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挺着干嘛?拿了衣裳还不快去洗?懒鬼投胎的你,就知道偷懒。”
一个二等丫鬟走过来狠狠的推了沈秀儿一把,又在她胳膊上连掐了几下。
那二等丫鬟大约有个二十几岁,打人的力气不小,而沈秀儿如今却是个只有十几岁又十分瘦弱的女孩子。
沈秀儿疼得咧嘴,连忙求饶道:“秦姐姐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求求田姐姐。”
那姓秦的二等丫鬟这才停下手,白了她一眼,啐道:“真是不打不成的贱蹄子。”
沈秀儿想了一晚上,越发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等第二日再为王妃送衣裳时她便当机立断的进了福安殿。
左右丫鬟将她拦住,沈秀儿便高声道:“禀王妃,奴婢想为王妃献计。”
张王妃看了赵岑一眼。赵岑立刻道:“善闯福安殿,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沈秀儿高喊道:“王妃可将茶会改成冰山宴!”
“慢着。”
赵岑挥了挥手道:“等等,先放开她。”
左右婢女这才放开沈秀儿。
赵岑看着她道:“你说的冰山宴是什么?”
沈秀儿道:“姑姑应该晓得流水席,奴婢想的冰山宴便是仿照了流水席,需要打造一张巨大的石桌,可将这石桌就放在关山亭中,关山亭多有树木遮阴,又临近府中的玉湖。这冰山宴便是让人将冰块放在石桌上,宛若冰山一般,待冰块融化成冰水,一是能让客人感觉到清凉,二是可消解食物热气,而用完的冰水便可以顺着石桌之道流入玉湖。”
张王妃道:“这办法是谁告诉你的?”
沈秀儿道:“回王妃,是奴婢自己想出来的,奴婢昨日来送衣裳听到了王妃和赵姑姑说话,晚上便睡不着了,一心想着为王妃排忧解难,到天亮时才终于想到了这个办法。”
张王妃道:“说吧,既费心想出冰山宴,想要什么赏?”
沈秀儿提着的心这才稍松下来,她又叩了个头,道:“为王妃排忧解难本是奴婢份内之事,可奴婢确实也想要讨王妃娘娘一个恩赐。”
赵岑打量着沈秀儿,目光中略有警惕,道:“你这丫头倒是有两个胆的。”
张王妃道:“你说吧。”
沈秀儿道:“求王妃恩赐,奴婢想进典服所。”
赵岑道:“王妃,典服所那边都是多年缝制王府衣裳的老人。”
赵岑提了典服所的情况,眼瞧着张王妃似乎已经有了打量便闭口不言了。
张王妃道:“原来都是一些老人了,怪不得这些年给王府做的衣裳都没什么变化,是时候让新人进去,多做一些衣裳花样,让人看着也新鲜。”
赵岑对沈秀儿道:“还不谢王妃。”
沈秀儿忙道:“多谢王妃恩赐,奴婢一定会在典服所好好做事。”
张王妃道:“其实在哪里做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记得曾经对本妃说过的话。”
沈秀儿道:“奴婢一直记得的,奴婢只认王妃为主,忠心不二。”
赵岑心想,王妃果然是对这丫鬟另有打算的。
她道:“王妃,奴婢亲自带她去典服所?”
张王妃垂眸,嘴角似乎微微勾了勾,道:“不用,典服所又不远,她自己可以去。”
王妃心思缜密,赵岑便不再多言。
沈秀儿出了福安殿,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外头虽然暑热,但她却觉得很畅快。她用一个主意换来了调去典服所的机会,因为她知道,干回她的老本行,典服所就是她的用武之地!
典服所是为王府上下缝制衣裳的地方,以及桌席被褥,只要王府中用到的布都出自典服所。
沈秀儿在去典服所之前去了一趟荣盛殿,把绣好的香囊给了郑馨儿,又告诉她自己调入了典服所。
郑馨儿先是夸赞了绣的十分精美的香囊,又道:“那既然你调入了典服所,还是使唤丫鬟吗?”
沈秀儿道:“已经提了二等丫鬟,不过典服所的人多,区区二等丫鬟也不算什么。”
郑馨儿道:“总之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月例银子涨了嘛。”
沈秀儿点点头,把王府中要举办冰山宴的事情告诉了郑馨儿。
她道:“到时候你要跟着大公子一同参加吗?”
郑馨儿点点头,目光中有些无奈道:“王妃那边已经派人来通知过了,这个月开始筹备,下个月刚好二公子从京中参加武考回来再办,大公子正为这事儿发愁呢,二公子文武双全,平日里就事事压他一头,听说这次武考或许能够夺魁,等这次二公子回来,遇上了又该耀武扬威了。”
沈秀儿有些无法共情道:“那大公子自己不用功,学业不行,武功也不行,他们本就是两兄弟,那旁人肯定是要比较的呀。”
“大公子他不是这样的……”郑馨儿急着解释道:“你不知道,这也是罗锦姐姐和我说的,大公子小时候中过毒,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但也从此留下了病根,不能劳心劳力,所以大公子才既专注不了学业,又没办法练武。”
沈秀儿有些茫然道:“可我记得王妃最开始让你进荣盛殿不是督促大公子学业的吗?”
郑馨儿点点头道:“大公子的事情王妃和耿夫人都知道,但要瞒着府中众人和……”
她指了指天,沈秀儿就明白了,王妃瞒着皇上王府庶长子的身体情况,可能是因为她并不想立林氏的儿子为世子,所以才叫大公子做出纨绔的样子给外人看。
沈秀儿不明白道:“大公子小时候为什么会中毒呢?”
郑馨儿小声道:“都猜测是林侧妃保护自己的儿子夺嫡给大公子下毒,但这么多年王妃和耿夫人都没有证据,所以拿林侧妃也没有办法。”
沈秀儿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对古代惨烈的夺嫡之争也终于有了实感。
不过好在这些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多多的赚钱,日后再找一个人品好的夫婿就好。
沈秀儿收拾了东西后就去了典服所。
她想过典服所负责整个王府的制服应该是很大的,却没想到典服所竟然足有百人之多,从纺织到染布,再到裁衣绣衣,堪比一个现代的中型制衣厂了。
典服所的管理也和王府后宫的丫鬟制度不同。
典服长陈忠是一个管理典服所多年的老太监,沈秀儿进典服所便先去见了他。
老太监穿着银灰色丝缎的外袍,那料子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他坐在桌前,撇了一眼沈秀儿便毫不在意的恰着茶水,道:“沈秀儿,哼,名字俗气,长的又丑,你说是王妃亲自把你调来典服所的?你会什么呀?”
这是在明着打压,沈秀儿忍着要翻白眼的冲动道:“奴婢会裁衣,缝制,也会绣活,会画花样子……”
“得了得了。”陈忠打断她,道:“你说的这些是典服所每一个下等绣娘的基本功,你去染房吧。”
可沈秀儿最想要去的绣房,再不济也去裁房,却被这个老太监给安排到了染房,她不想去,但若是拒绝,这老太监还不定怎么给她穿小鞋呢,说不定会去王妃面前说她挑三拣四,倒打一耙。
沈秀儿想到这层,便只能应道:“是。”
沈秀儿被安排到染房之后,才发现染房全都是男人,根本没有女人,哦不对,只有她一个女人。
好在那些汉子都是些正经工人,一听她是被陈忠调来染房的还很是同情她。
沈秀儿倒是遇上了一群好人,染房都是力气活儿,这些染房的大哥们也用不着她一个小姑娘干什么,沈秀儿觉得很不好意思,平日里做绣品,也偶尔帮着他们缝补缝补衣裳。
染房工人的领头儿名叫徐斌,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日沈秀儿正在房中刺绣,见他进屋来,沈秀儿忙给他倒茶,“累了吧徐哥,快休息会儿吧。”
徐斌摸了摸脑袋,道:“那个妹子,哥有点事儿想问你。”
沈秀儿瞧出了他黝黑的脸上竟有些不好意思,她道:“徐哥你尽管问吧。”
徐斌道:“就是你在王府内院的时候,这个月钱一般都迟发几个月啊?”
“迟发?”沈秀儿道:“或许偶尔赵姑姑有事会晚去长史司,也就晚发个一两天。”
徐斌一脸不可置信道:“就,就晚发一两天啊?”
沈秀儿这才意识到什么,“是啊,难道典服所不是吗?按理说,王府后院的月钱每月都是赵姑姑去领,前院是罗门正去领,再由她们交到各所管事手中,每月都差不了的。”
徐斌像是明白了什么,嘭的一拳锤了桌子,咬着牙道:“陈忠这个老太监,老王八,他已经压了我们三个月的月钱,最长的时候半年都不发,说什么王府开销大来搪塞我们,我母亲生病,本想去找他提月钱,他却说他也没有,好在我留了个心眼来问问妹子你,果然被这老王八给骗了。”
沈秀儿也很生气,道:“他也太过分了。”说着她走到榻边,翻出自己的包裹,取出一个小荷包,里面是她攒了两个月的月钱。
沈秀儿把月钱拿给徐斌道:“徐哥,这些钱不多,你家里有急事先拿着用。”
徐斌的双手原本做出推拒的动作,可举了半天又只能紧紧抓住了沈秀儿给的钱,沉声道:“多谢妹子,等那老王八一发了月钱我就立刻还给你。”
“不好了徐哥……”一个汉子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沈秀儿认得,他是染房的工人赵生。
徐斌道:“出什么事了?”
赵生道:“老安哥的媳妇……死了。”
徐斌腾一下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赵生道:“陈忠那个老王八蛋私下接了一批富商的绣活儿,这批绣活儿要的急,陈忠就逼着绣娘们熬了五个晚上,老安哥的媳妇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天一早……人就没了。”
徐斌道:“老安知道了吗?”
赵生道:“知道了,绣房的人来告诉后老安就去找陈忠了,他是拿着棍子去的!”
徐斌把沈秀儿的荷包扔在桌子上,沈秀儿已经看到了他眼里的怒火。
“走!让兄弟们都抄上家伙,新帐旧帐今天就一起跟这个老王八蛋算一算!”
沈秀儿立刻拦在他面前,“不行!徐哥,你不能带着他们去闹,你别忘了王府有府兵,一但陈忠叫来府兵,你们都要被抓起来下狱的。”
赵生忽然反应过来,也道:“是啊徐哥,咱们被抓进去不要紧,但咱还有一家人要养呢。”
看到徐斌也有犹豫,沈秀儿继续道:“现在先去拦住老安哥,千万别让他把陈忠给打了。”
徐斌道:“小赵,你快去。”
“哎!”小赵忙跑了出去。
沈秀儿又继续道:“陈忠敢利用王府的绣房接私活儿这不是一件小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典服长,他背后一定还有人撑腰,那个人查不出来,这件事就算是告到王妃那里也是没个结果,而且耽误半天,最后受损失的还是咱们这些工人,我觉得不如以此事威胁陈忠,让他多赔老安哥一些银钱。”
徐斌愤愤道:“那是一条人命!老安哥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孩子没了亲娘,怎么是一些银钱就能赔的呢!”
“那还能怎么样呢?”沈秀儿有些心痛的皱起眉头,或许是想让徐斌早点醒悟,她的语气实在有些冷,徐斌看向她的目光就好像不认识她了一样。
沈秀儿忍着心痛继续冰冷道:“别忘了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要了公道就没有钱,孩子怎么过?想一想……”
“提醒的好!”徐斌走出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