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许家父子坐前排,白家母女坐后排,车窗大敞,风一个劲地往里灌。
残阳如血。
白语趴在车窗上,看着海滩上三三两两的人影,听着澎湃的海浪声。
白女士正用手机录着视频,像个旅游博主一样,对着镜头打招呼,播报着时间地点,出镜角色,眼角眉梢都飞溅着喜悦。
“小语,来打个招呼!”
白语一想到又会出现在白女士的账号里不由得起鸡皮疙瘩,但她不忍拂她的意只好捂住半张脸朝镜头挥了挥手。
白女士:“挡什么呀!我宝这么好看!”
白语头皮发麻,她把住白女士的手转镜头:“多拍拍许叔叔,许叔叔也好看!”
许中山开着车还留着神,听到这话老脸一红。
“你这孩子!”
白女士嘴上嗔怪,镜头却已经对准了许中山。
许中山从前视镜里与她对视了一眼:“还开车呢。”
“你开你的,管我录什么。”
她拍了一会,又犹豫要不要拍许晖。
许晖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主动侧头朝镜头打招呼,“麻烦阿姨给我拍的好看点。”
白女士被逗得笑起来,“你一个大小伙子还这么在意形象啊!”
许晖摸摸脸:“当然在意,我都担心自己变丑了会被女朋友甩。”
白语在后排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小姑娘确实很看脸,我们小语也是!房间里贴满了海报,那一水的白头粉面,我都分不清谁是谁,感觉都长得一个样……”
“妈,那都好几百年前的事了!”白语连忙打断她,免得自己老底都被掘出来。
许晖:“没想到小语妹妹还追星呢。”
“追啊!以前追得热烈的时候,每天抱着那个印了照片的抱枕睡,整天幻想,我担心她被别人骗了都不知道。现在社会多复杂啊,那些小年轻仗着自己好看,就到处勾搭,处个把月就把人甩了,你说这不是耍人家吗?”
说着她就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地朝白语说道:“小语,我跟你说,那些个见你一面就对你热情的不行,想约你出去的,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知道吗?”
白语:“……”
“妈妈跟你说话呢!千万放在心上,谈恋爱一定要好好筛选,多相处相处……”
许中山也跟着附和:“你妈妈说得对,一定不能吃亏了。”
六道视线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白语只好投降:“知道了妈,谢谢叔叔。”
至于许晖,白语看着他就觉得头疼欲裂,就觉得胸闷气短。
她索性当作没有这个人,闭眼不看。
椰梦长廊。
沿着海岸线,长达二十公里,夕阳余晖洒落在海边上,浮光掠影,美不胜收。
白女士连上了车内蓝牙,放了一首英文歌,曲风古典又不失浪漫。
车行驶在海滨公路上,他们仿佛追着日光而去。
“想下去踩踩水吗?”白女士问。
白语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在跟自己说话,她顺意道:“好啊,许叔叔这附近好停车吗?”
许中山找了个地方停下,四人走向沙滩。
白清穿着一身红色长裙,风扬起她的裙角,她张开手臂向海滩扑去,许中山跟在她身后,白语刻意落后了几步。
这几步,自然也就和许晖并肩走在了一起。
白清跑得太欢,拖鞋被海水冲走,许中山忙去帮她捞,两人你搀我扶,狼狈捡回了鞋拎在手机,她的长裙浸了海水,许中山弯腰帮她把裙子拧干,又在膝弯处挽起个结,白清就扶着他的肩头,低头跟他说着什么。
白语看着这一幕,不再向前,仿佛是怕自己的出现破坏了这幅完美画卷。
许晖立在她身侧。
“他们好像真的很幸福。”她轻声说道,海风吹散了她的声音。
许晖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许晖。”
她仰起头:“这样也挺好的,以前的事是我太草率,你就当是一场梦,醒来就全都忘了,我们以后就正常相处,可以吗?”
她脸上沉静又温柔的神色,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那些伎俩,以及想要扳回一局的作祟自尊心,在此刻,在她真挚赤诚的话语中,全部遁于无形。
只剩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堵在他心里,哽着他的喉头,令他无法轻易开口,给她一个回应。
如果,她不曾向他伸出手。
如果,她不曾给予他拥有她的机会。
也许,他都能点下这个头。
他说不出话,他僵硬在原地。
白语继续道:“如果你是因为我先提了分手而耿耿于怀,我向你道歉。”
“还有一种不太可能的原因,如果你是因为觉得我太好而难以忘怀,我想说——”
她话音顿了片刻。
“那也都是我假装的。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许晖还是没有回应。
但是白语已经觉得疲惫,她讨厌这些,讨厌每一句需要发自肺腑的话,讨厌把壳子凿开让真心流露。
她迎着风向前跑了好几步,一直到冰凉的海水扑上了她脚面,方才止步。
晚餐是在东北烧烤,味道不错,又点了些酒。
看到白女士和许中山拼酒的架势,许晖算是知道,白语喝酒的脾性是从哪里遗传来的。
白语两瓶酒下肚,觉得心里堵着那股气消散了不少,她接着去给自己倒酒。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立刻又放开。
“少喝点。”
白清和许中山已经醉得有些不清,正说着话,听到声音来看他俩,眼睛都已经对不上焦。
许晖:“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去看南海观音吗?”
提到此行目的,两人都清醒不少,忙应道:“哦对,那我们今天就到这吧!老许!可不是我喝不过你,下次!下次我们接着来!”
夜里,白语口渴起来找水喝。
阳台上,立着个人影。
她吓了一跳,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她才依稀辨认出那是许晖。
白语害怕他做出什么举动,然而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挪动一步,仿佛他已经答应了她,自此与她保持距离。
晚风呼啸,扬起他的头发,鼓起他的衣角,他的脸隐在黑暗中,神情难辨。
白语的醉意都被这静谧到永恒的一幕驱散,她忘记了要转身避开,酸楚像是逐渐溢出的湖水,一点点湮没着岸边的芳菲。
他们就这样于黑暗中无声地对视着,直至白语喝完了手中的水,放下了杯子,转身回到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导致失眠,她躺在床上,越躺越睡不着,困意却像是恶鬼一样缠身,折磨她脆弱的神志。
一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那是他们常去的,学校旁的那家酒店。
很近,离学校门口一百米都不到,几乎每个周末都挤满了需要深入交流的年轻情侣们。
她趴在许晖身上,喘着气,房间里漆黑一片。
已经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有一线光从窗帘中溜出,照亮着空气中的浮沉。
她拿起了画笔,蘸了颜料,在许晖身上勾勒着线条。
是蝴蝶。
一只又一只,形状各异。
但,它们都拥有着相同的蓝色翅膀。
她亲吻着蝴蝶,每一吻都像是带有神力,唇落下的瞬间,那只蝴蝶便振翅从他的身上跃出,蓝色翅膀边缘有细碎银光流淌闪烁。
一只又一只,逐渐成群。
环绕。将他们包围在一起。
流光溢彩。
待她抬起头与许晖对视时,它们又仿佛被这无形的情愫惊散,化作一道蓝色的星河,向窗边那一线光亮中涌去。
这是个诡异却过分美丽的梦。
以至于,白语醒来后躺在床上,怔然良久未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