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间过马。
大荀昌明八年,二月初九,将军常桉凯旋。
城内千百坊铺统统落了锁。
长街之上,处处人头攒动,各路人士接踵而至,喧闹笼于繁华外,红男绿女皆面带喜色。
这一仗,常桉打得着实漂亮,平定了边疆之乱,稳下了两国安乐。
常桉未着甲胄,一身飒爽红衣,顺风扬起,衣摆时而敲打着马身,时而都散了去。
许是在军中糙惯了,闺中频落于面上的粉黛娇色,近来也不曾在她的脸上瞧见过,眉眼间尽是刚毅沉着。
街道两侧的孩童满目艳羡地仰头瞧着她,望着她浮动的红衫,还欲伸手去碰。
眼瞧着一名孩童的手已然伸了出去,可不等碰到,那刚探出的手就被身旁的大人给按了下来。
马蹄声落。
常桉竟不知何时悄然停在了她们身前,她一手紧拽着缰绳,另一手则是随着身子俯下,进而抚上了那孩童的脸。
她勾唇漫笑,眼间似是涌着一池秋水。
那孩童望着常桉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如炬,随后偏抬过头,“娘,以后我也要成为像常桉将军一样的人!护佑百姓安宁!给娘争光!”
她满语童稚,却充斥着浓浓的炽热。
被她称作‘娘’的人蹲下身子,着手捋了捋她面侧的发带,“好,但娘还是想我们囡囡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
那妇人揉弄着她的头,面上的笑意更甚。
昌明八年,原昭武将军,常桉,常丹歌升授为镇国将军,官居二品,赐金丝绸缎百匹,黄金万两……
常桉命人将悉数奖赏送回了丹园,并从中择了几匹上好的绸缎让鸣春带去了云罗庄。
毕竟丹园中还有个‘主子’等着呢。
而常桉并未随人回丹园,而是携鸣夏同常骁回了永安侯府。
说来,父女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一路上的嗔怪与寒暄各自参半,常桉面上不得不敷衍着。
常骁本想着让常桉当个逍遥矜贵的千金小姐,却不想她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带着陆家姐妹男扮女装入了军营。
想来,常桉参军也已然快八年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穿过了城中数条长街。
城中议论声久久未散,有人评说常桉的盖世功绩,就有人评说她的私宅内事。
常桉静容垂目,并未有理会的意思。
“你说那常桉将军,算来也二十有余了吧,怎的不见有人上门求娶?”
“你是别处来的吧,那常将军与裕王早有婚约在身,谁敢求娶。”
“那不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吗?听说那裕王在雁州早了娶了侧妃,说不定已经把这婚约抛之脑后了。”
“功绩再高又有何用,还不是等成了老姑娘,窝在那丹园里嫁不出去,这皇亲贵胄,富家公子哪个会想娶只胭脂虎进门……”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刺耳。
木轮的吱嘎声虽将那些闲言碎语压下去了不少,可却仍叫马车内的人听了个满耳。
随车驾马而行的鸣夏自然也是听了个真切,她冷冷地瞥着方才七嘴八舌的妇人匹夫。
手中的缰绳紧了紧,暗自慢了下来,从而绕过马车,一边盯着不远处的人,一边抽出了別于腰间的鸳鸯钺。
他们丝毫没有留意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依旧津津乐道。
鸣夏是个急性子,也并未想过要与他们废话,她直接用鸳鸯钺的刀刃挑起了为首男子的下颌。
其余人顿时敛声,都顺着寒光袭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鸣夏怒瞪着眼,“谁允许你们在人背后论是非的?!”
“姑娘……”那男子仍预想说些什么。
可下一瞬,鸣夏手中的鸳鸯钺就又逼近了几分,他只好收声,梗了梗脖子,目光惊恐地盯着抵在脖颈上的刀刃,生怕一个不留神,那东西便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边上的人早已经吓破了胆,毕竟前些年雁门司手持皇令行先斩后奏之权,无辜百姓逮进去不少,近几年刚消停了些。
“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背后讲常将军的坏话,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喂狗。”鸣夏发了狠地说着,手上力道一寸,那男子的脖颈上便多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那口子向外沁着血。
“你们要是还有异议,大可来找我,我叫陆鸣夏,是……雁门司的人。”她将鸳鸯钺重新别回腰间,眼中的威胁意味更甚,“但你们要是去丹园闹,就别怪我不客气。”
鸣夏也知道城中百姓对雁门司是何等的畏惧,于是便胡扯了个身份出来。
待到鸣夏赶上马车时,其已停在了永安侯府,而常桉正不动声色地站在马车旁四处张望着。
她也觉出了不对,于是早早地下了马,疾步至常桉跟前,“将军……”
她试探唤着。
鸣夏面上一向藏不住事,常桉只是淡淡地觑了一眼便知道了个清楚。
“你去替我出头了?”她心平气和地问着。
鸣夏舔着唇,心虚地埋着头。
等听到常桉这话,脑袋埋得更深了,似是躲避其目光之余点头嗯了声。
见她这反应,常桉无奈短叹,“傻不傻,到时候他们到丹园找你事该如何?也罢……到时……”
“不怕!”鸣夏身周顿时萦起盛气断了她的忧虑。
对此,常桉有些不解地瞧着她,未曾说话。
“我报的是雁门司的名号!”鸣夏沾沾自喜地扬着下巴,顺着方才高昂提起的语调说了下去。
“雁门司?”常桉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随后见鸣夏得意且坚定地点了下头后,她呵笑出声,扶额抿唇,“到时候雁门司的指挥使要是被百姓群起攻之,说不定他还会记你一功。”
幸好……到现在雁门司的指挥使也没露过面,不然早就被万千唾沫淹死了。
闻言,鸣夏深嵌于面上的笑意浮了起来,紧接着无所谓道:“雁门司本来就遭万人唾骂,也不差这一两句吧。”
常桉一时间竟从中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强压下笑意,点头应和着,“那倒是,雁门司名声确实……不怎么样。”
两人相视笑着,彼此都心知肚明。
常桉缓了缓漫上心头的笑意,回了严肃在脸上,“一会儿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画像应是被父亲收在书房了,你仔细找找,找没找到都到祠堂来。”
“属下明白。”鸣夏微微欠身行礼,应下,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交代完后,常桉马不停蹄地去了常家祠堂。
祠堂内最过显眼的是一块无字的牌位,上头没有姓名,唯有的几个字是——永安侯常骁之妻
其上无姓无名无日
这便是常桉所知的,自己母亲的牌位。
据常骁所言,常桉的母亲并非大荀子民,身份卓殊不可公之于众,若使他人知晓恐遭杀身之祸。
对此,常桉半信半疑,毕竟自出生起,她便从未见过这位活在自己父亲口中的母亲。
她只知道自己父亲定是爱惨了母亲,自打母亲离世便未曾续弦。
常桉跪于蒲团上,眼眸抬起又垂下,三拜三叩,挺直了脊背望着那无字牌位,浅言低语道:“母亲,丹娘回来了。”
说罢,常骁便紧着上前将她扶起,“今日朝上陛下提起了东临国公主被送和亲一事,你怎么想的?”
闻声,常桉目中神色一凝,眉眼间染起异色,“又不是来嫁我的,陛下不过就是让我到时给那公主找个住处安置下来,其余的事与女儿何干。”
常骁眉头紧锁,嗓音也跟着沉下了许多,“如今京中适婚的亲王大多都成家了,那公主来京又怎甘做个侧妃,眼下裕王已要回京,你总要……”
未等他说完,常桉便从中觉出了猫腻,冷语打断,“父亲,我还不想成亲。”
“丹娘……”常骁当即一愣。
“这婚事说来也搁置了快十年了,说不准那梁闵宸此番回京便是退婚的!我如今也算是圣眷正浓,怎好就这么嫁了人。”常桉说的头头是道,任谁都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我若此时谈婚论嫁,岂不成了自断仕途。”
常骁竟觉得分外有理,默了许久说道:“也罢,你自己的婚事理应你自己做主,若是你对那裕王当真没有半分情意,为父就替你去退了这桩婚事。”
自家女儿不愿,就算是先帝赐下的婚约又如何。
望向常骁的那双眼溢满了光亮,暖融的笑自唇角漾开,“好。”
这一瞬,她似是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涿州。
那时的父亲,常伴自己于长廊下,席坐于四方亭中,而那发冷的石桌上也总会铺上一层厚缎子。
常桉曾想过是何缘由。
许是因为她喜在亭下吹风小憩吧。
回神后,常桉余光瞥见落于脚边的灰影,她知道是鸣夏从书房过来了,心中立马盘算了起来。
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下,再抬头看向常骁时,他正神色定定地盯着自己。
常桉躲了躲,侧目瞧向那无名牌位说:“父亲,我想单独跟母亲待一会儿。”
常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心下顿了下,但仍点头应下,“好,你难得回侯府一次,我去叫人准备些你平日里爱吃的。”
“嗯。”常桉抿唇笑着,明眸微微眯下。
待常骁迈出祠堂时,落于脚边的灰影明显向边上躲了躲,掩于门后,直到常骁走入长廊,进了别院,那影子才终于又移了回来。
鸣夏的怀中抱着画轴,蹑手蹑脚地钻进了祠堂。
“找到了?”常桉俯身有意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着。
听着常桉的话,鸣夏警惕地回过身,扒在门边又将外面打量了一遍,见确实没人,这才回了话。
她晃着手中的画轴,“找到了,里面的东西我也看过了,就是侯爷的画像。”
“好!”常桉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身,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供奉的牌位前。
她不顾桌前的贡品,一把就将那无名的牌位拿了下来,一边将其藏进怀里,一边还念念有词,“母亲莫要怪罪,这也是为了我们常家百十口的性命。”
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再生出旁的念头,抱着刚到手的牌位就冲出了祠堂。
若是叫常骁发现,他定是要问个明白,到那是常桉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听雨轩中,常桉留了两个人在内室门口守着,李予只能透过两扇半开的花窗堪堪瞧清外面。
他斜靠于榻边,手中的茶碗被他来回摆弄着,最后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了解闷儿的玩意儿,他只好又晃起锁于脚上的链子来。
链子叮呤咣啷的声响让他逐渐放空,目光开始在四处游离,漫无目的地扫过内室每一寸装潢。
窗棂……飞罩……半素的屏风
“”就算是按个行赏,这个时辰人也该回来了啊?
空想之际,门口传入的私语声惹得李予看了过去,他们语气恭谦,倒真有几分像是常桉回来了。
“”这是回来了?
李予暗想。
他下意识地以为来者是常桉,可当人越过飞罩拐进内室时,却位两鬓斑白的妇人。
那妇人眼下有些浮肿,菩萨低眉。
等人走近些后,李予瞧见那人手中提着一摞食盒,又抬眼打量了一番。
这功夫,那妇人已经拎着那食盒到了近处。
“听丹娘说你是从宣州来的?不知家中可还有其他什么人?”李穗宁将手中的东西搁置在了桌上,眼睛则是忍不住地瞟向呆坐在榻上的人。
言语自然,就像是在关心自家小辈。
李予迎着她投过来的目光,思忖须臾后,轻点了下头,可忽的又想起什么,连忙又摇了下头。
李穗宁笑着,回过头将食盒里的点心取了出来,端了其中一碟,慢步至李予跟前,顺势递了过去。
李予不明所以地向后躲了下身子,垂下眼死死地盯着那碟递过来的点心,心中不由得打起颤。
“”不会是丹歌误会什么了,派人来下毒灭口了吧。
“我记得你姓李?对吧。”李穗宁试探中杂些许的感奋,她知道宣州姓李的人家不多。
与之不同的是李予,他满面提防地瞧着李穗宁,愣愣地又点了头。
见状,李穗宁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抿唇笑着,“即如此你我也算是本家,日后在这丹园中若是遇到了什么困事,大可到安喜堂找我。”
她声音有些沙哑,可却柔嘉维则,莫名的亲和。
自始至终,李予都未说一个字。
眼前的人,前几世他也都听常桉提起过,仔细想来也都打过照面,只是不熟,没说上过几句话。
“”这就是养丹娘长大的人……说起来上次见……还是我登基称帝的那一世。
李穗宁将李予愣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啊?”猛地回过身时,李予身子一颤,随即看向她。
只见李穗宁垂眼溺笑着,“我虽不知丹娘为何会突然将你带入园中,又欲和你成亲,但我知道丹娘看上的人总不会太差的。”
吱嘎——
门开了,两人都顺势看过去。
正是常桉。
她笑容蹁跹,却在瞧见李穗宁的一刹,僵在了脸上。
“嬷嬷?您怎么在这儿?”常桉细声问着,心中惴惴不安。
她脚下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踌躇进到内室,目光扫量着李予。
“奴过来给这位公子送些吃食,这便走了。”李穗宁也似看出了常桉心中的不快,忙不迭地将手中的碟子又放回到了桌上。
离开前,禁不住又瞄了李予一眼这才肯走。
听到落门声,常桉这才毫不遗漏地瞪向坐在榻边稍有些无所适从的人。
“你想留在丹园到底是何目的我不管,但是你不能骗李嬷嬷,若是让我知道了,我定会将你丢到山里喂狼。”她神情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将军,这话您跟我说不着吧,在下还想知道您跟那位李嬷嬷都说了什么?我还以为将军这是临时反悔,派人来下毒灭口了呢。”李予反问调侃道。
常桉没有正面回答李予的话,而是继续提点道:“总之,别说你不该说的,她若是问你什么,你只需附和着便好。”
对此,李予抿唇,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李穗宁儿时,因家境贫寒,家中为了养活弟弟,不得不将她从宣州卖去了涿州,那时的她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她懂事得可怕,被卖进常府时不哭不闹,在众多孩童中独树一帜。
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听话才能活下去,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这风云诡谲的大宅院中讨一口吃食。
虽说她是被亲生父亲卖入常府为奴的,可这几十年来,她无不挂念着远在宣州的亲人。
“我这次来是告诉你,高堂的事情我已然办妥了,你这几日消停些,等着大婚。”常桉歪着身子随手捏了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尝出味道后,她咀嚼的动作稍停了停,目光转而看向了盘子里剩余的点心,勾唇嗤笑了声。
“怎么?将军还真让人在里面下毒了?”李予扬声打趣道,唇畔处挂着戏谑的笑。
“毒倒是没有尝出来,就是尝出……这点心的来处了。”边说,常桉将剩下的一口点心也塞进了嘴里,还不忘拍了拍手上的渣子。
她也没想到,自己抱怨吐槽的一句话,竟让李穗宁上了心,一大早便去凤客楼买了点心送来,“点心吃了吧,被辜负别人的一片赤诚,我就先走了。”
望月阁内,常桉打量着摆在桌上的无名牌位与画卷,久久都未出声。
矮窗将望月阁后的一阙山椿拢入,一回身便可看到。
常桉向后靠去,腰背贴在短榻上,一袭荷叶绿长衫半搭在身上,赤着的双脚藏于裙下,半遮半掩。
未入元京参军前,她便钟爱这薄纱轻衫,照她的话来说,就是这长衫阔裤穿起来轻快自在,毫无束缚。
不光绿色,在涿州时,她那花花绿绿的衣衫都快堆成小山了,每日浣洗晾晒的下人就不下十个,到了元京,反倒是收敛了不少。
眼见着到了晌午,可派去云罗庄的鸣春却久久没有动静。
常桉原以为她会先两人一步回到丹园,却不想等了快两个时辰都不见人影。
她有些心急地妄想空落落的门口,提起嗓子唤了声,“鸣夏——”
鸣夏也意料之中地守在门口,“将军。”
“你到门口去看看,这时辰也不早了,鸣春怎么还没回来。”说着常桉将头窝在了臂弯间,手撩动着自己袖子,眼神寡淡散漫。
“是……”鸣夏这边刚应下,转头就瞧见鸣春带着几人走过梁桥,“将军,我阿姐回来了。”
常桉摆弄着袖口的手一顿,扶榻起身,随后便见着鸣春带着的人将两只大箱子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她跟前。
“云罗庄短日内赶制不出两套婚服,属下便自作主张将侯爷寄存在云罗庄的婚服借了过来。”鸣春娓娓说道。
“借来的?”常桉霎时来了兴致,眼下放光地走了过去,全然没有留意这婚服是常骁寄存于云罗庄的。
她薄纱掩足,踱步上前。
搬箱子的几人见状,不由常桉开口也都识相地退了出去,更是不敢多看一眼的,生怕多逗留一刻,那双眼睛就会被人剜出来。
鸣春侧目暗觑了一眼落荒而逃的几人,敛目回道:“对,等事后还要还回去。”
“也好,那你叫人将婚服给听雨轩那位送去,让他试试,看大小是否合身,再叫云罗庄的人过来给他量一量身量,做两身衣裳备下,省的他以后再找什么茬。”常桉着手拍了拍装着婚服的箱子,冲着鸣春挑了下眼,顺而转身上了楼。
长纱涉阶,那双脚终是踩在了阴湿的木板上。
最为阴湿的楼阶上未铺设毯子,也并非她的疏忽,遥看过去,整个二楼似是都未有铺设。
这丹园内的人,无论是洒扫下人还是陆家姐妹,就连李穗宁都不曾踏足过望月阁的二楼。
而望月阁的二楼,也从未开过窗。
它……就像是整个丹园的禁地。
“阿姐,你头上这簪子哪儿来的。”鸣夏朝着鸣春的方向歪了歪身子,撞了两下肩,下颌微仰,目光紧落在了鸣春的发间。
鸣春身子惊得一紧,蓦然红了耳根,只是一瞬,那抹绯红便退了下去。
那是一只上好的白玉簪子,细瞧,应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迎春花,那花瓣雕得生动袅袅,似还随着偏头轻颤着。
想来,也就只有宫内的巧匠才有如此手艺。
见自家阿姐不语,鸣夏顺势将手肘搭在了她的肩上,更凑近了些,歪头细瞧着,“偷着买的?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晚的吧?”
鸣春抖了抖肩,伴随着偏头,她将眸中漾起的春水压下不少,似是嗔怪,“你今日这是没事了?不去练功到这儿调侃我?”
左目下的那枚青痣昳丽奇人,不显凶相。
“阿姐~我这不就是说说而已嘛,别当真,别当真啊。”鸣夏当即眯眼笑着,“我家阿姐天生丽质,这玉簪也就勉强配得上。”
鸣春无奈轻笑,垂了垂眸,“少贫嘴了,叫几个下人将婚服送去听雨轩。”
“是——”鸣夏故意拖长了尾字,暗中睨着她的脸色。
……
昌明八年,二月十二日,丹园内张灯结彩
满园山茶与红绸相映,屋檐廊角绸花高挂,幔纱垂落于风中,殷红成团,成缕。
常桉,李予二人做戏,当着赴宴百姓的面,对着常骁的画像和无名的牌位草草拜了高堂。
酹酒敬母,双饮敬父。
李予遂将杯中酒水尽数饮尽,心中暗声嘀咕着。
“”我就说她怎么能将永安侯劫来呢?原来是画像。
他侧目偷瞄着身侧只簪了三两山椿的常桉,他眸光潋滟,唇角不自觉勾起,柔情尽收眼下。
画像也罢,婚事行得潦草又如何。
二人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关系虽不纯粹,但李予也知足了。
常桉命丹园众人不许走漏风声,眼下大婚,丹园宴请灾民百姓入园,达官贵人,城中命官皆不可入园。
门口陆家姐妹看得紧,临时得了消息的官员都被两人赶了回去,就连送上门的礼都不曾收下。
唯有一份,他们不得不抬进了园中。
送礼的人虽未说明家中主人是何许人也,但当常桉从鸣春口中得知后,还是让人放了进来。
“阿姐,前面送礼的将军都没让进,怎么这次让进了?”鸣夏蹙眉不解。
“可能是因为送礼的人…是将军的旧相识吧……。”鸣春抚了抚发间的玉簪,含羞笑着随口一言。
“啊?旧相识?”
“”涿州人士吗?离这么远都知道了?将军不是临时起意吗?
可等她又思索一番后,并没有问出口,而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毕竟这种事,还是不要过多过问的好。
“不说这个,咱们将军也算是元京头一份了,别人家娶亲都是收礼金敛财,就咱们将军散财,这丹园的家底儿早晚得败光。”说着,鸣夏又在手中的簿子上记了两笔,言语中尽是忍不住的惋叹。
鸣春淡瞥了她一眼,语调平缓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记好进园的人,别漏下。”
鸣春只知常桉此前下令,凡是因灾荒逃于元京者可凭此入丹园领碎金一两,余下的便都散给了三军。
对此她们只需记好进园的人数,姓名来自何处便是,其余并非她们所能多言的。
几句牢骚过后,二人依旧尽职尽责地将上门官员,小厮拦于门外,丝毫没有留意到远处林中的主仆二人。
那一身华服的男子,满身风姿,可面色却阴涔涔的。
他抱臂站着,侧身质问着立于身后的人,“这就是你说的,本王的得力谋士?贤内助?”
“要是本王没看错的话,她这是成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