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问俗从开元观回去后,脑子里一直晃动着一个巨大的问号。这马凌虚是生我的气,故意躲着不见,还是听了我的话,有所醒悟?
总之,这次安庆绪代替安禄山到开元观昭告天地,真的是安禄山的临时换帅行为,就连时间也是临时决定后立刻出行的,独孤问俗根本就没有向外传播的时间和机会。
如果有机会,他是有心告诉马凌虚的,不过,不是让她刺杀,而是恰恰相反,支开她。
问题是,他没有机会说,为何马凌虚却躲开了,而且也没有动静。
这背后一定有人通知了马凌虚?这人该是谁哩?
放眼整个大燕朝,只有一个人知道且有可能通知马凌虚,他就是李史鱼。
独孤问俗猜想,一定是李史鱼规劝了马凌虚,不让她刺杀安禄山,用某种方式支开了马凌虚。
独孤问俗怀着心中的疑问,找到了刑部李史鱼。
“李侍郎,今儿个得空看书了?”当着众人的面,独孤问俗叫了李史鱼的官名。
“嗯!今河北战事吃紧,史思明应对艰难,鲜有李唐将士送来。”李史鱼应道,“倒是你独孤尚书,刚刚在开元观昭告天下,还要筹办会节坊的祆教祠大礼,公务繁多。”
“祆教祠大礼是番礼,我不懂。主要是阿史那承庆在准备,我主要在搜捕李唐宗室子女。”独孤问俗辩称。
“也是。祆教祠供奉着深目高鼻半人半鸟的祆神阿胡拉·玛兹达,祆神两边分置大象、神牛、猛虎和牧羊犬。下层还有神坛,正中为高台,火坛之巅是一个熠熠生辉的银盆,内置松柏檀木,噼啪作响,喷射着冲天火苗,弥漫着芳香气息,尽显异域神秘氛围。我看了,也发懵。”李史鱼附和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懂装懂,搞错了,会被问罪的。近来,圣武皇帝性情怪异,动不动就打骂近臣,李猪儿自不必说,就连严庄和高尚也不放过,身边诸人不胜其扰,都不敢靠近。更何况是我!”独孤问俗顺着说。
“听人说,圣武皇帝患了疮脓,浑身痒痛难忍,故而乖张暴躁。”李史鱼惴惴地说。
“嗯!起事前已经有了,只是没有现在严重。”独孤问俗说,“为此,已经杀了好几个御医。主要是圣武皇帝身体肥胖,又常以步撵代步,缺少运动,故而愈发严重。这次祆教祠大典,就是要昭告天地神灵,祈求祆神护佑。”
“这么说,圣武皇帝一定会去了?”李史鱼惊愕道。
“嗯!应该是这样。”独孤问俗突然盯着李史鱼的眼睛,低声问道,“李郎,你怎么比较关心这个?”
李史鱼环顾左右无人,给独孤问俗递了个眼色,道,“今日得到王摩诘的一幅《山居秋暝》图,描写了暮雨方霁时山村呈现的美景。王摩诘的诗画水平很高,在描绘大自然幽静恬美的山水方面具有更高的美感。独孤尚书不妨移步过来欣赏一下。”
独孤问俗心领神会,跟着李史鱼来到了书房。
李史鱼展开了画卷,指着画作左上方的诗作,朗声念诵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独孤问俗捋着胡须道,“王摩诘将空山雨后的秋凉,松间明月的光照,石上清泉的声音以及浣女归来竹林中的喧笑声,渔船穿过荷花的动态,和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丰富新鲜的感受。这幅画作既是一幅清新秀丽的山水画,又是一支恬静优美的抒情乐曲,描绘了秋雨初晴后傍晚时分山村的旖旎风光和山居村民的淳朴风尚,表达了王摩诘寄情山水田园并对隐居生活怡然自得的满足心情。我非常喜欢。”
“独孤郎刚才所问什么意思?”李史鱼话锋一转,突然低声问道。
“我感觉,前日的圣武观昭告天下礼,李郎应该见过虚儿?”独孤问俗莞尔一笑道。
“独孤郎怎么知道?”李史鱼大惊,“当时你在圣武观中,莫非是有人在背后传言。”
“何须他人传言,愚兄推测即知。”独孤问俗恬然一笑。
“哦!说来听听。”李史鱼也笑了。
独孤问俗道出了心中疑虑,“那日,我去圣武观传达皇帝圣谕,要求开元观更名,刚好看到了虚儿。她置若罔闻,身边数人大怒,我便拉她入内室劝说。她突然告诉我,要刺杀圣武皇帝,还让我配合她行动,及时告知她确切的时间。李郎,我哪里敢?这是灭九族的大事儿!
“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岂能是圣武皇帝的对手,以卵击石耳,徒留世间些伤悲罢了。于是,便表面敷衍,实则拒绝。没想到,前日去,竟没有在观中看到她,也没有见观中他人有行动。我猜测,一定是你在背后做了事情。”
“如此说来,你的确可以这样推测。”李史鱼点头道,“不过,我如实告知你,我没有。”
“究竟咋回事?”独孤问俗忙问。
“那日,她去皇城找了我。”李史鱼道,“她说,在观中苦等你数日,不见来人告知,于是到礼部找你,没有看到,这才遇到了我。”
“你为何不告诉她实情?”独孤问俗问。
“你希望她死?”李史鱼严肃地说。
“你的判断正确。圣武皇帝做好了准备,派了阿史那承庆,即便这样,还临时改为安庆绪代为昭告天地。”独孤问俗认真地说,“我很早就劝说过她,可是她不听,还骂我认罪做父。”
“这么说,你也是临时得到消息?”李史鱼问。
“嗯!在圣武皇帝的行踪上,一切都是机密。你我皆外人,唯有安庆绪、阿史那承庆、张通儒、严庄和高尚才是心腹。”独孤问俗道。
“达奚珣不是?”李史鱼问。
“侍中是李唐朝廷的人,圣武皇帝猜忌心严重,不会信任。他只是圣武皇帝笼络人心的幌子,你我皆是如此。”独孤问俗认真地说。
“那么,我们还有继续在大燕朝待下去的必要吗?”李史鱼耳语道。
独孤问俗再一次环顾左右,警惕地说,“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你可能还有转换空间。”
“怕是不行吧!身边到处是圣武皇帝的耳目,稍不留神,都有可能身首异处。刚才,我曾一度怀疑是身边人走漏了风声,才使得你把圣武观出现的异样归因于我。”李史鱼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宫城内是安禄山的人,皇城内是安庆绪的人,皇城外是阿史那承庆的人,他们牢牢地掌控着大燕朝,就连达奚珣和我俩也是他们盯梢的对象。”独孤问俗说,“李锦儿和万团儿都是圣武皇帝送给我俩的高丽姬,名义上是来伺候我俩的,实际上可能就是圣武皇帝的耳目,我俩也需要提防。”
“应该不会。”李史鱼谨慎地劝说道,“她俩就是圣武皇帝挑选来拉拢迷惑我们的美人,她俩的作用仅此而已。我看,万团儿还不错,知冷知热的。独孤兄,那个李锦儿也不错,以后你对人家温和些,不要总是打骂。人总是会变的,你对她好,关键时候她肯定会跟你一条心的。”
“嗯,两个女人也挺可怜的,圣武皇帝将她俩送给我们,仅仅是一个发泄对象,没有名分和地位,他俩也无怨无悔。有时候,我在想,的确应该对李锦儿好一些,可是,一想到马凌虚,我就忍不住心情烦躁,总觉得李锦儿太过于怯懦,什么事儿都顺着我,我就总想呵斥她,打骂她。”独孤问俗突然大声说道。
“锦儿对你好,还怨恨人家?独孤兄,你这是不知足呀,如果锦儿像虚儿那样,天天跟你甩脸子,闹脾气,你也会厌烦的。”李史鱼也提高了嗓门。
很明显,两人是故意说给府中的万团儿听的,看她什么反应。
“虚儿躲进道观,你觉得,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独孤问俗问。
“不是。我曾经问过她,她说,去了崆峒,遇到了玉真公主,公主把开元观交到她的手上。当然了,虚儿肯定也有这个意思。”李史鱼解释道。
“虚儿这一生挺苦的,先是父亲不喜欢,经常打骂她,非要让她研习丝竹歌舞,嫁给官宦人家,虚儿不从,为此还死过一回;长大后,父亲再次强迫她嫁给盐商舒赋,换取银两来博取玉真公主一笑,虚儿再一次跳了舍身崖;现如今,舒家百般刁难,夫君无视冷落,闹到和离的地步。我是真心喜欢她,很想让虚儿嫁给我,但是,她死活不肯,心中怀着对我的怨恨。”独孤问俗述说着心里话。
“舒恪的事情,怨不得你,你如若知晓,绝对不会为舒恪求情,更不会让圣武皇帝举荐舒赋为扬州司户参军。”李史鱼替独孤问俗开脱道。
“替舒恪求情,的确是我做的;但是,举荐舒赋为扬州司户参军,不是我。我估计是李承庆所为,目的就是协助他来搜刮扬州的赋税,供应幽州。包括舒恪在齐云山的钱币铸造,也是如此。”独孤问俗辩解道。
“哎,舒恪父子俩因祸得福,可是苦了虚儿一家人。”李史鱼感慨道。
“也不知道扬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雍丘那边战事吃紧,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扬州了。”独孤问俗有些怀念在扬州的美好时光。
“扬州依旧在李唐手里,如果大燕朝不能拿下雍丘,恐怕你再也不可能去往扬州。”李史鱼说。
“谁人在雍丘?”独孤问俗问。
“南阳人张巡守雍丘,令狐潮迟迟不能下。”李史鱼应道。
“张巡是块硬骨头,令狐潮怕不是对手!扬州之行难喽!”独孤问俗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