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图》 第1章 重逢 宴茴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背包里的手机还在喋喋不休地震动,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烦躁,径直将手伸进背包,按断了电话。 恼人的手机振动声停止,世界瞬间清净了不少。 有水滴冷不防落在脸上,晏茴抬头看,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雨。 她往回撤了两步,站在公司大门的挑檐下避雨。 不多时,雨滴连成连续的线,将城市织进朦胧的的水雾里。 “阿言!这里!” 清脆的女声掺杂在喧闹的雨声里,猝不及防撞进晏茴的耳朵里。 她恍然扭头,不远处的路口有辆车,随着“嘭——”地一声车门关上,晏茴只来得及看到一点男人的残影。 待要细细看清时,雨幕中只剩下模糊的汽车尾灯。 她怔了半晌,视线无意识落在地面的一小洼积水上。雨还在下,雨滴砸在那水洼上,将刚刚成型的倒影撞碎。 恍惚间,她似乎在那残碎的倒影中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心悸来得突然,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阿言。 或许只是有着相似的名字吧! 晏茴摇摇头,懊恼自己刚才有些傻气的行为。 待雨稍歇,晏茴慢慢往家走。 家离公司并不远,一套一居室的单身公寓,她一个人住,走过去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路程。 进了家门,换了鞋子,一抬头,便瞧见挂在玄关处的一把透明雨伞。 或许是方才的那个名字扰人心神,又或许是不期而至的雨打乱了夜晚宁静的节奏,晏茴抿着唇,蹬掉鞋子,慢吞吞走进客厅,将自己窝进沙发里。 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樊素梅已经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可能见她不接,又甩了一串六十秒的超长语音过来。 晏茴长按语音条,直接点了删除。 再往下,是好朋友韦晓半小时前发给她的消息,问她同学聚会去不去。 晏茴这才注意到大学同学群旁那个未读消息的红色圆点。 点开,未读信息已经垒到了九十九加的超高楼。 她没耐心细细看,只将滚动条草草拉过,大概知道是一年一度的同学聚餐,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她果断回给韦晓两个字:不去。 韦晓并不意外,很快回了个OK的表情。 晏茴有些心烦,打算关掉手机。 因为刚刚点开过同学群,现在那个对话框在她微信很靠前的位置,也因此,屏幕熄灭的前一秒,晏茴看到了那个名字。 顾言:【好。】 晏茴像被人施了定身咒般定在那里,好半晌,猛地坐起身,点开同学群。 是大学时候的班长在群里圈他:“顾言,每年同学会你都不参加,今年可让我逮到你了!无论如何,你都得过来!爸爸可想死你了!” 再下面,就是顾言接的那句:【好。】 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在晏茴的手机上跳动过了。 她眨眨眼,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几秒,然后点开了那个头像。 对话框跳出来,最新消息依旧停留在2012年,是一张她在下班路上时拍的一张照片。 一面铺满红色爬山虎的山墙,热烈得像燃烧着,就像江大老教学楼前的那片红一样。 可这条消息始终没能得到他的回复。 她无从揣度顾言的考量,他的风格向来如此,做什么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 晏茴抿紧了唇,莫名的酸涩在胸腔里翻腾。 因为昨天晚上集体加班,第二天大家到单位的时候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氛围让心事重重的晏茴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晏茴到了工位上,正打算拿起杯子去茶水间泡杯咖啡醒神,触手却是温热的,早有人替她泡好了咖啡。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邻座的朱敏从格子间探出头,对着她向那间独立办公室的位置努了努嘴。 晏茴顿了顿,缓缓叹了口气。 果然,刚坐下不多久,组长的消息便发过来:“昨天晚上辛苦了,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算是嘉奖。” 他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可晏茴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碍于面子婉拒:“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大家都很辛苦。” 那边果然消了声。 一天的工作中,晏茴心不在焉,总忍不住点开同学群来看。 只是后来,那个头像再没出现过,他昨晚的那句简短的回复也早被淹没在同学们七嘴八舌的热情中。 临下班的时候,工作群突然收到消息:今晚员工聚餐。 好巧不巧,地点就是同学聚会的那家酒店。 晏茴心里的某根弦猛地绷紧。 朱敏收拾好东西,看了晏茴一眼:“去不去?” 以往,这种聚餐晏茴都是能避则避,她是个极度不喜欢热闹的人,朱敏也只是象征性地问她一下。 这次,鬼使神差地,晏茴点了点头:“去。” 朱敏下巴都要惊掉了,可能别人不太明白,她作为晏茴关系最好的同事自然是知道的,所谓部门聚餐,不过是组长借着工作的名义,假公济私的名头罢了,奈何晏大美人从来不上他搭的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朱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晏茴笑笑:“有点饿了。” “也是。”朱敏没有多想,高高兴兴地挽着晏茴的胳膊,赶在组长出办公室之前,火速去了停车场。 酒店包厢在顶楼,跟同学聚餐的那个大厅恰巧再同一个楼层。因此,整场聚餐,她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组长倒是难得的高兴,一个劲儿将话题往晏茴身上引:“难得今天小晏过来,来,怎么着咱们也得走一个。” 大家也都跟着起哄。 晏茴平素不爱说话,加之长了张让人很有距离感的脸,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同事跟她的关系也淡淡的。 可组长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就附和着举起酒杯。 晏茴半天没反应,只是怔怔的。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还是朱敏出来打圆场:“哎呀!组长你干嘛?要敬也是我们敬你才对嘛!” 组长却不接话茬,只定定地看着晏茴。 晏茴没说话,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同他周旋,索性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气氛再次热络起来,组长脸上的笑也真心实意了几分。 几杯酒下肚,晏茴的脸已经有些发烫,她找了个借口出了门,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刚出卫生间,就被迎面走来的组长堵了个正着。 她想装作没看到直接走过去,却不想组长长腿一跨,挡住了她的去路。 组长明显也喝了不少,脸有些红红的。 “晏茴,我们聊聊。” 晏茴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搪塞不过去了,点头道:“好。” 楼梯尽头有扇门,外面是个不大的露台,门虽然没锁,却黑漆漆的,鲜少有人过来。 组长松垮垮倚在栏杆上,定定地看着晏茴。 不知是因为这风刺骨,还是被他盯得有些悚然,晏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组长倒是识趣地脱下外套,想顺势搭在她的肩头。 “不用了,谢谢组长。”晏茴忙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靠近。 “我以为,你今天能过来,是想给我机会的……”组长苦笑了一下,“咱们认识,也有两年了吧!” 她摸不准他突如其来的“忆苦思甜”是什么目的,只谨慎地点了点头。 看她这警惕的样子,组长眉头微微拧起,带了几分不耐:“你看,你总是这样,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处处戒备。我从校招时认识你,手把手将你带出来,再不济,也算你半个师傅了吧?你用得着这样?” 他说的是实话,理智上来讲,这两年里,组长却是对她帮助不少。 组长长长吐了口气,半晌才又接着道:“我呢,也比你大不了几岁,长得也还算凑合,也没那么差吧?” 晏茴这才抬眼打量他,的确,他长得不算难看,甚至是有几分出挑的,他对她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只是,她心里被一个人塞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旁的了。 “我今天,就想问一句,我还有机会吗?”他带着挫败的恼怒,甚至无数次,他想过用职务之便对她用些非常手段,最终到底还是被心里的那根线扯住了。 “对不起,”晏茴开口,语气平静无波,“不是您的问题,您很好,是我敬重的师长和领导,只是,我对您没那个意思。” “总得,有个理由吧?”他依旧不死心。 晏茴咬了咬唇,心里那个从未见过天光的秘密,在此刻,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气氛一瞬变得沉默。 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样沉寂的氛围里,一声突兀的打火机的“咔哒”声便显得尤为刺耳。 两人均向不远处望去。 露台柱子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因为光线昏暗,轻易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 待看清那人的轮廓,晏茴蓦地睁大了眼,心底闪过一瞬的慌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咚”一下砸进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那人却要比她淡定得多。 他慢悠悠地点燃了香烟,抬眼睨了这边一眼:“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他将火机揣回外套袋子里,“可,是我先来的呢!” 组长脸上闪过不悦,可也说不出什么,抬脚朝宴厅走去。 只剩晏茴怔怔留在原地。 男人抽了几口烟,袅袅烟雾从黑暗中弥散开来,半晌才注意到晏茴还在原地没走:“这位美女,还有事?” 他并没有认出她来。 晏茴张了张嘴,几乎要压不住喉间的酸涩:“顾言。” 这个故事不长,大概三万字,已经全文存稿了。 时隔一年没开文,有些小紧脏(搓搓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 第2章 解释 男人诧异了一瞬,视线凝在她身上半晌,似乎才费劲地从记忆中找出一星半点她的痕迹。 “你是叫……晏茴?”顾言掐灭了手中就要燃尽的香烟,从黑暗中走出来。 心慌在一瞬间被心痛所取代,他的问题刺疼了她,但好在,他还是记得她的。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晏茴这才得以看清他的全貌。 他穿一件长款驼色大衣,指间的香烟还在徐徐袅袅飘散。 相比于两年前,他似乎长胖了些,不再那么清瘦,皮肤也不再是泛着冷的白,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 他没再戴那副银丝细边框的眼镜,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成年男人的沉稳。 晏茴对他笑笑:“嗯,是我……” 顾言笑了笑,想起方才的一幕,后知后觉有些尴尬:“抱歉,刚才没认出你,不是有意要听你们的墙角。” 他睇眼往宴厅的方向瞧了瞧:“刚才那是?” “我跟他没什么的,”晏茴慌张地解释,由于太过急切,声音有些大,反应过来时又为自己的行为无比懊悔,深呼了口气,才接着道,“他是我顶头上司,人还不错的,不过我对他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同事情谊而已……” 她不想让好不容易见到的人误会她什么,哪怕是一丁点。 可顾言似乎并未洞察她的急切,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我知道,我刚都听到了……” 晏茴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很快,心又被人高高拎起。 “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我刚有听到的,那人不是这个男人。”顾言神态自若,像是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稀松平常。 晏茴张了张嘴,无法否认。 她是喜欢了一个人,喜欢了许多年,只是,她那分藏匿心底的喜欢终究不能在这样不合时宜的邂逅里宣之于口。 这个有些越界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顾言侧过身子,将长臂搭在露天阳台的护栏上,轻飘飘地问:“你怎么没参加聚会?” 在他转过身的那瞬,晏茴无处安放的视线才敢光明正大地放在他身上。 “工作有些忙。” “也对,”顾言看着远处城市的霓虹灯火,“大家都很忙,毕竟,跟大学那时候不一样了……” 晏茴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低落。 “怎么会不一样?”她故作轻松自在地走到他身旁,照他的样子趴在栏杆上,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几栋灯火通明的建筑:“那里就是江大,”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个点,应该还没放晚自习。” 江大是所特别另类的大学,管理严格,除了大四的实习生,学生们依旧要像高中时那样上早晚自习,晨起跑操,夜里查寝。 “我现在工作的地方离江大不远,走过去大概要十几分钟的路程……” 她突然顿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确定他是否还愿意听。 顾言等着下文,见没了动静,偏过头来看她:“然后呢?” 因为他这一眼的注视,晏茴心跳扑通扑通加快,她慌乱地别开脸:“我喜欢走路去公司,从我住的地方到公司会路过江大,我时常能透过老校区的矮墙看到二教外墙的红色爬山虎,也经常遇到去食堂占座位的学生……” 她想告诉他,一切都没变,一切都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秋天,二教外的爬山虎还是那样如火绚烂,她每天踏过的路是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就连教学楼熄灯的时间都从未发生过改变,分秒不差。 顾言听着,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晏茴,你可真有意思。” 她有些无措,不知他是在笑她的话幼稚,还是笑她什么。 不过,她确实是个固执又守旧的人。 “你呢?还好吗?”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都没有他的消息,也不回她的信息。 明明,有那么一段日子,他们曾是无话不谈的关系。 他曾在半夜两点打过她的电话,只是跟她讲一讲刚才做的一个离奇荒诞的梦;他也会突然寄明信片给她,地点可能只是某天他们谈及过的某个远方;他也曾心血来潮,给她拍一张照片,有时是山间的松涛,有时是傍晚的云霞…… 他们从不郑重其事地称呼对方的姓名作为聊天的开始,内容也从来没有具体的主题,就像他的人一样,总是自由的、随心的,突然出现,又戛然而止。 她也早已习惯,因此,最初他没回她消息时,晏茴并没有觉得奇怪。 直到三天、第十天、一个月、半年…… 他的头像再没再她手机上跳动过。 或许他已经记不起江大的那片不起眼的爬山虎,再或许,他被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围绕,忘记了微信某个角落这条无足轻重的消息。 晏茴在心里替他找了无数个理由。 直到后来,她才丧气地承认,或许她于他而言,只是一时兴起的倾诉对象罢了,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她甚至都没有立场给他打一个电话来诘问他。 事实证明,她的顾虑是对的,他将她的消息埋进角落,却回复了同学群里的消息。 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个需要很费力才能记起名字的老同学罢了。 顾言没有回头,视线依然落在远处的夜景:“我想,应该挺好的吧!” 晏茴只觉他这话答得奇怪,却一时抓不到头绪。 “你……你这次过来待几天?还要回海城吗?” 顾言的老家在海城,一个临海的美丽城市,从江城过去要跨越两千多公里。 她紧张地等他的回答,希望听到她所希望的答案。 他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挪了挪步子调整了一下姿势,站得离她更远了些,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晏茴垂下眼睛,识趣地往一旁靠了靠。 她听不到手机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知道是个女生。 对方说了很冗长的一段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中间似乎还掺杂着女生的抽噎声。 顾言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又染了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很平静地回答:“嗯,我不会很难过的,毕竟已经过去挺久了。” “我替他谢谢你。” “好。” 晏茴终究没能等到顾言的答案。 他将手机放回大衣的口袋里,神色有些落寞,怔了片刻,才转过头对她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晏茴被这沉闷的气氛感染,整颗心揪在一起,想问他为什么会难过,在他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可那可耻的羞耻心作祟,她又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关心他? “没关系,我有跟朋友一起。”她委婉拒绝他,低下头不敢看他。 可他却朝她走近,冷风夹杂着烟草的味道扑进晏茴鼻腔。 “走吧!顺便,”他顿了顿,看向江大的方向,“看一看你刚才说的那条路……” 这是个很短的故事,大概不到一个月就会更完,但是!为了榜单考虑,第一周只能更一万字以下(呜呜呜),之后会稳定更新的(因为要把一周新文榜让给另一个即将开坑的文)[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解释 第3章 等雨 最近的天气很多变,常常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就忽而变了脸。 晏茴跟在顾言身后走出酒店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雨,不大,像羽毛一样轻一下重一下地挠在人心上。 晏茴还在犹豫要不要去附近商超里买把伞的时候,顾言已经自顾自地走进雨里。 索性雨下得并不大。 晏茴顿住步子,看着眼前人宽阔挺直的背,不由地想起初见他的那个夏天。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19岁的晏茴从偏远小镇考到了江大,她提前一个多月就到了江城做暑期工,而那天,是她兼职的最后一天。 她穿着笨重的人偶服,怀里抱着厚厚的一沓没能发出去的传单,低着头,将自己淹没在陌生城市的人潮里。 她被束缚在狭小的空间里,视线也变得逼仄。 经常有玩闹的小孩冲过来将她撞得东倒西歪,也会被人不怀好意地推倒,然后无助地看着始作俑者笑闹着离开。 她的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突然,狭窄视线里的人群变得骚动起来,不到几分钟的功夫,喧闹的广场便不剩几个人了。 直到看到水泥地面迅速染上水色,她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人们步履匆匆,拥挤的城市无暇顾及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脆弱的自尊。 晏茴满脑子想的都是,若是将人偶服弄脏了,那她这一天的汗算是白流了。 她笨拙地收拾东西,打算躲回商场门口避避雨。 忽然,她握着传单的手意外感受到一股外力的轻微拉扯。 “我帮你吧!” 有道声音透过厚重的人偶服传进耳朵,随之而来的,那沓传单被人接了过去。 晏茴讶然抬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手的主人是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不同于其他匆匆躲雨的行人,他的手里已经撑了一把透明的雨伞。此时,他低着头,似乎在很认真地读宣传单的内容。 而那把透明的雨伞,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在晏茴的头顶遮下一片安宁。 “谢谢……” 晏茴在此刻很感谢这厚重的人偶服,让她可以毫不遮掩地去看眼前的人。 男生皮肤白得有些过分,在这样阴雨蒙蒙的光线下,像是发着光。他戴着一副银丝细框的眼镜,垂眼看时,睫羽浓黑,是让女生都会心生羡慕的长度。 就是这偷偷的一眼,甚至,都没能引起对方一丁点的反馈,晏茴却在心里记了很久。 或许,这是她孤身一人来到江城,收获的为数不多的温暖,才会让她这样念念不忘。 晏茴不记得自己当时愣了多久,待她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多了把透明雨伞,她匆忙转头去看,那个身影已经走到商场门口。 不知是不是外貌的加持,男生很快就将传单分发在人群里,然后将帽衫戴起,不疾不徐地走进了雨里。 直到那背影消失了,她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她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怔愣懊恼不已,懊悔自己没能及时作出恰当的反应,哪怕只是简单地问问对方的名字也好。 好在,她并没有懊恼多久。 总爱捉弄她的命运似乎难得打了个盹儿,几天后的开学班会课上,晏茴再次见到了他,也终于知道了那个后来刻在她心尖许多年的名字—— 顾言。 顾言话不多,自我介绍时,也只是在黑板上留下两个肆意洒然的字。 顾言无疑是优秀的,不出一周,他已经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 她跟顾言的交集并不算多,她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记得那天的那个小插曲。 晏茴有些羡慕,羡慕那些可以自在坦荡地和他攀谈的同学,思来想去,她和他唯一的交集,或许就是那把他留给她的透明雨伞了。 可晏茴不敢专程带着那把伞去找他,她害怕面对同学们疑惑的目光,她需要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在不显突兀的情况下,和他产生水到渠成的交集,这才是她所期待的重逢。 她将那把伞挂在床头,等一个雨天。 九月末的一天,老天终于如恩赐般,降下了晏茴心心念念的雨。 她早早起床,提前第一节课半小时到了上课的阶梯教室。 教室里果然寥寥几人,而顾言也如往常一样,坐在靠近窗子的位置,手上捧了本书,正在认真地看。 从踏进教室的那刻起,晏茴的心就好似被一根线紧紧绷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垂眼认真的样子,安静得像一幅画,晏茴怕她的唐突会破坏了那画的美感。 她又怕,他是否还记得那件事,记得那个躲在人偶服下的少女。 可,欠人的东西,总归该是要还的吧?她这样安慰着自己,走到了他的座位旁。 他看书看的很认真,即便她站在眼前,他似乎也并未察觉。 晏茴悄悄深呼口气,小声叫他:“顾言。” 男生闻声抬头,眼中有片刻的迷茫,视线聚焦在她脸上须臾,那迷茫也只是散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疑问的表情。 果然,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印象。晏茴甚至怀疑,他应该都不记得班级里有她这么一号人。 那天开学的自我介绍班会课上,从顾言开始,许多同学摒弃了一开始准备的长篇大论的介绍,改为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这许多人里,包括晏茴。 她倒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字有多么漂亮,或者多么特立独行。她只是发自某种本能地追逐他的脚步。可她写下的小小的名字,藏在密密麻麻的黑板中,那么不起眼,并没能得到多少人的注意。 “暑假那天,在平安街广场,我们见过。” 她本该好好同他介绍下自己,可她太过急切,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这话在此情此景的作用下,不亚于那句搭讪名句“我们是不是见过”,难免显得轻浮。 怕他误会,晏茴忙将伞递到他面前:“谢谢你当时借我的伞。” 顾言的视线终于动了动,落在了那把透明的雨伞上。 他有一瞬的沉默,才恍然大悟:“那只熊?” 紧绷着晏茴心脏的线猝然绷断,她有些局促,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紧:“嗯,是的。” 苍白又无力的回应。 顾言似乎洞察了她的局促,扭头看向窗外。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在透明玻璃上连成线,缓慢而安静地流淌。 “哦,”他缓慢转回头,看了眼她另一只空空的手,“可是,你带伞了吗?” “啊?”晏茴怔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她一心只惦记着将伞还给顾言,却忘记了拿上自己的伞。 她的颊边慢慢泛红,变得滚烫,无比懊恼自己的粗心。 顾言却轻笑了声,笑意在他眼中漾开,似晨光,一瞬扫去了晏茴整个早上的忐忑不安。 他从桌肚里拿出一把新的雨伞朝她晃了晃:“我已经有新宠了,我觉得,它更适合跟着你。” 那时的顾言,于晏茴而言,是这世间所有美好词语的具象化。 似乎终于察觉到异常,走在前面的顾言回头:“怎么不走了?是忘记什么了吗?” “哦,”晏茴从回忆中恍然回神,“没什么。” 她小跑几步追上,走在顾言身侧稍稍错后半步的位置。 通往学校的是条笔直漫长的林荫道,道旁种着银杏,一到秋天,金灿灿的银杏叶在空中相拥,远远看去,就像一条有着金黄穹顶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 “真漂亮,”顾言忍不住感慨,“如今走在这条路上,和当年还是很不一样的吧!” 这条路晏茴已经走过无数次,她却从未觉得腻烦过。 这条林荫道将江大分成了南北两个校区,那时候的他们通常需要穿梭在两个校区之间去上不同的课。 那时候,她常常将自己隐匿在放学的人群中,顺着人潮往外走,然后目光不自觉地追寻他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太过在意,她总能很轻易地捕捉到他的身影。 同她的孤僻木讷不同,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的男生女生,她远远地看着他们嬉戏打闹,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忍不住心生羡慕。 要是她也是他们中的一个该多好。 要是她也能跟他说说话该多好。 这条林荫道藏了她无数的少女心事,那时候的时光似乎被拉得无比漫长。 “是很不一样了。”晏茴小声回应他。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她,她拼命成长,拼命丰满自己的羽翼。 她用脚步在这条林荫道上丈量了七百多个日子,远方却再没他的影子。 不知不觉到了公寓楼下。 “我到了,”尽管有万般不舍,晏茴还是不得不同他道别,“今晚谢谢你。” 对比与她万般复杂的情绪,顾言就要比她自在坦然得多:“淋了雨,洗个澡,早点休息。” 他从裤兜里伸出手,顿了顿,然后试探性地伸向她的头发。 这一路走来,他们都保持着错半步的距离,这突然的亲近让晏茴的心猛地揪紧。 本能地想躲开,却终究将自己按在了原地。 他的手只是稍稍顿了顿,将她额前被打湿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目光似有似无地凝在她脸上。 晏茴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一惊一乍,故作轻松地向他挥了挥手,仿佛对刚才突然的亲近并不在意:“那,再见。” 刚转过身,喉间的酸涩再也压不住,疯狂上涌。 这次的不期而遇就像老天施舍她的惊喜,短暂的惊喜后,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失落。 她很想问问他,能不能不走,或者,能不能偶尔回她讯息,让她知道他的消息,可她终究问不出口。 “晏茴!” 晏茴刚走几步,顾言却叫住了她。 她回头,疑惑地看他。 就见顾言难得局促地挠挠头:“那个,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 第4章 交集 原来,顾言这次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找好落脚的地方,眼看已经夜里十一点,只能请求晏茴帮他找一找附近比较干净方便的酒店。 “毕竟,你对这里要更熟悉一些。” 晏茴沉浸在又可以多与他相处一会的喜悦里,自然没有想到,在这里读了四年大学的顾言,哪里会对这座城市陌生至此呢? “对酒店有什么要求吗?比如说,价位,位置,什么的?”晏茴尽职尽责,脑海中先罗列出几个口碑比较好的酒店。 顾言稍作思考,几乎脱口而出:“别的没什么,离这里近一些的吧?” 晏茴翻网页的手指一顿,脑中忍不住想,他想要离这里近一些,是为了离学校近些,还是离她近些? 很快,顾言就给了她答案:“如果这两天我还有事,找你帮忙会方便些,当然,你如果没空的话就算了。” “有空的,”晏茴几乎想也没想就应下来,“有什么事,你直接微我就好。” 我会在。 我一直在。 晏茴综合大众的评价帮他选择了一家附近的酒店,却忽略了正值考试旺季,酒店又在学校考点附近,酒店早已经爆满。 前台小姐姐很无奈地摇头:“不好意思,三天前就已经订满了。” 就这样一连换了好几家,才在稍远些的商圈订到一家条件还不错的酒店。 顾言说他忘记带身份证了,晏茴就用自己的身份证在前台帮他办入住手续。 办手续的间隙,她偷偷朝身后看,顾言就站在大厅的角落,手里夹着一支烟。他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修长挺直的背。 已是深夜,那大厅一角就他一个人,头顶一盏孤灯,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这一晚上,他已经抽了许多支烟了。 晏茴并不讨厌烟草味,只是,印象里,顾言是不抽烟的。 他是个干净清澈的男孩子。 大学里的学生大都已经褪去年少的稚气,有意无意地试探着成年人的世界规则。女孩子化妆打扮,男孩子抽烟喝酒,都已经是常态。 班上许多男生不再像中学时那样偷偷摸摸的抽烟,反而将香烟视为某种成年人酷帅的标志。许多男生迎面走过时,身上都带着股或轻或重的烟草味,可顾言没有。 他身上有种干净清冽的味道,像清晨的阳光,雨后的青草,初秋的风。 晏茴和他的交集并不多,但,偌大的校园里,她总能神奇地寻到他的踪迹。 有时是在北区的篮球场,有时是在洒满阳光的图书馆,或者只是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匆匆瞥那么一眼。 他阳光、自信、明朗,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的男男女女,他是众星捧的月,而她,胆小又羞怯,同他几乎是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 她以为,她的四年会一直这样,做他不为人知的守望者,却不知,命运的齿轮在某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悄悄转动。 北校区有几栋教学楼已经很老很老,陈旧又破败,没有空调和自媒体设备,学校已经很少有课程会排在那边,只是偶尔的社团会议会占用那边的教室。 大部分时候,学校将它们对学生开放,用作自习室。可即便是自习室,更多的同学更愿意选择宽敞明亮的新教室,这边鲜有人问津。 晏茴却不同,她在人群中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像个离群索居的老人。 每个没有课的日子,她都会抱着书本不惜走上两公里的路来这边的教室自习。 十月的某个午后,晏茴抱着书本,走在安安静静的走廊,目光不经意地一瞥,通过虚掩的门缝看到窗边一抹熟悉的身影。 心跟着就漏跳了半拍。 本能地想躲开,可某种强烈的情绪战胜了心底的慌乱,晏茴深呼口气,推开了那道陈旧的木门。 老旧的木头发出刺耳的声响,尽管她无比小心翼翼,还是惊醒了窗边兀自走神的人。 他的目光便朝她看过来。 晏茴故作轻松地笑:“你也来自习吗?” 一句有些废话的开场白。 顾言却摇了摇头,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你看那边。” “什么?”晏茴有些惊讶,他的回答并不是虚假的客套,她能听到他语气里的雀跃。 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窗外的正是对面二教的东墙。 墙上印满了岁月斑驳的痕迹,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色彩。 只是在这沉寂破败的颜色里又猛然跃入一抹刺眼的亮色。 有两簇爬山虎自不起眼的墙根下枝枝蔓蔓地爬上来,用火红的枝叶在那面墙上画出一道亮色。 它的每根经脉里似乎都充满了活力,张扬的,热烈的,所过之处,也盖住了枝叶下陈腐的萧索。 “真妙,”晏茴从未注意到过这处一同,也被那个角落强烈的对比震撼到,几乎脱口而出:“多热烈的颜色。” 那热烈有些刺痛了晏茴的眼,这是她生而没有却又无比向往的特质。 闻言,一旁的顾言顿了顿,半晌才扭头看了看她,忍不住轻声笑了笑:“我看你也挺妙的。”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她。 从那次之后,晏茴更加频繁地往那间教室跑,也就更加频繁地多了和顾言相处的机会。 只是她依然羞于同他过多交谈,只是眼睛轻轻看过去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离他不算近的位置,安静地看书。 只是这样,都已经让她很满足。 更没想到,有一天,他和她之间,会变得无话不谈。 某个午后,晏茴在那间教室里自习结束,正打算收拾书包赶去上下午第二节的课时,顾言突然叫住了她。 “晏茴!” 她回头,佯作并不如何惊讶的样子:“怎么了?” 顾言显然不理解她别扭的少女心事,径直走到她的座位前。 “帮我把下节课的书捎到教室吧!”他很坦然地请求,“我有点事,过去的稍晚些,顺道,帮我占个座位,行不行?” 或许这个请求于她而言信息量过大,晏茴一时没能做出反应,怔怔愣在那。 “不方便吗?那……” 顾言的话还没说完,晏茴猛然清醒,几分急切地抓住他马上要收回的专业课的书,“方便的,我帮你占座。” 或许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顾言愣了一下,忽而低头笑了:“晏茴,你怎么每次都这么紧张,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她还是没忍住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不是!我没有……”她急得脸色都有些涨红了。 “行,”顾言善意地看了看她,“我知道了,你没有。” 晏茴怀里紧紧抱着那本薄薄的专业课的书,匆匆忙忙往南校区赶。 专业课在小教室,一共七排座位,她到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还没来。 她揣着自己的私心,选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珍之又重地将顾言的那本书放在她旁边位置的桌面上。 她的眼睛忍不住落在上面,封皮上有顾言的名字,黑色的钢笔字,苍劲有力。她拿出一张纸,偷偷在纸上临摹那个名字。 直到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来,她才慌张地将那张纸条收进自己的书包里。 顾言果然如他所言那般,来得很晚。 老师已经开始讲课,几分钟后,那个身影才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站在那里打了报告,征得老师允许后,抬眼往教室的方向扫了一眼。 晏茴正打算稍稍抬高些脑袋好让他看到自己,就听到一轻清亮的女声喊:“顾言!这里!” 随之而来的,是全班男生爆发出的吆喝起哄声。 晏茴抬起的头又默默地低了下去。 这个女生,晏茴当然认识。 没有人不认识宁冉冉。 她是出现在顾言身边频次最高的女生,几乎整个专业的同学都知道,宁冉冉喜欢顾言。 不同于晏茴的是,宁冉冉的喜欢是坦荡又热烈的,从不会为宣之于口而羞怯,也不会因为旁人的指指点点而退缩。 老师重重咳了两声,示意大家安静。 “快找位置坐下!” 顾言匆匆瞥了眼教室,没看到晏茴,只能在老师的催促声中坐到了宁冉冉提前给他占得座位上。 晏茴低下头,抿紧了唇,周围的声音在一瞬间离她远去。 直到下课的时候,其他同学都走光了,晏茴才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包。 “晏茴,”顾言走到她桌旁,指节轻敲了敲课桌,“藏这么严实呢?害我找半天。” 晏茴不敢抬头,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收拾书包,小声跟他道歉:“对不起啊……” 顾言轻“啧”了一声:“你又道的哪门子歉?” 他很随意地将安安静静躺在一旁的专业书卷了卷,握在手里:“是我该谢你,没找到位置,是我自己的问题。” 晏茴仍旧不敢抬头,她怕她一抬眼,眼泪就要不争气地掉下来。 顾言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反应,轻声念了句:“你这姑娘,怎么总是这么拧巴呢?” “顾言!”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宁冉冉从教室门口探进脑袋,眼睛在看到顾言的那刻变得亮极了。 她蹦跶着来到顾言面前,笑眯眯地说:“顾言,为了感谢我帮你占座位,赏脸吃个饭呗?” 这样坦坦荡荡邀请的话,晏茴感觉自己一辈子都说不出来。 晏茴开始变得莫名紧张,终于稍稍抬眼看了眼突然出现的女生。 宁冉冉扎着个高马尾,穿一身漂亮的碎花裙,看顾言的时候,眼睛里就像洒着星光。 这样的女孩子,这样明媚如太阳般的女孩子,任谁都很难不喜欢的吧? 顾言拧了拧眉,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宁冉冉就再次开口:“顾言,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践踏我的真心好吗?好孩子要懂得知恩图报!” 她似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晏茴:“晏茴也一起来好不好?我请客!”说着,还朝晏茴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就不去了,”晏茴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疼到几乎不能呼吸,“待会儿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啊……那好吧!太可惜了,下次!下次咱们一定一起!”短暂的惋惜后,宁冉冉很快再次高兴起来,她扯着顾言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拽。 晏茴站在窗口,看着那两道身影出现在通往校外的路上,逐渐走远。 宁冉冉围绕在他身边,像只喋喋不休的花蝴蝶。 晏茴在教室待到很晚很晚。 她一整天的坏心情,在晚上宿舍熄灯前因为一条好友申请戛然而止。 那是顾言的号。 她不知道这么晚他找她会有什么事,赶忙点了通过。 通过后,顾言发给她一张照片—— 教二的红色爬山虎比去年多了许多,那片红正在不起眼的角落以惊人的速度燃烧着,绽放着。 “赠你美图,希望你喜欢。” 希望你喜欢。 喜欢。 第5章 诘问 晏茴将那张图保存下来,还打印了一张出来贴在自己的床头。 从此,人生单调的颜色里,多了抹不容忽视的亮色。 顾言就是这样的人,他坦荡、阳光,于她而言,他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而眼前的顾言,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晏茴将房卡捏在手里,凝视他灯光下的剪影。 或许,是时光太残酷,总会改变一些东西,就连顾言也不能免俗。 又或者,是她自己太囿于执念,才让心中的他和现实的他产生了偏差。 她抿紧了唇,慢慢走向他。 他身上再没了那种干净清冽的味道。 晏茴心里莫名有些难过,总觉得,她的顾言,不该是这样的。 可他又如此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 “你的房卡……”她出声,打破沉默,将房卡递过去。 顾言一顿,将烟头按灭在一旁矮几上的烟灰缸里,转身去接房卡。 晏茴垂眸,看到他两个指节间泛着的淡黄色,那时长时间抽烟的人才会留下的痕迹。 视线偏过一旁的烟灰缸,里面已经躺满了四五颗烟头。 “时间不早了,我……”晏茴心头有些发紧,和他礼貌道别。 只是,她才走出几步远,又被他叫住。 “晏茴……” 或许因为夜太静,她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沙哑。 “不留下来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像一颗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她的眼睛蓦地睁大,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凝视站在原地的男人。 顾言在看到她目光的那一刹,唇畔那丝不易察觉的傲慢猝然僵住。 从见面起,她在他面前就像只美丽又温顺的羔羊,也因此,她此刻带着些锋利的目光让他有些意外。 “我的意思是说……”顾言很适时地变换了说法,“要不要上去坐坐?” 上去坐坐。 深夜, 酒店,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不如去我房间坐坐。 晏茴早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她当然知道。 一整晚泡在喜悦里的心猛然被扯进冰湖里,刺骨的冷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没立刻说话,而是站在那里,静静凝视他。 夜,静得可怕。 即使说这话的人是顾言,即使她曾可耻地肖想过这般场景,她终究是高兴不起来。 “看来,我被拒绝了……” 还是顾言先开的口,他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即使隔着夜,晏茴依旧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浮动的情绪,让她陌生。 “顾言,”晏茴很平静地唤他,“你还记得宁冉冉吗?” “宁……冉冉?”他似乎对于她突然提起另一个名字有些意外。 “你和宁冉冉,有在一起吗?” 他难得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虚,脑海中搜寻着这个名字。 在那本日记里,他看到过无数个“晏茴”,却不记得“宁冉冉”这个名字是否出现过。 心念急转间,终于寻出那么点蛛丝马迹。 他记得,在刚刚的同学会上,有个长得挺好看的姑娘,抓着他的衣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知道消息时,她比谁的反应都要大。 安慰她时,大家似乎就叫她“宁冉冉”。 即将被戳穿的慌乱一瞬被抚平,他又淡定下来,坦然回望着不远处突然变得尖锐的女孩,唇角带着几分玩味:“怎么?我该跟她在一起?” 晏茴攥紧了掌心。 至少她以为,他会跟她在一起的。 自从加上顾言的微信后,顾言经常在网络上找她聊天。 有时是教二东墙上的那片爬山虎,有时是刚刚睡得沉时做的一个梦,有时甚至可能是一道某个专业课上的难解的题…… 他的电话曾将她从梦中叫醒,也曾是午夜失眠时的慰藉。 可现实生活中,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多么大的改变。 围绕在他身边最久的,依然是那个叫做宁冉冉的如同小太阳般的姑娘。 就连晏茴也觉得,顾言这样的人,就该跟宁冉冉这样的姑娘在一起。 晏茴低低“嗯”了声。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这句反问,甚至,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来对他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 顾言看着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扯出一丝讽笑。 晏茴很轻易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冷意。 她和他就这样站在酒店大厅的角落,那盏幽暗的灯将他们的影子安安静静地投射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即使是影子,都从未贴近过。 晏茴盯着影子,心头千头万绪,乱成一团麻。 忽然,那个高大的影子动了。 顾言朝她逼近了两步,大理石的地面上,他和她紧紧挨在了一起,像是一对彼此相拥的恋人。 他微微低下头,盯着她,一字一顿:“晏茴,你到底有没有心?” “什么?”她茫然看他,听不懂他的话。 他唇畔的讽意扩大,连眼角眉梢都泛着冷:“当年,我可没有邀请过宁冉冉到海城。” 见她依旧迷茫,他似乎气急了,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危险的气息猛然贴近:“怎么?忘了?” 晏茴有些被吓住了。 眼前的顾言同刚才路上时那个带着点散漫的顾言不同,黑夜如利刃撕开了他的伪装,他的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忍不住后退两步。 他的意思,顾言有邀请她到过海城吗? 回忆乍然浮现眼前。 大三某次专业课,老师布置了课程设计的专题,让同学们自成小组来完成。 那时候的晏茴和顾言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至少,是在网络上的。 放学的时候,顾言追上往食堂去的晏茴:“嘿!晏茴,咱们一组呀!” 正是放学时间,许许多多的同学从身旁经过,这让晏茴忍不住有些窘迫:“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顾言已经很习惯晏茴有些温吞又有些别扭的性格,恶作剧般扯了扯她的发尾,“我说宴学霸,你不要老是装作跟我不熟好吗?你成绩好,带带我,行不行?” 甜丝丝的情绪在心里一圈一圈地漾开,晏茴答应了他。 因为顾言的一句话,晏茴更加刻苦地学习,她想要在这次的小组作业中做到最好,就为了他的那句可能只是不经意的客套:“带带我。” 因为要经常和顾言一起做小组作业,他们现实中的接触自然就多了起来。 她会在上课前帮他占座位,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窘迫和不安;没课的时候,他们也会在无人的自习室坐在一张课桌讨论课题,他们有事也会赶在食堂没饭之前匆匆过去一起吃顿简简单单的饭。 但是,有顾言的地方,也必然有宁冉冉。 宁冉冉依旧很黏顾言,晏茴比之前有了更多的机会见到宁冉冉。 自然也看到了她每天专门去校外排队给他买的早餐,看到她无数次信手拈来的表白,看到她落落大方地将顾言拽出自习室。 她看到过太多次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 三人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某次,他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顾言去打饭的空挡,宁冉冉突然凑到晏茴身边问:“晏晏,我们应该算好朋友了吧?” 晏茴是个情感很疏离的人,跟任何人都不能做到很亲近,她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朋友,只能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宁冉冉的可以接近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端起汤碗小口喝着,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那你偷偷告诉我,”宁冉冉又凑近了些,眼睛瞥了瞥还在队尾排队的顾言,“你是不是也喜欢顾言?” 像是某种见不得光的隐秘被乍然刺破,浑身的血液都争先恐后地冲向面颊。 晏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掉了下来,无论怎样克制都平复不下来。 不远处的顾言扭头看过来,干脆跑了回来:“怎么了?” 晏茴猛地摇头,想说没事,只是呛到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言拧眉,轻轻帮她顺着后背:“怎么这么不小心?” 而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宁冉冉此刻只安安静静地坐着,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两人。 这个问题晏茴没办法回答,宁冉冉也没再问过,她们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课题要结束的时候,顾言递给晏茴一只优盘:“宴学霸,劳烦你把咱们最近的数据资料拷贝进去吧!明天我直接交给老师。” “好。”晏茴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优盘。 小小的一只红色优盘,尾端却挂着一个俏皮的铃铛挂件。 晏茴眨了眨眼,想到什么,心脏像猛然间被许多针刺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也喜欢这种小挂件啊?” 顾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只是很无奈地摇头:“我不喜欢,可能是谁一时兴起挂上去的,我也懒得再取下来……” 可晏茴却清楚地记得,她在宁冉冉的背包上见到过一模一样的铃铛挂件。 他不喜欢,却可以容忍她的胡闹。 这样的容忍代表着什么,晏茴不敢多想。 宁冉冉喜欢顾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顾言喜欢宁冉冉,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不久后,这个猜想就得到了证实。 还是某次宿舍夜谈会时,舍友们聊起了顾言和宁冉冉的八卦。 “我也是听他们男生宿舍传的啦,具体的,我也没亲耳听到。” “说顾言亲口说的,公平地讲,宁冉冉会是个不错的女朋友。” “哦……” 舍友们的笑闹起哄声,晏茴再也听不见了。 只有那句“不错的女朋友。” 之后的日子,晏茴很少去再去教二的教室了,也不再喜欢在人群里搜寻他的影子。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觊觎别人宝贝的卑劣的小偷,她很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宁冉冉依旧叽叽喳喳缠在顾言身边,而晏茴,将视线从窗子的位置收回,低头看书时,黑色的字迹被水渍洇成一圈圈墨黑的痕迹。 一直到毕业,晏茴都和顾言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没那么疏离,却也没有比寻常同班同学亲密多少。 她犹记得毕业分别那天,同以往的任何一场毕业分别并无什么不同。他们挤在嬉闹的人群中,拍了毕业照,吃了散伙饭,按部就班地走完了青春该有的流程。 甚至于,毕业照里,她和他的站位都在两个极端,吃饭时,她握紧的酒杯都没能碰到他的边缘,就连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都是晏茴从同学上传的那些照片里,找到的唯一一张和他的同框。 一声“再见”,她亲眼目送他坐上开往高铁站的出租车。 她想问他,我们还会再见吗? 可那句话被梗在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青春的句号,是出租车扬长而去时扬起的微尘。 回忆中,他们的分别是那么的平平无奇,晏茴搜肠刮肚,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顾言邀请她去海城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