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合同接过,随手翻了两页,而后卷成了筒状,挑起了眼前女孩的下巴。
“陪我?”他饶有意趣地笑着,“怎么陪?”
白语:“……这不是重点。”
她抬手想取回合同,却被那人高高拿起,白语跳着够了两下没够到,他反而笑得更欢了。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啊?!”
林也见小孩面有愠色,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发丝凉冰冰的,一丁点落雪全都融化在他掌心。
“看了啊,没什么新意,这样的合同我每个月都能收到好几份,都拿来擦地了。”
白语蹙着眉:“那你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不想去而已。”
“为什么不想去?”
林也掰着她的肩膀,将人往酒吧里推。
白语拧着身子抗议:“我不去酒吧!”
他就抓着她的手腕往后巷走。
雪太细了,都落不到地面上,口中呼出的气就能让它消失。
白语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扭着脸就是不和眼前贴着她的人对视。
他探头到这一边,她就再扭到另一边。
“诶……”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干嘛!”
“我不去你就这么生气?”
白语感觉自己像个河豚一样,他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炸。
偏偏她还答应林知逸不告诉他。
“白语……”
她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让我去?”
他双眸深邃,仿佛有滔天的海浪在汹涌澎湃。
白语被他看得心神不定,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能去,这本来就是你……”
双唇骤然被堵上,白语瞪大了双眼。
一瞬间,天地间一切声音都销声匿迹,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逐渐拉远,拉长。
闪烁着霓虹星光的街道上,摩肩擦踵着华丽衣衫的年轻男女们。而世界的另一边,灰色长巷中,两个人影黑点般落入,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在意。
面前的人双眸紧闭,眼睫轻颤。
白语耳畔只能听见他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她还呆愣在原地,一颗心仿佛已经静止。
林也缓缓松开她,那双眼睛,好像有些红。
“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他低声说。
她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依旧留恋的,她只能听到他带着颤的声音,只能看到他垂着眼脆弱的神情。
*
北京。
飞机已经在滑行,靠着窗的女孩转过头透过窗看着这座城市,她放任自己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两座城市之间往返。
为了什么。
白语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什么行李都没带,一部手机,一张身份证,仅此而已。
出口处一个藏蓝色棒球帽下的脸抬起,几乎在她刚出现在人群中时,那帽檐下一双眼睛便锁住了她。
白语看到了他,毫不意外。
“不是跟你说不用来接吗?”
林也笑着朝她打了个响指,旋即抬手揽住了她的肩:“你都这么大老远的过来了,我还能不来接吗?”
“节目的事情怎么样了?那边的人能让你直接这样出来吗,也不怕被粉丝发现?”
“发现了啊。”
白语脚步一顿。
林也看着她紧绷着的神色,笑得弯腰,伸手在她一脸正色的脸颊上一戳。
“喏,头号粉丝。”
白语咬了牙,抬手朝他胸膛就是一拳。
林也随着她的力道向后倒去,双手捂住心口,很快又哼哼唧唧地挂回她的身上:“完蛋,重伤,你得养我一辈子……”
白语早习惯了他这德行,两手一抄口袋,大步往外走。
酒店房间还是那一间,刷开房卡,他跟着一起走了进来。
白语往床上一坐,看着靠在墙上的他,对方也抱着手臂笑意吟吟地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什么时候的机票回去?”
白语很哼笑了一声:“怎么,我刚来就催我回去?金屋藏娇了?”
“是啊。”林也扬起嘴角,慢悠悠朝她走来,白语看着他靠近,看着他白皙俊秀的脸放大,看着他闭上眼睛,唇上一凉。
“哪呢?”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缱绻。
“不是在这么?”他说。
白语划拉了一下手机,想把航班行程调出来给他看,微信上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杜昊。
那是一张图片。一张侧脸,靠着飞机窗,外面是蓝天,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匿在阴影中。
下一秒消息被撤回。
白语手指停留在屏幕上,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打开手机是要做什么。
林也侧身坐在她身旁,静了好一会,轻笑着打破沉默:“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回去?”
她关了手机:“周二晚上八点的飞机。”
“……你们学计算机的都这么闲吗?”
她往后躺在床上,屋内的白色顶灯功率十足,将这一屋黑暗逼得无处可逃,刺得她眼睛生疼。
白语用手背盖住了眼睛,声音极轻:“不是总决赛么?”
一档线上音综,面向大众,参与的选手全是素人,每周一期直播,现场观众投票,一共十二期,总决赛是25进10。
原本规模很小,也没什么知名度,像是节目组找不到好的选题,随便从其他综艺上抄来的,不过全程海选直播,五花八门的民间参赛选手们各自整活,硬是将一条预设的“腥风血雨”之路推满了笑料和包袱。
林也出场前,网友们已经笑到疲倦。他拿着吉他出现在摄像机视野中,简单的深蓝色衬衫,胸口别着白色的17号码牌,袖口半卷在小臂处,没有任何妆造,头发松软地垂在额前,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像是大学生一样。
白语看着直播间上飘过的弹幕,那些或期待或惊艳的话语仿佛流云一般飘走。
没有留下一丝一毫。
她知道他弹起吉他来的样子。没有人可以拒绝。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垂在弦前,轻轻一扫,仿佛收音设备也突然修好,所有杂音随着这一声响顷刻消失。
他低声轻轻吟唱,仿佛是在一座破败的小城中,痴迷又寂寥地等待着,喃喃低语着他的思念。
他不是唱给过路人听。而是每一位路过的旅人都被他的声音所捕获,为他的故事而停留。
一曲毕了。
他抬起头来,冲着摄像机旁的评委温和一笑,仿佛在感谢他们的聆听。
白语退出了直播间。
她坐在酒店的房中,三月的北京,又干又冷,窗外的天是灰色的亮堂,乏味且孤寂。
她凝视了许久,视线慢慢移回面前的画板上,那样一副画,几乎比她整个人都还要高。
是无数只蝴蝶。
无数只,蓝色的蝴蝶。
它们是那样的渺小又繁多,拥挤在一角,仿佛与空白的画布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结界,凌厉又分明。
入围是预料之中。
每个周六晚上,她都在北京,什么不做,只是陪他说说话,吃吃饭。
林也不在的时候,她就在酒店里画那副画。
最后一期。
林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金黑色的信封递给她。
“这么多期,也该让你看一次现场了。”
白语接过,烫金的三个大字印刻在信封外——邀请函。
她并没有拆开,只是指尖转动把玩着。
“你会来的吧?”
白语笑着抬起头:“当然。”
林也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有无数的话想同她说,最终却也都湮没在无边的沉静中。
“怎么了?”她问。
林也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朝她张开手。
“我需要粉丝的爱。”
白语揽过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放轻松,赢不赢都不重要。”
林也缓缓收紧双臂,感受她柔软的身体依偎在自己怀中,那起伏的胸膛下跳动着的心,和流淌过的温热鲜血。
“不重要么?”他垂首在她的肩上,声音也低垂。
“不重要。”
你已经在这条路上了。
而我只不过是万千观众里的一员。
人声鼎沸的现场,白语戴着口袋,压着帽檐走向自己的位置,落座。
林也的顺序很靠后,她端坐着,听着主持人报幕,听着现场观众鼓掌欢呼,听着台上的参赛选手倾情演绎,她都仿佛坠入深海之中,那些声音从她的耳边溜走,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像是一个仪式。
一个关于见证的仪式。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恍然间听见林也的名字。
全场灯光骤然全熄,突如其来的黑暗仿佛也给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白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她的掌心越来越热,呼吸却不由自主顿住。
一束白光自顶而下打在舞台中央,如同水银般倾泻在那白色衬衫上,几乎看不清他的轮廓。
“嘿——”
“我亲爱的姑娘——”
“你可否看见,我的目光——”
“嘿——”
“我心上的姑娘——”
“你可曾听见,我的歌唱——”
……
“你觉得这首歌怎么样?”
“……还行?我听不出来。”
“我要是进决赛了就唱这首。”
“这么有信心呢?”
“那当然。”
“不过这首歌没怎么听过,是不是应该选更热门的曲子?”
“哈哈!你当然没怎么听过,你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可还是个没出生的纸版。”
“你要唱自己的歌?”
“对啊。”
“……”
“帮我填个词吧。”
“我不会。”
“没关系,你随便写,我看着改。”
嘿——
我亲爱的少年啊——
你要永远地歌唱——
嘿——
我心上的少年啊——
你要永远向着远方——
嘿——
我眼中的你啊——
请永远留在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