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兄,恭喜啊。”徐文远便满脸喜色地追上裴衍之,连连道喜,“方才你在殿上那一番高论,圣上听完眼睛都亮了,我瞧着,这届状元之位十有**就是裴兄的了。
裴衍之嫌弃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拉出来,目光谨慎地扫视四周,压低声音提醒道:“徐兄,此处乃天子脚下,岂能随意揣测圣意?你这般胡言乱语,小心惹祸上身。”
徐文远忙住了嘴,见四下无人,才敢开口,“你也太谨慎了,皇上那话就差没当场宣布结果了。能进殿试的都是人精,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果然,他话音刚落,几个刚从宣政殿出来的举子便三三两两凑了过来,不管平日里是交情匪浅还是点头之交,此刻都满面笑容地凑过来道贺,纷纷热情地巴结起这未来的状元郎。
裴衍之笑着跟他们寒暄,“多谢诸位同窗,裴某出身寒门,能进殿试已是莫大的幸运。今晚我在醉仙楼备了薄宴,还望诸位赏脸。”
与他同乡的孙秀安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自然,状元公的宴席,我们一定捧场。裴兄记得多备些好酒好菜,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那裴兄我们今晚醉仙楼见。”眼看着走远,众人纷纷应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徐文远满心不忿地瞪了裴衍之一眼:“我巴巴来给你道贺,你训我一顿。他们道贺,你倒是大方摆宴请酒,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跟他们交情实在淡薄,有些说是同乡其实连招呼也没打过几回。要不是今日殿试我略站上风,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摆一场宴,给他们点好处,打发了也就得了。总不能落个清高自负的名声,不然日后与他们同朝为官,少不了遭罪。”
见好友还一副不忿的样子,裴衍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小气劲儿,我把那支上好的狼毫笔送你如何?这点小事儿也要斤斤计较。”
徐文远得了便宜立马下坡,“多谢裴兄割爱,今晚酒宴小弟,定送你一个大礼。”
“你的礼我可不敢收,你别折腾我就行。”二人有说有笑地出了皇宫。
却没看到城楼上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乃上京最负盛名的酒楼。在此摆一场宴席,少说也得五十两银子。故而,常出入此地的,皆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富家贵族。
今日在此设宴的,正是这届科考中崭露头角的裴衍之。为庆贺殿试之喜,不少人慕名而来,都想沾沾这位准状元郎的喜气,盼着来年也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裴衍之虽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一手锦绣文章令人赞叹,且生得一副好相貌,言谈举止间更是气质不凡,丝毫不比上京的贵族子弟逊色。刚二十出头就入了圣上的眼,将来十有**还能登台拜相,前途不可限量。
正因如此,前来赴宴的除了本届科考的生员,还有不少官老爷,都想为自家尚未婚配的坤君相看一番。
官老爷们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主位,只见这位准状元郎身着一袭月白色粗布长衫,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普通的和田玉佩,鞋子缎面也不过是寻常料子,瞧着确实寒酸……可裴衍之却浑然不在意,依旧落落大方地向宾客敬酒,礼仪规矩丝毫不差。
官老爷们点头称赞,开始斟酌宴后该怎么去开口提亲,是宴罢便提还是放榜后再去,亦或是等游完御街授官之后?
正当他们琢磨提亲方案时,一声尖锐的“圣旨到”打破了热闹的氛围。
只见来人身着官服,正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官侍吴宝,一时之见宾客皆伏跪于地,裴衍之跪于最前,聆听圣训: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宗庙之重托,夙夜兢业,惟以社稷安泰、子嗣康宁为念。今皇六子铭璋,毓德钟灵,才敏性谦,然偶染沉疴,药石未效。钦天监奏陈有双星并耀之祥,当缔良缘以顺天和,借红鸾之喜以驱痼疾。
嘉陵裴氏衍之,文采出众,风骨峻然。虽非簪缨之嫡脉,然德行皎皎,堪陪金枝。兹特赐婚于皇六子,许以平君之礼。择癸酉年六月初六为吉期,命礼部以亲王婚仪备典。令赐裴氏赤金麒麟玉佩一对,玄色织金锦袍十件,蜀锦十匹,青玉笔山一座,以彰皇家恩典。
尔等既承天恩,当效松柏同心之坚,连理共济之谊,体朕躬爱子悯疾之苦衷。俟礼成之日,着太医院会诊调养,祈天地垂慈,俾皇子早复安康,以慰朕怀。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宣旨的官侍话音一落,满室寂然,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裴衍之。吴宝双手捧着圣旨,脸上堆着笑,“裴公子,恭喜了。”
见裴衍之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吴宝开口提醒:“能得圣上赐婚,可是天大的恩典,旁人求都求不来。裴公子,还不领旨谢恩?”
裴衍之手握成拳,指甲陷入皮肉也浑然未觉,跪了许久依旧毫无反应。徐文远在一旁心急如焚,这圣旨要是不接就是抗旨不尊,那可是砍头的大罪……想到此处,不由为好友捏一把汗。
“裴兄,裴兄,还愣着作甚,快接旨啊,抗旨可是死罪啊!”
“裴公子?”吴宝深知这道圣旨的分量,裴衍之一旦接旨,青云之路便就此断绝,一生都将困于王府后宅。
吴宝同情的目光在裴衍之身上停留片刻,便果断移开。即便裴衍之有宰辅之才,又怎比得上圣上爱子的地位。状元郎三年便能有一个,可像楚王这般深得圣恩的皇子,世间独一无二。
裴衍之奋力挣扎:“吴总管,圣上怕是有所误会。衍之出身微寒,又常年重病缠身,六皇子身子金贵,只怕会有损……”
这种场面吴宝见得多了,不过他只是个宣旨的内官,只要把差事办完就行,其余的事情他也不好过问。
故而直接打断了裴衍之的话,“裴公子,贵妃娘娘听闻您事母至孝,一接到圣上赐婚旨意,便派人去嘉陵将老夫人接来上京,想来再过几日便到了,这也算全了您的孝道。”
裴衍之闻言怒目圆睁,睚眦欲裂。就算他可以拿这条命去拼,却不能因此累及老母,无奈之下只能不甘心地双手接过圣旨,叩谢皇恩。
“草民裴衍之领旨谢恩!”
短短几个字含了无限悲愤,可谓是字字泣血,声声带泪。徐文远和在场众人皆是心有不忍,就连宣旨的吴宝也微微动容,“裴公子,楚王深受皇恩,将来您成了他的王君,必定富贵无极。”
徐文远心中冷笑,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楚王谢明璋?深受隆恩的凤子龙孙是不错,可这上京城里还能找出比他名声更差的花花公子吗?
尚未娶正君,王府里便有了五六个男宠坤君,孩子都弄出了四五个,听说还有个孩子的生父是青楼小倌。上个月又看上一个来京赶考的常人,看其生的美貌直接就掳回府,实在不成体统。否则,以楚王的身份哪会二十七高龄了还未娶正君。
徐文远在心里把楚王从上到下骂了个遍,谁料裴衍之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身子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徐文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忙唤人请了郎中。宴会的主人倒下了,徐文远作为好友,只得替他善后,头一件便是打赏来宣旨的内官。
“小人有一事不明,还望吴总管解惑,我这兄弟体弱多病,让他为楚王冲喜,圣上不怕越冲越糟?”
吴宝收了赏钱,只能透露些许内情:“钦天监说,裴公子的八字跟楚王的八字相和,说他们两个联姻不仅对王爷的病有利,对裴公子的病也有好处。”
有好处吗?徐文远忍不住腹诽,只怕是雪上加霜。裴衍之的病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便是神仙下凡也很难医好。
“可我这兄弟是个常人啊,自古冲喜都讲究阴阳相和,坤君和乾元才是上上之配。常人配乾元既不利于王爷绵延子嗣,又不能讨乾元的欢心,这样王爷也愿意?”
“王爷现在病得昏昏沉沉,哪还顾得上这些。他愿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了。老奴宫里还有要事,先告辞了。等裴公子醒了,还请您转告他,五日后便是婚期,他只需安心等待洞房花烛,其余的贵妃娘娘自会派人打点妥当。。”
徐文远看了看桌子上的圣旨,又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好友,也不知道他醒来会作何反应。
裴衍之这一昏迷就是四天,醒来时就看到从小跟在他身边的福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他看了眼屋里的陈设,屋子里布置的富丽堂皇,各种珍玩宝物数不胜数,身上穿的还有身下铺的也是红绸锦缎。他愣了许久,实在认不出这是哪里。
他刚醒来声音还有些沙哑,“福子,这是哪儿?我不是让你留在老家照顾母亲吗?”
福子一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少爷,福子没用,那天宫里来了几位贵人,把老夫人带到了上京,说是您得了陛下赐婚,让她来上京观礼。老夫人见您一直昏迷不醒,就派我去打听消息,老夫人知晓真相后,一病不起,如今在后院养着呢。”
房间里满目的红色刺得裴衍之眼睛生疼,他强忍着咽下一口淤血,声音颤抖着问道:“那……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月初六。”福子抽抽噎噎,把贵妃的话原原本本地告知,“贵妃娘娘说了,您要是再不醒来,误了冲喜良辰吉时,就把您和老夫人以抗旨的罪名处死。”
“欺人太甚!”刚醒来的裴衍之便又呕出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