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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片绿叶

作者:一只恶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日子在环形山的阴影下,像渗水层的水珠,缓慢而固执地凝聚。老巴克的加入,像给这架濒临散架的破车,硬是塞进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


    他那条沉重的金属义腿,哐当哐当,成了据点里最响的动静。他带来的不止是那条腿和满背篓的破烂,还有一种粗粝的、属于废土的生存智慧。


    “这破铁片子,”他用一根撬棍指着根须拖回来的大块隔热板,“竖这儿!挡风!那边!堵上窟窿!丫头,搭把手!”他指挥着,声音粗哑但不容置疑。


    我和根须成了他的临时工,吭哧吭哧地搬动那些沉重的金属板,按照他的意思,把那个浅浅的岩洞一点点围拢、加固。风沙被挡在了外面,呜咽声变得沉闷。虽然依旧简陋,但总算有了点“屋子”的样子。


    水,依旧是勒在脖子上的绳。老巴克对根须刮岩壁水汽的效率嗤之以鼻。“磨洋工!”他嘟囔着,拖着他那条哐当作响的腿,在附近废墟里转悠了一天。


    傍晚回来时,他背篓里多了半截锈蚀严重、但内壁相对光滑的粗大金属管,还有几块形状奇特的、布满孔洞的岩石。


    他指挥根须在岩壁那条渗水缝下方,挖了个深坑,把那半截金属管斜斜地插进去,管口对准渗水缝。又把那些多孔的石头堆在管子周围和上方。最后,在管子最低处的出口下面,放上了我们那个宝贵的金属罐。


    “瞧着!”他拍了拍手上的泥,一脸笃定。


    第二天清晨,我迷迷糊糊醒来,习惯性地去看那空罐子。罐底,竟然积了一层清澈的水!虽然只有浅浅一层,但比根须刮一天的量还多!


    “冷凝,”老巴克得意地呲着黄牙,“晚上冷,水汽凝在管子里,顺着就流下来了!废土上,脑子比力气好使!”


    根须的暖黄眼睛凑近那个简易的冷凝装置,内部的细微运转声似乎带着点“学习”的意味。


    据点有了形,水有了盼头。我的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土包——埋着“泪滴”化石的地方。每天清晨和傍晚,我都会过去看看,用手指轻轻拨开一点浮土,看看下面有没有变化。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粒冰冷坚硬的小石头,安静地躺在土里,像睡着了,又像是死透了。每次看到它毫无生气的样子,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就被风吹得一阵摇晃。滴在它旁边的那滴血,早干了,只剩下一点深褐色的印记。


    “还惦记那石头疙瘩呢?”老巴克有次看到我蹲在那儿,一边用一块砂石打磨着他那金属义肢的关节,一边摇头,“丫头,废土上,活得现实点。那玩意儿,没戏!不如多想想怎么把这破屋子弄严实点,或者让铁疙瘩再去找点能烧的东西。”他指了指堆在角落的、根须找来的几块干枯扭曲、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根茎,“夜里能暖和点。”


    我知道他说得对。废土不相信童话。可每次看到根须用它那探针“手臂”,极其轻微地碰碰那个小土包,像是在给一个沉默的朋友打招呼时,我又觉得,也许……也许不是完全没戏?


    根须似乎把这当成了它的新“优化”任务。在收集破烂、协助老巴克加固据点之余,它总会挪到小土包旁边,暖黄的光束柔和地照着那片小小的区域。


    它用铲状“手”把周围的土拢得更平整些,用探针小心地驱赶偶尔爬过来的小虫子(虽然这里虫子少得可怜)。它甚至不知从哪里抠来一小块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暗淡荧光的透明晶体碎片,像个小小的装饰品,放在了土包旁边。


    “根须……协议……优化……种子……基质……环境……”它呆板的电子音像是在解释。


    老巴克看见了,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继续打磨他的金属腿。


    希望像渗水层的水,一点点积累,又一点点□□渴的现实蒸发。直到那个异常寒冷的夜晚。


    风停了。废土的寂静沉重得能压碎骨头。铅灰色的天空低得仿佛触手可及,一丝星光都没有。寒气像无数细小的针,透过加固的金属板缝隙钻进来,即使靠近老巴克点燃的那一小堆枯根火堆,也冷得人牙齿打颤。


    “妈的……这鬼天气……”老巴克裹紧了身上那件破皮袄,把金属义肢往火堆边又挪了挪,齿轮关节发出细微的呻吟。


    我蜷缩在火堆旁,裹着能找到的所有破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那个小土包。根须静静地“站”在土包旁边,暖黄的光束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柔和地笼罩着那片小小的区域,像在守护一个易碎的梦。


    它内部的运转声似乎比平时更低沉、更平稳,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陪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寒冷和寂静中,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猛地撞进了我的感知!


    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也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渴求!像初生的雏鸟在蛋壳里第一次用喙轻啄内壁!


    源头……正是那个小土包!


    “根须!”我失声叫道,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旁边一块金属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老巴克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咋了丫头?!见鬼了?!”


    根须的暖黄眼睛瞬间转向我,光芒似乎也亮了一度,内部的运转声变得急促起来。


    我没空解释,几乎是扑到小土包旁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近乎屏息地,拨开那层薄薄的浮土。


    在根须暖黄色光芒的照耀下,在冰冷坚硬、毫无生机的沙土地里,就在那粒干瘪的“泪滴”化石旁边——


    一点极其微弱的、柔嫩的、绿!


    它只有针尖那么大!不是幻觉!不是苔藓那种黯淡的灰绿!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生命质感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的鲜嫩绿色!它像一枚微缩到极致的翡翠箭头,倔强地、无比艰难地,从包裹着化石的、同样干硬的种皮(如果那还能叫种皮)裂开的一条细小缝隙中,探出了一丁点尖尖!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在根须的光芒下微微颤抖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但它确实存在着!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土废墟里,在经历了亿万年的沉睡和石化般的绝望后,在吸收了废土的风沙、冰冷的岩石、根须笨拙的守护、老巴克粗粝的现实、还有我那滴微不足道的血之后……


    它活过来了!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不是悲伤,是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和震撼,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堤防!我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会惊扰到这初生的奇迹。


    老巴克拖着哐当作响的金属腿凑了过来,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土里那一点微不可查的绿色。“老天爷……”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干涩发颤,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这……这石头疙瘩……真……真发芽了?!”


    根须的暖黄色眼睛,此刻光芒柔和到了极点,静静地、专注地照耀着那一点微小的绿色。它那条带着探针的“手臂”,极其轻微、极其轻柔地,在距离那片嫩绿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虚空地、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


    “侦测到……生命……基质……活性……信号……”它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波动?像是老旧的收音机突然收到了来自遥远星系的、充满喜悦的歌声,“等级:初级……但……潜力……巨大……优化……成功……”


    第一片绿叶。


    不,甚至还不是一片叶子。只是生命刺破死亡囚笼的第一缕微光。


    它那么微小,却在根须暖黄的光芒里,在废土冰冷的死寂中,在三个伤痕累累的生命面前,绽放出足以点亮整个世界的希望。


    我伸出手指,不是因为天赋的感知,而是出于一种纯粹的、近乎朝圣的冲动,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最温暖的皮肤,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轻轻“碰”了碰那点柔嫩的绿意。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混杂着欣喜、好奇和无限渴求的生命脉动,如同最纯净的电流,瞬间传遍我的全身。


    在这片被钢铁和死亡统治的废土上,我们种下了第一粒活着的种子。而它,报之以最卑微也最伟大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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