了句:“多谢。” 不料这句谢谢一出口,盖聂的眼珠跟着就落在他身上,水润的眸子又大又圆。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的表情转换成文字就是——你竟然还会说谢谢!? 卫庄冲他挑了挑眉,意思也很明显——少见多怪! 等卫庄洗漱好,盖聂也吃好了,他收起剩下的半个馒头,想问问他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三四个人,好像在说什么: “公子,别冲动!”、“公子,咱们回去认个错吧!” 声音有种声嘶力竭、无力呐喊地味道。 盖聂有些好奇,正打算开门一探究竟,不料下一刻,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了。 迎面进来三个人,中间那个显然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身穿深蓝色直襟长袍,腰间束祥云纹浅蓝腰封,挂一块白色晶莹昆山玉,左手拿着一把黑色长剑,头发高高束起。 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尤其明亮,只不过面容晒得有些黑。 从整体气质和装束而言,说不上是俊雅多一些,还是……潇洒多一些? 左右两人应该是中间人的贴身随从,面容都很端正,身上穿着灰色窄袖圆领短袍,他们似乎没想到房间里会有其他人,还维持着跟自家公子说话的姿势。 一时之间,四个人面面相觑。 至于卫庄,他眼神淡漠地扫了一眼对面三人,之后便视若不见,顾自整理衣袖去了。 好在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之后又进来一个人,盖聂认出他是昨天领路的小厮。 这小厮进来时胸口起伏地有些厉害,额头上还带着汗,一看就是跑过来的。 只见他轻呼一口气,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对着中间穿蓝色衣服地人说:“谢小公子,您的房间在对面,咱们过去吧,热茶已经按照吩咐给您备好了。” 不过,这位谢小公子并没有回应小厮的话,眼睛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直勾勾地定在了盖聂身上。 盖聂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之前卫庄的话,他猜测或许这些权贵子弟没有想到在这儿会遇上道士,一时惊奇,所以多看两眼。 于是盖聂也如法炮制,眼神不躲不闪地回视过去。 岂料对方见他这副反应,竟主动又向前一步,眼神更无顾忌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兴奋地问:“你是道士吗?” 这……不够明显吗? “在下是修道之人。” “那你会不会武功?”这话问得很急切。 盖聂想了想,回答:“剑术算不算?” “算!当然算!轻功呢,会不会?“ “什么叫轻功?” “就是类似草上飞、水上漂什么的,或者能飞檐走壁等等。” “不能。” 对方听后,眼里的光顿时一片黯淡,没等他再次开口,就听到盖聂又说:“但是可以御空飞行。” 嗯?!!! “你怎么说话还大喘气啊!” 对方伸出拳头轻轻锤了一下盖聂的肩膀,然后便开始自报家门。 “我叫谢迁,通渭城人,家就住在附近,我想拜你为师,你要不要收我做徒弟?!” 前半句姑且还能听,后半句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 话音刚落,没等盖聂反应,旁边两位先忍不住了,以手覆面,满脸崩溃。 “公子,您刚从居庸关回来,好不容易留下性命,快别折腾了!” “是啊,太守大人还在气头上,你可别迎难而上了啊!” …… 两个随从一个接一个,你一句我一句,都快成贯口了。 再说, 迎难而上是这么用的吗?! 谢迁忍无可忍,烦躁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房间顿时鸦雀无声。 谢迁沉沉舒了一口气,转头又继续热络地劝说盖聂。 “那个,师父,我有武功底子的,剑术还不错,你收我为徒不会吃亏的,要不你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压根不用考虑,盖聂根本就不会答应。 还有,你刚喊什么呢? 师父?这就先叫上了,还真是不客气呀。 “不用考虑,我不会——” “好啊。” 一道脆亮的声音突然插入,四人眼睛纷纷转向卫庄。 盖聂面露不解,其他三人则是一脸惊讶。 咦,这原来还有个小孩啊。 卫庄顶着四道目光,内心淡然自若,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露出标准的天真微笑,伸手抓住盖聂的一根手指,摇了摇,像是在撒娇。 “哥哥,你不是正好要找人传承你的心法,早日完成师父遗愿,将门派发扬光大吗,这个人诚心求教,不正是个机会吗?” 说完后又看向谢迁,一脸单纯地问:“你是诚心的吧?” “诚心!绝对是十足的诚心诚意!”谢迁拍着胸脯保证,就差没伸手向天发誓了。 盖聂:。。。。。。 师父:?????? 盖聂看谢迁情意高涨,感觉自己被赶鸭子上架了,有些无语。 不过,他虽然不明白卫庄的用意,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好吧。” “好啊!”谢迁一个激动,原地起跳,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盖聂。 他身旁两个随从对视一眼,一脸生无可恋。 盖聂的个子比谢迁高了一点,被他猛的一抱,身体不自觉前倾,他第一次被一个同龄人抱,一时之间,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好在谢迁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松开了他。 “那师父,你和你弟弟跟我回家吧,家里有很多房间,住起来方便又舒适。” 既然已经答应做人师父,住在哪儿当然也要顺其自然,盖聂没纠结,答应了下来,只说要留一点时间收拾。 ”好的,那师父你慢慢收拾,我们在对面房间等你。”说完就带着随从退了出去。 旁边的小厮估计也没想到事情能是这个走向,他一看这里没什么事了,也跟着退了出去,走之前帮忙把门给带上了。 门一合上,盖聂便扭头去看卫庄。 “我们不是要去天枢国吗,为什么要去他家?” “刚才,他的随从说他是此地太守的儿子。” “所以呢?” “天枢国已灭国千年有余,普通百姓或许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太守则不同。作为一城之主,见识总归要广博一些,即使没听说过,家里有相关记载史料也未必可知。” “所以收他为徒意在利用?”盖聂皱着眉问。 “不然,难不成真要教他?”卫庄嗤笑一声反问。 “他骨肌不够结实,于武功修炼上最多只是中庸之才。” 盖聂摇头,不认同卫庄说的话。 “修道修术本质是为修心,我看他心怀赤诚,个性洒脱,其心志已经远胜常人千万分。” “心志?呵,心志如何可不是单单一个赤诚可以概括的,等祸到临头,面临抄家灭门之灾时我倒是好奇,他还能不能有这份洒脱?” “祸到临头?抄家灭门?怎么会?”盖聂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扯上这些。 “怎么不会,身在官场,这是最普遍的事情,身为人子,仕途是他必然要走的道路,以他如今的性格入官场,你说他能撑得了多久呢?” 卫庄冷静质问,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他似乎已经看到结局,一个鲜活的生命逐步在权力的角逐中走向凋零。 千古文人侠客梦,皇权之内追自由。 到头来, 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