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顾言这次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找好落脚的地方,眼看已经夜里十一点,只能请求晏茴帮他找一找附近比较干净方便的酒店。
“毕竟,你对这里要更熟悉一些。”
晏茴沉浸在又可以多与他相处一会的喜悦里,自然没有想到,在这里读了四年大学的顾言,哪里会对这座城市陌生至此呢?
“对酒店有什么要求吗?比如说,价位,位置,什么的?”晏茴尽职尽责,脑海中先罗列出几个口碑比较好的酒店。
顾言稍作思考,几乎脱口而出:“别的没什么,离这里近一些的吧?”
晏茴翻网页的手指一顿,脑中忍不住想,他想要离这里近一些,是为了离学校近些,还是离她近些?
很快,顾言就给了她答案:“如果这两天我还有事,找你帮忙会方便些,当然,你如果没空的话就算了。”
“有空的,”晏茴几乎想也没想就应下来,“有什么事,你直接微我就好。”
我会在。
我一直在。
晏茴综合大众的评价帮他选择了一家附近的酒店,却忽略了正值考试旺季,酒店又在学校考点附近,酒店早已经爆满。
前台小姐姐很无奈地摇头:“不好意思,三天前就已经订满了。”
就这样一连换了好几家,才在稍远些的商圈订到一家条件还不错的酒店。
顾言说他忘记带身份证了,晏茴就用自己的身份证在前台帮他办入住手续。
办手续的间隙,她偷偷朝身后看,顾言就站在大厅的角落,手里夹着一支烟。他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修长挺直的背。
已是深夜,那大厅一角就他一个人,头顶一盏孤灯,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这一晚上,他已经抽了许多支烟了。
晏茴并不讨厌烟草味,只是,印象里,顾言是不抽烟的。
他是个干净清澈的男孩子。
大学里的学生大都已经褪去年少的稚气,有意无意地试探着成年人的世界规则。女孩子化妆打扮,男孩子抽烟喝酒,都已经是常态。
班上许多男生不再像中学时那样偷偷摸摸的抽烟,反而将香烟视为某种成年人酷帅的标志。许多男生迎面走过时,身上都带着股或轻或重的烟草味,可顾言没有。
他身上有种干净清冽的味道,像清晨的阳光,雨后的青草,初秋的风。
晏茴和他的交集并不多,但,偌大的校园里,她总能神奇地寻到他的踪迹。
有时是在北区的篮球场,有时是在洒满阳光的图书馆,或者只是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匆匆瞥那么一眼。
他阳光、自信、明朗,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的男男女女,他是众星捧的月,而她,胆小又羞怯,同他几乎是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
她以为,她的四年会一直这样,做他不为人知的守望者,却不知,命运的齿轮在某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悄悄转动。
北校区有几栋教学楼已经很老很老,陈旧又破败,没有空调和自媒体设备,学校已经很少有课程会排在那边,只是偶尔的社团会议会占用那边的教室。
大部分时候,学校将它们对学生开放,用作自习室。可即便是自习室,更多的同学更愿意选择宽敞明亮的新教室,这边鲜有人问津。
晏茴却不同,她在人群中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像个离群索居的老人。
每个没有课的日子,她都会抱着书本不惜走上两公里的路来这边的教室自习。
十月的某个午后,晏茴抱着书本,走在安安静静的走廊,目光不经意地一瞥,通过虚掩的门缝看到窗边一抹熟悉的身影。
心跟着就漏跳了半拍。
本能地想躲开,可某种强烈的情绪战胜了心底的慌乱,晏茴深呼口气,推开了那道陈旧的木门。
老旧的木头发出刺耳的声响,尽管她无比小心翼翼,还是惊醒了窗边兀自走神的人。
他的目光便朝她看过来。
晏茴故作轻松地笑:“你也来自习吗?”
一句有些废话的开场白。
顾言却摇了摇头,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你看那边。”
“什么?”晏茴有些惊讶,他的回答并不是虚假的客套,她能听到他语气里的雀跃。
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窗外的正是对面二教的东墙。
墙上印满了岁月斑驳的痕迹,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色彩。
只是在这沉寂破败的颜色里又猛然跃入一抹刺眼的亮色。
有两簇爬山虎自不起眼的墙根下枝枝蔓蔓地爬上来,用火红的枝叶在那面墙上画出一道亮色。
它的每根经脉里似乎都充满了活力,张扬的,热烈的,所过之处,也盖住了枝叶下陈腐的萧索。
“真妙,”晏茴从未注意到过这处一同,也被那个角落强烈的对比震撼到,几乎脱口而出:“多热烈的颜色。”
那热烈有些刺痛了晏茴的眼,这是她生而没有却又无比向往的特质。
闻言,一旁的顾言顿了顿,半晌才扭头看了看她,忍不住轻声笑了笑:“我看你也挺妙的。”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她。
从那次之后,晏茴更加频繁地往那间教室跑,也就更加频繁地多了和顾言相处的机会。
只是她依然羞于同他过多交谈,只是眼睛轻轻看过去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离他不算近的位置,安静地看书。
只是这样,都已经让她很满足。
更没想到,有一天,他和她之间,会变得无话不谈。
某个午后,晏茴在那间教室里自习结束,正打算收拾书包赶去上下午第二节的课时,顾言突然叫住了她。
“晏茴!”
她回头,佯作并不如何惊讶的样子:“怎么了?”
顾言显然不理解她别扭的少女心事,径直走到她的座位前。
“帮我把下节课的书捎到教室吧!”他很坦然地请求,“我有点事,过去的稍晚些,顺道,帮我占个座位,行不行?”
或许这个请求于她而言信息量过大,晏茴一时没能做出反应,怔怔愣在那。
“不方便吗?那……”
顾言的话还没说完,晏茴猛然清醒,几分急切地抓住他马上要收回的专业课的书,“方便的,我帮你占座。”
或许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顾言愣了一下,忽而低头笑了:“晏茴,你怎么每次都这么紧张,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她还是没忍住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不是!我没有……”她急得脸色都有些涨红了。
“行,”顾言善意地看了看她,“我知道了,你没有。”
晏茴怀里紧紧抱着那本薄薄的专业课的书,匆匆忙忙往南校区赶。
专业课在小教室,一共七排座位,她到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还没来。
她揣着自己的私心,选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珍之又重地将顾言的那本书放在她旁边位置的桌面上。
她的眼睛忍不住落在上面,封皮上有顾言的名字,黑色的钢笔字,苍劲有力。她拿出一张纸,偷偷在纸上临摹那个名字。
直到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来,她才慌张地将那张纸条收进自己的书包里。
顾言果然如他所言那般,来得很晚。
老师已经开始讲课,几分钟后,那个身影才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站在那里打了报告,征得老师允许后,抬眼往教室的方向扫了一眼。
晏茴正打算稍稍抬高些脑袋好让他看到自己,就听到一轻清亮的女声喊:“顾言!这里!”
随之而来的,是全班男生爆发出的吆喝起哄声。
晏茴抬起的头又默默地低了下去。
这个女生,晏茴当然认识。
没有人不认识宁冉冉。
她是出现在顾言身边频次最高的女生,几乎整个专业的同学都知道,宁冉冉喜欢顾言。
不同于晏茴的是,宁冉冉的喜欢是坦荡又热烈的,从不会为宣之于口而羞怯,也不会因为旁人的指指点点而退缩。
老师重重咳了两声,示意大家安静。
“快找位置坐下!”
顾言匆匆瞥了眼教室,没看到晏茴,只能在老师的催促声中坐到了宁冉冉提前给他占得座位上。
晏茴低下头,抿紧了唇,周围的声音在一瞬间离她远去。
直到下课的时候,其他同学都走光了,晏茴才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包。
“晏茴,”顾言走到她桌旁,指节轻敲了敲课桌,“藏这么严实呢?害我找半天。”
晏茴不敢抬头,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收拾书包,小声跟他道歉:“对不起啊……”
顾言轻“啧”了一声:“你又道的哪门子歉?”
他很随意地将安安静静躺在一旁的专业书卷了卷,握在手里:“是我该谢你,没找到位置,是我自己的问题。”
晏茴仍旧不敢抬头,她怕她一抬眼,眼泪就要不争气地掉下来。
顾言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反应,轻声念了句:“你这姑娘,怎么总是这么拧巴呢?”
“顾言!”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宁冉冉从教室门口探进脑袋,眼睛在看到顾言的那刻变得亮极了。
她蹦跶着来到顾言面前,笑眯眯地说:“顾言,为了感谢我帮你占座位,赏脸吃个饭呗?”
这样坦坦荡荡邀请的话,晏茴感觉自己一辈子都说不出来。
晏茴开始变得莫名紧张,终于稍稍抬眼看了眼突然出现的女生。
宁冉冉扎着个高马尾,穿一身漂亮的碎花裙,看顾言的时候,眼睛里就像洒着星光。
这样的女孩子,这样明媚如太阳般的女孩子,任谁都很难不喜欢的吧?
顾言拧了拧眉,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宁冉冉就再次开口:“顾言,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践踏我的真心好吗?好孩子要懂得知恩图报!”
她似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晏茴:“晏茴也一起来好不好?我请客!”说着,还朝晏茴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就不去了,”晏茴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疼到几乎不能呼吸,“待会儿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啊……那好吧!太可惜了,下次!下次咱们一定一起!”短暂的惋惜后,宁冉冉很快再次高兴起来,她扯着顾言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拽。
晏茴站在窗口,看着那两道身影出现在通往校外的路上,逐渐走远。
宁冉冉围绕在他身边,像只喋喋不休的花蝴蝶。
晏茴在教室待到很晚很晚。
她一整天的坏心情,在晚上宿舍熄灯前因为一条好友申请戛然而止。
那是顾言的号。
她不知道这么晚他找她会有什么事,赶忙点了通过。
通过后,顾言发给她一张照片——
教二的红色爬山虎比去年多了许多,那片红正在不起眼的角落以惊人的速度燃烧着,绽放着。
“赠你美图,希望你喜欢。”
希望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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