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拂天阙》 第0139章:槲叶有情 安禄山见信大喜,“瞌睡有人递枕头,千秋功业成矣。” “王爷可有什么喜事?”高尚忙趋近问道。 “高郎自己看。”安禄山将信笺直接交给高尚。 “五载执念,一朝实现。这消息来得未免也太及时了。简直是老天在助我燕赵成大事!只要战马到位,二十万大军即可装备齐整。长驱直下,饮马黄河,指日可待也。”高尚阅后大笑,“王爷可曾定夺?” “不急不急,还请本王思索再三。”安禄山眯着眼,在王府花厅踱步。 “王爷无需犹豫。老天助我,机不可失。必须快速做出决断,否则,还会有今春的鸿门宴。去年我们侥幸回来,今年没去朝拜,圣上必定生疑。杨国忠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如果去长安,必定凶多吉少。事不宜迟,当机立断,否则,必受其乱。” “我们拉拢马休四年未果,为何今日马休主动送上门来,这其中会不会有诈,我们不能不防。要知道,杨国忠诡计多端,今年春,便将公主嫁给犬子庆宗,逼迫我赶赴朝廷。本王称病未去,圣上肯定生气。圣上会不会联手杨国忠再生一计,让马休当诱饵,引我们上钩?”安禄山眨巴着眼睛,说出了心中的隐忧。 “王爷担心不无道理。”高尚附和道,“不过,依微臣之见,马休正在气头上,如若不加以诱导,只恐他醒悟过来,还会重新回归朝廷。不如让李史鱼从朝邑县过去,直接到关山跟马休见面,一来可以试探李史鱼的真心,二来也可以拉住马休的心。可谓是一箭双雕也!” “妙哉!高郎此计堪称绝妙!”安禄山赞不绝口。 高尚立刻派出亲信,夜以继日地往朝邑县赶赴。旬日即送达李史鱼的手里。 此时的李史鱼还在幻想着马凌虚不论在关中何处,必定经过朝邑县,一定能与马凌虚再次见面。谁知,没有等来马凌虚,竟然等来了安禄山的密令。 看来,独孤问俗说的没错,身为安禄山的幕僚,随时都有可能被征召商讨军政大事。正所谓,端人碗,受人管。李史鱼别无选择,不得不从朝邑县出发,纵穿整个关中东西,从凤翔沿千河西北行,直抵关山军马场。 两人见面,互不相识,场面有些尴尬。 “本官李史鱼,乃东平王府司法参军,受王爷派遣,特此与马牧监接洽,商讨军马事宜。”李史鱼自恃东平王差遣身份,率先开口。 “敢问李参军,东平王需要多少战马?”马休惴惴地问道。 “二十万匹良马。”李史鱼依照高尚的说辞答道。 “二十万?不行不行!”马休连连摇头,“太多了,太多了。” “整个军马场不是有三十三万匹战马在喂养吗?”李史鱼质问道。 “的确如此。那是去年军马场的饲养数字,去年秋已经送战马去了安西、北庭、陇右、河西和朔方,共计五万匹,还有范阳和河东,各自两万匹,一共九万匹良马。剩下的马匹全部加在一起,不过二十四万匹。这其中还有不少是老马和怀孕的母马,以及不足龄的幼马,没有战斗力可言,怎能拿出二十万匹之巨?再说了,即便有,也不可能一次提供二十万匹,朝廷有明文规定,每个节度府最多一次不能供应三万匹!”马休解释道。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以变通嘛!东平王说了,东北战事吃紧,急需战马补给。你若提供,不会亏待你,李承庆的例子就是明证。”李史鱼蛊惑道。 “容微臣好好想想。”马休听到“李承庆”三个字,显然动了心,可是,一时的确拿不出这么多战马,这该咋办哩? 余下的二十四万匹战马,除去不能征战的老弱病残孕马,最多可以凑出十五万匹。这与东平王要求的二十万匹相距甚远。 上哪儿去凑五万匹战马哩?马休抓耳挠腮,不知所以。 安禄山和高尚当然知道关山军马场去年提供给西北方向五万匹战马,也提供给东北方向四万匹战马,知道马休一次性拿不出二十万匹战马,就是故意要难为他,试探试探他的真心。对于这一点,高尚在信中写的清清楚楚,李史鱼自然也是知晓的。 看到马休抓耳挠腮的样子,李史鱼直想笑,于是,说道,“马牧监,你看这样如何?你去年秋已经提供给范阳和河东五万匹战马,权且算进去,你能不能一次性给东平王提供十六万匹战马呢?” 听到十六万,马休眼前一亮,这与十五万匹不是很接近吗?管它哩,在那些生过小马驹的母马中挑一挑,应该可以凑足一万匹。于是,壮着胆子说道,“十万匹战马没问题,十二万匹应该问题不大,如果继续挑选,就不能保证战马的质量了。如果东平王非要十六万,不是不给,就怕给了,东平王会说下官糊弄他。” “现在你不怕朝廷怪罪了?”李史鱼揶揄道。 “当然怕。可是,县官不如现管。谁让下官在东平王的属下任职哩,当然就得听命于东平王这个群牧都监啦!”马休脑袋倒也灵光,直接把安禄山的群牧监拿出来当挡箭牌。 李史鱼在心里暗暗骂道,混账东西,拿着朝廷的俸禄不为朝廷做事,竟然把朝廷的禁令当做耳旁风,竟然还不知廉耻地推说什么县官不如现管!哼,十六万匹战马,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按照安禄山的东北三镇,最多只能配置九万匹,而且去年才刚刚要了四万匹,这多出来的七万匹战马,你怎么向朝廷解释? “管他哩,人家马休都不怕,我替人家担心个啥?”李史鱼如此一想,也就不管了,于是,说道,“东平王也知道你的难处,可是,东北边境对契丹、室韦和奚人作战,战损很大,不得不补充。还望马牧监能理解东平王的难处。你的情况,本官回去一定好好向东平王做出解释。我保证,东平王不仅不会怪罪你,而且还会奖赏你。” “多谢李法曹的美言。”马休心花怒放,“来来来,李法曹快来坐下喝酒吃肉,尝尝我们关陇地区的手抓烤羊肉,美味的很!” 李史鱼在关山待了一晚,生怕错过了马凌虚,翌日清晨便匆匆顺千河而下,到了凤翔。夜宿凤翔,准备第二日返回朝邑县。 入夜,李史鱼赶紧给幽州写了一封信,述说在关山跟马休斗智斗勇争取的马匹情况。旋即,将信封印好,交给了驿站,无事一身轻,李史鱼站立在千河岸边,望着滚滚流逝的千河水,不仅想起了马凌虚。 李史鱼摘取了数枚槲叶,在上面书写了一首情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他就这样,一枚枚地书写,一枚枚地投放,轻轻地放入水中,顺流而下,让千水带着他的思念流向渭河,汇入黄河,送进东京城。 也许是他的真诚感动了上苍,那些在暮色中漂浮的一枚枚槲叶,竟然引起了一名女子的注意。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马凌虚! 说来也巧,马凌虚在崆峒参加了飞虹子的百岁寿辰后,便与空灵子提前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玉真公主交给了她一个凭证,让她代替自己打理东京道德坊的开元观,这是金仙公主生前修道居住的道观。金仙公主仙逝后,开元观作为皇家道观,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次崆峒之行,玉真公主睹物思人,看到金仙公主赠送给飞虹子的那把宝剑,眼前一亮,立刻有了人选。 原本,玉真公主准备跟马凌虚一起返回,在途径洛阳时,主持赠观仪式。但是,她还要向飞虹子讨教无相神功和太极阵法。马凌虚等不及,只好提前离去。 跟四年前那个春天一样,马凌虚和空灵子依旧在广成驿站选择了骑马而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送行的人少了关山牧监马休。刘厚给她的碎银,也缩水了一半。说是,这些年,驿站开支很大,迎来送往,花销很大。 即便如此,马凌虚依旧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她接过碎银,向刘厚道了声谢,便骑上驿马向着凤翔城疾驰。 如果非要说马凌虚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她在崆峒山这十余天,似乎找回了修道成仙的感觉,当玉真公主问她,愿不愿意打理开元观时,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也许是四年来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印痕,也许是崆峒山的修道氛围再次唤醒了她深藏心中的那份清修执念。 在马凌虚的心中,莲儿夭亡,内心就已经虚空;齐云山见到栖霞子,便心生归隐之意,无奈,尘世凡事未了,一心想着抓获舒恪报仇,没有当即归隐。 现在好了,母亲没了,女儿没了,连乳母也去了,哥哥为了军功终日在鄯州跟吐蕃厮杀,太父也杳无音信,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与其这样,还不如归隐清修,获得内心一片宁静。 马凌虚答应了玉真公主,便开始了修道之行。这次回东京,空灵子在邙岭玄元观,她在道德坊开元观,也算彼此有个照应。这对一水之隔的王屋山灵都观来说,也是对玉真公主的一个心理呼应,让公主在怀州不觉得孤单。 马凌虚是入夜后才抵达凤翔城。在河边歇息饮马后,准备在驿站交还驿马后歇息。 谁能想到,水边竟然看到了一枚枚漂浮的槲叶,恰似一只只顺流而下的小舟,立马引起了她的兴趣。 马凌虚顺手捞取了一枚,拿在手中一看,竟然还看到树叶上有诗句。更让她欣喜若狂的是,那诗句后面的落款,竟然是李史鱼! 马凌虚一阵狂喜后,顺着千河上溯狂奔,她要找到那个她四年未见的情郎! 第0140章:见面不如想念 “虚儿,真的是你吗?”李史鱼以为眼前的一切是幻觉,怯怯地问。 “李郎!你怎么在凤翔?”马凌虚忙问。 “虚儿!四年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李史鱼言毕,已是泪眼迷蒙。 “我也是!”马凌虚本不想直言,但无法掩饰。 “你咋知道我在此地?”李史鱼惊诧道。 “喏,这个……你写的吧?”马凌虚将手中的槲叶高高地擎起,脸上尽是迷离的笑。 李史鱼想到上面的诗句,瞬间秀红了脸。所幸,暮色朦胧,看不真切。 “对,我写的!”李史鱼坦诚道。 “你在思念谁?”马凌虚惴惴地问,“你的妻女?” “妻女?”李史鱼愕然,摇了摇头,叹息道,“未曾有女子肯嫁给我,哪里有什么妻女?” “啊!”马凌虚惊得张大了嘴巴,“李郎,你至今未婚?” “难以置信吧!”李史鱼自嘲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别说是你。” “李郎,听太父说,你翌年多才科及第,旋即,吏部铨选授予秘书省正字郎。屈指算来,三四个年头,难不成一直没有遇到心意的小娘子?”马凌虚喃喃地说。 “嗯!”旋即,李史鱼自我否认道,“也不是。我在御史台担任监察御史,曾有河东王氏女与我相识,无奈,其父嫌弃我贬官,最终未能迎娶。” “此等势利小人,不能迎娶也罢。”马凌虚安慰道,“李郎如今在何处高就?” “我初为秘书省正字郎,一年后征调长安尉,后擢升为御史台监察御史,还曾短时间去河南府担任司法参军,随后便被左相派去安西调查怛罗斯之战败因。回到朝廷,如实向右相反映高仙芝的功过,遭到嫌弃,直接贬为莱阳丞。”李史鱼仰望幽暗深邃的苍穹,回顾着自己的仕途。 “如实反映功过,还遭右相嫌弃贬官?”马凌虚愤愤不平。 “左相妒贤嫉能,虽对我的刚正执法不满,也仅仅是排挤出朝廷,外放河南府和安西,并未贬官。奈何,右相竟如此心胸狭窄,对我如实反映功过进行打压报复,直接贬官到莱阳丞。”李史鱼耿耿于怀。 “早就听说,杨国忠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原本是浪迹赌坊的走鸡斗狗之徒,没有什么能耐,只会结党营私,看来是真的。”马凌虚喃喃自语道。 “此人的确没有多少笔墨,擅长巴结逢迎蝇营狗苟,起初,从剑南过来,就是送了十万锦缎来博取杨氏姐妹的好感,见到左相也是畏畏缩缩。坊中传言,看到左相口中有痰无处呕吐,竟然张嘴接住,送其外号香唾盂。”李史鱼非常厌恶,竟然一反常态,嚼起了口舌。 “哎呀,这么恶心!快别说了!”马凌虚听了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吐。 “你猜,临了,他是怎么对待李林甫的?”李史鱼岔开了话题。 “恩将仇报呗!”马凌虚不假思索地说道。 “对!也不对!”李史鱼娓娓道来,“他先是跟李林甫争宠斗法,借着王鉷谋反案直接把李林甫拉下水,虽然没有摁倒李林甫,但是,成功让圣上疏远了他。谋反大罪就有这个奇妙之处,一旦沾染,不论洗脱掉洗脱不掉,最终都会身败名裂,即便不死也会落得疑人不用的下场。李林甫就是如此,你说杨国忠狠毒不狠毒?” “小人!卑鄙!”马凌虚愤愤而言。 “这还没了,等李林甫死后,他故伎重演,诬告李林甫与叛将阿布思约为父子,同谋造反。派阿布思部落的降将入朝作证。圣上命三司会审。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担心自己受到牵连,便附和杨国忠,出面证实。当时,李林甫尚未下葬,被削去官爵,抄没家产。诸子被除名流放岭南、黔中,党羽中五十余人被贬。圣上还命人劈开李林甫的棺木,挖出口内宝珠,剥下金紫朝服,改用小棺以庶人之礼安葬。”李史鱼津津有味地述说道。 “左相罪有应得,右相卑鄙无耻!”马凌虚深恶痛绝,转而问道,“李郎,你理应在莱阳,为何出现在凤翔?难不成右相良心发现?” “哪里有?”李史鱼苦笑道,“我在莱阳审案,偶然发现了三十年前加害我太父的那个琅琊人张山,愤而打了他数下,不想,那人几天后竟然死在狱中。有人向右相状告,我便从莱阳丞再贬为朝邑县尉。” “李郎,你知道吗?加害你太父的人不是张山,而是另有其人。”马凌虚突然插话道。 “是谁?”李史鱼忙问。 “舒恪!”马凌虚严肃地说。 “舒恪?”李史鱼迷惑不解,“舒恪是谁?” “舒恪就是舒赋的父亲,我的阿翁。”马凌虚一字一句地说道。 “啊!怎么会这样?”李史鱼百思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我原本也不知。在返回洛阳的船上,偶遇了母亲的乐坊徒儿冯清,是冯清告诉我的。冯清一直在扬州到楚州的兰舟上唱曲,经常听盐商们提及舒恪的过往轶事。有一次,舒恪醉酒,当着冯清的面述说自己曾经杀过朝廷命官。虽然他没有说是谁,但是,那些盐商们都说是一个叫李藻的涟水县丞。我猜想,他应该是你的太父。”马凌虚解释道。 “正是太父!”李史鱼红了眼圈,哽咽难言,“我只知道太父是被盐商雇凶所杀,原来是被舒恪所害。多少年来,父亲为了寻找太父的死因而丧命;我为了查证太父的案情而丢官,搞了半天,幕后真凶竟然是舒赋的父亲!”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很吃惊。不过,仔细想想,的确符合舒恪一贯的行事风格。此人表面看,正人君子,温文尔雅,实际上,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我以前就被他的假象所蒙蔽,以为他是一个好人,后来才发现,他早年贩卖私盐,如今在齐云山秘密私铸恶钱。”马凌虚提示道。 “贩卖私盐,符合太父被害的情况。太父为官清正嫉恶如仇,在涟水县丞任上不断打击私盐贩子,惹恼了他们,于是买凶琅琊人埋伏在山坡,用雷石滚木偷袭太父,害他坠崖而亡。此等恶人不仅没有得到严惩,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扬州富商,真是莫大的讽刺!”李史鱼恨恨地说。 “舒恪不仅贩卖私盐成功洗白上岸,而且在齐云山私铸恶钱也能无罪释放,现已光明正大地为东平王铸造钱币。这世道还有什么公道可言?”马凌虚质问道。 “哎!这怨不得独孤郎,他也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帮助舒恪脱罪的,现如今,肠子都快要悔青了。虚儿,你就不要再怨恨他了。” “什么?你竟然知道这件事?”马凌虚很吃惊。 “嗯,我在幽州见过独孤郎。”李史鱼坦诚道。 “幽州?你去过幽州?”马凌虚直直地望着李史鱼,好像不认识他。 “对,我还没有跟你说清楚。”李史鱼解释道,“我被贬到朝邑县,原本是想在那里度过余生,不争不抢,平平安安。谁知道,安禄山从长安返回幽州,为了躲避朝廷追兵,竟然夜宿朝邑县,就这样,我跟安禄山认识了,他一直劝说我回幽州,甚至拿我的母亲相威胁,万般无奈之下,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李郎,你现在幽州为安禄山做事?”马凌虚盯着李史鱼,步步后退,想要离去。 “虚儿,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东平王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至少,我和独孤郎去了幽州,东平王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给了我们官职和爵位,待我们如同兄弟。这难道不比朝廷里那些像杨国忠的奸佞小人要强的多吗?”李史鱼辩解道。 “杨国忠卑鄙无耻结党营私,必然会得到朝廷的惩治,可是,你们投奔到安禄山的跟前,自愿为他做事,难道不是蝇营狗苟吗?”马凌虚质问道。 “东平王一心为国,保卫大唐东北边疆,他礼贤下士,抚慰百姓,燕赵大地一片祥和,这样难道不好吗?”李史鱼反问道。 “我看不出安禄山有多好,却觉得他结党营私不好。至于你说的,礼贤下士、抚慰百姓和保卫边疆,难道不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吗?”马凌虚反问道。 “身为大唐臣民,杨国忠贵为宰相,难道不是应该做得更好吗?结果如何?对比杨国忠和安禄山,我还是觉得安禄山比杨国忠好得多,至少他给了天下寒士一个晋升的通道,一个生活下去的希望,给了燕赵百姓一片安居乐业的净土。”这话一出口,李史鱼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奉承安禄山。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坐在什么地方,就会说什么样的话。此刻的李史鱼不得不为安禄山辩护,给安禄山脸上贴金,就是给他自己找到一个投靠安禄山的合法理由,仅此而已。 马凌虚听了李史鱼的话,不再言语,满心的欢喜瞬间化作泡影,好像突然间已经不认识李史鱼似的。 她真的不明白,她从小就认识的独孤郎为啥要北走燕地投靠安禄山,更不明白自己曾经崇拜的李郎为何放着朝廷命官不做,也要投靠安禄山。 难道太父说错了,太父的思想落伍了,安禄山代表着朝廷的一股清流?仔细回想后,马凌虚依然摇了摇头,她相信自己的太父,相信自己的判断,安禄山绝不是一个良将忠臣。所有的言行中必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的不说,他无视朝廷纲纪,无罪释放舒恪,随意提升舒赋,让舒家父子为他铸造钱币,大肆搜刮江淮财富,仅凭这一点,马凌虚就断定他不是什么好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同无法交流。马凌虚牵马悄然走向了驿站,空灵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仅仅用不解的目光瞥了李史鱼一眼。 第0141章:彻夜难眠 躺在驿站的客房中,马凌虚怎么也无法入睡。 她思来想去地回味着李史鱼昨晚说过的话,总觉得李史鱼变了,变得她不认识了,就跟独孤问俗一样。 如果说,独孤问俗北走燕赵,是因为祖上的缘故,无法得到朝廷的信任,根本找不到出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李史鱼可是朝廷命官,他为何也要北走河朔? 难道仅仅因为杨国忠贬了他的官? 杨国忠贬他官,是杨国忠的错,总不能迁怒朝廷吧!更何况,这次被贬朝邑县,连他自己也说是遇到了害死他太父的琅琊人张山,失手打死了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朝廷的责罚吗? 她真的想不明白,李史鱼为何会变成一个一心想着自己的官位、一心只想自己家人的人! 他过去的那种谦谦君子难道是装出来的?他曾经的知书达理难道是故意作秀? 李史鱼所有的优点如今只剩下才思敏捷,用来跟她辩解!这是马凌虚无法接受的主要原因。 马凌虚不想搭理李史鱼,可是内心却很难受。 她在扬州受到那么多的委屈,一直认为舒赋不懂怜香惜玉,舒赋只顾花天酒地,舒赋让他生不如死,如果换做独孤郎或者李史鱼,一定跟舒赋不一样,她一定能得到不一样的生活体验。可是,真的见到了他俩,马凌虚一样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想要逃离的感觉。 现在的马凌虚,甚至连李史鱼为何出现在凤翔都不想问,只想着赶紧离开凤翔,逃往东京,躲进开元观,度过余生。 同样,李史鱼也是整夜无眠,他辗转反侧,一直在反思自己的问题。 就在昨夜以前,他是多么想跟马凌虚见一面,多么喜欢马凌虚。 四年前的那个春天,他在玄元观初次见到御剑而行勇斗恶徒的马凌虚时,那种崇拜和尊敬是难以言说的。 后来,跟随马凌虚进入东京城,马氏一家没有嫌贫爱富,给了他无穷无尽的生活帮助,即便是后来他多才科及第,也是马玄明为他举办了盛大的庆典,还给了他许多银两,让他在官场站稳了脚跟。 所有这一切都让李史鱼感到温暖,他觉得,他能遇到马凌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把马凌虚当做自己的幸运神,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当做高高在上的女神,看一眼,都觉得心跳加速,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在马凌虚的面前,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穷困落魄的乡野小子,除了满腹诗书和仁义道德的迂腐,什么也没有。 那时的马凌虚就是一尊美若天仙的女神,李史鱼可望而不可即,根本就不敢奢望着亲近,更别说迎娶。 后来,李史鱼多才科及第,他第一个告诉了马玄明,就是想让马玄明给马凌虚传个话,我李史鱼终于咸鱼翻身,有了一丁点可以跟马凌虚平等说话的资格了。 可惜的是,马凌虚此时已经嫁给了扬州舒赋,他有的只是错失良机的遗憾。但是,李史鱼没有感到悲伤,因为在他看来,有了一定的官位,只是稍稍改变了自己的卑贱地位,这与亲近马凌虚是两码事。真正生出迎娶想法,还在后面。 李史鱼从正字郎升任长安尉,并且制定了昼夜巡防的制度,快速肃清了王鉷王銲兄弟俩在京兆府留下的遗毒,营造了长安城风清气正的社会氛围,得到吏部赏识,直接擢升为监察御史。 此时,不少人看到了李史鱼身上的潜力,想要跟他套近乎,给他牵线说亲,李史鱼一时风光无限,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跟马凌虚一样的社会地位,也有了迎娶马凌虚的资本。 只可惜马凌虚已经嫁给了舒赋,始终没有她的消息。 此时的李史鱼,仅仅是有了迎娶的念头,并没有任何行动,因为他很清楚,马凌虚是舒赋的妻子,按照大唐律例,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即便在后来,他跟河东王氏女闹崩,一时想起马凌虚的好,也仅仅是望洋兴叹,徒留下错失良机的遗憾而已。 后来他被李林甫排挤出朝廷,外放河南府,这种想要亲近马凌虚、了解马凌虚近况的想法最为迫切,谁知,还没有等到他拜见马玄明、就被李林甫打发去了安西,这种念想自然偃旗息鼓。 在安西都护府,他无意中遇到了马玄明,与马玄明的长期交谈中,他问的最多的就是关于马凌虚的一切,当他了解到马凌虚在舒家生活困苦压抑,已经跟舒赋和离的情况后,立刻坚定了要迎娶马凌虚的想法。 他觉得,此时的他,虽然不如在监察御史和河南府司法参军位置上那么风光,至少也算是七品朝廷命官,迎娶马凌虚不能算是奢望。更何况,马凌虚已经嫁给了舒赋,而自己还尚未迎娶。 他这种心思,连马玄明都看得出来,甚至还给了他回朝后如何寻找马凌虚的建议。 这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有等到他付诸于行动,杨国忠因为他替边将高仙芝说了情,一举将他贬为莱阳丞。 在莱阳,李史鱼心灰意冷了好长一阵子,等到心情平复下来,恰好就遇到了王慎瓮和张山的案子,涉案其中,被人拿捏,一贬再贬,来到朝邑县,完全没有想要迎娶马凌虚的心思。 总觉得,自己已经被朝廷厌弃,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哪里能给马凌虚幸福生活?只想着在朝邑县苟活下去,度过余生罢了。 直到他遇到安禄山,被迫北上幽州成为东平王府的司法参军,李史鱼再一次意气风发,仿佛找回了迎娶马凌虚的勇气。尤其是在李府遇到了高丽姬万团儿,他这种心思更加强烈,他认为,他不能将自己的清白轻易浪费掉,一定要把这份纯真的感情留给马凌虚,所以,才有了那个想要南下洛阳,驻留朝邑县,寻找马凌虚的行动。 最让他心动的是,他的真诚感动了上苍,真的在凤翔城遇到了马凌虚。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认为一切都在虚幻中。 他至今仍难以相信,他跟马凌虚进行了一番长谈,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在梦中。 他更加难以相信,马凌虚已经通过交流疏远了他,他觉得,这一切仅仅是虚幻的,不是真实的,等到他一觉醒来,找到马凌虚就能重归于好,依旧能够找回他与马凌虚之前的纯真感情。 果真如此吗?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他给安禄山的辩护,给自己投靠安禄山寻找合适理由的说辞,已经让马凌虚感到他变了,他变得追逐名利自私自利,不再是过去那个淳朴善良的乡野小子了。 马凌虚已经心灰意冷,不仅是对李史鱼,而且是对所有的身边人和事,她已经决定脱离尘世归隐清静,决心走进洛阳道德坊的开元观,余生与青灯为伴,不与任何人任何事发生纠葛。 马凌虚已经料定李史鱼会在天亮前向自己道歉,向自己解释,甚至向自己做出远离安禄山的保证。所以,她早早地起了床,天还未明,便踏上了东下洛阳的行程,甚至连空灵子都不想惊动。 可是,她一动身,空灵子立刻睁开了眼,因为这一夜,空灵子也没有安然入睡,他也在思考,李史鱼昨夜说过的话,究竟是这个社会变了,还是李史鱼和独孤问俗变了,他也搞不清,反正他清楚地知道,马凌虚跟独孤问俗和李史鱼已经彻底决裂,再也没有和解的余地了。 空灵子是出家人,他自然能理解马凌虚此时的绝望心情,他当然也会坚定地跟着马凌虚。 翌日清晨,夜色朦胧,鸡鸣三遍,东方亮起了鱼肚白,马凌虚和空灵子已经骑上驿站的高头大马绝尘而去。 等到李史鱼从睡梦中惊醒,赶紧去往马凌虚和空灵子曾经居住的客房查看,一切都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李史鱼慌了神,赶紧跑去问驿丞和驿长,两人一个比一个摇头摇得厉害,他们也不知道两位客人去往何方,只知道他们骑着驿马出去的,应该还会去往下一个驿站。 究竟是往西到安西都护府,还是往东去往长安和洛阳,亦或者是往南去往剑南益州,还是往北去往平凉。李史鱼根本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他只恨自己昨晚没有问清楚马凌虚为何出现在凤翔,又要去往何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做出选择,赶紧去追。 益州是世外桃源,但山路崎岖,那边也没有马凌虚的亲人,她往南的可能性最小。 洛阳是马府所在地,他找不到太父,返回洛阳的可能性很大。但是,现在她已经知道马玄明在安西都护府,所以返回洛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平凉是崆峒山的所在地,李史鱼知道,马凌虚曾经在关山研习骑射,在崆峒山修道练剑,她去往平凉可能性很大。 安西才是马凌虚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因为李史鱼刚刚告诉了她,马玄明就在安西,马凌虚从洛阳来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太父,现在已经知晓地点,没有理由不去安西寻找。 想到此,李史鱼已经有了目标,马凌虚一定去往安西。而且,他曾经去过安西,从凤翔出发,第一站就是天水驿站。对,马凌虚一定在天水驿站。 李史鱼从驿站要了驿马,一个纵身跨上马背,一个响亮的皮鞭,驿马一头便扎进了晨曦之中,留下的尽是黄土飞扬的泥腥气。 第0142章:开元观 毫无疑问,李史鱼这是南辕北辙,人家往东,他往西,几乎没有任何追上的可能性。 等到他一口气跑到天水驿站,等待他的是绝对的虚空,他赶紧向驿站人员打听,不仅仅是驿长和驿丞,甚至连驿站的所有驿丁都详细问询了一遍,几乎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一脸的懵逼,不停地摇头。 李史鱼知道,自己一定找错了方向,立马调转马头往回走。 在返回的路上,他反复研判,马凌虚已经知晓太父的所在,为何没有去往安西寻找,很可能是认为,安西路途遥远,没有足够的钱粮难以应付。她不往西走,那只能是往北或者往东。 往东就是长安和洛阳,往北就是关山和崆峒,这里距离洛阳非常遥远,中间隔着整个关中地区,她到洛阳筹集钱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很可能就近去了关山或者崆峒。 如此一想,李史鱼急了眼,连凤翔都没有折回,直接从半道冲向关山。 马休见到李史鱼后,一脸的惊愕,“李法曹,你要的战马,卑职还在精挑细选中。” “我问的不是这个。”李史鱼焦灼不堪,“你见过马凌虚没?” “马凌虚?”马休懵懂地摇了摇头,“没见过。哎,李法曹,你怎么认识虚儿的?” “她一直没来?”李史鱼很惊讶,有些崩溃。 “不是。”马休再次摇了摇头,述说道,“前阵子,飞虹子师祖百岁寿辰,她去崆峒山给师祖拜寿。路过关山,前来询问下官,他哥哥马驭番的情况。” “啊!我说怎么会在凤翔见到她哩!”李史鱼恍然大悟,忙问,“你可知道她去往何处?” “下官不知。”马休突然问道,“空灵子是否跟她在一起?” “在!”李史鱼忙说。 “那她应该去了洛阳城。”马休猜想道,“寿辰过后,一般都是各自回到自己的道观。空灵子在洛阳邙岭玄元观修道,马凌虚一定去了那里。” “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李史鱼一拍脑袋,大彻大悟,懒得继续跟马休说话,扭头就冲出了关山军马场。 一路上,不停地更换驿马,过长安,越潼关,飞驰去往洛阳城。 终于,在半月后,来到了玄元观的门前。望着四五年前曾经落难的地方,李史鱼百感交集,他下马弹了弹原本一尘不染的官袍,巍然站在道观下,气定神闲地迈步走进去。 “敢问施主,你找谁?”看到李史鱼东瞅瞅西瞧瞧,不像一般的香客,小道士过来问询。 “找你们观主空灵大师。”李史鱼正色道。 “观主去往崆峒山拜寿,尚未归来。”小道士认真地回答。 “什么?”李史鱼大惊,“怎么可能!我明明见到他返回东京。” “出家人不打狂言,观主的确未归。”小道士再次确认。 “我不信!”李史鱼一把扯住小道士的衣襟,粗鲁地丢在一边,一个房屋一个房屋地找过去,边找边呼唤空灵子的名号。 任凭他腿跑断,喉咙喊哑,也无济于事,空灵的影子也没有找到,更别提是马凌虚了。 李史鱼崩溃了,他真的不明白马凌虚能去了哪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晚见到的女子,是不是真的马凌虚本人! 老天呀,你怎么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先是硬生生将我们俩隔开,始终不给我们见面的机会;五年见了一面,竟然神秘地失踪,难道我跟马凌虚有缘无分,始终不可能在一起。李史鱼气得捶胸顿足,以至于开始怀疑人生。 从玄元观出来,李史鱼不死心,先是去了思恭坊马府,没有见到马凌虚;后是去了清化坊独孤府邸,依旧找不到马凌虚的身影。百无聊赖之下,只好返回了幽州。 问题来了,马凌虚从凤翔走后,究竟去往何地?答案当然还是洛阳。 她人在何处?答案就是一水之隔的开元观。 开元观,单从名字,大家不难看出,这是开元年间的敕造皇家道观。 开元观,位于东京洛阳城洛水之南道德坊,天津桥的东边,新潭的南边,隔着新中桥与承福坊相望。可见地理位置的优越。 道德坊原是大隋朝秦王杨浩的王府和永昌县所在,大唐开国后,将永昌县分解为河南县和洛阳县,这里就变成了长宁公主的宅院和景龙女道士观。开元年间,又变身为开元观和金仙公主宅院。 金仙公主仙逝后,道观一度处于荒废当中。虽然名义上由玉真公主代为管辖,实际上,玉真公主不仅在长安辅兴坊拥有玉真观,在洛阳正平坊拥有安国女道士观,还在钟南山和王屋山拥有离宫别院,长期居住在王屋山灵都观,根本就无暇顾及金仙公主遗留下来的道观。 这次崆峒之行,玉真公主睹物思人,看到金仙公主那把宝剑,自然就想到了道德坊中金仙公主留下来的公主府和开元观,不由得一阵阵感伤。 恰好机缘巧合,于是想到把开元观赠送给马凌虚。谁知,她一问,马凌虚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玉真公主很高兴,当即把开元观的观主信物赐给了马凌虚,让她回洛阳照管开元观。 可是,马凌虚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士,她虽然在崆峒山清修过五年,名义上还管玉真公主叫师父,但是,她没有道士身份,在洛阳道界也没有名望,孤身一人去往开元观,人家谁信呀! 即便有玉真公主赐给她的观主信物,人家也是将信将疑。 为了打消道观中出家人的疑虑,更是为了加强马凌虚在道观中的话语权,空灵子必须陪同马凌虚一起去往开元观。 如果玉真公主一同前来,只需她的一句话,就可奠定马凌虚在开元观的观主地位,问题是玉真公主还要向飞虹子学习无相神功和太极阵法,没有一年半载根本就不会回来。马凌虚哪里能等得及。 玉真公主没有来,但是,空灵子来了,一样可以起到助推马凌虚成为开元观观主的作用。 空灵子是飞虹子的徒孙,是飞绥子的徒弟,他在天宝十载春天就已经护送马凌虚回到东京城,原本是要返回崆峒山的,因为玉真公主在王屋山的灵都观落成后,玉真公主长期居住在那里。 师祖飞虹子当即决定让空灵子长期居留在东京城,名义上以玉真公主为伴,实际上就是保护玉真公主的安危。 所以,空灵子便决定把邙岭上的破庙修缮一下。 其实,玄元观在开元年间也是一座非常有名望的道观,只是年久失修,道观不少建筑屋顶开始漏水,观里的道士纷纷去往洛阳城继续修道,而洛阳城内道观数十家,分散进来的道士自然不在话下。 正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玄元观内的道士们也知道,住在京城内生活便利,而且香火钱不愁。更何况,玄元观地处邙岭,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坟丘,埋葬着历朝历代的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几乎无卧牛之地,庙里道士长年累月与孤魂野鬼为邻,心里瘆得慌。人去楼空的玄元观就这样成了一座破庙。 可以想见,空灵子修缮玄元观的难度有多大! 没有朝廷的重视,没有官府的资助,空灵子只能依靠自己一家一户地化缘求施舍。真是一文钱一文钱地积攒,一片瓦一块砖地购置,耗费了一年半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把玄元观翻修一新,基本可以住人。 空灵子仅凭一人之力,将整座玄元观修缮完毕,这让东京城郊外的百姓终于有了一个烧香信道的去处,因为庙内不仅供奉了三清道尊,而且有玄元皇帝老子。玄元皇帝是李唐敬奉的对象,百姓对他也非常虔诚。 加之,空灵子增设了财神和送子娘娘等神灵牌位,进庙烧香的百姓越来越多,甚至有城里的达官贵人也乘坐马车前来。 来的人多了,香火钱自然也就有了,观里的设施得到进一步修缮,生活设施也逐渐完善,有了更多的修道之人选择这里出家。玄元观再一次恢复了生机。 毫无疑问,空灵子在玄元观的再生过程中起到了无与伦比的作用,观主之位自然就落在空灵子的身上。 有了观主身份,空灵子经常应邀到各个道观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宗教礼仪活动,去得次数多了,他的名号也就打出去了,成了东京道界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人物。 因为他与玉真公主的师徒关系,一般的道界之人对他还要尊敬三分。 空灵子进入开元观,大家都认识,他直接拿出玉真公主的观主信物,召集全观人员在庭院集合,朗声说道, “鄙人空灵子,崆峒山飞绥子的徒弟,飞虹子的徒孙,现乃玄元观观主,相信大家都知道。贫道身边这位叫马凌虚,道号凌虚子,跟贫道是同门师兄。曾经在崆峒山修道练剑五载有余。玉真公主是我们的师叔,现敕令凌虚子来到开元观担任观主,主持全观事务。这是公主给的观主令牌,大家不妨仔细端详一下。” 说完,空灵子将令牌递给观中之人,让她们一一传阅。 大家看后无疑,随即将令牌送还马凌虚,颔首齐呼道,“恭迎观主!” 马凌虚将令牌藏于腰身,对着大家回礼道,“贫道愿意跟众师兄一起做好本观事务。” 第0143章:密谋 李史鱼郁郁寡欢地回到幽州,屁股还没坐热,安禄山就召令他到王府。 他刚进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偌大的王府花厅挤得满满当当,安禄山见到他,笑声妍妍地说,“李郎辛苦了,关山之行劳苦功高,从马休手里搞来十六万匹军马。来,请上座,本王敬你!” 李史鱼定睛一看,吓了一跳,敢情整个幽州府衙和范阳、平卢、河东三大节度府的军政要员悉数到齐,李史鱼的席位竟然放在了安禄山的身边。 李史鱼哪里敢坐,连连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王爷抬举了,这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哎,啰嗦个球呀!本王让你坐,你就坐,没有人敢提你的意见。在幽州,历来是论功行赏排座次,从来不按照资历。”安禄山一阵狂浪的笑声后,扯着嗓子说。 “李郎,过去坐吧,这是王爷的心意,更是王爷对你嘉奖!”独孤问俗起身拉李史鱼入座。 李史鱼对着众人一一颔首示意,怯怯地坐在安禄山的身边。 安禄山直接端起大海碗,亲手送到李史鱼的手上,李史鱼赶紧双手接过,连声致谢。 “来,诸位兄弟朋友,端起酒,为了李郎送来的十六万匹军马干杯!” 众人齐刷刷碰杯后,落座。 安禄山亲自给李史鱼拿了一块羊腿肉,递到他手里,“本王是粗人,不懂汉人礼仪,只知道有功必赏。李郎,这只羊腿你先吃,随后,才是诸位兄弟!” 李史鱼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看了看,色泽金黄,闻了闻,口舌生香,轻轻地咬了一小口,赞叹道,“真香!谢谢王爷奖赏!” “李郎此行为河东、范阳和平卢争得十六万匹军马,远远超出了我的料想之外,有了这些战马,我三镇将士再也不为坐骑发愁。本王高兴,特宣布李史鱼为王府司法参军,平卢掌书记,参范阳节度府军事。”安禄山将酒碗放下,朗声宣布道。 “祝贺李法曹,再升平卢掌书记。”独孤问俗第一个站出来祝贺。 “祝贺李法曹高升,祝贺东平王再获得力助手。”高尚接着祝贺,其他人随之附和。 这场酒宴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这才散去。 酒后,独孤问俗搀扶着李史鱼,缓步走出王府,伏在他的耳边问道,“怎么样,不后悔来幽州?” “不后悔。”李史鱼应道,“果真如独孤兄所言,东平王礼贤下士,赏罚分明,我很喜欢。” “这就对了!”独孤问俗道,“李郎,好好干,凭借你的学识和才华,你一定还会进一步高升,甚至取代高尚和严庄。” “独孤兄过誉了,我哪里有这能耐。”李史鱼赶紧说。 “当然有。”独孤问俗忙说,“李郎有所不知。那高尚原本幽州寒士,屡试不爽,经人引荐后在礼部为郎十余载,后投身幽州都督府,为东平王幕僚,现为范阳节度府掌书记,范阳行军司马。这与他进入东平王府时间最早不无关系。你为东平王幕僚仅数月,已经擢升为王府司法参军,平卢掌书记,这是多大的荣耀!” “我诚惶诚恐,我何德何能竟能担此重任?”李史鱼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原本就是大唐御史台监察御史,河南府司法参军,所以,东平王直接委任你王府司法参军仅仅是恢复了你原本职位,只有今日任命的平卢掌书记才算是真正擢升,主要是奖励你为东北三镇要来了十六万匹军马。当初,我来幽州,仅仅为东平王侍卫,后与侍卫长比武,赢了他,旋即升为侍卫长。后受东平王委托去扬州一趟,要来十几箱金银,解决了东平王的铸币难题,旋即擢升我为幽州都督府判官。”独孤问俗以身说法道。 “东平王果真是以军功论赏,赏罚分明呀!”李史鱼感叹道。 “你这次立功,离不开高尚的举荐,是他推荐你到关山找马休要军马的,而且,据我所知,高尚还给你写了一封信,教导你如何向马休讨要,对吧?”独孤问俗低声说。 “对,的确是。”李史鱼坦诚道。 “如果是这样,你有机会了,找高尚表示一下谢意,虽然是同僚,皆为东平王做事,但是,该有的礼节不能少。更何况,高尚是范阳掌书记,行军司马,远比你的平卢掌书记地位要高得多。”独孤问俗提醒道。 “谢谢独孤兄的好意。愚兄铭记在心。”李史鱼郑重地点头称是。 第二天,高尚召集大家开会,传达安禄山的指示,“进入寒秋,农忙渐近,不知辖域内庄稼可否归仓,麦子能否种上,故而,委派李郎、独孤郎、闫郎、平郎和张郎五人巡视河北诸郡县。即日出发。” 李史鱼一听,心花怒放,东平王果真是体恤辖域内百姓疾苦。 他哪里知道,他们五人都是新近进入幽州的官员,不在安禄山的核心幕僚圈。 把他们支走后,安禄山立刻召集张通儒、高尚和严庄三位幕僚,以及史思明和阿史那承庆两位将领,在东平王府的二楼书房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 会议开始后,先由高尚代替安禄山说话,“今日朝廷,被杨国忠把持,此人胸无笔墨,嫉贤妒能,拉帮结派,陷害忠良。原本剑南道斗鸡走狗的小吏,竟然攀附贵妃上位,多次在朝廷散布东平王谋反言论,离间圣上与王爷之间的关系,意欲置王爷于死地。 “去年春,他在朝堂聒噪,非要说东平王拥兵自重,有谋反嫌疑,说什么东平王心虚必定不敢上朝。害得王爷不得不到长安走一遭。期间,他多次怂恿圣上对东平王不利,奈何东平王与贵妃关系非同一般,深得圣上信任,才逃过一劫。 “今年春,杨国忠故伎重演,再次聒噪说,东平王谋反,非要让东平王进京述职。东平王称病未去,已经引起圣上疑虑不满。 “随后,杨国忠再生一计,让公主嫁给大王子庆宗,逼迫东平王向长安参加婚礼。很明显,只要东平王进京赴宴,必定凶多吉少。可是,大王子婚礼,又不能不去,这不是故意给东平王挖坑吗? “很明显,杨国忠此计志在必得,目的就是要置东平王于死地。不去,心虚图谋不轨;去了,凶多吉少。这是把大王架在火上烤! “由此可见,杨国忠奸臣当道,不除不行,国之不国,乌烟瘴气。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帮助圣上清除杨国忠这个大奸臣,恢复大唐朗朗乾坤。” 高尚话音落去,大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 很明显,高尚前面所述的确是实情,得出的结论也基本上属实,问题在于最后那句话:杨国忠奸臣当道,不除不行,国之不国,乌烟瘴气。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帮助圣上清除杨国忠这个大奸臣,恢复大唐朗朗乾坤。 这是什么意思? 杨国忠是不是奸臣,哪里轮得上你来判定? 杨国忠是圣上选择的宰相,杨国忠是不是奸臣,圣上自然有判断。 退一万来说,即便杨国忠是奸臣,也应该是圣上交给三司会审后,核定杨国忠的罪行,然后将他定罪处置。现在,圣上还没有说杨国忠有罪,也没有说要治杨国忠的罪,更没有宣东平王进京清除奸佞,你东平王竟然要帮助圣上恢复朗朗乾坤? 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大家心里都知道,但是谁也不敢说出来。 高尚说完,书房死寂一片,无人吱声,安禄山干咳一声,说话了,“本王跟圣上情同手足,跟贵妃形同母子,真的不想走到这一步。无奈,奸臣当道,如果我不动手,杨国忠迟早非要了本王的命不可。现在的情势是不是杨国忠死,就是我安禄山亡。诸位兄弟们都替本王想想该怎么应对这个局面。” 严庄干咳一声道,“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微臣以为,对待杨国忠这样的人,必须快刀斩乱麻,先把他斩杀。造成既成事实,圣上看了只好默认。凭借圣上和贵妃对东平王的信任,应该不会怪罪。毕竟,东平王诛杀杨国忠也算是为民除害,匡扶正义。” “我们都是东平王的幕僚和将士,平日多次得到东平王的提携照顾,理应为东平王分忧解难。现在东平王身处险境,随时有生命之忧,我们这些做幕僚和将士的岂能袖手旁观?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考验大家意志和态度的时候到了,请大家都站出来说说吧!”张通儒鼓动着说。 召令是高尚颁布的,那些话自然是东平王的心声。严庄已经亮明态度,要主动作为,也就是赞成了高尚的行动。现在张通儒说,大家都是得了东平王好处的人,理应为东平王分忧,这话不是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还鼓动大家都说说,不是催促史思明和阿史那承庆,还能是谁? 史思明是安禄山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是安禄山的贴心兄弟,不管安禄山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毫无疑义地无条件执行。他之所以,没有发言,不是不支持,而是觉得阿史那承庆在观望,生怕他说出不利于行动的话语。 他看了一眼阿史那承庆,推了他一把,问道,“张判官问你话哩,表个态吧,兄弟!” “我是将军,自然要听节帅的命令,节帅让我攻打谁,我就攻打谁,他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阿史那承庆看着安禄山掷地有声地说道。 “好!果然是本王的好兄弟!”安禄山一颗心终于落地。 “我是东平王的兄弟,从小跟着东平王出生入死,没有东平王,就没有我史思明的一切。只要阿史那兄弟同意,不需要考虑我的意见。”史思明朗声说道。 第0144章:人心 六人在王府二楼密谋了一上午,基本上打成共识,结成一个幽州军事堡垒。 核心自然是安禄山,这个身兼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河北采访使、陇右群牧都使的东平郡王。 军师就是三个来自燕赵的落魄寒士,张通儒、高尚和严庄。 核心将领就是史思明和阿史那承庆。 在这里,我有必要介绍一下史思明。 史思明,突厥人,跟安禄山年长一天,跟安禄山一样,互市牙郎起家,两人是营州邻居,从小就玩在一起,活跃在大唐边境,熟悉奚人、契丹、室韦和同罗等国的风俗人情。 白天给人做翻译,充当牲畜买卖的经纪人,夜晚就跟安禄山一起去偷羊。挣来的钱,两人一起买酒肉,混个肚子圆,只看眼前不顾余生,年过三十,仍一事无成。 开元二十年,事情有了转机。 他和安禄山再次去偷羊,被人家逮了个正着,押送到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面前,准备乱棍打死。 安禄山突然亮出一嗓子,“节帅身为幽州节度使,梦寐以求的是消灭契丹和奚人,荣立军功,升官发财。为何要轻易杀死两个壮士?” 张守珪原本以为这是个普通的民事纠纷,根本就没有当回事,宣判后打死了事,正准备洗手吃饭,听到这声似洪钟的叫声,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两个膀大腰圆白白胖胖的壮小郎子,内心闪过一丝怜惜,对着衙役挥了挥手,将其解绑。 “听好了。死罪可免,但你俩要兑现诺言。如果抓不到奚人和契丹人,本帅定不饶恕你们。”张守珪阴鸷一笑,“放人,换上衣服,充为捉生将。” 就这样,安禄山和史思明因祸得福,不仅没有被打死,竟然还当上了幽州军捉生将这样的小官。 所谓的捉生将,就是刺探敌方情报的侦察兵,遇到大股敌军就躲藏起来,赶紧回来报告张守珪;遇到小股敌军,尤其是落单的敌人,直接逮回来,交给张守珪领赏。 这两人长期混迹于边境,经常跟人打交道,早就练就了一副看人下菜的本领,加之原本就狡猾善变,捉回来的俘虏成倍增多,甚至是几何数增长,这就得到了张守珪的好感,旋即收安禄山为干儿子,升为偏将,史思明这个好兄弟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两人在幽州混得风生水起。 安禄山为人狡猾,善于见风使舵。史思明阴骘寡言,不善与人沟通,所以,安禄山八面玲珑,混得很爽,史思明跟在安禄山的屁股后面转,唯安禄山马首是瞻,安禄山吃肉,他喝汤,差不多也能喝饱。 那是独身汉的时候,一旦婚配成家,那日子就不好过了,史思明不停地向幽州节度府举债过日子。虽然官府看在安禄山的颜面上也肯借钱给他,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看着债务滚雪球似得膨胀,史思明心中那个急呀,就甭提了。 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史思明脚底抹油跑了,一口气逃到了奚人部落里,当场被人家抓获。 史思明长期跟在安禄山身边,倒也学了两招,眼皮一翻,枕着脸对奚人说,“赶紧将我放了,我是大唐派来的使者,专门跟你们奚王商谈边贸事宜。”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使节哩?” “路上遇到狼群围攻,人走散了,兴许已经被狼叼走了,符节也给弄丢了,我也是死里逃生。”史思明想到冬春时期草原上狼患严重,于是说道。 哎,你别说,奚人果然信以为真,不但将他放了,而且将他好生款待,送到了奚王处。 奚王一听大唐派来的使节,哪里敢怠慢,好酒好肉伺候着,还跟史思明结拜了兄弟。史思明倒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反正赤条条一人,在哪儿不是混个肚子圆。索性躲在奚人部落里过上了逍遥自在的使节日子。 虽然日子舒坦了,但是无官无职,颇让人沮丧,还有随时暴露身份的风险,史思明哪里肯长期待下去。于是,他开始策划着一个升官发财的阴谋。 史思明告诉奚王,他该回朝复命了,要求奚王委派一支人马跟大唐皇帝谈判。 奚王受宠若惊,当即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豪华阵容,携带草原土特产,委派了最为倚重的酋长琐高,跟随史思明进入了大唐国境。 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史思明却毫不畏惧,见到平卢军使后,他偷偷地给他说,“这帮奚人,说是要到长安朝拜天子,其实没安好心,这些人全都是精锐将士,你看那个琐高,在奚人部落,绝对是猛将。他们专门过来偷袭平卢军的,你悄悄把他们干掉吧!只留着琐高即可。” 很快,这三百个使者就不明不白地成了冤死鬼。 奚人的草原上生长着一种叫莨菪的植物,此草又名天仙子,单从名字大家不难想象,它的威力。误食此草,会产生幻觉,飘飘欲仙,麻醉休克;如果过量食用,就会中毒身亡。 前面章节我就提到过,当时舒府的贾菪就是用莨菪草的块根制成毒液,将皮鞭长期浸泡在毒液中,让舒恪鞭挞马凌虚,害她中毒的。 奚人经常用莨菪草当做麻醉剂给牲口钉马蹄掌治病,史思明见识了此草的威力,默默地寻找挖掘此草,用它的块根泡酒。 途中,琐高口渴,史思明赶紧送上自己的莨菪酒,琐高喝后便昏迷不醒。史思明将其装入事前准备好的麻袋中,直接将琐高交给了张守珪。 张守珪大喜,责令史思明押送琐高进长安敬献给李隆基。 李隆基拍着史思明的肩膀说,“你这次立了大功,朕要奖赏你,给你个将军,好好干,你一定会有大前途的。” 史思明从长安回来后,旋即升为平卢军将军,知平卢军事。李隆基还将他的名字由苏干改为思明,也就是希望他向着光明方向自由发展。 当了将军的史思明,果然没有让李隆基失望,特别英勇善战,带领平卢军取得了很多大胜仗,在安禄山的举荐下,很快便提升为平卢兵马使,北平太守。 至于阿史那承庆,就很简单了,他是突厥的王族后裔,他跟安禄山同是突厥人,关系也非常铁,如果安禄山把大唐搞定了,对突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就这样,一群异族将领,一群落魄寒士,共同组建的反唐集团就此形成。 不过,对外,他们守口如瓶,从来不透露半个字;对内,频繁地开会,商讨军事行动部署,以及制定此次行动合理性的说辞。 在安禄山看来,范阳九万余人,平卢将近四万人,河东五万五千人,合计二十万大军,几乎占据了大唐一小半的兵力。 而且这里的兵将,经过安禄山最近四五年的打造,可以说是兵强马壮。 为了训练士卒,安禄山专门在幽州北边修建了雄武城,作为将士们日常演练的场地。雄武城内储存了大量武器,对外说是训练所用,实际上是夜以继日地打造造反的兵器。 钱财除了来自河东、范阳和平卢的税赋外,主要依靠李承庆从扬州搜刮和舒恪铸造钱币,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朝廷的赏赐。 这里有一个不得不提的秘密,安禄山为了养兵蓄锐,已经很少跟契丹、奚人和室韦打仗了。能修好关系,最好;不能修好,就采用史思明的计策,用莨菪酒把他们灌醉,普通士卒砍下脑袋充当军功。如果是将领或者酋长,那就捆绑起来,交给朝廷充当战俘,冒领军功,获取朝廷的奖赏。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维持了边境和平,减少了将士损伤。 这仅仅是物资方面的准备,除此之外,最主要的是收拢人心。 安禄山在河东、范阳和平卢三镇采取了轻徭薄赋的策略,减轻了百姓们的负担,还时不时派出巡视组,对辖域内的百姓进行安抚慰问,以此来争取了民心。 这是对百姓所实施的小恩小惠。对将领和官员,几乎是无人不提升,稍有功绩就甩给官帽,这从李史鱼和独孤问俗的官职变化可以看出来。 李史鱼明明已经贬为朝邑县县尉,从九品的小官,到了幽州,直接甩给他一个王府司法参军;就因为去了一趟关山,要回来十六万匹军马,直接甩给他一个平卢掌书记,这让一直心存忧虑的李史鱼很快就坚定了长期在幽州的决心。 独孤问俗就更不用说了。 在洛阳时,由于先祖独孤怀恩的叛唐,整个家族永远定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重用,二三十岁依旧无所事事。去了幽州,凭借贵族身份,直接进入侍卫行列。一场比武下来,立刻成为侍卫长。一个谏言就成了幕僚。去一次扬州搞定了金银财赋和铸币问题,直接开挂,成为幽州都督府的判官。 这基本上是颠覆性的长进。 其他人自不用多说,高尚、严庄和阿史那承庆由于进入幽州的时间比较早,已经成了安禄山最为依仗的幕僚和将军,掌握了幽州的军政实权。 现在的安禄山已经做好反叛的一切准备,就差一个借口,就可以倾巢而出。 第0145章:起兵 确定反叛后,安禄山随即开始给众人画大饼充饥。 首先就是自己的核心幕僚:张通儒现为河东留后判官兼陇右群牧都使判官,事成后直接升任尚书令。高尚现为范阳掌书记兼行军司马,事成后直接升为中书侍郎。严庄现为范阳节度府知留后事,事成后直接升为中书侍郎,与高尚同为安禄山左膀右臂。 瞧瞧,仅从这三位核心幕僚的职位就能看出来,安禄山的野心有多大,他准备推翻唐朝统治后,照搬大唐的三省六部制,任免官员。 文官如此,武官岂能少的了? 安禄山当即制定了一份长达三十二人的蕃将替代汉将方案,准备对辖域内的所有将领来个大换血,全部由自己的亲信来充任,官职提升二到三级。 他自己不敢上朝奏事,就委派范阳节度副使何千年代为陈述。 宰相杨国忠和韦见素一看,这不是昭然若揭吗? 赶紧向李隆基谏言,“陛下,安禄山以蕃将替代汉将,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不出一载,必定反叛。” “又是老调重弹。怎么老是说他反叛。去年说他反叛,不敢上朝,人家不是来了。”李隆基正在欣赏霓裳羽衣歌舞,时不时地指导一二,不耐烦地回道。 “可是,今年让他进京面圣,他就不敢来呀!”杨国忠对曰。 “去年刚来,今年再来,你当他真的像你一样清闲?东北三镇面对着同罗、契丹、奚人和室韦,每年的战略压力都很大,随时有战事发生,哪一方出了事,不需要安禄山上去抵抗一阵子?”李隆基回怼道。 “即便是战事再紧张,圣上将公主许配他的儿子安庆宗,这是莫大的荣耀,他总是要过来谢恩,商议如何筹办婚事吧?”杨国忠争辩道。 “他不是说了,现在身体抱恙,无法动身。待到康复,必定前来。”李隆基叹息道,“爱卿呀,朕知道,你跟安禄山之间有些私人恩怨,但是,你俩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呀,你主内,他主外,失去了安禄山,谁来为朕守护东北边疆。希望你能以朝廷大局为重,不要再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了,好不好?” “圣上,即便那件事不提,但是,蕃将替换汉将的事儿,你可绝对不能答应呀。微臣这是替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呀。”杨国忠涕泪交加。 “行,朕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的。”李隆基敷衍道。 “陛下,蕃将替代汉将,安禄山绝对是包藏祸心,意欲扩充自己的势力,将东北三镇变成自己的地盘。”杨国忠还想说下去,见李隆基已经无心听,只好闭了口。 “韦爱卿,你的意见哩?”李隆基将球踢给了韦见素。 “依微臣之见,安禄山此举的确可疑,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身为番将,指挥汉将力不从心,故而弃用,意欲替换。”韦见素原本说好了要跟杨国忠一起劝谏,但是,意识到李隆基偏袒厚爱安禄山,随之做出了调整。 “你……”杨国忠听了甚为不满,指着韦见素的鼻子质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安禄山此举包藏祸心,想跟我一起来劝谏陛下,怎么突然反悔?” “好了,杨爱卿,你就不要胁迫韦爱卿了。你的意思,朕已经知晓,容朕认真斟酌后,再做定夺。”李隆基打断两人的争吵,示意杨国忠退下。 杨国忠不愿轻易放弃,眼睛咕噜一转,最后一次争取道,“陛下,微臣有一计可使。” “请讲。”李隆基已经把目光完全放在霓裳羽衣歌舞上了,随口敷衍道。 “望陛下看在安禄山劳苦功高的份上,征调他入京,授以左仆射平章事,立刻赶赴朝廷就任,既可以斩断其与幽州的联系,又能让安禄山满意。然后,朝廷立刻以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悔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代替安禄山共同抵御东北边患,为圣上解忧。”杨国忠以退为进道。 “准了,你和韦爱卿一同草拟诏令吧!”李隆基只好同意。 韦见素见李隆基很勉强,到了中书省,随之对众人说,“这是杨国忠的意见,不是圣上的意思,他的目的就是逼迫安禄山造反,来证实他的断言。” 中书省立刻知晓,随推而不就,此事不果而终,迟迟不见下文。 虽然如此,李隆基也不是没有任何戒备之心,他偷偷地派遣宦官假装送橘子给安禄山,借此到范阳去刺探幽州的情况。 安禄山为了掩饰,不仅好生款待,而且送给了宦官黄白之物数箱。当李隆基问宦官幽州的情况,安禄山有没有造反的迹象时,自然是无。 李隆基便再次打消顾虑,责令中书省焚烧已经草拟的诏令,不再提及换人事宜。 安禄山自然也知道皇上不远千里让宦官来送橘子是何意,为了彻底打消朝廷的疑虑,随谎称,打败了奚人和契丹,夺得牛马无数。 反正说什么都行,朝廷也不让上交所获之物。还不是往大的说,皆大欢喜。 杨国忠不干了,立刻让自己的门客偷偷地窥探安禄山在幽州的情况,准备查证他造反的实据,还命令京兆尹包围安禄山在长安的府邸,搜集证据,顺手捉拿府中数人进行拷问。 刘骆谷预感到事情不妙,连夜逃亡范阳,向安禄山密奏,“杨国忠已经开始疯狂撕咬王爷,不仅对京城安府进行查抄,而且还抓住府中安岱、李方来等数人,正在御史台严刑拷打,想要给王爷按上谋反的罪名。王爷一定要小心哟!” 安禄山惊骇,高尚趁机说,“杨国忠已近疯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来,局势紧迫,时不我待呀!” “圣上,你看到了,不是我安禄山要反唐,实在是杨国忠逼我太甚,微臣难以自保,只能铤而走险,替陛下清君侧啦!”安禄山当庭痛哭流涕地哀嚎道。 “王爷不必悲痛,你是无奈之举,相信朝廷内外都能谅解大王的苦衷。”严庄恬不知耻地说道。 “我安禄山忠心耿耿数十载,为大唐守护东北边疆,抵御同罗、契丹、奚人和室韦数十次进攻,确保大唐百姓无忧,朝廷歌舞升平。想不到,竟然屡遭奸人构陷,竟然连我向朝廷奏请的三十二名番将名单也一并拒绝。将士们,你们都看到了,杨国忠断了你们的升迁之路,此奸人不除,国无宁日。”安禄山慷慨激昂地说道。 “诛杀杨国忠!诛杀杨国忠!”堂下将士群情愤慨。 不久后,玄宗再派遣给事中裴士淹巡查州县来到范阳看望安禄山。裴士淹吓得不敢去,好不容易去了,安禄山却说,自己疾病缠身,不方便接见。裴士淹无法向朝廷复命,只好坐等安禄山病好。 安禄山无奈只好接见,但只是躺在床上,接见裴士淹,即便是裴士淹宣读诏令,安禄山也没有下床奉诏,伸出右手食指在床榻上敲了两三下,权当谢恩。 对于安禄山的骄横无礼忤逆人臣之行,裴士淹敢怒不敢言,无以应对。 不给蕃将封官,安禄山大怒,已经成功激怒了众将士,准备带领大家杀进长安。高尚献计道,“趁着将士们怒气未消,我们用马休送来的军马中挑选三千匹,献给朝廷。将这些将士隐藏在马夫中。每匹马配二个马夫,一共六千人。再附以幽州佳品,用三百辆车送达,每车配备三名车夫,一共九百兵士。由二十二名番将带领先行潜入京城,伺机而动。 安禄山大喜,随依从高尚。 当消息传到京师,河南尹达奚珣觉察出异样,赶忙对李隆基谏言,“安禄山这次进献马匹和物资甚多,而且还为马匹配置了马夫两人,货车配置了车夫三人,合计三四千人之众,由二十二名番将带领,规模堪称巨大,微臣以为其中有诈。不如,让他们把马匹交给官府,不劳烦幽州送达。既不让安禄山寒心,又可解除圣上疑虑。” 李隆基听了,深以为然,采纳了达奚珣的谏言,对安禄山的行动起了疑心,于是招来出使幽州的宦官责问幽州军情究竟如何,宦官心虚,支支吾吾不敢言语。李隆基大怒,命人当即杖杀。随即,派中使诏令安禄山到华清池沐浴温泉,安禄山拒不奉诏,仅仅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问了句圣安,然后就命令高尚将中使送到驿馆休息,扣押数日,才放行。 中使走后,安禄山随即号令所有将帅汇集于东平王府,拿出一封信,对大家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是朝廷的密令,让本王即刻率领大家入朝勤王,诛杀杨国忠一党乱臣贼子。” 众人面面相觑,非常惊讶。 安禄山立刻命阿史那承庆和史思明察言观色,巡视诸人反应,大家心知肚明,裹掖其中,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安禄山旋即命令何千年带领数千精兵,乘坐马车,藏匿兵器,赶赴河阳桥,告诉沿途官府,说是向朝廷献俘。河北道各个郡县驿道纷纷让路,对何千年高接远送,没有一人怀疑。 先头部队出发后,安禄山带领安庆绪诸子到幽州城北,祭奠祖先,恳请保佑,然后回到幽州城,交待贾循留守范阳,责令严庄和高尚为随军参谋,召集所有将士出范阳,大军南下。 沿途百姓看见后纷纷议论,近百年来,从未见到范阳大军南下中原,出师无名,必败。安禄山忧惧,招来严庄和高尚询问。 二人争先恐后地说,“我们这是奉诏行事,诛杀乱臣贼子杨国忠。当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布衣百姓懂什么道理,不要理睬他们。” 大唐自高祖李渊开国已经一百四十多年,国内承平已久,河北道沿线州县哪里见到过兵将硝烟,看到安禄山的大军,吓得不知所以。大军所经过的州县,没有一个抵挡的,不是弃城而逃,就是开城欢迎。叛军进展迅猛,日行千里,直逼黄河。 第0146章:山河破碎 李史鱼和独孤问俗难道不知道安禄山叛唐吗? 知道。 他俩心甘情愿吗? 不情愿。 不情愿又能如何? 这就是典型的世代洪流与蝼蚁个人的关系。 前面我已经说过了,最初安禄山在商议是否举兵反唐时,李史鱼和独孤问俗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安禄山先将他俩与平冽、闫宽、张万顷支出去,安抚慰问辖域内的百姓,给百姓些小恩小惠,笼络人心。 这次慰问,李史鱼和独孤问俗是非常愿意的,尤其是李史鱼,标榜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生准则,正好可以借助这次活动对燕赵大地的百姓实施恩典。至于实施多少,是撒胡椒面,还是大水漫灌,完全取决于前往慰问的五人。 相信他们都会大手大脚,因为这与自己的儒家信念一致,反正财物不是自己的,为何要小气哩,倒不如拿着这些钱来博个好名声。 如此一想,五人倒是来劲儿了,不仅专往自己的家乡慰问,而且也往其他州县跑,反正是安禄山辖域内的河东、范阳和平卢,没有一个地方会遗漏。 就这样,五个人足足跑了大半年,才把这项民心工程忙完。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代表的是安禄山释放仁慈,老百姓可没有见过安禄山,只见过他们五人的笑脸。 当他们在外面忙活完,回到幽州城,里面的情况早已经变了天,他们心中的好上司突然告诉他们,要反唐,诛杀杨国忠。 他们什么感觉,先是惊愕,后是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敢情是安禄山专门算计好了,故意让我们这五个新人露脸,目的就是让燕赵百姓记住,我们五人都是安禄山的爪牙,是专门替安禄山做事的。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下好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总不能再跑回去,告诉燕赵百姓,我们不是安禄山的走狗,我们仅仅是帮助安禄山巡察辖域内的民情,代替安禄山实施恩惠的。 谁信呀! 更何况,已经得到了安禄山的好处,升了官,住了大房子,还用了人家的奴仆,接收了人家的钱财,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能赖掉吗? 不可能。 此时的李史鱼肠子就要悔青了,可是有用吗? 没用。 只能被世代的洪流裹掖着往前走。不往前走也不行呀,人家安禄山可是派遣了安庆绪、史思明和阿史那承庆这些忠实走狗,到处巡逻,仔细观察,看到谁敢有不听命令的举动,立刻捕杀。 李史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能怎么反抗,怎么挣扎? 最好的法子就是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说;自缚手脚,什么也不做了。 说了,良心上过不去坎,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有违儒家礼仪思想。 做了,在安禄山的白色恐怖通知下,极有可能瞬间人头落地,脑袋搬家。 不说不做,倒是减少存在感,安禄山及其爪牙也不知道你的心里究竟想的啥。 当安禄山在他的面前,高举着一份伪造的书信,高呼着,受皇上委托,南下长安洛阳清君侧,诛杀杨国忠一帮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时,李史鱼很清晰地认识到这不过是安禄山反叛的借口吧了,实际上,他就是拥兵自重想要夺取李唐的江山。 可是,这有什么用。看出来还不如不明白,至少人家糊里糊涂地还没有生命之危,他一眼洞察了安禄山的真实目的,稍有忤逆之色,随时有可能被安庆绪之流看出来,拉出去砍了。 谨小慎微的李史鱼,面对着群情激昂的燕赵大军,耳朵里充斥着“诛杀杨国忠”的口号,心里只有惴惴不安,别的什么也没有。 既然不反对,那么安禄山就可以认为你顺从了他的意志,决心跟他一起反叛。 于是乎,口号喊过后,安禄山当即召集六人组扩大会议,邀请李史鱼和独孤问俗等人参加这次会议,不再是商议是否反叛的问题了,而是直接组建新的权力中心,颁布进攻命令,委派作战任务。胆敢不从,后果自负。 李史鱼在这次内阁扩大会议上,直接被任命为刑部侍郎,一个正四品的官员,专门负责司法审讯,不仅与他曾经在御史台担任监察御史的经历相吻合,而且与他的耿直性格也相一致,专门用来审判那些背叛反对安禄山的人。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你想背叛反对都没有机会!总不能一边审判别人背叛,自己私底下也背叛吧! 独孤问俗要比李史鱼安稳的多,可以说,几乎没有思想斗争。 有的只是短时间的震惊。震惊过后,什么心里包袱也没有。 为何如此?道理很简单。独孤问俗原本就是关陇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的后裔,深受先祖独孤怀恩的遗毒影响,一直被李唐朝廷打压,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早在心中积攒了大量愤懑之情,正愁无处发泄,现在好了,安禄山反唐,刚好趁着这股势头,好好舒出一口恶气。 反正不反叛,没有机会;反叛了,说不定就此奠定了独孤家开国重臣的地位,从此以后,子子孙孙都可以得到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独孤问俗原本在洛阳权利地位什么都没有,只是来了幽州,才得到安禄山的提携重用,有了权力地位,有了妻儿财产,一跃成为幽州都督府的判官。如果离开安禄山,自己再次重返赤贫状态,什么也没有,只有傻瓜才会那样选择。 更何况,起兵后,独孤问俗已经被安禄山任命为礼部侍郎,一来让他这个了解皇室礼仪的人来制定规章制度,是人才专用;二来专门用他来对付李唐朝廷的皇子皇孙,这招不可谓不阴毒。 安禄山深知,独孤问俗恨透了李唐皇族,让他负责处置李唐皇族,一定会心狠手辣,不留遗憾。 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事儿,作为草台班子的安禄山伪政权中的一员,李史鱼和独孤问俗也被委以重任,跟随大军南下。不过,两人的分工有所不同。 李史鱼是文人,他主要作为幕僚,提供咨询。独孤问俗文武兼备,当然可以带兵打仗,也可以提供咨询。 叛军一路高歌猛进,在整个河北道几乎没有遇到有效的抵挡,短短二十天,就已经推进到黄河岸边的河阳城。 其间,有一个人物不得不提,他就是颜杲卿。 颜杲卿,京兆万年人,祖籍琅琊临沂,是秘书监颜师古五世孙、濠州刺史颜元孙之子,初任范阳户曹参军,是安禄山的部下。 开元年间,颜杲卿担任魏州录事参军。他思路清晰,做事勤勉,见解独到,被安禄山看中,举荐到常山当了太守。 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后,所到之处皆响应,要么是举城投降,要么是弃城而逃。颜杲卿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他自知无法抵挡,只好与长史袁履谦等人商议后,假装投诚叛军。私下却与平原郡太守颜真卿互通有无,秘密商议如何抵挡叛军的策略。 叛军旋即来到巨鹿郡,准备夜宿在这里,第二天渡河。安禄山突然惊叫道,“巨鹿乃锯禄也,不吉利。移营至沙河县驻扎。”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黄河水量稀少,大部分河床裸露,只留下底部暴瘦成鸡肠子的一股溪流。 而何千年带领的先头部队已经及早抵达河阳,控制了河阳城,听闻大军将至,立刻收集破船和大树,附带着草木,投于河中,一夜之间,河水结冰,那些破船大树全部冻结在河水中,形成了天然渡河桥梁。 翌日清晨,安禄山带领大军得以轻松过河,攻陷陈留郡,郡守张介然等人壮烈殉国。 紧接着,叛军攻破荥阳,郡守崔无诐无力抵挡,不幸遇难。 敌军所向披靡,河南道人人自危,百姓望风而逃,官军落败而逃。 此时,安西都护府大将军封常清刚好回京复命,玄宗当即命令他征讨安禄山。 封常清自负地说,“安禄山号称带领二十万大军,其实没有那么夸张,从范阳走路,河北道之所以没有人敢抵挡,主要是中原承平已久,没人会打仗。如果微臣到东京,打开府库,招募勇士,组建军队,很快就可以砍下安禄山的脑袋,献给陛下。” 李隆基大喜,当即任命封常清为范阳节度使,募兵讨伐安禄山。 封常清当日飞奔到东京,很快便招募了五六万士兵,不过,这些人大都是从未打过仗的普通百姓,很多人连兵器都不知道怎么使用。 然而,形势紧迫,哪里容得下封常清挑三拣四,这些普通百姓,简单武装后,连训练都来不及,直接就拉到河阳城防守。因为安禄山的行军速度太快,几乎没有遇到阻挡,日夜兼程,哪里容得下封常清准备。 结果,可想而知。 安禄山到了河阳一看,封常清已经斩断了河阳桥,在洛阳城东北方向把守,转而带领大军在河阳城的下游,利用浮冰冻结草木和破船渡河,成功绕过了河阳城,杀向黄河南岸。旋即,利用优势兵力接连打下了陈留郡和荥阳郡,与封常清的大军在葵园短兵相接。 封常清带领骑兵砍杀叛军数百人,但无济于事。叛军主力十几万,他手下的这些临时拼凑来的尚未训练的五六万将士,根本就不是叛军的对手。封常清不得不且战且退,败退入上东门。 十几万叛军迅速包围了洛阳城,最终攻破了上东门、建春门、安喜门和徽安门等四个城门,蜂拥而入,对城中商贾和富商大户进行劫掠,杀害了无数官兵和百姓。 第0147章:中流砥柱 封常清依旧没有放弃战斗,在宣仁门外大街上与叛军鏖战于都亭驿,依旧不能战胜,不得不退守到皇城宣仁门内,再次战败。 叛军直接侵占了洛阳皇城和宫城,封常清不得不带兵逃出皇城,进入神都苑上阳宫提象门,砍倒苑内宫中的树木,阻碍叛军,带领大军退守到谷水,一口气逃奔到陕郡。 安禄山立即派军控制了洛阳城,亲自带领大军追击封常清,刚到陕郡就听闻河北大本营形势突变,不得不停止追击,返回洛阳城,坐镇指挥。 颜杲卿和颜真卿不是亲兄弟,但是却跟亲兄弟一样,具有相同的忠君爱国情怀。叛军如潮水涌来,颜杲卿审时度势,跟长史商议后决定假装投降,背地里却跟平原郡的颜真卿联络,组建义军断绝叛军后路,阻止叛军向西进犯。 当时,安禄山委派了高邈和李钦凑守卫土门,土门是常山通往太原的门户,颜杲卿打算打开土门,让太原方面过来的官军进攻河北道的叛军。 于是跟长史袁履谦商议,趁着高邈去幽州的机会,先干掉李钦凑。因为土门的守军名义上属于常山统辖,颜杲卿就以常山太守的身份,让袁履谦通知李钦凑到常山开会,商量着如何防守土门。 李钦凑来了,颜杲卿好酒好肉招待他,把他灌醉,待李钦凑呼呼大睡后,袁履谦直接砍下他的脑袋,交给了颜杲卿。两人大喜,准备用同样的方法,等待高邈从幽州归来后,一并除掉他。 翌日,高邈归来,行走到藁城驿站,崔安石当即杀死高邈随从十几人,将高邈囚禁后,交给了颜杲卿。 不日,何千年从东京去往赵郡,颜杲卿得知消息后,指派人手埋伏在醴泉驿站,趁其不备,成功擒获何千年。 高邈和何千年都是安禄山身边的重要人物,颜杲卿不敢擅自做主,就把两人用囚车拉上,将李钦凑的脑袋用木匣子装上,交给儿子颜泉明,带往京城,交给李隆基。 谁知,颜泉明刚走到太原,就被节度使王承业给扣留下来。王承业撕毁了颜杲卿送给朝廷的诉状,自己重新拟定了一份诉状,详细向朝廷述说了擒获高邈和何千年的经过,不惜笔墨地讲述了擒杀李钦凑那惊心动魄的故事,成功地将颜杲卿的功劳变成了自己的业绩。 李隆基看了诉状,喜不自胜,当即就委任王承业为大将军。后来,虽然知道了这是颜杲卿的功劳,可是,君无戏言,只好给了颜杲卿一个卫尉卿兼御史大夫的职位,以示奖赏;却对王承业无法追责,因为河东战事吃紧,朝廷还指望着王承业抵抗叛军哩。 对此,颜杲卿当然很生气,但是,大敌当前,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隐忍和大肚,并没有对王承业问责,而是依然怀恩朝廷,积极投身在抗敌一线。 颜杲卿发檄文在河北道四处奔走,告诉各个州县的官员和百姓:朝廷已经委派了荣王李琬为河东兵马大元帅,悍将哥舒翰为河东兵马大元帅副帅,领兵三十万,东出土门,不日将抵达河北,征讨叛军,希望大家弃暗投明,及早跟朝廷一心,跟叛军划清界限。 大家看到檄文后,都很激动。 毕竟,谁都知道,安禄山带领范阳大军渡河南下,河北各个郡县留守的叛军很少,根本就无力抵挡三十万官军。 于是,燕赵大地迅速响应颜杲卿抗击叛军的行为,一时间,河北道有十五个郡展开了诛杀叛军将领欢迎官军入驻的浪潮。 与此同时,安禄山已经成功占领了洛阳,杀死了不愿投降的东都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将两人的脑袋用木匣子装了,拿到河北道各个州县传视,震慑各地官员。 当两人的首级传到平原城时,颜真卿很生气,当即诛杀了来使,将两人的首级收殓隆重厚葬,当即赞颂了两人的气节和勇气。 一时间,整个河北道到处都在传送平原郡颜真卿和常山郡颜杲卿兄弟俩抗击叛军的英勇行为,群情激奋,纷纷效仿,官军士气大振。 整个河北道随时有变天的可能。这个消息传到安禄山的耳朵里,他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心思继续追击封常清,直接在陕郡调转马头,返回洛阳城。 指使史思明和蔡希德渡河北上,围剿常山郡。 荣王李琬和哥舒翰的军队还没有影子,单靠颜杲卿和袁履谦两人带领的数千人根本就不是史思明的对手,颜杲卿当即派人向太原求救。可是,王承业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很快,常山城被叛军攻破,颜杲卿和袁履谦等人均被叛军擒获。两人被带到洛阳,交给了安禄山。 安禄山指着颜杲卿的鼻子骂道:“逆贼!朕哪里对不起你了!想当年,你在幽州担任户曹参军时,是朕提拔你为判官,后来,朕又把你举荐到朝廷,让你担任了常山郡太守。你倒好,不念及提携之恩也就罢了,竟然杀害李钦凑,擒获何千年和高邈,将他俩押送长安。难道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朕的好兄弟吗?朕哪一点对不起了,为何要背叛朕?” 颜杲卿丝毫不畏惧,反而质问安禄山,“你算什么东西。原本是大唐边境上一个卑贱的奴仆,是大唐将你一步步培养成为将军,给了你荣华富贵,让你领导三镇二十万大军,你不与外地作战,却刀锋向内,举兵造反,大唐朝廷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何要背叛朝廷?” “给朕拉到端门外凌迟处死!”安禄山恼羞成怒,咆哮道。 颜杲卿和袁履谦等人全部被叛军带出洛阳皇城,绑缚在天津桥头的柱子上,除去衣物,一块块地割下他们的肉。颜杲卿毫不畏惧,视死如归,至死依旧在咒骂安禄山。袁履谦也是如此,他在人群中看到何千年的弟弟在围观时,猛地将一口鲜血吐在他的脸上,叛贼更加生气,对他分割得更加破碎,众人看了无不伤心落泪。 这其中就包括李史鱼。 虽然颜杲卿和袁履谦是安禄山让凌迟处死的,但是,二人的死刑就是李史鱼负责执行的。因为他是刑部侍郎,不让他杀,让谁杀。 李史鱼虽然进入安禄山的伪政权里做事,但是,他内心背负着巨大的罪责。 毕竟他曾经是大唐的官员,他的祖父和父亲也是大唐的朝廷命官,世代为大唐做事,立下了巨大功劳,气节更不用说,祖父李藻始终与私盐贩子作斗争,临了还惨死在私盐贩子的手里。父亲也不例外,身为青州司法参军,为保一方平安,惨死在任上。 祖父和父亲的高风亮节时刻激励着李史鱼,警示着李史鱼。 他却为了官位晋升和荣华富贵,背离了祖父和父亲毕生恪守的人生准则,投靠了叛军。所以,李史鱼的心中充满了懊悔。 安禄山在战场上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甚至轻松打败了封常清,占领了洛阳城,还在东京城举行了盛大的登基仪式,正式称帝,国号大燕,年号圣武,自称圣武皇帝,组建了伪政权,李史鱼还被正式任命为刑部侍郎,专门负责审判和残杀被俘获的大唐朝廷命官。 河北战场上,颜杲卿和颜真卿的英勇表现,犹如一股清流,让李史鱼汗颜。尤其是颜杲卿,同样在安禄山的手下干事,人家面对叛军能够保持气节,勇敢地举起大唐的旗帜,果断地处死李钦凑,机智地擒获何千年和高邈。虽然最终寡不敌众被史思明打败俘获,但是这种反抗叛军的勇敢精神,在所向披靡的河北战场上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当安禄山把颜杲卿和袁履谦等人交到他的手上,让他将两人带到洛阳端门外凌迟处死时,可以想见,李史鱼心中作何感想。 他真的不想杀死这样的仁人志士,可是,却无力反抗安禄山的命令。 李史鱼唯一能做的是,面对颜杲卿的咒骂,默默承受,尽快结束他的痛苦,将他快速杀死。如果真要按照安禄山的命令,凌迟处死,那就需要一片一片地把他的肉给割下来,让他受尽人生的痛苦后,慢慢死去。可是,李史鱼被颜杲卿的气节所感染,不愿看到他这么受苦。 对于颜杲卿的几个儿子,李史鱼在行刑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数刀下去,乱刀砍死,根本就没有执行凌迟的命令。 袁履谦之所以多挨了数刀,主要是因为他看到了何千年的弟弟在围观,进而吐到了人家脸上,何千年的弟弟暴怒,持刀对他疯狂地砍杀,这才让他遭受了更多的痛苦。并非李史鱼的本意。 即便如此,在行刑后返回的路上,面对洛阳人的咒骂,李史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人家骂的没错,他的确是认罪做父,投靠了叛军。 可是,有一个人的咒骂,他却受不了。 她是谁哩?她就是马府的老太太! 别人也许都不认识李史鱼,但是,他就是烧成灰烬,老太太也能认出他。 叛军进攻洛阳城,封常清无力抵挡,节节败退,整个战斗场面大多数就发生在宣仁门外大街上,作为大街北侧思恭坊的一个住户,马老太可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叛军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这群叛贼入城后,所到之处,不是烧杀抢掠,就是夺人财富。北市被他们洗劫一空,很多里坊的住户都逃走了,马老太始终闭户不出,除了年岁大,跑不动外,主要还是担心马玄明回来后,难以找到她,一家人再也无法团聚。 马老太始终坚守在自家庭院,哪儿也没去。 后来,听说,叛军抓获了一些官军,要在天津桥上行刑,马老太吓得提心吊胆,生怕是马家人。因为她深知,马家人都是硬骨头,绝对不会背叛朝廷,如果寡不敌众,那么被俘砍杀的人一定是自家人。 当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抵近一看,差点儿没吓死,他看到了负责行刑的官员竟然是李史鱼! 第0148章:良心煎熬 正月初八,在天津桥凌迟处死颜杲卿和袁履谦等人后,李史鱼煎熬了一整天。 翌日清晨,他早早地起床,去往北市,在那家马凌虚曾经购买布匹的云锦店铺采购了花色不同的两块上好锦缎,仔细包好。又购买了马老太最爱吃的绿豆糕和红豆饼。一手一样拎着,阔步走向思恭坊马府。 轻轻地扣门,弱弱地闻讯,“有人吗?” “谁呀?”还是那名老奴开了门,看见满身红袍的李史鱼,恭请道,“是李郎!不,是李官人驾到!” “老爷可曾归来?”李史鱼问。 “尚无。” “小姐可曾归来?”李史鱼再问。 “昨日刚回来,人仍在府上。” “啊……”李史鱼大惊,慌不迭地往中庭花厅闯去。 “老夫人、小姐,李官人到了!”老奴扯着喉咙大叫。 马凌虚原本已经在开元观出家,本已经断绝红尘。可是,安禄山攻打洛阳城,到处兵荒马乱,搞得人心惶惶,她也无心在开元观修道。 太父远走安西,至今音信全无。伯父远在河东,也不知道那里的战况如何?父亲在歙州休宁,情况还好些,战火尚未波及到江南。偌大一个马府,徒留下太母一个人,苦苦坚守,马凌虚实在放心不下。 看到天津桥上天天杀人,她的心都提留到嗓子眼,不回一趟马府,她的良心怎能安稳? 得知河北被官府收回,旋即又被叛军攻破,而且还诛杀了一大部分忠臣良将,马凌虚的心再也按耐不住了,她跟马老太的想法是一致的,觉得,马家族人一定不会背叛朝廷,肯定会拼死保卫家国,这就肯定会与安禄山的叛军对着干。那么,这些被诛杀的人中会不会有自己的亲人?这是马凌虚最为担心的。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马凌虚去了一趟天津桥。 其实,开元观所在的道德坊,就在天津桥东边不远处。站在道观的鼓楼上,就能远眺到天津桥。马凌虚心里担心马家人的安危,哪里肯远观,她从开元观的北门出来,径直来到洛水岸边,站在月陂上朝天津桥头张望。 桥上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喧闹声此起彼伏,打骂声不绝于耳,间或还能听到一两声惨叫,看的人忍不住落泪,马凌虚是出家人,怎么忍心近距离观看。 可是,站在月陂上仅仅能看到人群,根本就分辨不出是谁人受刑?作为出家人,马凌虚也不好意思打听,只好从新中桥去往洛水之北思恭坊,去找太母问问清楚。 从新中桥过去,对岸就是承福坊和新潭,过了新潭就是思恭坊大街,所以,马凌虚徒步而行,仅仅花费了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太父家。 走进院落,满眼衰亡景色。 院墙西南的那棵弯腰老枣树,早已落光了枝叶,根根虬枝直指苍穹,枝头上一个小枣也没有留下。 枣树发芽晚,正月来了,依旧光秃秃,一点儿生机也没有。正房右侧的那棵石榴树也没有发芽,枝头上残留着一个个焦黑色的烂石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马府原本人口就少,马玄明生活简朴,奴仆和丫鬟用得少,现在老爷子西征,府中就更加缺少人气。 过去,平日里虽然人少,至少在春节期间,马光谦带着自己的妻儿从歙州赶来,马承光带着他的妻儿从河东赶来,团聚在父亲家,总有说不完的话题,道不完的亲情,直到上元节过后,才会各返各家,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现如今,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打仗,人命都朝不保夕,更别说是春节团聚。 望着马府稀稀拉拉的人,满目萧条的景色,马凌虚欲哭无泪。 听到马凌虚的说话声,马老太走出了花厅,看到马凌虚的一瞬间,她惊呆了,“虚儿,你……怎么穿成这样?” “太母,我出家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开元观。”马凌虚平静地对太母说。 “为啥?你太父不是说了,马氏族人只能血染战场马革裹尸,不能躲藏一隅清静一生。”太母很失望。 “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唯有道观青灯可以抚慰我的心灵。”马凌虚面无表情地说。 “不行!虚儿,你怎么这么傻哩?你出家了,我和你太父怎么办?”太母用拳头使劲儿地捶打着马凌虚的肩头。 “不是还有伯父和阿耶吗?”马凌虚回道。 “你伯父在河东,生死未卜。你太父去了长安,杳无音信。你父亲远在江南,我何以依靠?安禄山攻破东京,兵荒马乱的,你让我如何活?”马老太泣泪不绝。 “太母,不要伤悲。我已经寻到太父的踪迹,他去了安西。”马凌虚安慰道。 “这个老匹夫,他去安西干啥!那么远,留下我一个老婆子可咋活呀!”马老太捶胸顿足道。 “太母,听李郎说,太父气不过,去往安西,为了军功。”马凌虚答道。 “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哪个李郎!”马老太突然暴怒。 “为何?”马凌虚心里咯噔一下,忙问。 “他杀了东京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还不够,竟然将抗击叛贼的颜杲卿和袁履谦这些忠臣良将都给活剐了。你说,他的心咋这么狠毒哩!”马老太咒骂道。 “李郎投靠了安禄山,还有那个独孤郎也是。”马凌虚黯然神伤。 “你怎么知道的?”马老太忙问。 “我在凤翔见到了李郎,在楚州也见到了独孤郎,是他俩亲口告诉我的。”马凌虚回道。 “啊!好好的,他俩为啥都要跟朝廷作对,真是想不明白。”马老太直摇头。 “独孤郎受朝廷忌恨,郁郁不得志,不得不北走幽州,投靠安禄山。李郎是朝廷命官,仅仅是遭遇贬官,他竟然怨恨朝廷,也投靠了安禄山。”马凌虚简单述说道。 “人在官场,起起伏伏,很正常,有升迁就会有贬谪,哪能只升不降的道理?难不成遭到朝廷贬谪的人都起来造反不成?”马老太愤愤不平。 “的确!我也想不通。跟他大吵一架,所性也就不想搭理他了。”马凌虚道。 “怪不得,他找你找到这里来,非要说你已经回了东京,说是要跟你解释,可是你不听,也不给他机会。”马老太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李郎真的有难言之隐?” “他有什么难言之隐?”马凌虚恨恨地说,“他亲口告诉我说,安禄山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他勤政为民,他保卫边疆,他礼贤下士,他抚恤百姓,他赏罚分明,他平易近人,总之,在他的眼中,安禄山是个十足的好人!如此好的一个人,为何却恩将仇报背叛朝廷?” “很显然,李郎一定是识人不清,被安禄山的假象迷惑了。”马老太断言道,“虚儿,你跟李郎关系好,要不,你劝劝他吧,不要让他再残害忠良了。” “太母,我也没想到,杀害颜杲卿和袁履谦的人是他。”马凌虚很失望,“我今天来,就是听说安禄山在杀害抗击叛贼的仁人志士,很担心伯父和哥哥他们。” “你跟我想到一块了,我去天津桥观刑,目的就是看看是哪些人被杀了。我也很担心承光和驭番他们。”马老太惊呼道。 “我们马家人世代忠烈,就怕哪一天落到李郎的手里,会有不测。看来,我还真要想方设法去见一面李郎。至少不能让他再替安禄山残害忠良了。”马凌虚有所动心。 祖孙俩絮絮叨叨,说了一下午,入夜,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刚大亮,就听到院门口老汉嚷嚷道,李郎来了! 昨天明明说好了,要找李史鱼好好劝说一番,可是,当李史鱼主动送上门来,马凌虚却满心地讨厌和鄙视,根本就不愿搭理他。 马老太推了马凌虚好几下,见她一动不动,只好独自一个人迎了出来。 “李郎,你这是干啥?快拿走,我们马府不缺这些东西。”马老太也是如此,本想见到李史鱼好好说话,却忍不住说出了难听话。 “老夫人,对不起。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可是,我还是决定来跟你坐下来说道说道,否则,我难以下咽,难以入睡,良心会不安的。”李史鱼哀求道,“老夫人,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还是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说吧?”马老太冷冷地说,“为啥要投靠安禄山?” “我也许被骗了。”李史鱼突然说道,“如果我说,我并没有真的想要背叛大唐,你一定不会相信。事实真的是,我认识安禄山时,他给我的印象挺好的,至少比朝廷的左相李林甫和右相杨国忠要好得多。他礼贤下士,他抚恤百姓,他勤政为民,他保卫边疆,的确是个好官!我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背叛朝廷。听他自己说,是杨国忠一直在圣上面前说他的坏话,他怕有一天圣上信了,真把他当成谋反抓出去砍了。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诛杀杨国忠。如果朝廷真的把杨国忠推出去斩了,也许安禄山就真的不再西犯长安了。” “不可能。”马老太断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安禄山已经占领了洛阳城,还改变了国号和年号,说明他的目的是取代李唐称帝,绝不是仅仅要诛杀杨国忠。你是饱读诗书的人,怎么会相信安禄山的鬼话?难道你忘了,景帝年间的七王之乱吗?汉景帝被迫无奈杀死了恩师晁错,七王停止进攻了吗?没有!” “老夫人真知灼见,令小生汗颜。”李史鱼诚恳地说道。 第0149章:劝阻 “你为啥一直要寻找我孙儿?”马老太见李史鱼有些尴尬,于是问道。 “虚儿,是不是回府了?”李史鱼没有正面回答,忙问。 “是的!但她不想见你。”马老太直言道。 “哦……我知道,我的有些做法,让虚儿不高兴。”李史鱼刚激动起来的情绪被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偃旗息鼓。 “李郎,你既然知道,为啥还要那样做?能跟老朽说说吗?”马老太试探着问。 “我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那么坏。”李史鱼弱弱地回道。 “我知道。自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一个特别仁义的儒生,老爷子曾经一度想把虚儿嫁给你。没想到,你竟然走到今天这步。”马老太恨恨地说。 “老夫人,你是知道的,我三岁丧父,母亲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将我抚养长大,供我读书,希望我能像太父和父亲那样求得功名。在赵郡的十几年,你很难想象,我是怎么度过的?缺衣少食是常态,遭人欺凌是惯常,一路上,终于磕磕绊绊地走上了科举路,却四处碰壁,到处遭人白眼。”李史鱼回顾了自己的幼年,声泪俱下地说道。 “看得出,你是个苦命的孩子。”马老太突然生出几分怜悯。 “十六岁那年,我取得了州府颁发的解状,正式成为一名乡贡。却因为没钱给平棘地方官送礼品,迟迟不给写家状,无法参加春闱。这一等就是四年,弱冠之年平棘换了官员,可怜我们母子,我才得到家状。”李史鱼回想起那个为难自己的平棘小吏,依旧恨得牙根疼。 “自古寒士多艰难!但这些都是你成长必须经历的。正如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儿光谦和承光莫不如此。虽然府上并不缺少吃穿用度,但是,老爷子总是告诫他俩要珍惜每一粒粮食,节约每一寸布匹,寒冬腊月照样让其起来操练学习。”马老太安慰道。 “马府是有而未与,我是物资匮乏,不一样。老夫人,你很难想象,我从赵郡走来,从未乘坐车船,全是依靠自己的双脚徒步。饭食依靠乞讨,住宿全在破庙。因为临行时母亲一共就向周围亲邻借到了二两银子。”李史鱼用衣袖揩着眼角的泪水。 “哎,二两银子,哪儿够呀!真是难为你了!”马老太唏嘘不已,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泛起了光亮,问道,“李郎,我想起了,五年前,你来我家,曾经送给老朽一块布料,应该就是那二两银子节省下来购买的吧?” “这二两银子,在玄元观夜宿时,遭遇了盗贼,早让盗贼抢走了。”李史鱼苦笑道,“那块布料不是我买的,是虚儿用自己的钱买了,让我送给你!” “啊……竟然是这样。”马老太恍然大悟道,“老朽早该想到这些。” “虚儿当时觉得我可怜,不但救了我的性命,还送给我吃的。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里总是暖洋洋的。”李史鱼终于笑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有没有想过,虚儿为啥要送你吃的,还要送你一块布料?”马老太突然问道。 “没有。”李史鱼懵懂地摇了摇头。 “你呀,愚钝!”马老太嗔怪道,“那是虚儿喜欢你!你这个傻瓜还不明白!” “啊……”李史鱼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想想看,我家孙儿,父亲是县尉,伯父是河东长史,祖父是梁川府折冲都尉,从小娇生惯养,自然是高傲金贵,从来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她为何单单对你如此殷勤,送吃的,送布料,邀请你落脚在府上。这一切难道不是对你有好感的表现吗?”马老太进一步解释道。 “可是,我当时太过寒酸,根本就不敢奢望能娶到虚儿。”李史鱼辩解道。 “虚儿如果嫌弃你寒酸,她就不会那样做了。”马老太回应道。 “也是。虚儿绝对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她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不想嫁人,不想嫁给扬州那个舒赋。可是,我竟然不明白她的心思。”李史鱼喃喃自语道。 “那门婚事,是她父亲给她选择的,她从来就没有想着贪图富贵。”马老太解释道。 “这个,我信。”李史鱼附和道。 “李郎,你是否想过要娶虚儿为妻?”马老太直截了当地问道。 “想过呀!当然想过!无数次地想过!”李史鱼强调道,“可是,自觉低贱,没有勇气向虚儿提及。后来,我多才科及第,第一个跑来告诉马折冲,就是想让折冲大人转告虚儿,我有资格向她求婚了。” “当时,你没有这样说呀!”马老太站出来质疑。 “是的,我的确没有说。”李史鱼解释道,“那时,虚儿已经嫁给舒赋一年了,已经成了舒赋的妻子,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能为力呀!” “也是!”马老太叹息道,“哎,多好的一对夫妻,竟然有缘无分地分开了。” “老夫人,听说虚儿已经跟舒赋和离,能不能将虚儿许配给我?”李史鱼突然壮着胆子说道。 “虚儿的确跟舒赋和离,但是她已经在开元观出家,与青灯为伴。”马老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啊!怎么这样?”李史鱼抓了狂,简直要疯掉,他猛地站起身来,在花厅里胡乱地度着步,气急败坏地暴走,焦灼地呼喊着,“虚儿,你在哪儿?你快出来?我要娶你,我再也不愿与你分开。” 此时的马凌虚,就在内室,李史鱼与太母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李史鱼早年间求学的苦难经历时,马凌虚忍不住泪流满面;听到李史鱼说他喜欢自己而不敢表达时,马凌虚喜极而泣心花怒放;听到李史鱼在花厅里焦灼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时,马凌虚伤心欲绝。 “虚儿,出来吧,李郎也不容易,心中有很多话要对你讲?你心中也有很多疑问要解开,你俩坐在一起好好说说吧!”马老太劝说道。 马凌虚百感交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整张脸庞都已经浸泡在泪水中。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用丝帕揩去脸颊上的泪水,镇定自若地迈步走进花厅。 “你找我何事?”马凌虚冷冷地问。 “我要娶你为妻!”李史鱼脱口而出。 “休想!”马凌虚望着他那身奇怪的红官袍,轻轻地摇了摇头,挤出两个字。 “为啥?”李史鱼忙问。 “还需要我说出理由吗?”马凌虚目光如炬,宛若两把匕首深深地刺进李史鱼的心脏。 “你说的是我的投敌?”李史鱼顿悟。 “是!我扶风马氏,世代骑射传家,为大唐保家卫国,为黎民扫除奸邪,从来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和子民!我马凌虚也当如此,绝不会嫁给一个背叛国家残害忠良的逆贼!”马凌虚铿锵有力地说道。 “虚儿,你听我说!”李史鱼忙说,“我是有苦衷的!刚才已经跟太母讲了,我真的很渴望功名,不想再过那种穷困遭人白眼的日子。” “一个人可以贫穷,但必须得有骨气!”马凌虚掷地有声。 “忍饥挨饿,我并不怕!我怕的是一生郁郁不得志!”李史鱼激动地说,“虚儿,你是知道的。我勤政爱民,全身心地扑在政务上,结果收获了什么?收获的是李林甫的打压排挤,收获的是杨国忠的一贬再贬。” “谁都有贬谪不得志的时候,这不是你背叛大唐的理由!”马凌虚断然呵斥道。 “是,你的确有资格这样说。那是你没有站在我的角度思考我的处境。”李史鱼辩护道,“你可以容许自己失败,失败了,大不了回到东京太父家,依旧可以过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我哩,我李史鱼今生今世什么都得不到。我饱读诗书二十年,得到了什么,除了穷困潦倒,除了孑然一身,除了亲人分离,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就连想迎娶一个心爱的女子都没有机会!更别说子嗣和房产地契!” “你至今未迎娶?”马老太惊讶地问。 “是的!在长安监察御史任上,曾有王氏女要嫁给我,后来,听说我贬官,人家立马收回了婚约。”李史鱼苦笑道,“为官数载,一无所有。后来,安禄山软磨硬泡要我去往幽州。给了我一套大宅院,送了我三个奴仆三个丫环,其中一个是高丽姬,专门伺候我的生活起居。我与那女子始终保持着距离,从来未曾亲近。” 马老太听了颇为敬佩,连声称赞道,“难怪你和独孤郎都要投身幽州,安禄山的确会笼络人心。不仅给了你们官爵,还送你们房产美女。” “是的,每个去往幽州的寒士,安禄山都能礼贤下士,人尽其才。这是我和独孤郎心甘情愿投身安禄山的主要原因。就像独孤郎,在洛阳,备受朝廷忌恨,郁郁不得志。去了幽州,先是侍卫,比武后直接升为侍卫长;出使扬州,解决了安禄山的财赋问题,旋即升为幽州都督府判官。如今燕朝建立,独孤郎已经身居礼部尚书。这种升迁,难道不是独孤郎梦寐以求的吗?”李史鱼举例道。 “你是不是也是如此?已经是大燕朝的刑部尚书了?”马凌虚嘲讽道。 “我没有独孤郎能干,我仅仅是刑部侍郎。”李史鱼谦谦地说。 “哼,刑部侍郎,妥妥地四品大员,难怪你红袍加身,早忘了大唐的恩惠。”马凌虚嘲笑道。 “我没有忘记大唐,更没有忘记一个读书人的责任。只是我一直在官场郁郁不得志,无可奈何之下才投靠了安禄山。但是,仅仅是想辅佐安禄山,从来没有想到他会造反。我也并不想跟着他跟大唐作对,更不想杀害那些抗击叛贼的勇士。但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李史鱼狡辩道。 第0150章:绝不嫁逆贼 “好一个职责所在,好一个不得不为!如果有一天,你在战场上看到了我太父和我伯父,亲手杀了他们,一定也会说一个‘对不起,职责所在,不得不为!’对吧?”马凌虚冷哼一声,质问道。 “虚儿,你说的什么话!”李史鱼很无奈,“我不仅不会杀了他俩,而且连杀死颜杲卿和袁履谦也非常伤悲!可能,你会说我虚伪。可是,我有的选吗?圣武皇帝已经下令处死他们,只是让刑部例行手续,仅此而已。即便我不去执行,也会有别人去执行。事实上,我在行刑时,并没有按照凌迟的标准,已经减少了颜杲卿和袁履谦的不少痛苦。” “李郎这话没说错。老朽就在跟前,亲眼所见。”马老太证实道,“颜杲卿所骂之人皆是安禄山这个大叛贼,并非李郎!袁履谦所骂之人先是安禄山,后是何千年,也不是李郎!” “东京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根本就不是我杀的,圣武皇帝攻入洛阳皇城,要求他们投降,二人大骂其叛贼,誓死不从,当即就被圣武皇帝砍下了首级。”李史鱼进一步辩解道。 “你不要一口一个圣武皇帝,我不想听!那是你的圣武皇帝,不是我们的,在我们看来,他就是叛贼!”马凌虚听得不耐烦了,呵斥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依你,叫安禄山!”李史鱼赶忙改口。 看到李史鱼的态度如此虔诚,想到太母的安危,马凌虚的态度也有所改变,“如今,你已经身陷贼营,要求你改变立场,实属为难,要不,你就留在大燕朝吧。如有需求,我会跟你联系。” “那咱俩的关系。你看,能不能嫁给我?”李史鱼忙问。 “你休想。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叛贼,太父和伯父也不会允许。”马凌虚严词拒绝。 “那好吧!一切就听你的!”李史鱼惴惴地应道,缓步退出了马府,“我就在皇城宣仁门内右侧刑部,如有需要,随时找我。” 马凌虚没有应声,目送李史鱼离去。 “太母,我觉得,李史鱼的心,本质上还没变,他仅仅是贪图功名,一时误入歧途,走进了安禄山的贼营。如果朝廷需要,我们完全可以利用他来里应外合打击叛军。”马凌虚压低声音对马老太说。 “你说的没错,我也有此意。”马老太当即附和,“就是不知道你太父和伯父人在何处?如果能联系到他俩就好了!” “这事儿交给我去办?”马凌虚当即表态道。 “你?你不是在开元观出家,怎么跟他们联络?”马老太很诧异。 “我十年前就在崆峒山清修练剑,不是照样被父亲要求嫁给扬州舒赋?”马凌虚笑了,“如今,我受玉真公主的请求,主持开元观事务,身份更加隐蔽,活动更加自如。难道不是吗?” “也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马老太眼前一亮。 “刚才我在想,李郎进入大燕朝,也许不是坏事儿!”马凌虚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然笑着说,“太母,说不定我可以利用开元观当做情报中转场所,联络李史鱼,及时了解叛军动向,将消息传递给唐军,精准打击叛军。” “嗯!你说对!” “太母,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要不,你跟我一起住进开元观吧!”马凌虚邀请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马府,一有情况,立刻传达给你。我猜,你太父和伯父一定会支援朝廷,打击叛军的。说不定,他俩很快就会回到东京的。”马老太拒绝了。 “这样,也好。李郎就在宣仁门内,相信叛军不敢对你怎样。”马凌虚随之离开马府,返回了开元观。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自己这个天马行空的主意,怎样才能利用李史鱼的叛军身份,里应外合地消灭叛军? 她也想到了独孤郎! 李史鱼说了,独孤问俗现在是大燕朝的礼部尚书,这个三品大员,如果能让独孤问俗也能秘密效命朝廷,必将对安禄山构成巨大打击。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就在马凌虚回观的第二天,大燕朝的一众官员扣开了开元观的大门。 “让你们观主出来听命。”为首一人喝令道。 “观主,有人来,官府的。”马凌虚正在清修,道姑前来禀报。 马凌虚整理好道袍,手持拂尘,款步来到前院,眼前之人,吓了她一跳。 对方也吓了一跳,指着马凌虚,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虚儿……不,观主!” “请问施主,何事?”马凌虚已经认出了独孤问俗,佯装不知,浅浅地施礼后问道。 “本官奉大燕圣武皇帝敕令,责令开元观在三日内改名为圣武观。钦此。”独孤问俗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开元观原是金仙公主的道院,是大唐皇帝在开元二十六年敕造更名的,距今将近二十年。现如今,大唐皇帝尚在,为何要更名为圣武观?”马凌虚严正指出。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身后一人肃然变色道,“大燕圣武皇帝已经在正月初一登基称帝,你竟然不知?” “贫道乃出家人,清修道宗,不闻俗物。”马凌虚不予理睬。 “哼,不理俗务,为何知道大唐皇帝尚在?”那人质问道。 “算了,休要无礼。”独孤问俗制止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只要你三日内将开元观更名为圣武观即可。” 马凌虚没有吱声。 独孤问俗走到马凌虚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虚儿,不要固执,这些人都是莽撞武夫,粗鄙无礼,小心你吃亏,道观也不得安宁。” 马凌虚依旧没有吱声。 独孤问俗对着身后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去,然后拉了一把马凌虚,到偏房叙事。 “虚儿,你怎么出家了?”独孤问俗很吃惊。 “你管得着吗?叛贼!”马凌虚一脸鄙夷地将脸扭到窗外,不想看他。 “虚儿,你是知道的,朝廷忌恨,我走投无路不得不去了幽州。但是,根本就不知道安禄山要造反呀!”独孤问俗辩解道。 “谁信!身为三品大员,你能不知?”马凌虚冷哼一声。 “我真的不知。”独孤问俗解释道,“那日,我从楚州回幽州,随即被安禄山支开,到辖域内巡视安抚百姓,一去就是大半年。等我跟李史鱼回到幽州,安禄山已经跟严庄、高尚他们商量好诛杀杨国忠了。当时说的是,朝廷密令安禄山回朝清君侧,我和李郎已经意识到问题严重,身陷贼营,无法自主,安庆绪和阿史那承庆暗中虎视眈眈地盯着,只能一路杀到东京。” “那颜杲卿和袁履谦不是一样在安禄山属下做事,怎么就能高举义旗视死如归?”马凌虚怼呛道。 “虚儿,你真的不明白?我和李郎一直裹掖在安禄山的军账中,时刻被安庆绪和阿史那承庆这些人盯着,怎么脱身?那颜杲卿的确是幽州司法参军,但是,早就被安禄山举荐到了常山担任太守。安禄山造反后,到了常山,颜杲卿不是一样噤若寒蝉不知可否。只是到了后来,安禄山的大军度过黄河,他才跟袁履谦一起偷偷地联络颜真卿在河北道举起了义旗。”独孤问俗辩解道。 “既然你身处贼营,无法像颜杲卿一样高举义旗,那么,你身居高位,一定能得到安贼的大军异动消息,及时告知我一二,总是可以吧?”马凌虚旋即说道。 “你……”独孤问俗大惊失色,赶紧站起身来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说,“你这是要我做奸细!” “怎么?你不愿意?”马凌虚白了他一眼,“刚才是谁说身在贼营,无法脱身,无法高举义旗?难道这些话全是托词?” “我……哎……怎么跟你说哩!”独孤问俗骑虎难下。 “独孤郎,我知道,你跟李郎都不是真心反唐,身在贼营,裹掖其中,不得不如此。我相信,朝廷也会理解你俩的难处。如果你俩能暗中为朝廷做事,抗击叛军,我想,朝廷不但不会怪罪,而且还会奖赏你俩的义举。”马凌虚劝说道。 “此等大事,容我好好想想!”独孤问俗表情凝重,没有当即答应。 “好,你去吧!”马凌虚结束了谈话。 独孤问俗在离开前,再一次叮嘱道,“虚儿,求求你,不要固执,三日内更名圣武观,否则,你和道观都会有大麻烦。” “为何?”马凌虚问。 “圣武皇帝要来这里举办昭告天地的大典,类同于开元皇帝泰山封禅。大燕朝现在是草创阶段,无法到泰山封禅,只能在这里举行大典。你想想看,届时,安禄山要来道观,你的观名依旧是开元观,难道他不会生气吗?皇帝行踪是秘密,你可千万别说给任何人哟!”独孤问俗伏在马凌虚的耳畔嘀咕道。 马凌虚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没有吱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0151章:情报中转站 “好一个职责所在,好一个不得不为!如果有一天,你在战场上看到了我太父和我伯父,亲手杀了他们,一定也会说一个‘对不起,职责所在,不得不为!’对吧?”马凌虚冷哼一声,质问道。 “虚儿,你说的什么话!”李史鱼很无奈,“我不仅不会杀了他俩,而且连杀死颜杲卿和袁履谦也非常伤悲!可能,你会说我虚伪。可是,我有的选吗?圣武皇帝已经下令处死他们,只是让刑部例行手续,仅此而已。即便我不去执行,也会有别人去执行。事实上,我在行刑时,并没有按照凌迟的标准,已经减少了颜杲卿和袁履谦的不少痛苦。” “李郎这话没说错。老朽就在跟前,亲眼所见。”马老太证实道,“颜杲卿所骂之人皆是安禄山这个大叛贼,并非李郎!袁履谦所骂之人先是安禄山,后是何千年,也不是李郎!” “东京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根本就不是我杀的,圣武皇帝攻入洛阳皇城,要求他们投降,二人大骂其叛贼,誓死不从,当即就被圣武皇帝砍下了首级。”李史鱼进一步辩解道。 “你不要一口一个圣武皇帝,我不想听!那是你的圣武皇帝,不是我们的,在我们看来,他就是叛贼!”马凌虚听得不耐烦了,呵斥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依你,叫安禄山!”李史鱼赶忙改口。 看到李史鱼的态度如此虔诚,想到太母的安危,马凌虚的态度也有所改变,“如今,你已经身陷贼营,要求你改变立场,实属为难,要不,你就留在大燕朝吧。如有需求,我会跟你联系。” “那咱俩的关系。你看,能不能嫁给我?”李史鱼忙问。 “你休想。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叛贼,太父和伯父也不会允许。”马凌虚严词拒绝。 “那好吧!一切就听你的!”李史鱼惴惴地应道,缓步退出了马府,“我就在皇城宣仁门内右侧刑部,如有需要,随时找我。” 马凌虚没有应声,目送李史鱼离去。 “太母,我觉得,李史鱼的心,本质上还没变,他仅仅是贪图功名,一时误入歧途,走进了安禄山的贼营。如果朝廷需要,我们完全可以利用他来里应外合打击叛军。”马凌虚压低声音对马老太说。 “你说的没错,我也有此意。”马老太当即附和,“就是不知道你太父和伯父人在何处?如果能联系到他俩就好了!” “这事儿交给我去办?”马凌虚当即表态道。 “你?你不是在开元观出家,怎么跟他们联络?”马老太很诧异。 “我十年前就在崆峒山清修练剑,不是照样被父亲要求嫁给扬州舒赋?”马凌虚笑了,“如今,我受玉真公主的请求,主持开元观事务,身份更加隐蔽,活动更加自如。难道不是吗?” “也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马老太眼前一亮。 “刚才我在想,李郎进入大燕朝,也许不是坏事儿!”马凌虚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然笑着说,“太母,说不定我可以利用开元观当做情报中转场所,联络李史鱼,及时了解叛军动向,将消息传递给唐军,精准打击叛军。” “嗯!你说对!” “太母,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要不,你跟我一起住进开元观吧!”马凌虚邀请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马府,一有情况,立刻传达给你。我猜,你太父和伯父一定会支援朝廷,打击叛军的。说不定,他俩很快就会回到东京的。”马老太拒绝了。 “这样,也好。李郎就在宣仁门内,相信叛军不敢对你怎样。”马凌虚随之离开马府,返回了开元观。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自己这个天马行空的主意,怎样才能利用李史鱼的叛军身份,里应外合地消灭叛军? 她也想到了独孤郎! 李史鱼说了,独孤问俗现在是大燕朝的礼部尚书,这个三品大员,如果能让独孤问俗也能秘密效命朝廷,必将对安禄山构成巨大打击。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就在马凌虚回观的第二天,大燕朝的一众官员扣开了开元观的大门。 “让你们观主出来听命。”为首一人喝令道。 “观主,有人来,官府的。”马凌虚正在清修,道姑前来禀报。 马凌虚整理好道袍,手持拂尘,款步来到前院,眼前之人,吓了她一跳。 对方也吓了一跳,指着马凌虚,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虚儿……不,观主!” “请问施主,何事?”马凌虚已经认出了独孤问俗,佯装不知,浅浅地施礼后问道。 “本官奉大燕圣武皇帝敕令,责令开元观在三日内改名为圣武观。钦此。”独孤问俗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开元观原是金仙公主的道院,是大唐皇帝在开元二十六年敕造更名的,距今将近二十年。现如今,大唐皇帝尚在,为何要更名为圣武观?”马凌虚严正指出。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身后一人肃然变色道,“大燕圣武皇帝已经在正月初一登基称帝,你竟然不知?” “贫道乃出家人,清修道宗,不闻俗物。”马凌虚不予理睬。 “哼,不理俗务,为何知道大唐皇帝尚在?”那人质问道。 “算了,休要无礼。”独孤问俗制止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只要你三日内将开元观更名为圣武观即可。” 马凌虚没有吱声。 独孤问俗走到马凌虚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虚儿,不要固执,这些人都是莽撞武夫,粗鄙无礼,小心你吃亏,道观也不得安宁。” 马凌虚依旧没有吱声。 独孤问俗对着身后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去,然后拉了一把马凌虚,到偏房叙事。 “虚儿,你怎么出家了?”独孤问俗很吃惊。 “你管得着吗?叛贼!”马凌虚一脸鄙夷地将脸扭到窗外,不想看他。 “虚儿,你是知道的,朝廷忌恨,我走投无路不得不去了幽州。但是,根本就不知道安禄山要造反呀!”独孤问俗辩解道。 “谁信!身为三品大员,你能不知?”马凌虚冷哼一声。 “我真的不知。”独孤问俗解释道,“那日,我从楚州回幽州,随即被安禄山支开,到辖域内巡视安抚百姓,一去就是大半年。等我跟李史鱼回到幽州,安禄山已经跟严庄、高尚他们商量好诛杀杨国忠了。当时说的是,朝廷密令安禄山回朝清君侧,我和李郎已经意识到问题严重,身陷贼营,无法自主,安庆绪和阿史那承庆暗中虎视眈眈地盯着,只能一路杀到东京。” “那颜杲卿和袁履谦不是一样在安禄山属下做事,怎么就能高举义旗视死如归?”马凌虚怼呛道。 “虚儿,你真的不明白?我和李郎一直裹掖在安禄山的军账中,时刻被安庆绪和阿史那承庆这些人盯着,怎么脱身?那颜杲卿的确是幽州司法参军,但是,早就被安禄山举荐到了常山担任太守。安禄山造反后,到了常山,颜杲卿不是一样噤若寒蝉不知可否。只是到了后来,安禄山的大军度过黄河,他才跟袁履谦一起偷偷地联络颜真卿在河北道举起了义旗。”独孤问俗辩解道。 “既然你身处贼营,无法像颜杲卿一样高举义旗,那么,你身居高位,一定能得到安贼的大军异动消息,及时告知我一二,总是可以吧?”马凌虚旋即说道。 “你……”独孤问俗大惊失色,赶紧站起身来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说,“你这是要我做奸细!” “怎么?你不愿意?”马凌虚白了他一眼,“刚才是谁说身在贼营,无法脱身,无法高举义旗?难道这些话全是托词?” “我……哎……怎么跟你说哩!”独孤问俗骑虎难下。 “独孤郎,我知道,你跟李郎都不是真心反唐,身在贼营,裹掖其中,不得不如此。我相信,朝廷也会理解你俩的难处。如果你俩能暗中为朝廷做事,抗击叛军,我想,朝廷不但不会怪罪,而且还会奖赏你俩的义举。”马凌虚劝说道。 “此等大事,容我好好想想!”独孤问俗表情凝重,没有当即答应。 “好,你去吧!”马凌虚结束了谈话。 独孤问俗在离开前,再一次叮嘱道,“虚儿,求求你,不要固执,三日内更名圣武观,否则,你和道观都会有大麻烦。” “为何?”马凌虚问。 “圣武皇帝要来这里举办昭告天地的大典,类同于开元皇帝泰山封禅。大燕朝现在是草创阶段,无法到泰山封禅,只能在这里举行大典。你想想看,届时,安禄山要来道观,你的观名依旧是开元观,难道他不会生气吗?皇帝行踪是秘密,你可千万别说给任何人哟!”独孤问俗伏在马凌虚的耳畔嘀咕道。 马凌虚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没有吱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0152章:行刺 在观中举办盛典,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就是不知道时间。如果知道确切时间,单凭我一人,就可以轻松摘取安禄山的项上人头,马凌虚暗自揣摩道。 不行!如果举行昭告天地的大典,届时,大燕朝的文武百官岂不是都要来开元观,安禄山一定会加强防范,单凭我一人很难行动成功。 怎么办?马凌虚立刻想到了师兄空灵子。 对,必须找师兄商议一下,争取他的帮助。 如此一想,马凌虚打开了思路。她对观中诸人说,“开元观原本是大唐金仙公主的修道之所,金仙公主仙逝后,由玉真公主代为主持。然金仙公主道观众多,分身乏术,便委托贫道代为主持开元观,这是玉真公主对贫道的莫大信任。但是,东京已经被安禄山侵占,开元观很难独善其身。刚才大燕朝的官员说了,如果三天内不改名,他们就会捣毁开元观。看来,只能对不住玉真公主了,暂时把观名改为圣武观!” 大家听了都很伤心,却也无能为力。 随后,马凌虚以请人制作新的观名匾额为由,出了道观北门,去往邙岭玄元观。 对于洛阳城内发生的变故,空灵子早有耳闻,见到马凌虚,他还是有些惊诧,“师妹,城内是不是无法待了?” “嗯!安禄山正在城内实施恐怖治理,这不,昨日就有一波官员闯入开元观,要求更名圣武观。如果三日内不更名,就要拆毁开元观。师兄,你的玄元观收到更名威胁没?”马凌虚问。 “尚无。” “这就奇怪了,为何单单要求开元观更名?”马凌虚感到疑惑。 “问题就在开元二字上!”空灵子道。 “为啥?” “开元是李唐皇帝的年号,开元观又是当今圣上的胞妹金仙公主的道馆。让开元观更名圣武观,就能体现李唐消亡大燕兴起,这是一种宣示。也是为了让大唐的宗室和旧臣从心里逐渐接受改朝换代的事实。”空灵子分析道。 “师兄说得有道理。”马凌虚再问,“师兄,你知道吗?这次到观里的大燕官员,竟然是独孤问俗带领的。他已经是大燕朝的礼部尚书,他正在为安禄山的神化鼓与吹。” “独孤郎在大唐一直遭到忌恨,郁郁不得志,到了大燕朝,如鱼得水,刚好能发挥他的聪明才智。”空灵子还没有意识到什么。 “独孤郎偷偷地告诉我,安禄山在数日后要到开元观昭告天地,宣示正统性。我准备借此机会刺杀安禄山,为死去的大唐将士报仇。”马凌虚压低声音说。 “师妹,你莫要冲动。”空灵子大惊,“刚打下东京城,安禄山正在兴头上,到处是投降的大唐臣民,就连河南尹达奚珣都已经投降了安禄山。安禄山的身边一定爪牙环伺,你怎么动手?” “今儿个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当我的帮手。”马凌虚直言道。 “师妹,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空灵子望着马凌虚的脸,认真地说,“想要刺杀安禄山,单凭我俩绝对不行!肯定不能成功。” “还没行动,你怎么就断言不会成功?难道师兄是贪生怕死之人?”马凌虚很失望。 “师妹,你是女流之辈,竟然为了大唐视死如归,更别说我了,为了大唐,我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因为我是府兵的后代。”空灵子被激怒了,大声斥责道。 “什么?你是府兵的后代?”马凌虚很吃惊。 “师妹,你知道我为何一直对你这么好吗?”空灵子突然问道。 “因为我俩是同门师兄妹呀!”马凌虚脱口而出。 “对!也不对!”空灵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崆峒山对你好,是因为我们同门师兄妹的缘故,又因为你是女子,我怜香惜玉,对你多了几分怜爱之情。可是,自从我送你去了东京,见到了你祖父马折冲后,这种情感就被愧疚所取代。” “愧疚?为何?”马凌虚懵懂地望着空灵子。 “对,就是愧疚。”空灵子将目光投向了屋门外那深邃的蓝天,幽幽地说道,“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见过马折冲,可能也见过你,只是那时我们俩都很小,你我都没有印象,马折冲也认不出我了!” “你越说我迷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凌虚激起了莫大的兴趣。 “我家就是汝州梁川折冲府的军户,我阿耶就是马折冲的手下士卒,跟着马折冲打过很多仗。”空灵子徐徐道来,“你记得吗?有一次,你骑了一匹尚未驯服的烈马,一路狂奔,跑出了梁川府很远,那马怎么也停不下来,你吓得哇哇大哭。在路过我们村时,我父亲不顾危险拦住了烈马的去路,将你从马背上解救下来。幸运的是,你没有生命危险;不幸的是,你和阿耶一同摔进了一个山沟里。” “记得!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那个救我的人竟然就是你的父亲。”马凌虚激动地说。 “阿耶紧紧地将你揽在怀里,在山坡上翻滚的时候,几乎磕碰的全是阿耶的身体,最后,你安然无恙,仅擦伤了胳膊和双腿,阿耶则摔断了胳膊和双腿,躺在床上半年有余,迟迟还下不了地。”空灵子红着眼睛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们。”马凌虚哭泣着说。 “不怨你!你那时还小,不懂事,你怎么知道那是一头烈马?”空灵子笑道,“不过,好笑的是,你说,长大后,一定要为阿耶疗疾养伤,养老送终。” “这件事我终生难忘。我长大后。的确去找了,再也找不到你们。听村里的人说,你阿耶的腿伤一直没有彻底痊愈,严重影响了打仗干活,以至于无法耕种服兵役,实在活不下去了,便连夜逃亡西北边陲。至于去了何地,谁也说不清楚。”马凌虚哭着说。 “对,你说的没错。阿耶后来成了残废,一瘸一拐的,不仅无法打仗,而且也无法耕种,后来就把土地转让给了别人,拿到一笔钱,带着我们一家人,连夜逃到了朔方。”空灵子回忆着往昔。 “太父骑马一路找寻,找到了我,奖赏你家不少银子,还免除了你家一年的兵役和赋税,怎么还过得如此艰难?”马凌虚不解地问。 “哎,那仅仅是一年。一年后哩?阿耶的腿伤始终没有好,怎么耕种?”空灵子说。 “可是,你们逃到朔方,不是照样需要耕种?”马凌虚很困惑。 “不用了。阿耶在路上就得了伤寒死去了,阿娘悲伤过度,照看我没有多久,便撒手人寰了。临了,她把我托付给了崆峒山的一个道长,也就是我们的师祖飞虹子,所以,是崆峒山的道长们养活我长大成人的,后来,我便在那里遇到了你。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当我在东京见到马折冲,瞬间全明白了。”空灵子笑了。 “那你为何一直瞒着我不说?”马凌虚责怪道。 “我不是刻意要瞒你,好几次都想对你说,但是害怕你骂我父亲是逃户,更怕马折冲怪罪。一直不敢说。”空灵子说,“作为军户,逃避兵役,是可耻的。但是,阿耶当年实在没有办法了。” “空灵师兄,你咋这么傻哩!我怎么会怪你,我太父怎么会怪罪?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哩!”马凌虚破涕为笑。 “父亲当年逃避的兵役,就由我空灵子完成。”空灵子铿锵有力地说道。 “师兄,我错怪你了。我知道你是个好汉,不像李史鱼和独孤问俗,为了自己的功名,投敌卖国。”马凌虚责骂道。 “他俩有苦衷,你就不要再骂他俩了。”空灵子安慰道。 “如果让他俩也参与进来,你觉得行吗?”马凌虚问。 “不清楚。这么久了,谁知道他俩对安禄山是什么态度?”空灵子有些怀疑,“不过,可以试着接触一下,说不定能行。不管成与不成,他俩肯定不会出卖你。” “你就这么自信?”马凌虚笑了。 “嗯!”空灵子也笑了,“谁都能看得出,独孤郎喜欢你,李郎也喜欢你!” “休要胡说。”马凌虚秀红了脸,“我已是出家人,早就应该不理尘世。” “如果不理尘世,你就不会想着刺杀安禄山。这原本都是尘世,不是出家人需要关心的。”空灵子笑了。 “那行,我找机会跟他俩说说。”马凌虚再问,“李郎是刑部侍郎,可能在这件事上帮不了我俩太多的忙,但是独孤郎是礼部尚书,他负责淄黄劝进和处置李唐皇室宗亲,肯定对这件事很清楚。如果独孤郎能告诉我们安禄山何日到来,咱俩联手,趁其不备,一定能取他项上人头。” “不好说!没有那么容易的!”空灵子比马凌虚要谨慎的多,“你不要认为,我俩都会些拳术,不要忘了,安庆绪和阿史那承庆也不是好对付的!还有他们手下的那些爪牙。” “如果我先动手,他们肯定很难想到,如果我失败了,你再第二次出手,这样,成功可能性更大些。总之,必须结果安禄山的狗命,给这些乱臣贼子来个群龙无首,彻底打乱他们的行动计划。”马凌虚提议道。 “行,就按你说得办。”空灵子爽快地答应了。 第0153章:昭告天地 走出玄元观,马凌虚直接去了北市。 在一家木器行定制了圣武观的匾额,让他们第二天上午送来,悬挂在观门上方,取下的旧匾额,小心翼翼地珍藏在马凌虚的居室床头。 空灵子以杂工身份居住在前院倒座房,接下来的几天,马凌虚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安禄山来访的消息。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不见有人来观中。马凌虚急眼了,偷偷地从开元观北门溜出,一口气跑回思恭坊马府。 “太母,太父和父兄可否归来?”马凌虚忙问。 “尚无。”马老太回道。 “此等憾事,如何是好?”马凌虚在花厅来回度步。 “何事,如此焦急?”马老太问。 “独孤郎告诉我,近日,安禄山要到开元观昭告天地,表奏草创之功。我想与空灵子趁机刺杀他。”马凌虚和盘托出。 “千万不要妄动。行必败。”马老太听闻大惊,“现在,依附安禄山的人很多,耳目遍及左右,稍有动作,必定被擒杀,得不偿失。” 马凌虚很生气,“太母,你怎么跟空灵师兄一样谨小慎微。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言辞。” “我们并不是谨小慎微,这是审时度势;相反,你才是草率妄动。如果行动,必然会事泄身死。太母告诉你,千万使不得。”马老太苦苦相劝。 马凌虚不愿听,愤怒出府。萍儿见状跟了出来。 “你出来干啥?”马凌虚呵斥道,“快些回府,照看太母起居。” “小姐要以命搏杀安禄山,那就请允许萍儿替你去做。”萍儿挺身而出。 “不行。你不会武功,在人堆中根本就无计可施。”马凌虚拒绝道。 “那就让我给你当帮手也行。”萍儿执意要行,“如果安禄山抵达开元观,必定要饮食,我可以下毒谋害他。” “你说的可行。”马凌虚觉得萍儿这条建议颇具隐蔽性,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两人在北市购得砒霜若干,偷偷藏于发髻中,准备随时下手。 然而,苦等数日依旧不见独孤问俗和李史鱼前来告知。马凌虚等不及了,再次偷偷潜入宣仁门,寻找礼部独孤问俗,未果。偶遇李史鱼,偷偷向他打听,李史鱼脑袋晃动得像拨浪鼓,支吾了半天,竟无一字吐出。 马凌虚意识到事情重大,没有继续询问下去。 她哪里想到,就在她去往思恭坊探听消息的时候,安庆绪已经代替安禄山去了开元观昭告天地。 马凌虚太幼稚,太单纯,她根本就不明白安禄山此时的心态。 安禄山自去年冬范阳起兵造反后,一路上顺风顺水,一口气从范阳推进到黄河岸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这种感觉很爽。用他自己的话说,所向披靡,唐军闻之丧胆。 甚至就连度过黄河也是顺风顺水,何千年先头部队早已经控制了河阳城,如果不是封常清、李憕和卢奕破坏,说不定连绕道陈留郡都不需要,直接从河阳过河,兵临洛阳城下。 即便封常清组建兵丁抵抗,也无济于事,汜水虎牢一战,很快便击溃了这些临时组建的官军。封常清败得很惨,虎牢败退,东郊败退,上东门败退,都亭驿败退,宣仁门照样败退,不得不从提象门败走神都苑,一口气跑到了陕郡,将潼关以东大片土地拱手让给了安禄山。 大家可以想见,安禄山占据东京城后心情是多么爽! 几乎是一触即溃,势如破竹,几乎没有多少损失,竟然占领了大唐如此多的土地。面对排着队前来投降的唐朝官员,他竟然不屑一顾,在得知儿子安庆宗已经被朝廷诛杀后,竟然让他们互相残杀,甚至都懒得自己动手。 就这样,成千上百的官员惨死了,只有少数像达奚珣这样的重要人物投降后得以委以重任,成为大燕朝的侍中。其他官位,安禄山照样给了跟随自己造反的人。 张通儒为中书令,高尚和严庄同为中书侍郎,独孤问俗为礼部尚书,李史鱼为刑部侍郎。 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告诉大家,我安禄山不会亏待你们,跟着我绝对是可以吃香喝辣的。 所以,李史鱼和独孤问俗两人在面对马凌虚的指责时,羞愧满面,答应背叛安禄山,实际上,等到他们回到大燕朝后,立马就反悔了,绝口不提背叛的事情。 其实,不难理解。不论是任何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是人性使然,怪不得李史鱼和独孤问俗。 面对顺风顺水乘风破浪的大燕朝,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安禄山只会越打越猛,地盘越来越大,消灭李唐王朝指日可待,自己的官位也会越来越稳固,甚至还有更大的提升空间。 看看那些排队等候投降的李唐官员的下场,再想想自己的前途命运。 如果此时为了气节和大义选择跟李唐合作,不但成功诛杀安禄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即便是成功诛杀,他们身上的叛贼污点,能不能洗脱,李唐朝廷如何处置他俩,都是未知数。李史鱼和独孤问俗会做何选择,难道还需要犹豫吗? 李史鱼和独孤问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继续留在大燕朝,无视马凌虚的劝阻,他俩谁也不愿出城告诉马凌虚,安禄山的行踪。 至于,安禄山为何没有亲自去往开元观,那就更加简单了。 自从去年冬起兵以后,表面上势如破竹,推进很快,可是,实际上,李唐朝廷组织的反叛力量一次比一次强大,封常清的确被打败了,但是,西边的潼关,不是有大唐两镇节度使西平郡王哥舒翰把守,这家伙可是自己的死对头,能不能战胜,安禄山心中直犯嘀咕。 就是已经占领的河北道广大燕赵地盘,安禄山也放心不下,颜杲卿和袁履谦的常山之火差点儿搞翻他的大本营。 可以说,范阳起兵前是只有杨国忠一个人想让他死,起兵后整个大唐成千上万的人想让他死。 他虽然很想通过开元观的更名来树立自己的权威,也想通过祭祀神灵牌位的方式昭告天地,他安禄山是顺应天命合法掌控大燕朝的皇帝;但是,他更知道开元观是李唐的皇家宫观,里面的人都是效忠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的人,他们是真心服从还是假装效命,还是未知数。 如此一想,安禄山不得不忍痛放弃,让自己的儿子安庆绪先过去试试水,看看里面有没有危险。 安禄山自己则准备跑到了建春门内的会节坊祆教祠,带领文武百官向光明神昭告。一来,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二来还可以激发广大将士的斗志。 因为这个祆教祠是他们胡人的精神图腾,里面的人全部是效忠安禄山的胡人,而如今正在征讨李唐朝廷的将帅也大多数是胡人,这难道不是一次宣示身份加强凝聚力的最好机会吗? 安禄山是这样想的,更是这样做的。 于是,在正月十六这天,他责令儿子安庆绪带领部分投诚的汉人官员,在达奚珣和独孤问俗的安排下,在阿史那承庆的保护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开元观。 听闻大燕朝的官员要来,全观之人都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观主马凌虚不在观中,群龙无首,谁也不知道如何处置,只能听命于独孤问俗和达奚珣的安排。 躲藏在前院倒座房中的空灵子,也不知道如何办。 原本商量好的,马凌虚负责策划行刺,他仅仅负责协助,如今,大燕朝的人都来了,却不见她人影。这行刺还进行不进行,如何进行,他心里也没底。 更何况,看到大燕朝一下子涌进来数千将士,将开元观的各个庙堂都占满了,甬道两边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安庆绪的前面站着达奚珣和独孤问俗两个礼仪官,后面和左右两边都是阿史那承庆带领的将士。 单凭空灵子一人,怎么行动。 既然无法动手,那就不动手。 所以,当马凌虚从宣仁门闷闷不乐地返回开元观时,她彻底懵了,一片如同乌云般的人群,已经撤离开元观,向着天津桥方向簇拥而去。 空灵子看见马凌虚,疾步跑来,“师妹,你让我守候在观内,寸步不离,你却不见影踪。看见大燕朝的人来,我都快要急死了。委派道童去思恭坊找你,太母说已经离开一个时辰了,让她们四处找寻,怎么也找不到你的人影。你不在,我也不知道如何行动,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哎呀,这个李史鱼,安禄山都已经来了开元观,他还不告诉我!”马凌虚气得脸色铁青。 “不是李史鱼,是独孤问俗!独孤郎陪同安禄山举办的昭告天地祭祀仪式。”空灵子纠正道。 “怪不得找不到独孤郎,原来,他已经来了开元观!”马凌虚更加生气,大骂道,“李郎独孤郎,一对混账东西,说好了,过来通风报信,结果,什么也没有。让我如何相信他俩!” “小姐,听那人说,他是代替父皇来昭告天地的,听口气,不像是安禄山本人。”萍儿突然抵近说道。 “啊……不是安禄山,那一定是安庆绪。”马凌虚惊呼道,“好一个安禄山,竟然如此狡猾。” 第0154章:高风亮节 空灵子听了,恍然大悟道,“行礼之人的确很年轻,大概有二三十岁。也许真的是安庆绪。” “哎,我们连安禄山和安庆绪都分不清,幸亏没有行动,如果行刺,不但打草惊蛇,而且还会身陷囹圄。”马凌虚不由地一阵阵后怕。 “看来,独孤郎和李郎他俩没有告诉我们是对的,也许,他们已经知晓了安禄山的诡计,不想让你白白搭上性命。”空灵子安慰道。 “你说得对!的确如此!”马凌虚反思道,“看来,你们的看法是正确的,只有我有些轻率妄动。” 马凌虚送走空灵子后,带着萍儿走进了观主居室。 两人端坐在蒲团上,一边清修,一边对话。 “小姐,这次有惊无险,也算给你提了醒,以后,不要贸然行动,还是多听听老夫人和诸位大人的话,不要冒险,采取一致行动。”萍儿劝说道。 “如果太父在,就好了!”马凌虚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马玄明几乎是九死一生! 自从安禄山起兵反唐后,朝廷就开始集结所有大军,前来拱卫长安。安西的、朔方的、陇右的,全部被征调回关中。 马玄明自然也随着安西军回到了关中。他最恨的就是安禄山,如今安禄山造反,岂能不把握好这个时机,消灭叛军?如果有机会手刃安禄山,砍下他的脑袋,就更好! 所以,马玄明是回到关中的安西先锋队,直接被送到封常清的队伍里,保卫洛阳城。 马玄明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脑子不糊涂,他给封常清谏言,斩断河阳桥,陈兵于黄河南岸。迫使安禄山放弃河阳过河,东行数十里在陈留郡渡河。 汜水虎牢关一战,马玄明跟随荔非守瑜与敌军鏖战,先后射死了数十人,甚至把箭射到了安禄山的脚下。后来,箭射光了,荔非守瑜投河而亡,马玄明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看到了叛军依旧强大,安禄山依旧活蹦乱跳。他还有仇恨未消。 他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隐藏在水中,待敌人走后,悄悄地从河水中钻出来,埋葬了荔非守瑜,趁夜返回洛阳城,参与了守卫上东门的保卫战。 奈何,敌军太多,太过于强大,他们射光了箭头,就用城头上的雷石和巨木砸击叛军,看到叛军爬上城墙,就用点燃的芦苇捆扔下去烧死他们。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城门被叛军攻破。 马玄明差点儿被叛军活捉,由于他对上东门非常熟悉,趁乱沿着城墙顶一口气跑向南侧的温洛坊,不等叛军抓获,一个纵身,勇敢地跳入了洛水。 身后的叛军对着他连续射了十余支箭矢后,不得不放弃了追击。 马玄明再一次凭借着高超的水性,成功逃出了叛军的魔掌。 从水中爬出来,马玄明依旧没有放弃战斗,他从浮桥处爬上岸,沿着安喜门大街一路北行,参与了都亭驿的战斗。 这场战斗异常残酷,封常清带领大唐将士跟叛军展开近身肉搏。刚开始是上东门涌来的叛军,紧接着是安喜门方向涌来的叛军援军,最后是徽安门和建春门方向的叛军,四股叛军汇聚在一起,对封常清构成了圆弧形包围圈,而且是不断在收缩包围圈,形势异常险峻,敌方很明显是准备全歼封常清的主力。 封常清一看叛军如潮水般赶来,自知不敌,一边打一边撤退,企图阻止叛军进入皇城。于是在宣仁门内外,封常清再次指挥唐军排兵布阵,迎战叛军。 此时的马玄明已经在都亭驿一战中满身挂彩,成了血人,但是他依旧没有停止战斗,即便在撤退途中经过思恭坊,他也没有选择躲避家中。 最后,马玄明跟随封常清撤退到宣仁门后,已经没有力量进攻叛军,只是采取了被动防守。 如果唐军够多,也许还能守住宣仁门,奈何都亭驿之战中,唐军遭到四股叛军的攻击撕咬,伤亡惨重,数万大军只留下数千人成功退入宣仁门,而且大都带着伤,几乎找不到一个囫囵的。 如此这般,怎么守得住宣仁门?要知道,安禄山麾下可是有十几万精兵呀! 面对数十倍的敌人,封常清的绝望可以想见,几乎都没有再做多少挣扎,斜穿过皇城而过,从提象门逃进神都苑,向着陕郡一路狂奔。马玄明满身是伤,依旧没有返回咫尺之遥的思恭坊家中,而是选择跟随封常清继续战斗。 在陕郡,封常清见到高仙芝这个昔日的老上司,今日的密云郡公、讨贼副元帅,看着寥寥四五万刚刚组建尚未经过训练的队伍,想起了自己在洛阳之战的败状,放声痛哭道,“叛贼锐不可挡,我军溃不成军。如果叛军攻破潼关,长安危在旦夕。不如放弃陕郡,固守潼关。” 封常清是自己的老部将,而且是身经百战的老将,高仙芝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思忖片刻后,他做出了决定:打开太原仓,将府库中所有钱物赏赐给将士,剩余的一把火烧掉,然后退守潼关。 果不其然,安禄山亲率大军一路追到陕郡,猛烈进攻潼关十几次,都未能攻破。 此时,河北传来颜杲卿和颜真卿揭竿而起的消息后,安禄山大惊,留下崔乾佑留驻陕州继续攻关,亲自带领大部分将士返回洛阳城。 看着雄壮威武的洛阳皇城和宫城,安禄山决定在洛阳登基称帝,委派史思明渡河攻打颜杲卿。 按理说,安禄山撤军,对潼关唐军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减轻了战略压力,又可以缓口气,加强潼关防守,让更多的唐军增援潼关。 但是,这个天赐良机竟然让长安方向给白白浪费了。 这里必须要提及一个人,那就是宦官边令诚。 这家伙曾经在安西参与过高仙芝歼灭小勃律国的战役,还算有些功绩。所以,高仙芝被委任为讨贼副元帅驻守陕郡时,李隆基再次派遣他跟随高仙芝迎战安禄山。 边令诚是宦官,他能有什么本领,无非就是充当皇帝的耳目,美其名曰监军。 当高仙芝接受封常清谏言,决定放弃陕州时,他曾经命令打开太原仓府库,将里面的金银细软和财物悉数奖赏给所属将士,自己分文不取。 这表现了高仙芝作为将帅的高风亮节,但是,高仙芝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边令诚。 你高风亮节可以,我不想呀!你不能将你的高风亮节强加给我呀,我边令诚也要得到太原仓中的金银细软。于是,边令诚当即向高仙芝明确提出来,可是,高仙芝没有满足他的要求,反而站在道德高地对边令诚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封常清在一边没有劝阻,反而义正言辞地帮腔,对边令诚好一通数落。 边令诚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好没面子。边令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哼,你们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头顶着将军的帽子吗,竟然不把我这个监军放在眼里,要知道,我可是代表皇帝在这里监视你们的军事行动耶! 边令诚偷偷地给长安送去了一封加急信,谗言封常清夸大叛军气势,长叛军威风,减唐军士气,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又诬告说,高仙芝畏敌怯战,竟然放弃陕郡,躲到潼关后面,让数百里土地白白让与敌军;而且他还克扣朝廷发放的军饷,中饱私囊。 瞧瞧,边令诚这个监军的嘴脸!活脱脱一副小人模样!索贿不成就诬告,什么都不懂,陷害忠良样样精。 李隆基早已经被安禄山的阵势吓破了胆,唯恐听到叛军往前推进的消息。好家伙,你封常清在朕面前不是豪言壮语,别人丢城投降是承平已久不熟悉军务,你倒好,集结六万大军竟然连个洛阳城都保不住,朕还没找你算账哩,你倒好,竟然敢妖言惑众,动摇军心。 还有你高仙芝,怛罗斯之战失败的罪责还没有追究,朕直接给了你个左羽林大将军,新近还封你为密云郡公讨贼副元帅,你竟然给我怂成这样。封常清寥寥数语,竟然把你吓得屁滚尿流,竟然放弃陕郡数百里,躲藏到潼关后面。 鼠辈!丢人现眼!朕要是年轻十岁,一定给你们来个御驾亲征,让尔等瞧瞧! 这样的将军,不要也罢。李隆基暴怒,当即命令边令诚就地处死封常清和高仙芝。 边令诚大喜,带上皇帝的密旨,在军中挑选了一百名陌刀手,将密旨传阅后,命令他们即可斩杀封常清。 封常清倒是毫不畏惧,他在丢弃东京城后,就已经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早就写好了《封常清谢死表闻》,直接呈送给边令诚,让其转交给皇上,随即英勇就死。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封常清临死所上此表,主要表达了三层含义:其一是表忠心;其二是心不甘;其三是上谏言,恳请朝廷万不可轻敌。 虽短短千字,却道尽了一个忠臣良将的无奈和悲哀。如此诚恳的言语也未能打动奸佞小人的心,边令诚看都不看,直接丢下一句冷冰冰的断头语:“杀无赦!” 封常清就此结束了其英勇悲壮的一生。 边令诚命人将封常清的尸首放置在一张草席上,静待高仙芝归来。 第0155章:响彻神州的挽歌 入夜,高仙芝巡察潼关防守情况归来,头顶满天星辉,身负万千心碎,一脚踏进关城,立刻看到了草席上平躺着的封常清尸首,大为惊骇。 他赶紧下马,跪倒在地,抱起封常清那冰冷的头颅嚎啕大哭道,“常清,吾之爱将,国之栋梁也!你自幼贫苦,饱读诗书,通晓军事,跟随我纵横安西数十载,杀得屑小之辈举国颤抖,保大唐边疆稳固,保丝路畅通无阻,名闻数十国,威震数千里,从未有败绩。然洛阳一战,声名全无,搭上了卿卿性命。可悲可叹呀!” 高仙芝边哭边用衣袖擦拭着封常清脸颊上的血污,此情此景令无数将士动容。 许多将士都小声地抽泣,陪着高仙芝落泪。 如此温情脉脉的场景竟然没有打动宦官边令诚那颗冰冷的心,只见他眼皮塌蒙,嘴角上扬,浮出一丝冷笑,“不要哀伤别人了,留下些眼泪为自己伤悲吧!” 高仙芝闻之大惊,厉声责问道,“本帅何罪之有?” “哼!你放任封常清妖言惑众,长叛贼士气,灭唐军威风,扰乱军心,你难道没罪?”边令诚尖细的声音,让人发抖。 “封常清所言句句属实。他刚在东京与叛军鏖战数十个回合,他难道不知道叛贼的情况?”高仙芝回怼道。 “一个输掉了六万大军的败将,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上?他丢下自己的将士,不管其死活,不顾东京的百姓,狂奔上千里,恐怕不是为了向我们说一句,敌军锐不可挡,这么简单吧!”边令诚冷笑道,“他就是为自己的败战开脱罪责!” “即便他有罪,我纵容不该,也罪不至死!”高仙芝慷慨激昂地说道。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边令诚阴鸷地望着高仙芝的脸,朗声说道,“那行,我就把圣谕所述详细告知于你,让你死的明白。” 边令诚从怀中掏出密诏,朗声说道,“高仙芝听信妖言,放弃陕郡,躲避关后,将我大唐数百里拱手让给叛贼,此行无异于畏敌怯战也。朕倾长安府库所有,将金银财帛运之太原仓犒劳将士,然高仙芝贪婪成性,不顾国危,克扣将士钱粮和赏赐,中饱私囊,其罪当诛。听见了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说我退守潼关有罪,我不否认。但是说我克扣将士钱粮和赏赐,这是天大的冤枉!”高仙芝闻之大惊,愤而高呼,猛地指着边令诚的鼻子,声嘶力竭地质问道,“你,一定是你,你这个奸佞小人在背后向圣上进了谗言,污蔑我和封常清!” “你血口喷人!”边令诚极力反驳。 “哼,谁不知道,就因为本帅把太原仓中财帛分给了将士,你索要不得,便怀恨在心。”高仙芝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死到临头,胡说八道!来人,将高仙芝给我斩首示众。”边令诚惊慌失措,随之号令道。 “诸位将士:我高仙芝从关东关中将你们招募过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保家卫国,建立军功,封官进爵。现如今,叛军势力强大,兵锋正盛,锐不可挡,我才决定避其锋芒固守潼关。只因为朝廷允诺的财帛太少,我才打开太原仓,将财物悉数奖赏给大家,自己分文未取。哪来的克扣将士钱粮一说?上有天,下有地,如若我冤枉,请你们高喊冤枉。”高仙芝慷慨陈词道。 “高将军冤枉!高将军冤枉!”高仙芝话音未落,在场将士纷纷高呼。 喊叫声惊天动地,边令诚闻之两股战战,心惊肉跳,生怕高仙芝鼓动将士们造反,把他的猪头砍下来。 然而,他错了,事实证明,边令诚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果高仙芝此时一个眼神,也许就会有将士取下边令诚的猪头,但是他没有。大敌当前,高仙芝表现出了一个伟大将帅少有的英雄本色,他再一次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愿意换取将士们的忠君报国。 只见他再次俯身跪地,对着封常清的尸身郑重地三叩首,朗声说道,“常清,你是我提拔培养起来的将帅,又接替我担任了安西四镇节度使。今天,我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也是一种缘分。来吧,只要我死,能够换来叛军退去,本帅心甘情愿受死!” 边令诚大手一挥,陌刀手上前,一道白光闪过,高仙芝人头落地,边令诚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可是,三军将士却高声恸哭,悲泣之声感天动地。 其中当属马玄明最为悲壮。 他不仅为两位将军感到悲哀,更为帝国的命运感到绝望。当天夜里,马玄明就只身逃离军营,他一路狂奔,向东而行,异常决绝。 他巧妙地穿过了敌军的重重封锁和盘问,一口气跑回了东京城。凭着冠绝三军的游泳能力,入夜,潜入洛河,一口气在水中潜行数百米,躲过了敌人的巡防,悄然进入思恭坊。 时值隆冬,洛河水冰封,夜间尤其寒冷。城区内到处有安庆绪的爪牙在巡逻,唯有洛河附近没有人防守。 所以,马轩明顺着洛河水一路潜入城中,几乎无人察觉。 有过冬泳经验的人都知道,冰下的水温远比外面温暖,只要不出水,一直待在水下,是不会感到寒冷的。只需要解决潜水过程中的氧气问题即可。这个对马玄明来说,并不难。 他潜水一段距离后,钻进岸边的芦苇荡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继续潜水。依靠这种办法,马玄明竟然从神都苑一路潜行到东溪入河口,再从东溪悄然进入思恭坊内,在坊内十字街的东溪桥下悄悄地爬出来,偷偷地来到自家院门口。 为了不惊动邻居,马玄明没有叫醒看门老奴,而是攀上墙头,顺着墙角的那棵弯腰老枣树下到院内。 马玄明浑身衣服湿透,在寒风中瑟瑟颤抖。他哆哆嗦嗦地来到正房西侧的书房,用手推了推,还好,没有关紧,吱呀一声,开了。 马玄明翻窗入室,进入书房,摸索着找到了蜡烛和火镰,点燃了书房的灯。脱下浑身湿衣服,换上干爽的夹袄,瞬间暖和了许多。这才拿着蜡烛,去了东侧居室。 看着熟睡中的老伴,马玄明不想叫醒,刚一折身,身后传来,“谁?”的惊呼声。 马玄明赶紧扭头,对着老伴儿叫了一声,“是我!” “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官军来了。”马老太长舒了一口气,哀怨地说道,“老头子,你去哪儿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的命硬,死不了!”马玄明说话依旧硬邦邦的。 “听李郎说,你去了安西。”马老太征询道。 “嗯,如果不是安禄山叛乱,我非要立下军功再回来。”马玄明说。 “你跟叛军打仗了?”马老太问。 “当然。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安禄山!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年近七旬还要到安西争夺军功。”马玄明愤恨地说。 “哎呀,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要强。”马老太嗔怪道,“那军功岂能是容易夺得的?别说你老了,就是年轻人也没那么容易夺得。” “现在,我不在安西争了,我要回来砍下安禄山的脑袋。”马玄明目光如炬。 “哎呀!你们爷孙俩怎么一个秉性!那安禄山拥兵二十万,全都是精锐骑兵,连封常清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将?”马老太劝阻道。 “你说的是虚儿还是驭番?”马玄明忙问。 “虚儿。”马老太叹息道,“自从安禄山起兵后,承光和光谦两家人都没有回来过,只有虚儿回来过多次。” “叛军主要在河北道、河南道和河东道,承光是河东长史,他和驭狄能不忙吗?听说朝廷已经征调了陇右、河西和朔方的兵马,恐怕驭番也会跟叛军厮杀。恐怕就数光谦所在的江南道相对安稳些了。”马玄明盘算着说,“哎,对了,虚儿怎么想着要杀安禄山?” “不知道。听她说,安禄山要到开元观昭告天地,她筹划着要趁机行刺他。我劝她说,这是不行的,可是她根本就不听。我也不知道她那边情况如何了?”马老太面露忧色。 “她一个小娘子,哪有那么容易?别白白地搭上自己性命。”马玄明忧心忡忡,“虚儿,现在哪儿?” “哎,出家了,在开元观,说是玉真公主让她做观主。”马老太叹息道。 “怎么能出家哩!我不是告诉她,咱扶风马氏,只能骑射传家马革裹尸,不能青灯为伴寂寥一生?”马玄明责问道。 “虚儿没有偏安在道观,她依旧很关心李唐朝廷。听到安禄山要到开元观昭告天地,立刻想到与李郎和独孤郎联手刺杀安禄山。她做的还不够吗?”马老太反问道。 “李郎和独孤郎也参与了?”马玄明很惊讶。 “是的,他俩已经入了大燕朝,李郎是刑部侍郎,独孤郎是礼部尚书。”马老太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独孤郎也就算了,李郎是朝廷命官,怎么能认贼作父?”马玄明很震惊,“这两个混账东西,如若我在战场上看见他俩,非用长枪挑了不可。” “哎!他俩也不知道安禄山会造反,被裹掖在叛军中,无法脱身。”马老太叹息道,“听虚儿说,那两人也许可以为朝廷所用。” “嗯,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容老朽好好想想。”马玄明眼前一亮,计上心头。 第0156章:探究疑窦 独孤问俗从开元观回去后,脑子里一直晃动着一个巨大的问号。这马凌虚是生我的气,故意躲着不见,还是听了我的话,有所醒悟? 总之,这次安庆绪代替安禄山到开元观昭告天地,真的是安禄山的临时换帅行为,就连时间也是临时决定后立刻出行的,独孤问俗根本就没有向外传播的时间和机会。 如果有机会,他是有心告诉马凌虚的,不过,不是让她刺杀,而是恰恰相反,支开她。 问题是,他没有机会说,为何马凌虚却躲开了,而且也没有动静。 这背后一定有人通知了马凌虚?这人该是谁哩? 放眼整个大燕朝,只有一个人知道且有可能通知马凌虚,他就是李史鱼。 独孤问俗猜想,一定是李史鱼规劝了马凌虚,不让她刺杀安禄山,用某种方式支开了马凌虚。 独孤问俗怀着心中的疑问,找到了刑部李史鱼。 “李侍郎,今儿个得空看书了?”当着众人的面,独孤问俗叫了李史鱼的官名。 “嗯!今河北战事吃紧,史思明应对艰难,鲜有李唐将士送来。”李史鱼应道,“倒是你独孤尚书,刚刚在开元观昭告天下,还要筹办会节坊的祆教祠大礼,公务繁多。” “祆教祠大礼是番礼,我不懂。主要是阿史那承庆在准备,我主要在搜捕李唐宗室子女。”独孤问俗辩称。 “也是。祆教祠供奉着深目高鼻半人半鸟的祆神阿胡拉·玛兹达,祆神两边分置大象、神牛、猛虎和牧羊犬。下层还有神坛,正中为高台,火坛之巅是一个熠熠生辉的银盆,内置松柏檀木,噼啪作响,喷射着冲天火苗,弥漫着芳香气息,尽显异域神秘氛围。我看了,也发懵。”李史鱼附和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懂装懂,搞错了,会被问罪的。近来,圣武皇帝性情怪异,动不动就打骂近臣,李猪儿自不必说,就连严庄和高尚也不放过,身边诸人不胜其扰,都不敢靠近。更何况是我!”独孤问俗顺着说。 “听人说,圣武皇帝患了疮脓,浑身痒痛难忍,故而乖张暴躁。”李史鱼惴惴地说。 “嗯!起事前已经有了,只是没有现在严重。”独孤问俗说,“为此,已经杀了好几个御医。主要是圣武皇帝身体肥胖,又常以步撵代步,缺少运动,故而愈发严重。这次祆教祠大典,就是要昭告天地神灵,祈求祆神护佑。” “这么说,圣武皇帝一定会去了?”李史鱼惊愕道。 “嗯!应该是这样。”独孤问俗突然盯着李史鱼的眼睛,低声问道,“李郎,你怎么比较关心这个?” 李史鱼环顾左右无人,给独孤问俗递了个眼色,道,“今日得到王摩诘的一幅《山居秋暝》图,描写了暮雨方霁时山村呈现的美景。王摩诘的诗画水平很高,在描绘大自然幽静恬美的山水方面具有更高的美感。独孤尚书不妨移步过来欣赏一下。” 独孤问俗心领神会,跟着李史鱼来到了书房。 李史鱼展开了画卷,指着画作左上方的诗作,朗声念诵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独孤问俗捋着胡须道,“王摩诘将空山雨后的秋凉,松间明月的光照,石上清泉的声音以及浣女归来竹林中的喧笑声,渔船穿过荷花的动态,和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丰富新鲜的感受。这幅画作既是一幅清新秀丽的山水画,又是一支恬静优美的抒情乐曲,描绘了秋雨初晴后傍晚时分山村的旖旎风光和山居村民的淳朴风尚,表达了王摩诘寄情山水田园并对隐居生活怡然自得的满足心情。我非常喜欢。” “独孤郎刚才所问什么意思?”李史鱼话锋一转,突然低声问道。 “我感觉,前日的圣武观昭告天下礼,李郎应该见过虚儿?”独孤问俗莞尔一笑道。 “独孤郎怎么知道?”李史鱼大惊,“当时你在圣武观中,莫非是有人在背后传言。” “何须他人传言,愚兄推测即知。”独孤问俗恬然一笑。 “哦!说来听听。”李史鱼也笑了。 独孤问俗道出了心中疑虑,“那日,我去圣武观传达皇帝圣谕,要求开元观更名,刚好看到了虚儿。她置若罔闻,身边数人大怒,我便拉她入内室劝说。她突然告诉我,要刺杀圣武皇帝,还让我配合她行动,及时告知她确切的时间。李郎,我哪里敢?这是灭九族的大事儿! “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岂能是圣武皇帝的对手,以卵击石耳,徒留世间些伤悲罢了。于是,便表面敷衍,实则拒绝。没想到,前日去,竟没有在观中看到她,也没有见观中他人有行动。我猜测,一定是你在背后做了事情。” “如此说来,你的确可以这样推测。”李史鱼点头道,“不过,我如实告知你,我没有。” “究竟咋回事?”独孤问俗忙问。 “那日,她去皇城找了我。”李史鱼道,“她说,在观中苦等你数日,不见来人告知,于是到礼部找你,没有看到,这才遇到了我。” “你为何不告诉她实情?”独孤问俗问。 “你希望她死?”李史鱼严肃地说。 “你的判断正确。圣武皇帝做好了准备,派了阿史那承庆,即便这样,还临时改为安庆绪代为昭告天地。”独孤问俗认真地说,“我很早就劝说过她,可是她不听,还骂我认罪做父。” “这么说,你也是临时得到消息?”李史鱼问。 “嗯!在圣武皇帝的行踪上,一切都是机密。你我皆外人,唯有安庆绪、阿史那承庆、张通儒、严庄和高尚才是心腹。”独孤问俗道。 “达奚珣不是?”李史鱼问。 “侍中是李唐朝廷的人,圣武皇帝猜忌心严重,不会信任。他只是圣武皇帝笼络人心的幌子,你我皆是如此。”独孤问俗认真地说。 “那么,我们还有继续在大燕朝待下去的必要吗?”李史鱼耳语道。 独孤问俗再一次环顾左右,警惕地说,“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你可能还有转换空间。” “怕是不行吧!身边到处是圣武皇帝的耳目,稍不留神,都有可能身首异处。刚才,我曾一度怀疑是身边人走漏了风声,才使得你把圣武观出现的异样归因于我。”李史鱼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宫城内是安禄山的人,皇城内是安庆绪的人,皇城外是阿史那承庆的人,他们牢牢地掌控着大燕朝,就连达奚珣和我俩也是他们盯梢的对象。”独孤问俗说,“李锦儿和万团儿都是圣武皇帝送给我俩的高丽姬,名义上是来伺候我俩的,实际上可能就是圣武皇帝的耳目,我俩也需要提防。” “应该不会。”李史鱼谨慎地劝说道,“她俩就是圣武皇帝挑选来拉拢迷惑我们的美人,她俩的作用仅此而已。我看,万团儿还不错,知冷知热的。独孤兄,那个李锦儿也不错,以后你对人家温和些,不要总是打骂。人总是会变的,你对她好,关键时候她肯定会跟你一条心的。” “嗯,两个女人也挺可怜的,圣武皇帝将她俩送给我们,仅仅是一个发泄对象,没有名分和地位,他俩也无怨无悔。有时候,我在想,的确应该对李锦儿好一些,可是,一想到马凌虚,我就忍不住心情烦躁,总觉得李锦儿太过于怯懦,什么事儿都顺着我,我就总想呵斥她,打骂她。”独孤问俗突然大声说道。 “锦儿对你好,还怨恨人家?独孤兄,你这是不知足呀,如果锦儿像虚儿那样,天天跟你甩脸子,闹脾气,你也会厌烦的。”李史鱼也提高了嗓门。 很明显,两人是故意说给府中的万团儿听的,看她什么反应。 “虚儿躲进道观,你觉得,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独孤问俗问。 “不是。我曾经问过她,她说,去了崆峒,遇到了玉真公主,公主把开元观交到她的手上。当然了,虚儿肯定也有这个意思。”李史鱼解释道。 “虚儿这一生挺苦的,先是父亲不喜欢,经常打骂她,非要让她研习丝竹歌舞,嫁给官宦人家,虚儿不从,为此还死过一回;长大后,父亲再次强迫她嫁给盐商舒赋,换取银两来博取玉真公主一笑,虚儿再一次跳了舍身崖;现如今,舒家百般刁难,夫君无视冷落,闹到和离的地步。我是真心喜欢她,很想让虚儿嫁给我,但是,她死活不肯,心中怀着对我的怨恨。”独孤问俗述说着心里话。 “舒恪的事情,怨不得你,你如若知晓,绝对不会为舒恪求情,更不会让圣武皇帝举荐舒赋为扬州司户参军。”李史鱼替独孤问俗开脱道。 “替舒恪求情,的确是我做的;但是,举荐舒赋为扬州司户参军,不是我。我估计是李承庆所为,目的就是协助他来搜刮扬州的赋税,供应幽州。包括舒恪在齐云山的钱币铸造,也是如此。”独孤问俗辩解道。 “哎,舒恪父子俩因祸得福,可是苦了虚儿一家人。”李史鱼感慨道。 “也不知道扬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雍丘那边战事吃紧,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扬州了。”独孤问俗有些怀念在扬州的美好时光。 “扬州依旧在李唐手里,如果大燕朝不能拿下雍丘,恐怕你再也不可能去往扬州。”李史鱼说。 “谁人在雍丘?”独孤问俗问。 “南阳人张巡守雍丘,令狐潮迟迟不能下。”李史鱼应道。 “张巡是块硬骨头,令狐潮怕不是对手!扬州之行难喽!”独孤问俗叹息道。 第0157章:大河南北各有斩获 张巡,山南东道邓州人,博览经书,通晓军事,开元年间进士及第,初任太子舍人,后任清河县令,政绩显著,清正廉洁,再迁真源县令。 天宝十四载岁末,安禄山起兵反唐,旋即兵临陈留郡,河南道降者云集,其中就包括谯郡太守杨万石,胁迫真源县令张巡为长史,迎接叛军。 真源县是道祖老子的故乡,李唐王朝以老子为先祖,故而,真源县的地位很高,县城内修建有玄元皇帝庙。 张巡临行前,带领县衙官员以及黎民百姓,跪拜玄元皇帝庙,哭声震天,天地同悲,突然,张巡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玄元皇帝塑像说,“我等受恩于李唐,自当忠心于李唐朝廷,如若投降于叛贼,天地难容。有愿意跟随我的兄弟,自愿前往相随。” “生为李唐人,死为李唐鬼,绝不降贼,苟活于世。”人群中有人高呼,响应者云集,瞬间竟然集结了数千人之众。 张巡从中挑选千人组建讨贼先锋队,赶赴雍丘。雍丘有单父县尉贾贲的义军两千,贾贲曾诛杀叛将张通晤,令张巡深为佩服敬仰。 雍丘的县令令狐潮已经投降叛军,并率领叛军攻打淮阳,俘获了一百多人,带回雍丘,准备杀掉,这些淮阳人趁着令狐潮去拜见叛军将领李庭望的机会,突然暴动,杀死了监狱看守,令狐潮吓得不敢回雍丘。 张巡和贾贲趁机占领了雍丘,作为义军的大本营,四处征讨叛军,令狐潮羞愤难当,带领大军围攻雍丘,誓死要夺回雍丘城。贾贲不幸战死,张巡带领将士们击退了令狐潮的数次围攻。 令狐潮大怒,带领叛军四万人攻城,雍丘义军有些胆怯,觉得不是叛军的对手,心生退意,张巡给大家鼓劲说,“我们是义士,如果我们不害怕,害怕的就是叛军;况且叛军兴师动众,必然会轻敌。如果我趁其不备,发起进攻,叛军一定会溃散而去。” 张巡安排一千人守卫城墙,亲自带领其余的一千多名将士,分成三支小分队,专挑叛军吃饭睡觉的空档,轮番发动突然袭击。张巡采用快进快出的闪电战术,一马当先,对着叛军就是一顿猛砍,绝不恋战,见好就收。 叛军不胜其扰,决定强攻,在雍丘城四周修建土石堆,在上面弹射石丸猛击城楼,张巡就用木栅栏阻挡石丸。叛军架设云梯登城,张巡就采用草咕噜放火烧他们。等到叛军停止进攻休息吃饭时,张巡就见缝插针,突然打开城门偷袭叛军。 双方相持了两个多月,令狐潮一直不能攻破,不得不下令撤退。张巡抓住时机,乘胜追击,一举俘虏了叛军两千多人,唐军士气大振。吴王李祗听闻张巡的事迹后,举荐他为河南经略使。 令狐潮恼羞成怒,再次派兵围攻,依旧不能取胜。于是,对着张巡劝降道,“知时务者为俊杰。李唐大势已去,东京失守,西京危在旦夕,你为啥非要死守着城池不放哩?”张巡正色道,“为了忠义。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鲜廉寡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令狐潮听了羞愤难当,就此打消了劝降念头,再次跟张巡相持了四十多天。直到潼关被崔乾佑攻破,孙孝哲占领了长安城。令狐潮忍不住再来劝降张巡,大唐已经灭亡,晚降不如早降。 张巡将劝降信交给手下将官,有六名将官要求投降。张巡佯装同意,翌日将李隆基画像置于高堂之上,带领将士叩拜,突然宣布六人将要投敌的计划。众人纷纷指责六人背信弃义的无耻行径,张巡当面斥责道,“大敌当前,理应同仇敌忾,誓与城池共存亡,岂能生出投降叛军的可耻想法?此等不忠不义之行为,扰乱军心,妖言惑众,必须严惩。” 说罢,命令左右将士将其擒获,推出去斩首示众。就此稳住了军心民意。 当然也就断绝了独孤问俗南下扬州的念想。 其实,进入二月后,不仅河南道有张巡在雍丘坚持抗击叛军,而且在河东和河北地区,李光弼和郭子仪的抗击叛军同样令人肃然起敬。 潼关事变,封常清和高仙芝先后被边令诚斩首,潼关的防守压力骤然上升,李隆基紧急征调身兼陇右和河西两镇节度使的西平郡王哥舒翰集结大军坚守潼关。而哥舒翰称病不接诏,虽然后来勉强接诏,但是却诱杀与自己有宿怨的户部尚书安思顺,引得李隆基不满,于是,调遣郭子仪从云中返回朔方,增援潼关。 李隆基让郭子仪推荐一人在河东征讨叛贼,郭子仪毫不犹豫地举荐了李光弼。于是,李隆基任命李光弼为云中太守,兼河东节度副使,接替了郭子仪的河东防务;旋即,又任命李光弼为魏郡太守兼河北采访使,至此,整个河东河北战事便由李光弼负责。 河东长史马承光,跟随李光弼,带领朔方军出井陉,准备收复被叛军占领的常山郡。 常山郡原本是颜杲卿和袁履谦固守的阵地,后被史思明率领大军击败,壮烈牺牲。史思明派遣安思义把守。听到李光弼带领朔方军来攻打,常山团练兵立刻将安思义擒获后交给了李光弼。 李光弼望着安思义,认真地说,“你我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我很赏识有才能的人,不想杀你。如果你能为我出谋划策,打败史思明,我就饶恕你。” 安思义想了想,对李光弼说,“你远道而来,兵马疲劳,立刻跟史思明战斗,肯定不能取胜。不如先进入常山城休整一下,以逸待劳,等待史思明来攻城,一定能取得较好的战果。” 李光弼一听,大喜,“言之有理。”立刻上前,亲手为安思义解开束缚。 安思义大为感动,献策道,“史思明的骑兵虽然快如疾风,锐不可挡,但是难以持久,遇到长时间的阻挡,士气一定低沉,心烦气躁,这时候,你再发起进攻,一定能战胜史思明。” “说得太好了!”李光弼拍案叫绝。 “史思明正在围困饶阳,我已经向他发出了紧急求救信,估计明天他的队伍就能抵达常山。最初肯定是先锋队,其后肯定是大军,后面还可能跟着援军。你一定要小心。”安思义将史思明的行军计划活盘托出。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清晨,叛军的先锋队已经赶到常山,史思明带领的两万大军也赶来,看到常山城四门紧闭,知道来晚了,已经被唐军占领,气得直骂娘。 李光弼亲自带领五千步兵,出东门迎战史思明,可是,叛军围堵在城门口不让唐军出来。李光弼命令马承光带领弓弩兵在城门上方万箭齐发,敌军不得不退去。 李光弼带领弓弩手穷追不舍,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叛军,史思明不得不带领大军退到了官道以北列阵等候。李光弼毫不畏缩,直接带领五千长枪队列阵于官道以南。 不等李光弼的长枪队列好阵型,史思明突然命令骑马冲杀过来。李光弼再次命令马承光的弓弩兵万箭齐发射击,叛军纷纷中箭落马,死伤大半,叛贼不得不退回阵地。 史思明命令步兵向唐军发起冲锋,李光弼带领长枪队上前瞬间把叛贼炸成刺猬,带领陌刀队再把叛军砍成肉泥。 叛军大败而归,不敢轻举妄动,等待后续援军到达。安思义的以逸待劳法取得了重大战果。李光弼重新带领将士回到常山城。 突然,捉生将来报,他们根据安思义的提议在东边的逢壁镇发现了史思明的五千援军,这些人正在吃饭。 马承光挺身而出,与儿子马驭狄分别带领两千骑兵和步兵,前往偷袭。唐军如同天降神兵,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将五千援军全部歼灭。史思明听说援军已经被唐军消灭,垂头丧气地退兵到九门,再也不敢轻易发起进攻。 李光弼和马承光牢牢地将常山郡再次掌控在唐军手里。这次出击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帮助饶阳的卢全诚解除了长达四十天之久的包围。李光弼和史思明进入了长达四十天的相持阶段。 史思明很快便发现了李光弼的一个弱点,那就是大军的草料问题。李光弼经常派遣车队去城外割取草料,当即派人去侵扰。虽然车队全副武装,但是依然受到巨大影响,草料时常不足。 听闻郭子仪已经收复云中,李光弼当即派人向郭子仪求救,郭子仪带领大军从井陉出,与李光弼合兵一处,共计十万大军,开始主动进攻史思明,史思明哪里是唐军的对手,大败而逃,一口气跑到了赵郡,李光弼和郭子仪乘胜而追,迅速收复了十几个县,并包围了赵郡。 此前,颜杲卿在常山举起义旗时,河北不少郡县都投降了唐军。史思明带兵过来,不仅打败了颜杲卿,夺回了常山郡,而且还杀死了不少投降于唐军的地方官吏,这让很多河北郡县对史思明怀恨在心,现在,看到史思明被郭子仪和李光弼追得到处乱窜,很多人再次倒向了唐军,帮助唐军围攻史思明。一天时间,便占领了赵郡。 但是,唐军在进攻博陵时,遇到了阻碍,久久不能攻克,不得不撤回到常山坚守。 史思明趁机收纳了数万援军,再次追到常山。郭子仪数次击退叛军后,开始挖战壕垒高墙准备跟史思明打持久战。 史思明来偷袭,唐军就防守不出,等史思明撤退,唐军立刻追击;白天唐军吃饭休息养精蓄锐,等到夜晚就出城偷袭史思明的军营。搞得史思明疲惫不堪,休息不好。 十天后,郭子仪和李光弼认为时机成熟,号令全军出击,跟史思明展开大决战,大破敌军,斩首四五万,取得了巨大的战果,史思明狼狈不堪地逃回博陵。 唐军再次围困博陵,士气大振,河北十几个郡县纷纷杀死叛将投降唐军。 第0158章:潼关失守 安禄山在天宝十四年底起兵后,叛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迅速占领了河北道和河南道大片土地,看上去威猛无比。 但是,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在洛阳登基称帝后,叛军已经失去了锐气。可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最先举起义旗的颜杲卿和袁履谦,他俩被史思明打败后,河北道短暂被叛军控制,没多久,郭子仪和李光弼再次入场,以常山为根据地,跟史思明进行了长达数月的战斗,死死地拖住了史思明的大军,最后还把史思明赶出了赵郡,畏缩在博陵不敢露头。 河南道是安禄山严格控制的地盘,但是近在咫尺的雍丘,硬像一颗钉子,被张巡死死地钉在那里。令狐潮带领大军攻打了数十次,大大小小的战斗数百场,强攻和招降都用了,数万大军硬是打不下张巡的三千将士,最后在无奈撤退时还被张巡迅速出击,俘获了数千人。实实在在羞辱了一把。 大河南北的战争形势逐渐在向着李唐方面倾斜,与此同时,驻守陕郡的崔乾佑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想要攻破哥舒翰二十万大军防守的潼关,简直是登天。安禄山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了南边,但叛军南下的脚步也被阻挡在了叶县城。 这次立下大功的是谁?跟河北道的猛将李光弼一样,也来自河北道,幽州人鲁炅。 鲁炅门荫入仕,起步于左羽林卫长,跟随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攻破石堡城,收复河曲地区,立下大功,升迁为右领军卫大将军。 安禄山起兵后,直接被李唐委任为邓州刺史、南阳太守、南阳节度使,兼任南阳守捉使和防御使,统领岭南道、黔中道和山南东道共计五万唐军,驻扎在叶县北,阻挡叛军南下南襄盆地的脚步。 鲁炅在滍水南面修筑营寨,四面开挖壕沟,等待叛军的到来。 表面上,封常清从洛阳落败而逃,高仙芝主动撤退,叛军捡了个大便宜,一下子从洛阳迅速将战线向西推进到了陕郡,足足前进了几百里,但实际上,高仙芝这是避其锋芒的战略退缩,目的是集中优势兵力固守潼关。崔乾佑望着固若金汤的潼关,急的像热锅上蚂蚁,无计可施。 奈何封常清和高仙芝遇到了小人边令诚,索贿不成,竟然诬告封常清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诬告高仙芝畏敌怯战丢失陕郡数百里大唐疆土。李隆基求胜心切不辨是非,在不听两人辩解的情况,直接斩杀了两员大将,自毁城墙,让崔乾佑看到了希望。 他开始散播谣言说,河北河南战事吃紧,大燕朝的军队已经被安禄山抽调到河北道,潼关只剩下四五千老弱病残的队伍。为了配合谣言宣传,他还故意让这些残兵败将时不时地在外面露脸,引诱唐军主动出关。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了李隆基的耳朵里,他急不可耐地催促哥舒翰出兵,收复东京。 哥舒翰向朝廷解释,这是崔乾佑的奸计,他一直无法攻占潼关,故意引诱我们出关的。 李隆基求胜心切,并用河北李光弼的例子来刺激哥舒翰说,“你瞧瞧人家李光弼,主动出井陉,不仅收复了常山,而且还光复了河北道大片土地,鼓舞了士气,切断了范阳与洛阳的联系,嘉山大捷,斩首叛军四五万,差点儿俘获了史思明,吓得他畏缩在博陵不敢露头。充分说明了叛军也没有你们所宣扬的那么强大,封常清是被安禄山吓破了胆,才会胡说八道,你不要相信他。” “我哪里是害怕安禄山,吐蕃的大军我都没有害怕过,岂能害怕他安禄山?这不是笑话吗?”哥舒翰赶紧说,“我是怕中了崔乾佑的奸计。陛下,你想想看,那个安禄山为了造反,准备了多久,现在好不容易把战线推进到潼关,距离长安就差最后一步,他会选择撤军吗?这不是功亏一篑吗?所以,有关陕州只有五千羸弱残兵的说法,绝对是骗人的,安禄山一定让崔乾佑把精兵隐藏起来了,陛下千万不可相信。”哥舒翰谏言道。 李隆基听了依旧不死心,“这是收复东京的好机会,如果真如传闻所言,岂不是白白错过了天赐良机?” “叛军从范阳长途奔袭主要利用了骑兵的快速机动性,想要速战速决。我军坚守潼关,贵在持久。只要坚持下去,叛军必定缺乏粮草而引发内乱。届时,我们乘机进攻,一定能大获全胜。 就连郭子仪和李光弼也认为,应该固守潼关,先进攻范阳,捣毁叛军老巢,俘获叛军父母妻子作为要挟,然后招降,引诱其内部溃败。 听了哥舒翰的分析,听了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建议,李隆基虽然减少了冲动,情绪有所平复,但是,依旧心心念念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时不时地把话题拉出来絮叨一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让杨国忠听去了,立刻说,哥舒翰这是拥兵自重,陛下,你可千万别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哥舒翰一人身上,小心安禄山的情况再次发生在哥舒翰身上。 李隆基一听,有道理。安禄山造反的事情,就让这小子言中了,难不成哥舒翰也真会这么干!别的不敢说,就说他诱杀户部尚书安思顺这事,就不是好苗头。 安思顺是谁,朝廷三品大员,你竟敢为了私人恩怨,将他诱骗到潼关,胡乱安个罪名,逼迫着朕把他给杀了。如果你真的临阵倒戈,跟安禄山沆瀣一气,我还真的没辙。 如此一想,李隆基越想越害怕,就不停地派人过去催促哥舒翰出关攻打崔乾佑。 哥舒翰实在没辙了,不得不拖着病体,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中漂浮的那片乌云,开关出击攻打崔乾佑。这一下,正中崔乾佑的下怀。 时值盛夏,酷暑难耐,东风徐徐,唐军被迫出关,垂头丧气地行走在狭长的山路上,路线拉得很长,东风将唐军的须发撩起很高。 崔乾佑据险列阵,背后是万丈绝壁,面前是深邃湍急的河流,将士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狭窄的山路上,等待哥舒翰的到来。 当哥舒翰的大军抵达时,崔乾佑立刻命令将士隐藏在山路两边的树林中,专门给唐军腾出道路。 哥舒翰把二十万大军分为三部分:王思礼为前锋,带领五万精兵,打头炮;庞忠带领十二万大军在后面尾随;哥舒翰亲自带领三万大军在黄河北岸山头上指挥助威。 崔乾佑故技重施,再次拉出一支松松垮垮的老弱士卒,故意展示给唐军看。对岸的唐军看到了,都在嘲笑崔乾佑:就凭这些老胳膊老腿,还想造反?还不赶紧滚回你范阳老家! 唐军发动进攻,崔乾佑拔腿就跑,唐军哪里肯放过这群到嘴的猎物,在后面穷追不舍,一口气钻进了崔乾佑事先布置好的伏击圈。 崔乾佑扭头对着唐军微微一笑,大手一挥,狭窄的山谷瞬间降下巨石和雷木,如同雨点,酷似冰雹。唐军将士狼哭鬼嚎,走无处走,退无法退,相互踩踏,乱作一团。崔乾佑吹响了冲锋号,那些伏兵一跃而起,冲向唐军,斩杀无数,唐军手中的武器施展不开,伤亡惨重。 哥舒翰用马车冲出一条道路,想要疏通,崔乾佑又使出了第三招,命令大军趁着夏季东风,集中了数十辆燃起熊熊大火的草车冲向唐军。 火借着风势,越烧越烈,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处在下风向的唐军被烟熏火燎后,连眼睛都睁不开,相互践踏,相互厮杀,乱成一团麻。 崔乾佑终于露出了阴鸷的笑容,他对着叛军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放箭!” 叛军集中所有弓弩手,对着山谷中还在苦苦挣扎的唐军发射了如同雨点的箭矢,直到箭矢射光,天色暗淡下来,山道上堆积着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山道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只有风过峡谷的呼呼声。 崔乾佑才带领大军进入战场,对那些尚未断气的唐军将士补刀,彻底终结了这支庞大的军队。侥幸逃进山谷躲避的唐军,还有掉进黄河的唐军也很少幸免。十八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留下几百人跟着哥舒翰西渡黄河进入潼关。 但是,关外挖了三条深不见底的壕沟,原本是用来阻挡叛军的,结果,天黑看不见,加上夺路狂奔,很多人都坠入壕沟,直至把三条壕沟都填平了,后面的人踏着他们的尸首逃进潼关。最后清点人数,只有八千多人幸免于难。 区区数千人怎么能守得住潼关?翌日,崔乾佑轻松攻克潼关,哥舒翰纵马西逃,向着长安方向狂奔。本想在关西驿站收罗散兵余勇,收复潼关,结果被部下火拔归仁包围,“叛军已经来了,赶紧走吧!” 哥舒翰不知有诈,上马就走,刚出驿站,火拔归仁便带领众将士跪拜道:“哥将军,你带领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有什么脸面去长安叩见陛下?难道你不知道封常清和高仙芝的下场吗?我们还不如直接投降了安禄山。” “胡说!本帅宁死不屈,绝不投降叛贼!”哥舒翰断然拒绝。 “这就由不得将军了!请将军恕罪!”火拔归仁一个眼神,众将士一拥而上,将哥舒翰团团围住,用绳索把他的双腿捆绑在马背上,带往叛军营地。 哥舒翰在马背上大叫,“贱奴!胆大包天!快放我下来!” 任凭他喉咙喊哑,也没人理睬。路上刚好遇到了叛将田乾真,火拔归仁直接把哥舒翰交给他。田乾真大喜,当即把哥舒翰押解到了洛阳,交给了安禄山。 第0159章:气节是个好东西 安禄山眉梢高挑,嘴角上翘,看见哥舒翰仰天大笑,“昔日朕与你称兄道弟,你嫌弃朕地位卑贱,不愿搭理。咋啦?今天为何要匍匐在朕的脚下,你这是要投降还是要死扛到底?” “罪臣有眼无珠,不识圣人,请圣人恕罪。”哥舒翰看覆水难收,周围都是安禄山的人,顽抗下去死得更快,于是伏地跪拜道。 “好!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朕非常欣赏你这幅姿态!来来来,朕亲自为你解绑。”安禄山笑盈盈地走到哥舒翰的跟前,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解开绳索,大声道,“给西平王赐座!” “不敢!不敢!罪臣岂敢在圣武皇帝面前称王?”哥舒翰赶紧说。 “哈哈哈……”安禄山再次仰天大笑,“昔日你我共同服侍李唐皇帝,朕为东平郡王,你为西平郡王,今日我为大燕皇帝,你只要为朕效力,为何不能成为朕的西平郡王?” “愿意为圣武皇帝效犬马之力。”哥舒翰应道。 “好!很好!”安禄山大声说道,“现在天下未平,大燕还在草创阶段,希望你为大燕出把力,我们共同打下江山,共享太平盛世。” 哥舒翰心领神会,朗声附和道,“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东平,鲁炅在南阳,他们都是我的部下,请给我一支笔,我立刻招降他们。” “笔墨伺候!”安禄山大喜,吩咐道。 哥舒翰一挥而就,一口气写下了三份招降书,交给安禄山审视。 安禄山看后很满意,立刻着人送往常山、东平和南阳,随即,宣布道,“哥舒翰是前朝的西平郡王,大燕朝之爱将,朕今日就委任你为司空,同平章事。” 哥舒翰连忙叩首谢恩。 安禄山猛地转身,怒气冲冲地指着火拔归仁说,“你这个卑贱小人,忘恩负义,卖主求荣,此等不忠不义之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来人,给朕拉出去斩了!” 火拔归仁连忙拉着哥舒翰的衣襟,求饶道,“你之所以受重用,多亏了小人劝谏。西平王救我!” “滚!卑鄙无耻之徒!别污了我的官服!”哥舒翰厉声呵斥道。 火拔归仁绝望之至,不再作声,眼睛一闭,任由武士架着胳膊往外拖。 安禄山没有想到的是,李光弼、鲁炅和李祗,没有一个人肯买哥舒翰的面子,不约而同地将哥舒翰斥责侮辱了一番,说他忘恩负义,认贼作父,晚节不保,不愿与其同流合污。 安禄山大失所望,当即免了哥舒翰的司空之职,将其关进神都苑的宫苑中,认真反思自己的罪责。 潼关失守后,面向关中的门户大开,谁都知道,平原上的长安城已经危在旦夕,潼关附近的冯翊、华阴等郡县的防御使纷纷弃郡而逃,守卫郡县的将士自然也四散逃走,长安城彻底面向叛军敞开了大门。 全国上下顿时乱做一团,各个郡县都在权衡得失利弊,谋划着自己的未来,形势异常严峻。 但是,风雨飘摇时,国家危难时,总是有一批仁人志士,不顾个人安危,舍生忘死地站出来,挺起了民族的脊梁,勇敢地跟叛军作斗争。 这里面最让人敬仰的人当属张巡! 前面已经提到,张巡苦守雍丘六七个月,没有得到外界的任何支援,却依靠自己的三千将士硬生生拖住了令狐潮的数万大军,直到潼关被攻破,玄宗逃亡剑南,依旧没有放弃抵抗,令狐潮来劝降,他不但严词拒绝,而且还杀掉了想要投降的六个将领。可见张巡忠君爱国的意志是多么坚强。 张巡的言行践行了儒家那句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可是,人不能一日无粮呀,否则,怎么能拿得动武器跟敌人搏杀? 眼看着城中粮食逐渐见底,张巡不得不考虑这个严峻的问题:要么弃城投降,要么饿死城中。 张巡两条路都没有选择,而是选择了借粮,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借粮,而是…… 雍丘就是今天的开封杞县,县城紧邻着河边。 有一天,张巡在城墙上巡防,突然,眼前一亮,只见河面上飘然而至有数百艘运粮船,张巡心中大喜。立刻命令全城将士向县城南门集合,做好出城进攻叛军的准备。 令狐潮得到情报后,一刻也不敢懈怠,赶紧调集所有叛军准备跟张巡决战,一举歼灭张巡。张巡巍然伫立城楼,看到河边叛军全部调走后,偷偷派遣一支大军,打开北门,劫走了令狐潮的一千多斛粮食,剩下的粮食一把火全部烧光。 望着河面上的冲天火光,鼻子里尽是粮食烧焦时散发的焦糊味,令狐潮肠子都快要悔青了。令狐潮大怒,命令叛军全力进攻。与此相反,张巡的将士则士气大振,加强了防御,令狐潮不论如何进攻,也无济于事。 这次借粮,成功地缓解了城中缺粮问题,张巡再次满血复活,死扛到底的决心就更大了。但是,随着战事的持续推进,又一个问题浮现了出来:缺箭。 令狐潮在城下进攻,雍丘城上的将士就必须放箭来阻挡。令狐潮大举进攻,一波接着一波进攻,箭矢消耗量惊人。没有援军提供,只能依靠自己智取。 张巡如何智取的? 他想到了一个妙招:让将士们连日来捆扎数百个稻草人,给稻草人穿上黑衣服,趁着夜间,用绳索慢慢地放下来。叛军看到这一幕,顿时慌了神,以为张巡又要趁着夜色来偷袭他们了,赶紧报告令狐潮。 “告诉我有何用,放箭射杀呀!”令狐潮气急败坏地吼道。 一时间,万箭齐发,眨眼功夫,就把这些草人炸成了刺猬。 张巡把草人提溜起来,取下箭矢。过上一个时辰,再次放下去。叛军一看,又要来偷袭了,从床上爬起来,看都不看,拉弓上箭,再次把草人射成刺猬。一夜时间,如此往返数次。张巡成功地借到了数十万支箭矢,成功解决了缺箭问题。 之后数天,张巡依旧把稻草人提溜到城墙上借箭,那些叛军再也不射击了,破口大骂道,“奶奶的,你当老子傻呀!一次两次得了,还无休无止了!” 时间长了,叛军对张巡用稻草人借箭的法子早就耳熟能详,全都充当小儿科的笑料来说。 他们真以为张巡就是个死脑筋?错了,大错特错!张巡再次给他们挖坑哩! 十天后,情况突变,张巡趁着夜色,把黑衣人提溜下去,这次不是稻草人,而是换上了真的将士。叛军守夜人连看都看,直接不相信,继续躲进帐篷睡觉,完全视这些黑衣人为空气,结果可想而知。 张巡一下就投放了五百勇士,突然间杀向叛军营地,叛军一时大乱,相互践踏,相互残杀,乱做一团。 令狐潮只好命令叛军逃走,一口气跑了几十里,才两股战战地停下来喘口气。 回过劲儿后,令狐潮异常恼怒,再次向张巡发起了更加疯狂的报复性进攻,一直持续到了年底。虽然没有攻克张巡,却极大地消耗了张巡的粮草和箭矢,雍丘守军逐渐走向了弹尽粮绝的窘境。 这并不是压垮张巡的最后一根稻草,最严峻的是,潼关被崔乾佑攻破后,李隆基旋即逃亡剑南,长安很快就被叛军攻破,李唐江山岌岌可危,不少政治嗅觉灵敏的人,已经预感到李唐即将被大燕朝取代,出现了投降主义蔓延的趋势。 这种军事上的投降思潮很快就席卷了李唐域内,雍丘所在的河南道是大燕朝的核心所在,自然是投降之风更甚。 西侧的陈留,北侧的杞州,东侧的鲁郡和东平,南侧的济阴,相继被叛军攻破或者主动投降,雍丘城已经处于四面楚歌的孤岛状态。就连李唐宗室虢王李巨都丢弃战略要地彭城,撤往临淮坚守。 张巡面临着随时被敌军攻破屠城的风险,为了三千将士的身家性命着想,张巡选择了战略转移。他主动放弃雍丘,带领三千将士三百战马,投奔了睢阳太守许远,在宁陵与许远的将士合并。 当地叛将杨朝宗获悉后大为惊骇,立即调集大军进攻宁陵城。张巡和许远沉着应战,派出大将雷万春和南霁云防守,双方鏖战了一昼一夜,哭喊声惊天动地,唐军成功阻挡住了杨朝宗的猛烈进攻,斩杀叛贼二十多位大将,士卒一万多人。阵亡将士的尸首竟然将汴水塞满,河面上漂浮着若隐若现的大量尸身。杨朝宗不得不带领残兵败将逃遁而去。 这场大战震惊朝野,就连远在西北灵武的李亨也听说了,不由得为张巡的壮举鼓掌喝彩,当即颁下敕书,任命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 张巡立刻站出来对前来颁布委任状的肃宗使者说,“宁陵大捷不是我张巡一人之功,羞于独揽战功。如果朝廷有心奖赏,请为我的属下将士记录战功,给于金银细软奖赏。” 使者不得不向驻守临淮的虢王李巨请求,虢王当即颁给了张巡折冲都尉和果毅都尉的委任状三十张,任由张巡封赏部下将士,但没有赏赐任何财物。张巡写信责备李巨,将士们临危受命,匡扶李唐,为啥如此刻薄吝啬?李巨羞以应对。 张巡的傲骨和斗志,终于引起了大燕朝的重视,安庆绪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拔除张巡这颗盘亘在洛阳和扬州之间的硬钉子。当即委任大将尹子奇为汴州刺史兼河南节度使,统领燕赵叛军和同罗兵十三万,攻打睢阳城。 第0160章:血战睢阳城 至德二年五月十五日晚上,鲁炅率领数千士兵成功突围,逃往襄阳,田承嗣尾随追击,鲁炅拼死战斗两天,杀死很多叛军,叛军不得不撤退。幸亏鲁炅守住叛军南下江汉的要道,大唐南方半壁江山得以保全。最窝心的事发生在长安。哥舒翰兵败被俘,潼关门户大开。 哥舒翰的部将火速将消息传给了长安。李隆基立即派遣李福德带领关山监牧兵赶赴潼关增援。 一直等不到李福德收复潼关的消息,李隆基夜不能寐,翌日一大早,就召集群臣谋划对策。 杨国忠早在安禄山造反后就未雨绸缪,开始让剑南节度使崔圆准备避难剑南的物资,所以,当即提出自己的建议:幸蜀避战。李隆基连想都不想,竟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还有的选吗?叛贼眼看就要到跟前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除了杨国忠可以信赖,他还能信赖谁,朝堂上除了杨氏兄妹的人,已经很难听到不同声音了。 李隆基问计于他人,不是摇头就是晃脑,朝堂上死寂一片,昔日的高谈阔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难来临之前的死寂,也许只有在诸位红紫官袍的内部,裹掖着一颗躁动的心,究竟是跟着李唐皇帝幸蜀还是暗中投降安禄山的叛军。 此时的杨国忠却沾沾自喜,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他一点儿也不慌张,拿出了自己那能言善辩的嘴,滔滔不绝地说道, “本相十年前就已经言说,安禄山必反。就连前相张九龄早就断定,安禄山有反相,此人不宜留。可是,你们就是不听,没人听我的话。结果哩,安禄山反了吧?不仅反了,还占领了东京,兵临长安。这难道是本相的责任?” 众人皆摇头不语。 杨国忠大受鼓舞,洋洋自得道,“承蒙皇恩浩荡,不敢懈怠解君忧。安禄山范阳起兵后,本相未雨绸缪已经做好了预案,那就是责令剑南节度使崔圆筹备抵抗叛军的物资。现在蜀地物资丰盈,刚好能派上用场,专为圣上移驾剑南所需。” 众人面面相觑,惊叹不已。 既然大家都没有好的应对之策,人家杨国忠已经筹备了半年之久,圣上也没有意见,那还等什么哩!脚底抹油溜呗! 六月十二日,早朝。有些机灵鬼已经开溜,朝堂上寥寥数人,李隆基登上勤政楼,扬言要御驾亲征,竟然没有人相信。 杨国忠赶紧让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上前劝阻,这才让李隆基有了台阶可下。 李隆基立刻责令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京兆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兼任西京留守,令内官边令诚为宫城宫闱钥匙掌管,剑南节度使颖王李璬即可赶赴剑南,准备移驾剑南后的各种事项。 入夜后,李隆基宣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集合宫城皇城六军,打开府库,赏赐给诸位将士。精心挑选一千匹战马,准备启程。 六月十三日清晨,暮色沉沉,东方晨曦初现,玄宗和杨氏兄妹、皇子皇孙、以及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等亲近大臣,悄然出延秋门,活像一群偷走了灵魂的窃贼。 这也许是他们一生中起床最早的一次,生怕被清晨的阳光照射遁形,更怕被长安城内那些被抛却遗弃的子民窥到。 一群人悄无声息,李隆基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脸色阴沉不说话。 车队经过左藏库时,杨国忠突然跑来请示道,“陛下,库房中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微臣以为,不能便宜了安禄山那个龟孙子!不如一把火烧了。” 李隆基望着马车外阴郁晦涩的夜空,愁容悄然密布脸颊,惆怅郁结在胸中,低声缓语道,“罢了,留给叛军吧。如果没有这些珍宝,他们肯定会搜刮长安城的百姓。我大唐子民一定会生不如死!” “微臣遵旨!”杨国忠心有不甘,对着左右近臣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心领神会,偷偷地潜入左藏库,专门捡值钱的珠宝金银拿,直到身负重物走不动路才悻悻作罢。 皇上的车队走出长安城很远了,天色才微微乍亮,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太阳无私地将金光铺撒在长安城,皇城内的殿宇熠熠生辉,宫城前的汉白玉台阶白得耀眼,通体透着温润的油脂,像极了琼楼玉宇,但是却很少有人愿意踩在上面。 百官不知圣上移驾剑南,竟然还有几个忠贞的大臣,如往常惯制款布来到宫门前,望着侍卫把守严密的宫殿,静静地捕捉着宫门内沙漏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待着宫门豁然洞开的那一刻。 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故意装出来迷惑他们的。 宫门缓缓地打开了,金銮殿上却空无一人,昨日那个愁容倦怠长吁短叹的圣人已经不见踪影。 众人慌了神,纷纷攘攘道,“圣上哪儿去了?圣上哪去儿了?” 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朝堂上顿时乱作一团,说什么都有。 “圣人昨日还在说着御驾亲征,也许已经骑马去了潼关?” “不可能。圣人肯定入蜀地了!” “哪里可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圣人能走到凤翔就不错了!” “圣人走了,我们该咋办?呜呜……”有人就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这句振聋发聩的提问永远留给了世界,永远没有人能够解答。 玄宗幸蜀的消息,像是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颗炸弹,更像是瞬间长了翅膀,不胫而走,传播得到处都是。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乱了套,达官显贵赶紧收拾金银细软,锁好门窗,四散逃命,普通百姓恰恰相反,尤其是那些奸猾小人不但没有出逃,反而争抢着往皇城宫城以及达官显贵的府院中钻。 他们用锄头和榔头,砸开铁锁,蜂拥而至,进入皇宫锦苑,争相抢劫里面的金银财宝和彩缎丝绸。有人竟然觉得手拿肩扛不过瘾,竟然赶着骡马和牛车进入皇宫,大摇大摆地往车上搬运府库中的贵重物件。搬不动的竟然用铁锤砸烂,用火焚烧。 整个皇宫乱作一团,京兆尹崔光远和边令诚见到如此规模浩大的人群,也无可奈何,只能让大家搬运的时候,小心些,不要将物件损毁,看到有人防火,赶紧提着水桶去灭火,别的什么事情也干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皇宫内外打劫折腾。 即便如此,局势依然很难控制,打砸抢烧时有发生。 崔光远只好临时招募一些兵丁来把守府库大门,见到硬闯之人,格杀勿论。一连杀了一二十人,局势才稍稍控制下来。 崔光远眼看着自己根本无力控制李隆基留下来的烂摊子,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委派自己的儿子到东京洛阳,朝见了安禄山,诉说了长安城的混乱景象,以及自己想要投靠大燕朝的诉求。边令诚更是来得彻底,直接把长安城皇宫锦苑的钥匙直接敬献给了安禄山。这就相当于他俩联手把长安城直接交给了安禄山。 安禄山见状,哈哈大笑,“想不到李唐的江山这么容易垮塌,朕不费吹灰之力竟然就得到了长安城!” “皇上威武!”台下众人山呼。 安禄山指着崔光远的儿子说,“回去告诉你父亲,朕任命他为大燕朝的京兆尹,赶紧把朕把长安的烂摊子收拾好!” “可是,暴民太多,官吏太少,根本无法控制局势。” “中书令”安禄山朗声道。 “微臣在!”张通儒忙站了出来,应声道。 “朕委任你兼为西京留守,即可赴任,跟崔光远一起把长安的混乱局面控制住。”安禄山命令道。 “遵旨!”张通儒得令退下。 “殿中监!”安禄山中气十足地喊道。 “微臣在!”孙孝哲站了出来。 “朕命令你赶赴长安,协助崔光远和张通儒把西京的物件从暴民手中给朕夺回来。”安禄山嘴唇浮现一抹阴狠的笑容。 “微臣领旨。”孙孝哲准备离去。 “慢着,你给朕记住,朕要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长安城,一个万民归顺的长安城。抢走的皇宫物件,要一件不漏地要回来。不听号令者,自行处置。”安禄山不紧不慢地吩咐道。 “微臣明白。”孙孝哲转身走向宫门。 “还有,杀害我儿庆宗的人,以及李唐宗室所有人,朕要他们血债血偿,一个不留!”安禄山提高嗓音,补充说道。 “微臣明白,一定会替圣上除去一切心病。”孙孝哲一把攥紧花盆中的一束海棠花,猛地用力,只听嘎巴一声脆响,整个枝丫硬生生从树上折断低垂在地上。 张通儒看了吓了一跳,没有吱声。 边令诚和崔光远之子则吓得瑟瑟发抖,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了长安城中的血光之灾。 事实也正如他俩预料的那样,当他们跟随张通儒和孙孝哲进入长安城的那一天,整个长安城瞬间便被白色恐怖所笼罩,顷刻之间变得风声鹤唳,进入了血雨腥风之中。 尤其是那些没有来得及跟随李隆基逃亡的李唐臣民,以及以前跟安禄山有过节的人,更是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第0161章:义薄云天 六月十四日,玄宗一行人好不容易地来到了马嵬驿。 禁军将士又累又饿,心生怨言,群情激奋。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认为,安禄山之所以造反,责任全在杨国忠,如果把杨国忠杀了,也许安禄山就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了。 于是,就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诉了太子身边的宦官李辅国,让他转告李亨,看他什么意见。 李亨早就被李林甫和杨国忠给整怕了,虽然恨死了杨国忠,但是却害怕自己不是杨国忠的对手,最后吃不到狐狸,反倒招惹一身骚气。所以,太子知道陈玄礼的想法后,迟迟下定不了决心,不知道是该告诉皇上还是跟陈玄礼一起趁机干掉杨国忠、削去心头之恨。 杨国忠虽然可恨,但是他毕竟是父皇任命的宰相,不经过父皇同意就把他杀了,这就是谋逆之罪,即便不参与,隐瞒不报,将来父皇追求下来,也一定是重罪。 如果报告父皇,陈玄礼必死无疑。但,这不是一个仁人志士应该做的事情。人家好心为了我好,替我诛杀杨国忠,我却出卖了人家。这哪儿行! 更何况,父皇把陈玄礼杀了,谁来保护我们一大家子的安全?从长安到剑南,路途数千里,而且山路崎岖,野兽横行,后面还有安禄山的追兵,能不能到达剑南都是问题? 就在李亨犹豫不决的时候,吐蕃使者骑马来了一波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人,他们挡住杨国忠的马,不让走,苦诉道,没有粮食吃。不等杨国忠回复,禁军将士立刻高呼,“杨国忠与吐蕃人谋反!” 说完,立刻搭弓引箭,对准杨国忠就是一下,杨国忠福大命大,没有射中身体,仅仅射到了他的马鞍上。杨国忠大惊失色,一路狂奔逃进西门,禁军将士穷追不舍,乱刀将他砍死。用长枪挑着杨国忠的人头,悬挂在马嵬驿门上。 随即闯进驿站,把杨国忠的儿子杨暄和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全都杀了。 御史大夫魏方进责问这些将士,“杨国忠是宰相呀,你们怎么敢把他给杀了?” “杨国忠独揽朝纲祸国殃民,我们为啥不能杀?不仅敢杀他,而且你跟他是一伙儿的,我们连你也敢杀!”将士们说。 “我不是跟他一伙的。别杀我……”不等魏方进说完,他的脑袋就搬了家。 韦见素知道发生了兵变,拔腿就往外窜,被禁军将士追上,准备乱棍打死。陈玄礼看见了,大喊道,“不要伤害韦相,他跟杨国忠不是一伙儿的!” 将士们这才放过了他,幸而得免。 将士们旋即包围了整个马嵬驿,声势浩大地叫嚷着,“诛杀贵妃!” 玄宗听到喧哗声,很诧异,赶紧问左右侍臣,“外面的将士在吵嚷啥?” “他们说,杨国忠跟吐蕃人谋反,已经把他杀死了。” “杨国忠咋会谋反哩?”玄宗嘟囔着说,“让朕出去瞧瞧。” 李隆基鞋子都来不及拔起来,拄着一根棍子,来到了驿站门口,对将士们说,“杨国忠谋反,你们已经将他剿首示众,你们的勇气令朕佩服,你们的警觉性令朕赞赏。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喧哗吵嚷了。” “诛杀贵妃!诛杀贵妃!”将士们不仅没有散去,而且连声高呼。 “他们为何要求诛杀贵妃哩?”李隆基不解,向高力士发问。 高力士赶紧去问陈玄礼。陈玄礼说,“杨国忠谋反,已经被诛杀。贵妃跟杨国忠是兄妹,得宠于陛下,如果不一同诛杀,贵妃他日在陛下的耳边吹枕边风,我们这些将士岂能有不被诛杀的道理?请陛下割舍恩爱,将贵妃诛杀,我们才能放心。” 高力士赶紧回去跟李隆基转达了陈玄礼的说法。李隆基听了很生气,但是,他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随之敷衍道,“朕自会斟酌处置。” 说完,拄着棍子走进了驿站院内,李隆基仰望着苍穹,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这群将士在逼宫,胁迫他诛杀贵妃!他们痛恨杨国忠,已经找机会杀了他,现在他们料定,在马嵬驿,朕无计可施,又要诛杀贵妃。但是,贵妃是无辜的,她跟杨国忠有什么关系?为啥要杀她? 李隆基实在舍不得! 杨玉环在开元七年出生于弘农杨氏一个官宦人家,高祖杨汪是大隋朝的上柱国吏部尚书,唐初被李世民所杀;叔父杨玄璬担任大唐的河南府司士参军;父亲杨玄琰担任蜀州司户参军;幼年的杨玉环就是在蜀州长大的。 蜀州就是今天的四川成都地区,这里气候温润,夏不热,冬不冷,一年四季,阴雨连绵,很少见到白花花的大太阳。 蜀地女子个个都是肤白貌美,皮肤水嫩光滑,活像刚出水的芙蓉,娇艳欲滴,妩媚妖艳。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杨玉环在蜀郡这种优美的自然环境中悄然长大,自然也携带着蜀郡的日月精华,逐渐长成了一个美人胚子。 开元十七年,杨玉环十岁,父亲不幸病逝,她被送往洛阳叔父杨玄璬家寄养。 杨玉环玲珑可爱,天生丽质,杨玄璬待之如己出,喜欢的不得了,教她识文断字,阅读四书五经,杨玉环逐渐掌握了一般女子很少有的文化素养。加上天赋异禀,杨玉环对丝竹歌舞有异于常人的敏锐捕捉力,很快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弹琵琶和跳胡旋。 很快便名闻洛阳尊贤坊,成为一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开元二十三年七月,玄宗女儿咸宜公主大婚,在洛阳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特意邀请了杨玉环参加,咸宜公主的同母弟弟李瑁当然也参加了,两人在婚礼上不期而遇。 李瑁一眼便看上了杨玉环,哭着喊着要娶她为妻。李瑁是玄宗宠妃武惠妃的儿子,他看上的女子,还能得不到? 玄宗看都不看,直接把聘礼下给了杨家,杨玄璬受宠若惊,叩谢隆恩,当年晚些时日,杨玉环便嫁给了寿王李瑁,玄宗赏赐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还赐给了杨玉环一个寿王妃的称号。 一对小夫妻就居住在洛阳宫城外天津桥头的积善坊,举案齐眉,相敬若宾,过着人见人羡的幸福生活。每天吃完饭,到天津桥上溜达一圈,看看市井繁华,品尝一下人间美味;或者到新潭湖畔,欣赏百舸争流万船齐发的壮观景象。 好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开元二十五年,风云突变,武惠妃仙逝,玄宗悲痛欲绝,终日泪流满面,茶不思,饭不想,一下子暴瘦了三十斤,大肚腩变成了小蛮腰,整天哭着喊着要跟随武惠妃而去。 内官高力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千方百计地哄玄宗开心,依然不见效。于是,灵机一动,陪着玄宗移驾洛阳宫。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每年的三四月份,洛阳牡丹花争相开放,娇艳欲滴,吸引无数的人前来观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必分帝王百姓? 玄宗在洛阳看了牡丹花,自然是龙颜大悦,心情好了许多。 一日,正在花丛中流连忘返地欣赏牡丹花,突然看到了一位妖艳妩媚的女子从身边经过,还对着他妩媚一笑,玄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女子过去后,李隆基便问身边的高力士,“这女子是何人?” “寿王妃杨玉环。”高力士如实回答。 玄宗愕然,如此妖艳美妙的奇女子,朕怎么没有印象? 哎,这也不怪李隆基记忆力不好,好几十个儿子,哪个儿子娶来的妻子不是人面桃花,他哪里能记得住? 也许是杨玉环身上有着一般女子所罕见的妖媚,李隆基看过一遍,竟然不能忘怀,回宫的路上一直不停地回首张望,不停地询问杨玉环的身世家底。 高力士何等聪明,岂能不明白李隆基的心思?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开元二十八年,杨玉环应召入宫,送往道观出家,道号为太真,为玄宗的母亲窦太后祈福做善事,玄宗再挑选韦氏女封为寿王妃,完成了杨玉环的身份转变。 天宝四载,杨玉环从道观走出来,还俗入住皇宫,玄宗封她为贵妃,成了李唐皇宫的女主人,因为不久后,玄宗就废了王皇后那个黄脸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册立皇后,杨玉环就成了实质上的大唐皇后。 杨玉环深得玄宗宠爱,为了她,李隆基推掉了所有的政务,让李林甫和杨国忠来打理;为了她,李隆基推掉了所有的军务,让蕃将安禄山、哥舒翰和高仙芝来打理;为了她,李隆基从此不早朝,日日夜夜与她腻歪在一起,不是谱写《霓裳羽衣曲》,就是排练《霓裳羽衣舞》,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歌舞享乐中。 由此荒废了朝政,让奸相把持了朝政,祸乱了朝纲,让安禄山这个野心家有了做大做强的机会,终于引发了安史之乱,丢失了大唐江山半壁,把东西二京也弄没了。 玄宗伫立院中,仰望苍穹,泪流满面,肠子悔青。他气得浑身颤抖,我竟然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女子! 此时此刻,他在心中咒骂过李林甫和杨国忠,也咒骂过安禄山和哥舒翰,但是,却唯独没有后悔过迎娶杨玉环。 如果没有了她,我的余生该怎么度过?玄宗不敢想! 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做决定,京兆府司录参军说话了,“陛下,众怒难犯,局势危如累卵。望您速决。” “贵妃深居宫闱,怎知杨国忠谋反?”玄宗依旧嘴硬。 “贵妃无罪,但将士杀死了杨国忠,贵妃是杨国忠的堂妹,常伴陛下左右,恩宠无数,将士们难以心安。此行蜀郡数千里,山高路远,唯有将士心安,才会有陛下心安呀。愿陛下三思!”高力士劝谏道。 第0162章:南阳保卫战 李隆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坚硬如铁的地面上。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叹,“去吧,好生送贵妃上路。朕不忍心看她,是朕先负了她的心呀!” 说完,浑身颤抖不止,手中的木棍难以支撑住身体,李隆基如同一枚风浊残年的老马竟然摇摇欲坠,轰然瘫坐在地上。 高力士赶紧将李隆基搀扶起来,平躺在驿站内室休息,然后悄然溜出,来到贵妃面前。 “陛下宣贵妃到佛堂为平叛阵亡将士们祈福。”高力士不动声色地说道。 “快带我去!”杨玉环欣喜若狂,一路小跑,走进佛堂,却不见李隆基身影,正在愕然发愣。突然,高力士从身后伸出绳索套在她的脖颈上,使劲儿往下一拉,将贵妃整个人都背在身上。 杨玉环两眼一瞪,来不及呼救,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张得溜圆,赶紧用双手使劲儿去抓绳索。奈何绳索越勒越紧,根本就喘不上气。 片刻功夫,便窒息而亡,两条光滑水嫩的玉臂低垂了下来,双腿也停止了挣扎。一代芳华就此谢幕,绝世美人香消玉殒。 高力士将杨玉环的尸体安然地放置在驿站大堂中,对陈玄礼等将士肃穆地说,“诸位将士,请过目。” 陈玄礼带领将士们走进厅堂,仔细辨认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众将士听命,陛下已经缢杀了贵妃,大家放心去吧!” 众将士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剑也都放下了,对着驿站厅堂跪拜请罪道,“请陛下恕罪!” 玄宗用衣袖揩去了脸颊上的浊泪,整理了一下衣冠,从内室步出,恍如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脸平静地对将士们说,“感谢诸位将士赤胆忠心,为朕诛杀奸佞保驾护航。此去蜀郡,路途遥远,还望诸位将士不辞劳苦护佑朕左右。如若不愿跟随,朕绝不勉强,愿意送丝绸布帛遣送返乡。” “誓死效忠皇上,护佑陛下周全。”陈玄礼带领将士们齐呼道。 “众将士平身,快快休息吧!”李隆基说完这句话才返回内室,接着哭泣。 杨国忠的老婆裴柔、小儿子杨晞和虢国夫人母子俩见势头不对,赶紧开溜,一口气从马嵬驿逃到了陈仓,被当地县令捕获后斩杀。 六月十五日,玄宗一行人从马嵬驿出发,继续前行,只有大臣韦见素一人跟随,只好委任韦谔为御史中丞,充当置顿使,安排沿途的吃住事宜。 没走多远,禁军将领纷纷说,“杨国忠谋反已经被诛杀,但是,蜀郡的官吏都是杨国忠的部下,我们护送天子入蜀地,岂不是送死?” “就是呀,这是自投罗网嘛!要不,我们改变行程,去往河西酒泉吧!” “酒泉不易把守,还是去往陇右鄯州吧!那里易守难攻。” “鄯州距离吐蕃太近,很容易被吐蕃偷袭。” “要不,我们去朔方灵武吧!那里是李唐的老家,黎民百姓对大唐宗室多加厚待。” “灵武是苦寒之地,养不了这么多人。” “那就去太原吧!太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太原城固若金汤,进可攻,退可守,绝对是个好地方。” “太原的确不错,就是路途遥远,而且距离叛军太近,史思明跟郭子仪还在鏖战,不太安全。” “要不,还回到京城吧!咱们一家老小都在那里,不能让叛军给杀死了!” “还是去蜀郡吧!那里山路险峻,易守难攻,而且还有充盈的物资准备。” …… 讨论半天,大家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去往蜀郡,大家心里惊恐,不去蜀郡,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玄宗依旧想往蜀郡走,只是害怕将士们心中猜忌,只好闭嘴不谈。 大家就是在这种犹豫徘徊中,行走缓慢,一步步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扶风郡。韦谔说,“返回京师,肯定不行。咱们没有足够的兵力抵抗叛军的进攻!去往蜀郡,路途遥远,多有不便,要不,就暂时待在扶风郡,想好去处,再动身也不迟!” 玄宗不便表态,就让众人讨论,大家都同意。 于是,准备进驻扶风郡。 正要进城,当地父老乡亲拦着不让走,“陛下,长安是你的家呀,那里有李唐的宗庙,陛下怎么能舍弃不要哩?” 玄宗驻足静立,思忖片刻后,就让太子李亨留下来安慰大家。 太子欣然应诺。 乡亲们一看,太子留下了,立刻改口道,“既然皇上不肯留下,那就让皇上带着皇子皇孙去蜀郡避难,我们愿意跟随太子征讨叛贼,收复长安城。” “这可不行!此去蜀郡千里之遥,父皇年迈身体孱弱,作为儿臣,哪有丢弃老父亲不管的道理?”太子李亨婉言拒绝。 “如果皇上和太子都进入蜀地,谁还会管中原百姓?这里岂不成了叛贼横行的地盘?请太子可怜可怜关中黎民百姓吧!”父老乡亲越积越多,眨眼功夫,竟然聚集了数千人之多。 “父老乡亲们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待我向陛下请示后再来回复大家。”李亨说完,涕泪交加,就要纵马狂奔,追随李隆基而去。 东宫宦官李辅国赶紧上前拉住了李亨的马鞍,劝阻道,“太子殿下,安禄山起兵后,国家四分五裂,中原腹地没有一个人阻止抵抗叛军,恐怕真的要将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叛贼了。” “此事重大,请容我禀告父皇后再做定夺。”李亨执意要走。 “父王,如果我们跟随皇爷爷进入蜀地,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踏进关中长安了。您想想看,一旦叛军烧毁入蜀栈道,我们还怎么能走出巴蜀?您想想五百年前的刘备,即便诸葛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近乎神明,终其一生也没能北伐成功?父王,一定要三思呀!”建宁王李倓也劝阻道。 太子李亨犹豫了,将马停了下来。 “父王英明,如果皇爷爷执意要入蜀地避难,那就让他去好了,我们父子仨留下来,集结朔方、陇右和河西的戍边将士,联合郭子仪和李光弼,共同讨伐叛贼。等到收复东西两京,四海承平,再到蜀地迎接皇爷爷回京。这才是您最大的孝道呀!”广平王李俶趁机谏言道。 “请太子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匡扶李唐宗庙为任,不要羁绊于儿女之恋,束缚于区区温情。”东宫宦官李辅国进一步恳请道。 李亨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何尝不想这样?这么多年隐忍,不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吗?好不容易熬死了李林甫,熬死了杨国忠,终于要舒口气了,怎么能在陪伴父皇入蜀这件事情上栽跟头?舍弃父皇不去,显然是大逆不道之罪,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向父皇进谗言,我的太子之位一定被废除! “太子殿下,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我们关中的黎民百姓,谁来救呀!”那些父老乡亲再次涌过来,挡住了李亨的去路。 李亨犹犹豫豫,不能前行。 “俶儿,你过去代父王向您皇爷爷请罪,说明这里的情况。”李亨吩咐道。 “遵命!”李俶心领神会,策马向前方追去。 李隆基在前面走,始终不见太子追过来,于是吩咐韦谔去查看缘由。 刚好遇到了李俶,两人一起策马来到李隆基的跟前。李俶下马叩首道,“皇爷爷,父王被关中父老拦住了去路,始终不放行,而且父老乡亲们越积越多,声言,要父王留下来征讨叛贼。” 李隆基沉吟片刻后,喃喃自语道,“这也许是天意呀!既然如此,那就顺应民心,合乎天意吧!” “皇爷爷的意思是……”李俶征询道。 “太子仁孝,可以担当大任。关中有太子在,朕可以安心入蜀。”李隆基把话挑明。 “谢皇爷爷谅解父王的难处,待我们父子重新收复东西两京,必定南下迎接皇爷爷回京。皇爷爷保重!”李俶叩首谢恩。 “去吧,好好干,不要想念我。”李隆基对着李俶挥了挥手,大声说道,“西北诸将,全是朕的得力干将,平日里,朕待他们不薄,关键时候,可以利用他们来征讨叛军。” “谢皇爷爷恩情。”李俶再次叩拜后才起身离去。 “陈将军,你把飞龙军分出两千人马交给太子。”李隆基对陈玄礼说,“愿意跟随我入蜀的就走,不愿意入蜀的就让他们跟随太子殿下吧!” “微臣领旨。”陈玄礼得令而去。 不久,太子脱身向南来拜,泣泪不绝,“父皇保重,请恕儿臣不孝,来日,匡扶社稷,收复两京,一定恭迎父皇回京。” 玄宗听到李亨的话,不由得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再派高力士送了十几个宫女宦官给太子,想要宣旨传位于太子,李亨坚决不接受。 父子俩就此分道扬镳,依依惜别。从此以后,走上了南北分治,共同抗击叛贼的道路。 第0163章:长安沦陷 至德二年五月十五日晚上,鲁炅率领数千士兵成功突围,逃往襄阳,田承嗣尾随追击,鲁炅拼死战斗两天,杀死很多叛军,叛军不得不撤退。幸亏鲁炅守住叛军南下江汉的要道,大唐南方半壁江山得以保全。最窝心的事发生在长安。哥舒翰兵败被俘,潼关门户大开。 哥舒翰的部将火速将消息传给了长安。李隆基立即派遣李福德带领关山监牧兵赶赴潼关增援。 一直等不到李福德收复潼关的消息,李隆基夜不能寐,翌日一大早,就召集群臣谋划对策。 杨国忠早在安禄山造反后就未雨绸缪,开始让剑南节度使崔圆准备避难剑南的物资,所以,当即提出自己的建议:幸蜀避战。李隆基连想都不想,竟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还有的选吗?叛贼眼看就要到跟前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除了杨国忠可以信赖,他还能信赖谁,朝堂上除了杨氏兄妹的人,已经很难听到不同声音了。 李隆基问计于他人,不是摇头就是晃脑,朝堂上死寂一片,昔日的高谈阔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难来临之前的死寂,也许只有在诸位红紫官袍的内部,裹掖着一颗躁动的心,究竟是跟着李唐皇帝幸蜀还是暗中投降安禄山的叛军。 此时的杨国忠却沾沾自喜,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他一点儿也不慌张,拿出了自己那能言善辩的嘴,滔滔不绝地说道, “本相十年前就已经言说,安禄山必反。就连前相张九龄早就断定,安禄山有反相,此人不宜留。可是,你们就是不听,没人听我的话。结果哩,安禄山反了吧?不仅反了,还占领了东京,兵临长安。这难道是本相的责任?” 众人皆摇头不语。 杨国忠大受鼓舞,洋洋自得道,“承蒙皇恩浩荡,不敢懈怠解君忧。安禄山范阳起兵后,本相未雨绸缪已经做好了预案,那就是责令剑南节度使崔圆筹备抵抗叛军的物资。现在蜀地物资丰盈,刚好能派上用场,专为圣上移驾剑南所需。” 众人面面相觑,惊叹不已。 既然大家都没有好的应对之策,人家杨国忠已经筹备了半年之久,圣上也没有意见,那还等什么哩!脚底抹油溜呗! 六月十二日,早朝。有些机灵鬼已经开溜,朝堂上寥寥数人,李隆基登上勤政楼,扬言要御驾亲征,竟然没有人相信。 杨国忠赶紧让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上前劝阻,这才让李隆基有了台阶可下。 李隆基立刻责令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京兆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兼任西京留守,令内官边令诚为宫城宫闱钥匙掌管,剑南节度使颖王李璬即可赶赴剑南,准备移驾剑南后的各种事项。 入夜后,李隆基宣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集合宫城皇城六军,打开府库,赏赐给诸位将士。精心挑选一千匹战马,准备启程。 六月十三日清晨,暮色沉沉,东方晨曦初现,玄宗和杨氏兄妹、皇子皇孙、以及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等亲近大臣,悄然出延秋门,活像一群偷走了灵魂的窃贼。 这也许是他们一生中起床最早的一次,生怕被清晨的阳光照射遁形,更怕被长安城内那些被抛却遗弃的子民窥到。 一群人悄无声息,李隆基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脸色阴沉不说话。 车队经过左藏库时,杨国忠突然跑来请示道,“陛下,库房中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微臣以为,不能便宜了安禄山那个龟孙子!不如一把火烧了。” 李隆基望着马车外阴郁晦涩的夜空,愁容悄然密布脸颊,惆怅郁结在胸中,低声缓语道,“罢了,留给叛军吧。如果没有这些珍宝,他们肯定会搜刮长安城的百姓。我大唐子民一定会生不如死!” “微臣遵旨!”杨国忠心有不甘,对着左右近臣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心领神会,偷偷地潜入左藏库,专门捡值钱的珠宝金银拿,直到身负重物走不动路才悻悻作罢。 皇上的车队走出长安城很远了,天色才微微乍亮,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太阳无私地将金光铺撒在长安城,皇城内的殿宇熠熠生辉,宫城前的汉白玉台阶白得耀眼,通体透着温润的油脂,像极了琼楼玉宇,但是却很少有人愿意踩在上面。 百官不知圣上移驾剑南,竟然还有几个忠贞的大臣,如往常惯制款布来到宫门前,望着侍卫把守严密的宫殿,静静地捕捉着宫门内沙漏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待着宫门豁然洞开的那一刻。 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故意装出来迷惑他们的。 宫门缓缓地打开了,金銮殿上却空无一人,昨日那个愁容倦怠长吁短叹的圣人已经不见踪影。 众人慌了神,纷纷攘攘道,“圣上哪儿去了?圣上哪去儿了?” 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朝堂上顿时乱作一团,说什么都有。 “圣人昨日还在说着御驾亲征,也许已经骑马去了潼关?” “不可能。圣人肯定入蜀地了!” “哪里可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圣人能走到凤翔就不错了!” “圣人走了,我们该咋办?呜呜……”有人就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这句振聋发聩的提问永远留给了世界,永远没有人能够解答。 玄宗幸蜀的消息,像是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颗炸弹,更像是瞬间长了翅膀,不胫而走,传播得到处都是。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乱了套,达官显贵赶紧收拾金银细软,锁好门窗,四散逃命,普通百姓恰恰相反,尤其是那些奸猾小人不但没有出逃,反而争抢着往皇城宫城以及达官显贵的府院中钻。 他们用锄头和榔头,砸开铁锁,蜂拥而至,进入皇宫锦苑,争相抢劫里面的金银财宝和彩缎丝绸。有人竟然觉得手拿肩扛不过瘾,竟然赶着骡马和牛车进入皇宫,大摇大摆地往车上搬运府库中的贵重物件。搬不动的竟然用铁锤砸烂,用火焚烧。 整个皇宫乱作一团,京兆尹崔光远和边令诚见到如此规模浩大的人群,也无可奈何,只能让大家搬运的时候,小心些,不要将物件损毁,看到有人防火,赶紧提着水桶去灭火,别的什么事情也干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皇宫内外打劫折腾。 即便如此,局势依然很难控制,打砸抢烧时有发生。 崔光远只好临时招募一些兵丁来把守府库大门,见到硬闯之人,格杀勿论。一连杀了一二十人,局势才稍稍控制下来。 崔光远眼看着自己根本无力控制李隆基留下来的烂摊子,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委派自己的儿子到东京洛阳,朝见了安禄山,诉说了长安城的混乱景象,以及自己想要投靠大燕朝的诉求。边令诚更是来得彻底,直接把长安城皇宫锦苑的钥匙直接敬献给了安禄山。这就相当于他俩联手把长安城直接交给了安禄山。 安禄山见状,哈哈大笑,“想不到李唐的江山这么容易垮塌,朕不费吹灰之力竟然就得到了长安城!” “皇上威武!”台下众人山呼。 安禄山指着崔光远的儿子说,“回去告诉你父亲,朕任命他为大燕朝的京兆尹,赶紧把朕把长安的烂摊子收拾好!” “可是,暴民太多,官吏太少,根本无法控制局势。” “中书令”安禄山朗声道。 “微臣在!”张通儒忙站了出来,应声道。 “朕委任你兼为西京留守,即可赴任,跟崔光远一起把长安的混乱局面控制住。”安禄山命令道。 “遵旨!”张通儒得令退下。 “殿中监!”安禄山中气十足地喊道。 “微臣在!”孙孝哲站了出来。 “朕命令你赶赴长安,协助崔光远和张通儒把西京的物件从暴民手中给朕夺回来。”安禄山嘴唇浮现一抹阴狠的笑容。 “微臣领旨。”孙孝哲准备离去。 “慢着,你给朕记住,朕要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长安城,一个万民归顺的长安城。抢走的皇宫物件,要一件不漏地要回来。不听号令者,自行处置。”安禄山不紧不慢地吩咐道。 “微臣明白。”孙孝哲转身走向宫门。 “还有,杀害我儿庆宗的人,以及李唐宗室所有人,朕要他们血债血偿,一个不留!”安禄山提高嗓音,补充说道。 “微臣明白,一定会替圣上除去一切心病。”孙孝哲一把攥紧花盆中的一束海棠花,猛地用力,只听嘎巴一声脆响,整个枝丫硬生生从树上折断低垂在地上。 张通儒看了吓了一跳,没有吱声。 边令诚和崔光远之子则吓得瑟瑟发抖,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了长安城中的血光之灾。 事实也正如他俩预料的那样,当他们跟随张通儒和孙孝哲进入长安城的那一天,整个长安城瞬间便被白色恐怖所笼罩,顷刻之间变得风声鹤唳,进入了血雨腥风之中。 尤其是那些没有来得及跟随李隆基逃亡的李唐臣民,以及以前跟安禄山有过节的人,更是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第0164章:民心思唐 孙孝哲,契丹人,母子被唐军俘获后,押送到范阳,安禄山看到他母亲颇有几分姿色,于是,便霸占了其母,收他为义子。 从此以后,母子俩便成了安禄山的私人财产,母亲陪侍安禄山,孙孝哲成了安禄山的小跟班,马前鞍后听命使唤。 孙孝哲天资聪明,眼皮很活络,不觉得这是耻辱,反而引以为傲。张口闭口都是干爹长干爹短,把安禄山喊得心花怒放。 孙孝哲因祸得福,有安禄山罩着,在幽州城呼风唤雨,活得那叫一个惬意。长大后,孙孝哲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身强力壮,为所欲为,逐渐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 每次打仗,他都主动跟在安禄山的身边,冲锋陷阵,奋不顾身,只要有人胆敢对安禄山不利,一律砍杀,毫不留情。 孙孝哲的凶狠反而让安禄山觉得很放心,于是,孙孝哲逐渐成了安禄山的心腹爱将,几乎每次出征,都会跟着安禄山,保护他的安全。 有一次,安禄山攻打契丹,来到了哈拉木伦河边,正准备涉河进攻契丹人,突然天降大雨,弓弦被雨水淋湿后,皮条松弛,弹性下降。好不容易过河,抬头一看,差点儿吓尿!契丹人就在河对岸严阵以待等着他们。 不等他们冲杀过来,契丹人已经张弓搭箭对着他们射来!安禄山所带领的唐军瞬间成了活靶子,更惨的是,安禄山也中了一箭。孙孝哲和安庆绪立刻跑过去,护佑在安禄山的左右,掩护着他撤退。 倒霉的是,安禄山慌不择路,竟然一下子踩进了一个泥坑中,将士们生拉硬拖都不管用,安禄山是个大胖子,陷入泥坑,怎么也爬不出来。眼看着,契丹人就要冲过来了,周围人都急的不能行。孙孝哲大吼一声,让众人闪开,一个跨步冲上前去,抱起安禄山,如同旱地拔葱,竟然一下子将安禄山从泥坑中拽了出来。 安禄山获救了,感动得热泪盈眶,拍着孙孝哲的肩膀说,“我儿英武,多亏了你,要不然,为父必定成了契丹人的刀下鬼!说吧,你想要啥?为父都给你!” 孙孝哲说,“我只喜欢骏马,希望父亲赏赐我一匹骏马就行了!” “这好办!”安禄山带着他到军中马厩自己选,看中哪匹马就是那个,还给他配置了豪华的鞍装,赏赐了无数的金银珠宝。 有了救命之恩,孙孝哲更加受到安禄山的器重。 安禄山范阳起兵后,孙孝哲一直跟随在安禄山的身边,从范阳打到洛阳,又从洛阳打到陕州。打下洛阳城后,安禄山当即任命孙孝哲为殿中监,保护安禄山的人身安全。 后来,颜杲卿在常山高举义旗清扫叛军,安禄山大惊失色,立刻将大军交给崔乾佑和孙孝哲,自己返回洛阳城,委派史思明北渡黄河攻击颜杲卿,身边只留下了安庆绪来保卫洛阳城。 崔乾佑为人奸诈,采用老弱病的残兵当诱饵,引诱哥舒翰出关。孙孝哲则带领叛军埋伏在山谷丛林中。等到唐军进入伏击圈,孙孝哲当即带领将士们往下扔雷石巨木,杀得唐军鬼哭狼嚎。孙孝哲心狠手辣,依旧不解恨,命令叛军对准唐军的剩余将士进行射击,一个活口都不留。 即便那些侥幸逃进山谷树林的唐军,或者跳进黄河的唐军,他也穷追不舍,不留活口。可见,此人是多么阴狠毒辣。 潼关之战,唐军丧失了二十万大军,哥舒翰也被俘获叛唐。安禄山立刻命令崔乾佑守卫潼关城,却把摘桃子的好事交给了自己的干儿子孙孝哲。 孙孝哲带领五万兵马进驻长安城,因为京兆尹崔光远和边令诚的叛变和出卖,几乎是兵不血刃,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 孙孝哲严格执行了安禄山交付的两件事:其一大肆搜捕李唐皇室和达官显贵们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家眷亲人,其中就包括了李隆基的妹妹霍国公主。以及那些曾经跟安禄山有过节的大臣,还有跟杨国忠走得近的大臣,一股脑地带走,绑缚在崇仁坊,屠戮完毕,崇仁坊顿时血流成河,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二件事就是命令叛军将士挨门逐户地搜寻那些被暴民劫走的物件。说是找寻皇室用品,其实不过是借口罢了,这些拿刀持剑的叛贼,无恶不作,所到之处,必须闹得鸡犬不宁,但凡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部带走,即便是长相俊美的女子也一并掳走。送到孙孝哲的跟前,充当淫乐工具。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孙孝哲在西京长安,俨然成了大燕朝的皇上,衣着华丽,骑着汗血宝马,住着深宫大院,整天过着骄奢淫逸的酒色生活,手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不论是谁,但凡有忤逆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即可人头落地。 一时间,长安城人人自危,恐怖之感席卷全城,没有一人不怀念李唐宗室之好。 安禄山命令孙孝哲搜捕李唐朝廷中的官员、太监和宫女,全部送往洛阳城。 玄宗宰相陈希烈怨恨李隆基罢免了自己,带着张均张垍兄弟俩投降了安禄山,安禄山直接任命陈希烈和张垍为宰相。只要心甘情愿投降的,一律授予官职。就连太监宫女也都全部收纳为其所用。 安禄山在长安拜见李隆基时,只要群臣聚会,都会让太常寺来演奏。安禄山曾听闻长安乐工演奏的《霓裳羽衣曲》,特别喜欢。于是,就让孙孝哲搜罗来乐工为自己跳舞奏乐。 安禄山在神都苑中的凝碧池,设宴款待群臣,让那些乐工来奏乐跳舞。可是,这些乐工望着安禄山和那些投敌叛国的大臣,想起玄宗对自己的礼遇和奖赏,一个个悲从心生涕泪交加,无法演奏。 安禄山示意左右胁迫他们,乐工雷海清非常生气,高举琵琶猛地摔在地上,跪地大哭道,“陛下,贱奴只愿听闻于您呀!如今没有了您,还能到哪儿寻觅知音哩?” 安禄山大怒,“大胆贱奴,竟然在朕的面前思恋故主!如若李唐皇帝那么厚待你,为何不带着你一起去往蜀地?” “你们这些叛贼,粗鄙丑陋,哪里懂得什么是《霓裳羽衣曲》?”雷海清厉声斥责道。 “贱奴!朕原本爱惜你的才能,不忍杀戮,你竟敢妄言胡说,不得不死!”安禄山大叫一声,“来人,将贱奴捆绑在树上,朕要亲眼看看他的心是如何长的?” 左右叛贼一拥而上,将雷海清剁成肉泥。 消息传开,东西二京无人不在盛传安禄山和孙孝哲的残忍暴虐,更加思念李唐皇室。 不能不说,乐工雷海清思念李隆基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虽然晚年的李隆基缺少进取心,整日沉迷于酒色,贪图享乐,不理朝政,以至于李林甫和杨国忠两大奸臣先后独揽朝纲祸国殃民,干下了不少糊涂事;但是,李隆基的人设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开元年间的三十年盛世,基本上达到了封建王朝的鼎盛时期。 所以,李隆基在经过左藏库时,杨国忠向他请示,要不要一把火把府库中的奇珍异宝烧掉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说:“不要焚毁,留给叛贼,不然,叛贼一定会搜刮百姓更加厉害。”李隆基的话,有人觉得是虚妄之词,我觉得不是,应该是他深藏在心底的爱民怜民之心,再加上丢失大唐江山后的悔恨之情交织在一起所形成的复杂心情。 这种情形在西逃路上也多有体现。 玄宗一行人在经过渭水便桥后,杨国忠再次建议,“烧毁便桥,不让叛贼追来。” “不可。我们这些人走了,黎民百姓也要逃命求生,我们不应该断绝他们的逃生之路。”玄宗再次否决了杨国忠自私自利的行为。 如果说,李隆基在左藏库之前说的话是虚情假意的话,那么如何理解玄宗此时此刻的这番言论哩? 站在保护玄宗安危的角度来理解,很显然,杨国忠的话无疑是正确的。正所谓过河拆桥嘛!只要玄宗一行人过去,焚毁便桥,叛军追来,也无法过河追杀,大大增加了玄宗逃脱叛军杀戮的可能性。 这个道理,玄宗难道不知?他当然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不仅装着自己,而且也装着黎民百姓。自己逃走了,大唐的子民如何逃生?李隆基心中一定充满了许多不舍和悔恨。 正因如此,在一行人走到咸阳望贤宫时,准备午膳的太监和县令都逃走了,大家都没有东西可吃。当杨国忠自掏腰包买来胡饼,献给他吃,玄宗竟然一口也不吃。看着一群皇孙争着抢着用手去抓拌着麦粒和豆子的粗米粥时,他竟然掩面哭泣。 此时的玄宗绝食而泣,绝对是真情实感,这是一个做了爷爷的人看到小孙子吃不饱饭时的正常心理。 后来,尚食坊做好了御膳,拿来给李隆基吃,他依旧是推让着先给跟随自己的人吃,然后才进食。并让将士们分散到附近不同的村落去讨饭吃,不能过度骚扰沿途百姓。 这些言行更是体现了玄宗心中装着百姓,一心为百姓着想,绝对没有任何矫情的成分。因为他知道,百姓们的日子过得都很苦,供应他们吃了,也许余下的日子就要全家人饿肚子。不能苦了沿途的百姓! 夜半时分,才走到金城县,县城中官员和百姓都逃走了,但是粮食和炊具还在,随从将士和人员才得以吃饱饭。从这里可以看得出来,玄宗并没有过度骚扰百姓,只是百姓害怕逃走,才使用了他们的炊具,吃了他们的粮食。 一天下来,不少随从官员逃走,玄宗也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任由其逃走。看到从潼关逃出来的王思礼,玄宗也没有责怪他,而是让他代替哥舒翰担任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立刻赴镇收集散兵,准备东征。 第0165章:马嵬事变 六月十四日,玄宗一行人好不容易地来到了马嵬驿。 禁军将士又累又饿,心生怨言,群情激奋。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认为,安禄山之所以造反,责任全在杨国忠,如果把杨国忠杀了,也许安禄山就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了。 于是,就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诉了太子身边的宦官李辅国,让他转告李亨,看他什么意见。 李亨早就被李林甫和杨国忠给整怕了,虽然恨死了杨国忠,但是却害怕自己不是杨国忠的对手,最后吃不到狐狸,反倒招惹一身骚气。所以,太子知道陈玄礼的想法后,迟迟下定不了决心,不知道是该告诉皇上还是跟陈玄礼一起趁机干掉杨国忠、削去心头之恨。 杨国忠虽然可恨,但是他毕竟是父皇任命的宰相,不经过父皇同意就把他杀了,这就是谋逆之罪,即便不参与,隐瞒不报,将来父皇追求下来,也一定是重罪。 如果报告父皇,陈玄礼必死无疑。但,这不是一个仁人志士应该做的事情。人家好心为了我好,替我诛杀杨国忠,我却出卖了人家。这哪儿行! 更何况,父皇把陈玄礼杀了,谁来保护我们一大家子的安全?从长安到剑南,路途数千里,而且山路崎岖,野兽横行,后面还有安禄山的追兵,能不能到达剑南都是问题? 就在李亨犹豫不决的时候,吐蕃使者骑马来了一波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人,他们挡住杨国忠的马,不让走,苦诉道,没有粮食吃。不等杨国忠回复,禁军将士立刻高呼,“杨国忠与吐蕃人谋反!” 说完,立刻搭弓引箭,对准杨国忠就是一下,杨国忠福大命大,没有射中身体,仅仅射到了他的马鞍上。杨国忠大惊失色,一路狂奔逃进西门,禁军将士穷追不舍,乱刀将他砍死。用长枪挑着杨国忠的人头,悬挂在马嵬驿门上。 随即闯进驿站,把杨国忠的儿子杨暄和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全都杀了。 御史大夫魏方进责问这些将士,“杨国忠是宰相呀,你们怎么敢把他给杀了?” “杨国忠独揽朝纲祸国殃民,我们为啥不能杀?不仅敢杀他,而且你跟他是一伙儿的,我们连你也敢杀!”将士们说。 “我不是跟他一伙的。别杀我……”不等魏方进说完,他的脑袋就搬了家。 韦见素知道发生了兵变,拔腿就往外窜,被禁军将士追上,准备乱棍打死。陈玄礼看见了,大喊道,“不要伤害韦相,他跟杨国忠不是一伙儿的!” 将士们这才放过了他,幸而得免。 将士们旋即包围了整个马嵬驿,声势浩大地叫嚷着,“诛杀贵妃!” 玄宗听到喧哗声,很诧异,赶紧问左右侍臣,“外面的将士在吵嚷啥?” “他们说,杨国忠跟吐蕃人谋反,已经把他杀死了。” “杨国忠咋会谋反哩?”玄宗嘟囔着说,“让朕出去瞧瞧。” 李隆基鞋子都来不及拔起来,拄着一根棍子,来到了驿站门口,对将士们说,“杨国忠谋反,你们已经将他剿首示众,你们的勇气令朕佩服,你们的警觉性令朕赞赏。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喧哗吵嚷了。” “诛杀贵妃!诛杀贵妃!”将士们不仅没有散去,而且连声高呼。 “他们为何要求诛杀贵妃哩?”李隆基不解,向高力士发问。 高力士赶紧去问陈玄礼。陈玄礼说,“杨国忠谋反,已经被诛杀。贵妃跟杨国忠是兄妹,得宠于陛下,如果不一同诛杀,贵妃他日在陛下的耳边吹枕边风,我们这些将士岂能有不被诛杀的道理?请陛下割舍恩爱,将贵妃诛杀,我们才能放心。” 高力士赶紧回去跟李隆基转达了陈玄礼的说法。李隆基听了很生气,但是,他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随之敷衍道,“朕自会斟酌处置。” 说完,拄着棍子走进了驿站院内,李隆基仰望着苍穹,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这群将士在逼宫,胁迫他诛杀贵妃!他们痛恨杨国忠,已经找机会杀了他,现在他们料定,在马嵬驿,朕无计可施,又要诛杀贵妃。但是,贵妃是无辜的,她跟杨国忠有什么关系?为啥要杀她? 李隆基实在舍不得! 杨玉环在开元七年出生于弘农杨氏一个官宦人家,高祖杨汪是大隋朝的上柱国吏部尚书,唐初被李世民所杀;叔父杨玄璬担任大唐的河南府司士参军;父亲杨玄琰担任蜀州司户参军;幼年的杨玉环就是在蜀州长大的。 蜀州就是今天的四川成都地区,这里气候温润,夏不热,冬不冷,一年四季,阴雨连绵,很少见到白花花的大太阳。 蜀地女子个个都是肤白貌美,皮肤水嫩光滑,活像刚出水的芙蓉,娇艳欲滴,妩媚妖艳。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杨玉环在蜀郡这种优美的自然环境中悄然长大,自然也携带着蜀郡的日月精华,逐渐长成了一个美人胚子。 开元十七年,杨玉环十岁,父亲不幸病逝,她被送往洛阳叔父杨玄璬家寄养。 杨玉环玲珑可爱,天生丽质,杨玄璬待之如己出,喜欢的不得了,教她识文断字,阅读四书五经,杨玉环逐渐掌握了一般女子很少有的文化素养。加上天赋异禀,杨玉环对丝竹歌舞有异于常人的敏锐捕捉力,很快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弹琵琶和跳胡旋。 很快便名闻洛阳尊贤坊,成为一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开元二十三年七月,玄宗女儿咸宜公主大婚,在洛阳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特意邀请了杨玉环参加,咸宜公主的同母弟弟李瑁当然也参加了,两人在婚礼上不期而遇。 李瑁一眼便看上了杨玉环,哭着喊着要娶她为妻。李瑁是玄宗宠妃武惠妃的儿子,他看上的女子,还能得不到? 玄宗看都不看,直接把聘礼下给了杨家,杨玄璬受宠若惊,叩谢隆恩,当年晚些时日,杨玉环便嫁给了寿王李瑁,玄宗赏赐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还赐给了杨玉环一个寿王妃的称号。 一对小夫妻就居住在洛阳宫城外天津桥头的积善坊,举案齐眉,相敬若宾,过着人见人羡的幸福生活。每天吃完饭,到天津桥上溜达一圈,看看市井繁华,品尝一下人间美味;或者到新潭湖畔,欣赏百舸争流万船齐发的壮观景象。 好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开元二十五年,风云突变,武惠妃仙逝,玄宗悲痛欲绝,终日泪流满面,茶不思,饭不想,一下子暴瘦了三十斤,大肚腩变成了小蛮腰,整天哭着喊着要跟随武惠妃而去。 内官高力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千方百计地哄玄宗开心,依然不见效。于是,灵机一动,陪着玄宗移驾洛阳宫。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每年的三四月份,洛阳牡丹花争相开放,娇艳欲滴,吸引无数的人前来观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必分帝王百姓? 玄宗在洛阳看了牡丹花,自然是龙颜大悦,心情好了许多。 一日,正在花丛中流连忘返地欣赏牡丹花,突然看到了一位妖艳妩媚的女子从身边经过,还对着他妩媚一笑,玄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女子过去后,李隆基便问身边的高力士,“这女子是何人?” “寿王妃杨玉环。”高力士如实回答。 玄宗愕然,如此妖艳美妙的奇女子,朕怎么没有印象? 哎,这也不怪李隆基记忆力不好,好几十个儿子,哪个儿子娶来的妻子不是人面桃花,他哪里能记得住? 也许是杨玉环身上有着一般女子所罕见的妖媚,李隆基看过一遍,竟然不能忘怀,回宫的路上一直不停地回首张望,不停地询问杨玉环的身世家底。 高力士何等聪明,岂能不明白李隆基的心思?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开元二十八年,杨玉环应召入宫,送往道观出家,道号为太真,为玄宗的母亲窦太后祈福做善事,玄宗再挑选韦氏女封为寿王妃,完成了杨玉环的身份转变。 天宝四载,杨玉环从道观走出来,还俗入住皇宫,玄宗封她为贵妃,成了李唐皇宫的女主人,因为不久后,玄宗就废了王皇后那个黄脸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册立皇后,杨玉环就成了实质上的大唐皇后。 杨玉环深得玄宗宠爱,为了她,李隆基推掉了所有的政务,让李林甫和杨国忠来打理;为了她,李隆基推掉了所有的军务,让蕃将安禄山、哥舒翰和高仙芝来打理;为了她,李隆基从此不早朝,日日夜夜与她腻歪在一起,不是谱写《霓裳羽衣曲》,就是排练《霓裳羽衣舞》,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歌舞享乐中。 由此荒废了朝政,让奸相把持了朝政,祸乱了朝纲,让安禄山这个野心家有了做大做强的机会,终于引发了安史之乱,丢失了大唐江山半壁,把东西二京也弄没了。 玄宗伫立院中,仰望苍穹,泪流满面,肠子悔青。他气得浑身颤抖,我竟然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女子! 此时此刻,他在心中咒骂过李林甫和杨国忠,也咒骂过安禄山和哥舒翰,但是,却唯独没有后悔过迎娶杨玉环。 如果没有了她,我的余生该怎么度过?玄宗不敢想! 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做决定,京兆府司录参军说话了,“陛下,众怒难犯,局势危如累卵。望您速决。” “贵妃深居宫闱,怎知杨国忠谋反?”玄宗依旧嘴硬。 “贵妃无罪,但将士杀死了杨国忠,贵妃是杨国忠的堂妹,常伴陛下左右,恩宠无数,将士们难以心安。此行蜀郡数千里,山高路远,唯有将士心安,才会有陛下心安呀。愿陛下三思!”高力士劝谏道。 第0166章:分道扬镳 李隆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坚硬如铁的地面上。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叹,“去吧,好生送贵妃上路。朕不忍心看她,是朕先负了她的心呀!” 说完,浑身颤抖不止,手中的木棍难以支撑住身体,李隆基如同一枚风浊残年的老马竟然摇摇欲坠,轰然瘫坐在地上。 高力士赶紧将李隆基搀扶起来,平躺在驿站内室休息,然后悄然溜出,来到贵妃面前。 “陛下宣贵妃到佛堂为平叛阵亡将士们祈福。”高力士不动声色地说道。 “快带我去!”杨玉环欣喜若狂,一路小跑,走进佛堂,却不见李隆基身影,正在愕然发愣。突然,高力士从身后伸出绳索套在她的脖颈上,使劲儿往下一拉,将贵妃整个人都背在身上。 杨玉环两眼一瞪,来不及呼救,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张得溜圆,赶紧用双手使劲儿去抓绳索。奈何绳索越勒越紧,根本就喘不上气。 片刻功夫,便窒息而亡,两条光滑水嫩的玉臂低垂了下来,双腿也停止了挣扎。一代芳华就此谢幕,绝世美人香消玉殒。 高力士将杨玉环的尸体安然地放置在驿站大堂中,对陈玄礼等将士肃穆地说,“诸位将士,请过目。” 陈玄礼带领将士们走进厅堂,仔细辨认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众将士听命,陛下已经缢杀了贵妃,大家放心去吧!” 众将士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剑也都放下了,对着驿站厅堂跪拜请罪道,“请陛下恕罪!” 玄宗用衣袖揩去了脸颊上的浊泪,整理了一下衣冠,从内室步出,恍如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脸平静地对将士们说,“感谢诸位将士赤胆忠心,为朕诛杀奸佞保驾护航。此去蜀郡,路途遥远,还望诸位将士不辞劳苦护佑朕左右。如若不愿跟随,朕绝不勉强,愿意送丝绸布帛遣送返乡。” “誓死效忠皇上,护佑陛下周全。”陈玄礼带领将士们齐呼道。 “众将士平身,快快休息吧!”李隆基说完这句话才返回内室,接着哭泣。 杨国忠的老婆裴柔、小儿子杨晞和虢国夫人母子俩见势头不对,赶紧开溜,一口气从马嵬驿逃到了陈仓,被当地县令捕获后斩杀。 六月十五日,玄宗一行人从马嵬驿出发,继续前行,只有大臣韦见素一人跟随,只好委任韦谔为御史中丞,充当置顿使,安排沿途的吃住事宜。 没走多远,禁军将领纷纷说,“杨国忠谋反已经被诛杀,但是,蜀郡的官吏都是杨国忠的部下,我们护送天子入蜀地,岂不是送死?” “就是呀,这是自投罗网嘛!要不,我们改变行程,去往河西酒泉吧!” “酒泉不易把守,还是去往陇右鄯州吧!那里易守难攻。” “鄯州距离吐蕃太近,很容易被吐蕃偷袭。” “要不,我们去朔方灵武吧!那里是李唐的老家,黎民百姓对大唐宗室多加厚待。” “灵武是苦寒之地,养不了这么多人。” “那就去太原吧!太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太原城固若金汤,进可攻,退可守,绝对是个好地方。” “太原的确不错,就是路途遥远,而且距离叛军太近,史思明跟郭子仪还在鏖战,不太安全。” “要不,还回到京城吧!咱们一家老小都在那里,不能让叛军给杀死了!” “还是去蜀郡吧!那里山路险峻,易守难攻,而且还有充盈的物资准备。” …… 讨论半天,大家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去往蜀郡,大家心里惊恐,不去蜀郡,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玄宗依旧想往蜀郡走,只是害怕将士们心中猜忌,只好闭嘴不谈。 大家就是在这种犹豫徘徊中,行走缓慢,一步步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扶风郡。韦谔说,“返回京师,肯定不行。咱们没有足够的兵力抵抗叛军的进攻!去往蜀郡,路途遥远,多有不便,要不,就暂时待在扶风郡,想好去处,再动身也不迟!” 玄宗不便表态,就让众人讨论,大家都同意。 于是,准备进驻扶风郡。 正要进城,当地父老乡亲拦着不让走,“陛下,长安是你的家呀,那里有李唐的宗庙,陛下怎么能舍弃不要哩?” 玄宗驻足静立,思忖片刻后,就让太子李亨留下来安慰大家。 太子欣然应诺。 乡亲们一看,太子留下了,立刻改口道,“既然皇上不肯留下,那就让皇上带着皇子皇孙去蜀郡避难,我们愿意跟随太子征讨叛贼,收复长安城。” “这可不行!此去蜀郡千里之遥,父皇年迈身体孱弱,作为儿臣,哪有丢弃老父亲不管的道理?”太子李亨婉言拒绝。 “如果皇上和太子都进入蜀地,谁还会管中原百姓?这里岂不成了叛贼横行的地盘?请太子可怜可怜关中黎民百姓吧!”父老乡亲越积越多,眨眼功夫,竟然聚集了数千人之多。 “父老乡亲们的心情,本王可以理解。待我向陛下请示后再来回复大家。”李亨说完,涕泪交加,就要纵马狂奔,追随李隆基而去。 东宫宦官李辅国赶紧上前拉住了李亨的马鞍,劝阻道,“太子殿下,安禄山起兵后,国家四分五裂,中原腹地没有一个人阻止抵抗叛军,恐怕真的要将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叛贼了。” “此事重大,请容我禀告父皇后再做定夺。”李亨执意要走。 “父王,如果我们跟随皇爷爷进入蜀地,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踏进关中长安了。您想想看,一旦叛军烧毁入蜀栈道,我们还怎么能走出巴蜀?您想想五百年前的刘备,即便诸葛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近乎神明,终其一生也没能北伐成功?父王,一定要三思呀!”建宁王李倓也劝阻道。 太子李亨犹豫了,将马停了下来。 “父王英明,如果皇爷爷执意要入蜀地避难,那就让他去好了,我们父子仨留下来,集结朔方、陇右和河西的戍边将士,联合郭子仪和李光弼,共同讨伐叛贼。等到收复东西两京,四海承平,再到蜀地迎接皇爷爷回京。这才是您最大的孝道呀!”广平王李俶趁机谏言道。 “请太子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匡扶李唐宗庙为任,不要羁绊于儿女之恋,束缚于区区温情。”东宫宦官李辅国进一步恳请道。 李亨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何尝不想这样?这么多年隐忍,不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吗?好不容易熬死了李林甫,熬死了杨国忠,终于要舒口气了,怎么能在陪伴父皇入蜀这件事情上栽跟头?舍弃父皇不去,显然是大逆不道之罪,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向父皇进谗言,我的太子之位一定被废除! “太子殿下,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我们关中的黎民百姓,谁来救呀!”那些父老乡亲再次涌过来,挡住了李亨的去路。 李亨犹犹豫豫,不能前行。 “俶儿,你过去代父王向您皇爷爷请罪,说明这里的情况。”李亨吩咐道。 “遵命!”李俶心领神会,策马向前方追去。 李隆基在前面走,始终不见太子追过来,于是吩咐韦谔去查看缘由。 刚好遇到了李俶,两人一起策马来到李隆基的跟前。李俶下马叩首道,“皇爷爷,父王被关中父老拦住了去路,始终不放行,而且父老乡亲们越积越多,声言,要父王留下来征讨叛贼。” 李隆基沉吟片刻后,喃喃自语道,“这也许是天意呀!既然如此,那就顺应民心,合乎天意吧!” “皇爷爷的意思是……”李俶征询道。 “太子仁孝,可以担当大任。关中有太子在,朕可以安心入蜀。”李隆基把话挑明。 “谢皇爷爷谅解父王的难处,待我们父子重新收复东西两京,必定南下迎接皇爷爷回京。皇爷爷保重!”李俶叩首谢恩。 “去吧,好好干,不要想念我。”李隆基对着李俶挥了挥手,大声说道,“西北诸将,全是朕的得力干将,平日里,朕待他们不薄,关键时候,可以利用他们来征讨叛军。” “谢皇爷爷恩情。”李俶再次叩拜后才起身离去。 “陈将军,你把飞龙军分出两千人马交给太子。”李隆基对陈玄礼说,“愿意跟随我入蜀的就走,不愿意入蜀的就让他们跟随太子殿下吧!” “微臣领旨。”陈玄礼得令而去。 不久,太子脱身向南来拜,泣泪不绝,“父皇保重,请恕儿臣不孝,来日,匡扶社稷,收复两京,一定恭迎父皇回京。” 玄宗听到李亨的话,不由得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再派高力士送了十几个宫女宦官给太子,想要宣旨传位于太子,李亨坚决不接受。 父子俩就此分道扬镳,依依惜别。从此以后,走上了南北分治,共同抗击叛贼的道路。 第0167章:权力的制衡 六月十七日,李隆基一行人在陈玄礼的护送下,来到祁山脚下。 这里是诸葛孔明北伐曹魏时,经常走的道路,前方不远处,就可以直达蜀郡。李隆基望着祁山,百感交集地说道,“五百年前,蜀相孔明七出祁山,为了北伐;今日,我率领李唐宗室来到祁山脚下,却是为了入蜀避难。” 话语一出,众将士泪如雨下,感伤之情在军中蔓延。 不时有禁军将士偷偷地钻进树林中逃跑,陈玄礼想要制止,无奈,人数太多,根本就无法制止。 入夜,直接宿扶风,逃跑的人更多,李隆基很担心,不知道这波人能不能护送自己到达蜀郡。 正在发愁时,突然收到蜀郡送来的十万匹锦缎。玄宗直接让人陈列在庭院中,把所有将士都喊来,语重心长地忏悔道,“朕年岁大了,昏庸无能,识人不清,竟然任用了李林甫和杨国忠这样的奸相,导致朝堂混乱,小人当道,贪官污吏横行,让黎民百姓跟着遭殃。朕误信安禄山这个逆贼,导致他拥兵自重,祸乱国家,攻克两京。这都是朕的罪过呀!” 李隆基说到这里,竟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他擦了擦泪水,接着说道,“安禄山范阳起兵后,你们跟着我离妻别子,东奔西走,还要经历千难万险,奔赴蜀郡。的确委屈大家了。朕知道,你们妻儿老小还在关中,舍不得抛弃妻儿,朕不怪罪你们。你们想回家,就拿上这些锦缎走吧,见到父母乡亲,代我向大家问好。朕和中官一起去往蜀郡避难。” 众将士听了无不感伤哭泣,在陈玄礼的带领下,跪地宣誓道,“臣等愿意生死相随陛下,不会再有二心。” 话说开了,疑虑也就解除了,君臣之间少了提防和芥蒂,从扶风到陈仓,再也没有人逃走了。 六月二十日,一行人走进大散关,将随行将士分成六支队伍,让寿王李瑁带领,严密保护李唐宗室向南入蜀。同时,委派颖王李璬率先进入蜀郡,安排接驾事宜。 六月二十四日,在河池郡遇到了剑南节度使副使崔圆。崔圆对李隆基说,“皇上请放心,蜀地物产丰盈,足以供养皇室,绝对不让你们受苦。微臣还筹建了强壮的兵丁,随时听陛下号令,护卫陛下周全。” “好好好!辛苦你啦!”李隆基喜极而泣,当即宣布道,“崔圆未雨绸缪,筹备充足,忠心日月可鉴,朕提升崔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长史、剑南节度使一切职务如旧。” “谢陛下隆恩!微臣定当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崔圆心花怒放,伏地叩谢。 七月十二日,一行人来到蜀地普安,宪部侍郎房琯来拜见李隆基,李隆基直接任命房琯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房琯随即向李隆基谏言,“太子在西北,圣上在西南,父子难见面,恐生异心,圣上鞭长莫及,不如分封诸王天下节度使,一来可以群起杀贼平叛,二来可以制衡太子。”李隆基陷入了沉思中。 七月十五日,李隆基在汉中郡颁布诏谕,任命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兼任朔方、河东、河北、平卢四镇节度使,全力围剿叛军,火速收复东西两京。任命御史中丞裴冕为左庶子,陇西郡司马刘秩为右庶子。任命永王李璘为江陵大都督,统领山南东道、岭南、黔中和江南西道四镇节度使,以窦绍为少傅,李岘为副使,所需兵马和粮草,自行筹备解决。获封的王爷们都留在玄宗身边不离开。只有永王李璘带领着人马离开了蜀郡赴镇。 七月十八日,玄宗到达巴西郡,太守崔涣来拜见,直接升任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七月二十八日成功到达目的地成都,所有将士和官员一共剩下一千三百人。 李隆基走一路封一路,只要有人来拜见,立刻升官拜相。这种空头支票不用掏腰包,也不用付出真金白银,对玄宗来说,没有任何负担,只需要画个饼让人拿去便是。至于能不能充饥,他就不管了。 也许在玄宗看来,这顶官帽就是权宜之计,在非常时期,可以随便用来赏赐别人,以此来拉拢人心,如果觉得不合适,随时都可以收回来,反正整个大唐都是他一个说了算。 这次,他想错了,或者说玄宗没有想错,是有人把这个权宜之计太当回事儿了。 此人是谁,他就是永王李璘。 永王李璘,是郭顺仪所生,十岁那年,郭顺仪去世,李璘就被养在肃宗李亨的身边。 俗话说,长兄如父。李亨对待他这个没妈的可怜弟弟,绝对是娇宠异常,基本上当成了自己亲儿子一样抚养,晚上抱在怀里入睡。 李亨还教他读书学习,教他做人道理,教他为人处事。李璘对李亨很感激,很顺从。 李璘慢慢长大,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见地,就觉得李亨和自己是同等地位的王子,没有权力对自己指手画脚,更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来呵斥教训自己。 李亨却浑然不知,依旧我行我素,这就使得,李亨觉得自己把全部身心都掏给了弟弟,而弟弟却一点儿也不领情,对他总是有一种怨恨感觉。 李璘对李亨的感激之情逐渐消灭殆尽,剩下的只有反抗和仇恨。这一点,李亨却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玄宗入蜀后,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当然就开始思考收复失地,夺回两京,匡扶大唐江山社稷的事情了。 所以,在进入蜀地境内便迫不及待地分封了自己的王子为全国各地的节度使,大都督,让他们立刻赴镇,允许他们自己筹建队伍,自己筹集粮草,攻打安禄山。 当时,谏议大夫高适就曾谏言,放权容易收权难,这样容易造成诸王拥兵自重,天下大乱。李隆基一心想着收复江山,匡扶社稷,对高适的话置之不理。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李璘竟然头也不回地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顺江直下去了江陵。 当时,洛阳和长安已经失守,大运河沿线战火纷飞,扬州的财赋和粮草根本无法通过运河送往北方。打仗需要粮草,怎么办?只能重新开辟新的运输通道。 也就是从扬州顺着长江溯流而上,抵达江陵后,再陆运到襄阳,然后沿着汉江北上抵达汉中。最后翻越秦岭后,从散关把财赋和粮草运往灵武大后方。 这样,虽然很绕,路途遥远,但是也是无奈之举。 李璘正是看中了江陵的水运中转码头地位,迫不及待地赴镇了。 李璘到了江陵一看,好家伙,这里堆积着从江淮运来的财赋和粮草,竟然把府库都塞满了,高兴的不得了,直接把这些帝国用来平叛的财富当成了自己的东西。他利用这些钱财大肆招募将士,扩充兵丁,一日花钱数万,眼睛不眨一下。 更有甚者,李璘竟然把李隆基的任命当成了制衡太子李亨的一个势力,李亨远在西北灵武,跟叛军打仗,他却在巴蜀东边,盘踞在南襄盆地,控制着长江中游这块膏腴之地。北到伏牛山和大别山,东达武夷山,南达南海,西达巫山,与巴郡仅仅一山之隔。 李璘甚至在臆猜,父亲生怕太子在灵州割据称帝,故意用他来制衡太子。还有东北方向的安禄山叛军,江陵也是巴蜀的最后一块屏障。 李璘自认为自己是李隆基的靠山,最值得依仗的儿子。 李璘的长子襄城王李偒,是个力大无比的武夫,平日里就喜欢拳头说事,一言不合就跟人干架。从长安深宫大院来到荆州这小地方,更是无法无天,当地官员和老百姓都怕他,这种场面助长了李偒嚣张跋扈的气焰,仗着父亲李璘是荆州大都督动不动就想打这个,收拾那个。 自从父亲赴镇荆州就任大都督后,统领四镇节度使,管辖着长江中游如此广袤肥沃的土地后,李偒那打打杀杀的激情全部被调动起来了,动不动就跑到父亲身边,怂恿说, “父王,你看到没,天下大乱,群雄争霸,正是我们父子俩建立功业的绝好时机。当初在长安,皇爷爷一直把我们拘禁在十王院和百孙园中,即便我们父子俩才华横溢武力超群也空有一腔抱负,无处伸展。现如今,马嵬驿兵变后,太子父子三人早已经脱离了皇爷爷的掌控,到灵武打江山,我们如果不有所作为,怎能对得起这个放虎归山的天赐良机?” 李璘听了热血沸腾,“你说得没错。我一直认为,马嵬驿兵变,就是太子父子三人搞得阴谋诡计。” “何以见得?”李偒忙问。 “你想想看,陈玄礼虽然是父皇封的大将军,但是,他的使命是护送宗室和朝廷命官向剑南转移的。他为何突然要诛杀杨国忠?杨国忠是剑南节度使,是朝廷宰相,不仅是大唐的核心官员,也是这次剑南转移的大功臣。不用说,只要朝廷移驾到剑南,到了杨国忠的地盘上,那杨国忠不是更加如鱼得水,恐怕没有人敢跟杨国忠对抗,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太子父子仨。太子岂能心甘情愿?”李璘分析道。 “父王英明,所言极是。”李偒恍然大悟,“所以,太子父子仨是最不想移驾剑南的,因为平日里,杨国忠就是他们的死对头,去了剑南,寄人篱下,更是要受杨国忠的摆布。” 第0168章:兄弟反目 既然如此,自从永王李璘来到襄阳,在江陵扎下大本营,一群仕途坎坷怀才不遇的文士就跟苍蝇闻到血腥气,**在李璘的身边,天天嚷嚷着,天天鼓捣着。 最先上场的是薛缪,“王爷的高光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为啥?”永王虽然装着雄心壮志,但是依然想得到别人的认同和附和。 “安禄山不起兵,你想自立为帝,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你想想看,废太子李瑛干了多少年储君?二十三年哟!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落得个人死位子空,让李亨得了便宜?难道你想熬到李亨被废身死?”薛缪分析道。 “不想。”永王脱口而出。 “李亨在**甫和杨国忠的打压下,抗压能力绝对超出凡人,韦坚案没有整倒他,杜有邻案没有整倒他,杨国忠依旧没有整倒他,你岂能是他的对手?即便是他被人整倒了,也恐怕也轮不到你这个小王爷,不是还有寿王李瑁和盛王李琦兄弟俩,他俩可是武惠妃的儿子呀!更何况除了这两人,还有丰王李珙等其他王爷,大家可都有机会的。所以说,安禄山实则是给你登基上位创造了机会。”薛缪滔滔不绝地说道。 “问题是马嵬驿兵变,太子父子仨已经率先挣脱樊笼,跑去朔方灵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还有希望吗?”永王忧心忡忡地说。 “当然有。只要他不宣布称帝,你就有希望;退一步说,即便他宣布称帝,那也是自立为帝,不足为惧,没有得到圣上的允诺,依旧是非法的,你照样可以师出有名讨伐他。”薛缪洋洋自得地说道。 这句话说到了李璘的心坎里,让他瞬间燃爆了身心,充满了激情。 是呀,太子去了灵武,又能如何,即便是纠集朔方军、河西军和陇右军,实力大增,又能如何?他的经济命脉不还是捏在我的手心里。如果我不给他供应财赋和粮草,他立马缺血嫣儿吧唧,哪里还有财力扩充实力? 想到此,李璘坚定了信心,问道,“如果本王割据江陵,胜算几何?” “你可比太子强多了,你要钱有钱,要将有将,要兵有兵,什么都不缺;太子在灵武,表面上拥有朔方、河西和陇右三股大军,实际上全靠你来输血,一旦断供,立马歇菜。你可以凭借江淮运来的财赋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来个此消彼长,不仅削弱了太子的力量,而且也增强了自己的实力。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吗?”薛缪撺掇道。 “嗯!有道理。”李璘赞许道。 第二个登场的是刘巨鳞。 刘巨鳞还是有些本事的,他早年间平定了永嘉郡的海贼吴令光,因功擢升为南海太守。不过,他这人胆大贪财,竟然利用朝廷的船只来贩卖货物,赚取不少钱。朝廷的船只还没有彻底报废,他就敢偷偷以废船卖给平民百姓。 刘巨鳞的一条船出海时触礁有所损坏,停泊在扬州修缮时,被历史上东渡日本的鉴真和尚看见了,就向刘巨鳞提出购买这只废旧的朝廷船只,刘巨鳞竟然收取了鉴真八十贯钱。可见,这条船根本就不算大毛病,不然,鉴真和尚也不会傻到要出八十贯钱,购买一条破船。更何况,这船是要漂洋过海到日本国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刘巨鳞这种胆大妄为贪赃徇私的行为最后还是被朝廷知道了,李隆基直接贬了他的官,一抹到底,成了云梦县尉。 听说李璘要招兵买马,刘巨鳞一下子就看到了机会,向李璘毛遂自荐道,“王爷,微臣有一个好主意。” “说来,本王听听。”李璘饶有兴致地说。 “安禄山从范阳起兵后,号称二十万大军。可是范阳、平卢和河东的所有军队加起来才只有不足二十万。也就是说,安禄山这次南下中原,一定是倾巢而出。既然如此,那范阳和平卢一定兵力空虚。我们为何不乘虚而入,一举占领安禄山的范阳老巢,岂不是能以较小的兵力取得较大的战果,以此来壮大王爷的盛望,增加王爷逐鹿中原的筹码?”刘巨鳞眨巴着眼睛说。 “主意不错,问题是范阳距离江陵太远,中间还隔着山南东道、河南道和河北道,这不是水中月吗?”李璘嘲笑道。 “王爷没有理解微臣的意思。”刘巨鳞忙说。 “你什么意思?”李璘问。 “如果走陆路,从江陵到范阳,的确不容易。安禄山的叛军到处都是,河北和河南更是主战场,唐军插翅难飞。”刘巨鳞说,“如果我们走水路,岂不是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范阳?” “水路?水路怎么走?难道你没有听说张巡跟令狐潮在雍丘鏖战正酣吗?”李璘质问道。 “我说的是,咱们荆襄大军先顺江东下进入大海,然后顺着大海一路北上,从海上偷袭范阳和平卢。”刘巨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哎呀,你这个法子好呀,怎么不早说,让本王猜来猜去。”李璘听了大喜,旋即又蹙起了眉头,“从荆州到扬州倒是没问题,一般的江船即可抵达。如果是从扬州出海北上幽州,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海上风浪很大,正值冬春,朔风呼啸,北风肆虐,我们的江船如何抵达幽州?” “王爷不还担心!现在的确是冬季,朔风肆虐,但是这造船哪里有那么容易,等我们的楼船造出来,恐怕已经刮起了东风,正好送我们的楼船去幽州。”刘巨鳞喜滋滋的说道。 “嗯,这么说,我就不担心了。”李璘勉强同意,旋即又说,“荆州的江上不缺兰舟,但是最缺的是海上的楼船?我们荆襄兵有四五万人,少说也需要数十艘战舰,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楼船?” “王爷不用发愁,小人曾在南海郡担任过太守,每年来往于广州和扬州的货船少说也有几十艘,多的时候一二百艘,如果王爷给微臣颁发一个指令,就说朝廷要临时征用这些商船,他们谁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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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们江陵有的是财赋?能不能把扬州和广州的楼船工匠集中到江陵,一边赶制楼船,一边去征集。这样两边同时发力,效果会更好些!微臣怕,秋冬之交,那些去婆利国贩香的楼船已经出行,尚未归来,微臣去了征集不到足够数量的楼船。”刘巨鳞惴惴地说道。 “准了!”李璘再次挥毫,又一张委任状交到刘巨鳞的手上,刘巨鳞瞬间头上又增添了一顶荆州楼船制造使的帽子。 刘巨鳞笑了,李璘也笑了。 第三个登场的是韦子春。 韦子春原本是朝廷的著作郎,不大不小,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平时在朝廷里专门负责撰写碑文墓志、祝文祭文,以及佐郎判词等文字工作。这个差事,本来是个不会招惹是非的清闲差事。 人要是走霉运,即便是渴口凉水也会塞牙。 天宝八载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掌握了**甫的二十条罪证,准备到朝廷检举他。不知怎么回事,走露了风声,**甫半路上劫持了赵奉璋,不但拿走了证据,而且将他活活打**。 韦子春跟赵奉璋关系很好,得知赵奉璋来了京城,迟迟不见他来登门,于是,四方打听赵奉璋的行踪。 **甫知道了,害怕事情败露,立刻在韦子春的碑文中随便找了个差错,狠狠地斥责他做事不认真,将他贬到黄梅县尉任上。 韦子春很郁闷,越想越觉得委屈,我就是没有见到自己的好友,随口问了问,竟然遭到**甫的打击报复。这实在是冤枉! 刚好,永王来到江陵,说是要招兵买马干大事,听说他曾经是京官,直接找上他,直接提升他为行军司马。韦子春高兴坏了,要知道,黄梅县尉是个从九品的小官,行军司马是仅次于江陵大都督府的副使,级别很高,掌握着军权,韦子春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韦子春上位后要做的不是撺掇永王自立为帝,而是帮助永王物色跟他一样落魄的文士。他一眼便看中了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