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他自荐枕席(重生)》 第1章 第一章 拦马 “天理昭然——沉冤不鸣——” 丹霞破晓,凛冽如血色唱染,骸骨混着血泞眠于夹钟。 …… 肇春时节,万物和鸣作序,木榻遗凉惊得人梦中猛醒。 手脚睡得发木,恍然瞪大的双眼,打量着营帐中的陈设,潦草未加绵席的木榻,只喝了一半便撂在了桌角的冷茶。 她歪歪扭扭地起身,伏在榻边缓神,满心满眼都是被摔在脸上的信件。 那些个要命的东西,彼时她竟不知是否藏在这营帐中。 那就好似一把长刀悬在她常桉的头上。 凛冽的寒光也像是仍沾染着常家子孙温热的血。 那一张张唏嘘狰狞的脸似是沤珠槿艳,一闪而过。 额前不断地沁着细密的汗,她紧攥成拳的手左右打着颤,短暂思量过后,惨白挂在面上。 肘臂上突然袭来的软意,让她险些摔下榻来。 她穿着单薄的布袜,丝毫不顾脚下穿上来的刺骨寒意在营帐中来回穿梭着。 开合不断的匣子和被翻找一气的纸张信笺发出乱腾腾的声响。 原是守在营帐外的两人一股脑地冲了进来。 卷起的帘子裹着账外的风,使得落在桌角的信笺被拂落到了地上,上面的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像是故有意而为。 “将军您找什么呢?”率先开口的事腰间别着一对子午鸳鸯钺的女将领。 陆鸣夏马尾高束,稍有些凌乱,有几缕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挂在领间。 手脚渐渐回缓,动作没有片刻的停歇,“通……” 通敌信笺,为能说出口的三个字被乍现的清醒吞入腹中,手上的动作也在彼时骤然停了下来,目光在眼下震颤着。 常桉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徘徊之际,偷瞥见通陆鸣夏一同进来的人正单手提剑,满目关切地走到了近前。 “”罢了,亦是不能让她们也掺和进来。 “将军……”面前的女子微微俯身,轻声唤着。 她与陆鸣夏样貌上瞧得出些许的相似,可在眉眼间她却多了几分精明内敛。 “没事儿,就是突然想给父亲写封书信。”常桉故作腼腆,抿唇笑着。 做戏要做全套。 一霎回神,砚台已然变得湿润,烟色的墨慢慢晕开。 闻言,陆鸣春长舒了口气,原本拧紧的眉舒尔抚平,“明日晌午,便可到元京了,将军何须急这一时,没准儿将军会比这书信先一步见着侯爷。” 她低声打趣着。 陆家,鸣春鸣夏两姐妹虽常桉入京,肩鸿任钜,功绩如注。 鸣春云心月性,性子温和,反观鸣夏,性子尖锐,做起事来惯是冒冒失失的。 “你二人也回帐中歇息去吧,明日还要赶路。”说着,常桉手中捏着的徽墨便被搭于边上,瞳目间掺着零碎的烛火,显得格外有神,就连她眼中原有慌色都掩去了不少。 闻得常桉言下之意,陆鸣春持剑拱手,俯身行礼,暗中向后退着。 见状,陆鸣夏躬身行礼随着自家阿姐一同退出了营帐。 一进一出,灌进帐中的凉风不少。 它绕弄着桌边烛火摇曳,火星险些坠到常桉手下压着的信笺上。 朝乾夕惕了伴生,最后还是惨遭带人算计,常桉面色淹淡,身子发僵,整个人像是被撂在椅子上。 跟那放在榻边的冷茶似的。 “”那通敌的书笺一时找不到,我常家几百口的性命就始终悬在那刀尖儿上…… 丹霞赤色不知何时又漫了上来,遮去了她的视线。 那刺耳的传令声阵阵回响。 “人证物证,确凿,你怎可抵赖!” …… “此乃你亲笔所书,正是从你营帐中榻下密匣翻出……” “榻下密匣……”她自顾自地嘀咕着。 眼下血色尽退,那双浑浊的眸子也顿时变得清亮起来。 她死死盯着方才睡过的木榻,随后便紧张兮兮地起身。 细汗重新蒙了额,她动作瞧着似是有意慢吞吞的,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虚浮发飘,好像恨不得下一步就要被风绊倒。 常桉跌跪在榻前,着手摸寻了一番。 确是有个可移动的匣子。 她试探地将藏在里面的匣子抽了出来。 匣子轻得很,也没有异响,不像是有东西的样子。 现实也正如常桉所想的那般,抽出来的是个空匣子,瞧着也是第一次被打开。 啪嗒—— 她原本扶着匣子的手,不自觉一歇,那匣子便从滑道中掉了出来,她淡淡地瞥了眼落在脚边的匣子,整个人向后靠去。 榻沿硌得她清醒了不少,眸子也逐渐清亮起来,可紧绷起来的心却久久没法抚平。 “既然世事轮转,我便不能再使常家落入歹人之手……”她阖目靠在榻边反复思索着。 节后余生的喜悦与那即将来临的灾祸犹如一层厚重的雾气,紧紧地笼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似是一块蒙尘的璞玉,落于交叠错乱的山石中。 漆园蝶……蕉鹿梦……劫后余生的热切划过侧颜落于耳中 帐外月明星稀,陆家两姊妹一前一后出了帐,这路刚走了一半,鸣春便先行停了步子。 眼神滞滞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目色发空。 “阿姐?”鸣夏轻声唤着。 见其没有反应便上手拍了两下,“阿姐?你愣着做什么?明天还得赶路呢。” 鸣春回过神来,僵笑着打哈,“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了,你先回帐歇息吧,我去寻营。” “那你早些回帐歇息。”鸣夏没有多想,点头应了,转身朝着偏帐走去。 凉如水的月光,绕在她坠着茧子的指尖,附在了她稍稍鼓起的腰间。 …… 东风不曾入律,葱蔚也未洇润。 马蹄捡起泛干的沙尘,紧而有序的马蹄声随着掺有寒意的风流进元京城。 凯旋的军队早了一日回京,城门口并未舍友夹道欢迎的队伍。 常桉下令遣散中军,领了银钱回家探望,相聚。 个别心急的,想着都早早地进了家门。 城门的红灯笼还高高关着,想是节后为来得及撤下。 泛白已旧的红灯在城楼上摇摇欲坠,就连灯穗都落了不少。 那粗粝的缰绳被常桉攥在手里,看着成群结队地涌入元京城的百姓,商人,目光流转几何,最后落在了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身上。 他鬼鬼祟祟地躲于树后,佝偻着身子,蓬散的头发遮挡着他的面容,像是无心之举。 织锦的缎子外裹着一层粗糙的麻布, 可就在常桉眼睁睁看着那人从树后走出,踉踉跄跄地倒在了自己所驱战马前时,她却又觉得此人用那蓬发遮掩面容是有意为之。 同样驱马跟于侧后方的鸣春鸣夏二人陡觉不妙,都匆匆下马,疾步赶到那男子身前。 鸣夏总是快人快语,高挑着下巴,“光天白日,你讹人啊。” 男子没有言语,只是一味地倒在地上。 常桉见状,随手撤下腰间坠着的钱袋,从中到了几枚闲碎银子,递给了鸣春。 鸣春接过后绕过鸣夏,来到那男子身前,蹲下身子,递了过去。 “将军,他这明摆着就是讹人!您还给他钱!那不是上了他的当嘛!”鸣夏替常桉觉得不值,扭过愤愤不平地仰头劝着。 “如今宣州闹灾,不少百姓都各处逃窜,流落,能活下来寥寥无几,就当是积攒功德了。”说着,她眼尾轻轻上挑,眸子垂落,瞧着蒙头趴在地上的人。 自从宣州大旱无收后 只见,那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一味地缩紧身子,而鸣春掌中放着的银子也没有送出去。 鸣春半抬起的手扼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为此她只好将手中的随意银子,平放在了地上。 “拿着这钱进城吃个饱饭,再寻份工养活自己吧。”说罢,常桉见其仍没有动弹的意思,也不再纠结,抬首望向近在咫尺的元京城门,抬腿轻夹马腹欲要进城。 可马儿刚走出两步,就觉得脚下一紧,察觉出不对的常桉急忙拽紧手中缰绳。 待到战马稳定下来,她下意识地扭过身子瞧向身后,方才男子躺过的地方,眼下就剩下几枚散落的银子溺在土里。 方要上马的鸣夏见常桉突然停下,便歪着身子看了过去。 那男子彼时正双手环着马足,脑袋靠在马腿边上,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架势。 见此情形,鸣夏果断翻身下马,嘴里暗骂了两句,紧接着愤愤走向男子。 “你这人不要命了!刚刚不是给了你银子!贪得无厌啊!”她提高了嗓子,恨不得一脚踢上那男子的身上。 陆鸣夏本就是咋咋呼呼的性子,鸣春和常桉也早已习惯。 那男子任由鸣夏骂着,一声不吭。 “你是耳聋还是……”鸣夏越骂越离谱,眼瞧着就要说些个更过分的话。 “鸣夏——”鸣春厉声将她拦了下来。 她立即敛声,不服气地将脸撇到一边。 常桉稳住马儿之后,耐着性子走到了那人边上,面上浸着颇为明显的不悦,隐隐动了杀心。 本就乱事缠身,如今又出了这么一个不由分说便拦路的人,她自是没什么耐性的。 “怎么?是我给的钱不够?” 常桉每说一个字,都将身子压得更低一些,以至于不等她说完,领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颇为强硬地拉了下去。 鸣春鸣夏都下意识上前两步。 眼瞧着鸣夏已经将腰间别着的鸳鸯钺握在了手里,下一瞬却被常桉一个手势叫停。 “你上一世,是因为被人污蔑,以通敌叛国罪名被处死的。” 男子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都像是长了钩子,深深地嵌进了常桉的耳朵了。 闻言,常桉也像是被重物压在了身上,眉心微拧,但察觉到身边还有他人在时,她又很快展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站在边上的两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将军又被那登徒子拉近了几分。 “我可以帮你,让常家都免于灭顶之灾。” 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但仍挡不住他言语抱诚笃定。 “我为何要信你?”常桉仍存疑。 将身家性命都交代出去的买卖,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她赌不起。 常桉侧目看去,满是脏污的脸上,那双眸子却格外的清澈幽深,她反复斟酌着,似是想清楚了什么,当着男子的面儿朝着鸣春,鸣夏扬了扬脖子。 跟了常桉这么久的姊妹二人自是明了的。 转目,那男子眸底还沉着欲要涌出的期待,聚精望着眼前的人。 鸣夏将已然从腰间拔出的鸳鸯钺又别回了腰间,三步并两步地赶在鸣春前面,一把就薅住了男子的后领,没怎么费劲儿便将人提溜了起来。 男子只瞧见常桉唇角勾了勾,不等他再说些什么,整个人就觉得衣服一紧。 此前衣服上留下的口子发出嘶嘶声,许是又严重了许多。 “诶……诶……” 在脸贴地前,他不自觉地松开了常桉的衣裳,扶了下,这才没栽到地上。 常桉起身,着手展了展自己被攥得有些发皱的衣裳 “瞧你块头不小,倒是轻的很。” 鸣夏瞥了他一眼,随后直接将人丢上了马,鸣春亦是没来及出手。 常桉若有所思地瞧着正趴在马背上的男子,心中自作着盘算,漫不经心地上了马。 被丢上马的男子倍感羞愧地偏过头去,身下的东西硌得他有些不舒服,可碍于脸面终是忍下了。 “”这故事走向不对啊…… 殊不知,此刻,常桉眼下眸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腰间裸露半截的蹀躞带上。 掐丝金扣,宝石内镶,白玉坠边,余下悬着的腰佩正藏在衣下。 附身趴在马上的男子只觉得腰上一紧,身子猛地发木,不敢动,紧接着腰间的束缚感便悄然散了去。 思量一番后,常桉丢下了一句话,“回丹园。” 男子心下一惊,“”丹园…… “不回侯府了?”鸣夏扶着马身的手稍停,瞧着已经逐渐走远的人。 走远的常桉应是没有听清,未回。 “昨夜不还说要给侯爷写信呢吗?今日到家门口了到不进去了……”鸣夏暗声嘀咕着,“刚刚那个登徒子也没瞧见长得多俊啊,倒是脏兮兮的惹人嫌。” “你少说些吧,将军自有打算。”鸣春瞧着翻身上马的鸣夏,冷脸提点了一句。 “嗯。”鸣夏糊里糊涂的应下,可当这句话在脑袋里兜了个圈儿后,她却又不知是何寓意。 丹园是常桉首次平乱得来的奖赏,算上前后的山林湖泊小百十亩,说是泰和年前,泰和皇帝梁靖赋赐予康哲皇后避暑小住的地方。 后,康哲皇后产子意外崩逝,这园子便被收了回去,直到昌明三年,这园子被如今的天子梁闵启赐给了常桉。 丹园伺候的人不多,看过去零零散散不过三十几个女使,粗使下人也不过二十余人。 人少,但大多都忠心听话。 泰和三十年,常骁随元德皇帝梁承柏远出涿州入元京,常桉便跟着府中的管事嬷嬷学着治理府宅,自是有些手段在身上。 待到几人到了丹园时,已是黄昏,圆日早早下坠,独留一片黄澄澄的霞。 丹园的下人不知道常桉回来,便都各忙各的,放眼望去宅子似是没人住的萧凉。 常桉翻身下马的动作利落得很,反手又将趴于马背上的人拉了下来,动作有些粗鲁。 而那男子竟也没有丝毫踉跄,灵活地在常桉边上站定。 “鸣春,你将他带去听雨轩,找两个小厮给他收拾干净,后送到望月阁来,带回来的东西,鸣夏送到安喜堂去,告诉李嬷嬷好好歇息,我明日再去看她。” 话音刚落,再望去时,常桉已经进了丹园。 常桉满不在意的模样,让男子心里泛起了嘀咕,“”我刚才白说了?她没听进去? 男子方要跟上去却被鸣春抬臂拦了下来。 “跟我来吧。” 近一百亩的园子都由常桉口中的李嬷嬷把持着,里里外外管理的井井有条,没有一丝差错。 常桉久居望月阁,不喜理会宅院中的闲杂事。 后院多为山林湖泊,满院狸奴乐得清闲,可总有那么几只怕人得很,每每常桉贴近都会匆匆跑远。 由正堂至后院最近的路需穿过一月洞幽径,侧目看去便是占了半个后院的湖泊。 望月阁内,女使替换下九枝灯顶已然要燃尽的黄蜡。 常桉闲坐在矮桌前,身上的旧衫早早褪去,换上了轻纱薄绸,就连平日里高束的墨发也顺肩散下。 怀中窝着一只通体玄色的狸奴,水月映下的树影似是几点残墨。 “丹娘——”李嬷嬷唤着常桉闺名。 语气里尽是急切。 闻声,她面上一喜,且将手中摩挲了许久的玉佩搁置在了一边,狸奴也从她的怀中跃下,倥偬逃了。 她顾不得其他,赶忙迎了上去,薄纱随着步子漫舞在身周,赤着的脚被掩在其间。 毯子厚厚的铺了两层,踏上去并不刺脚。 常桉恨不得犹像儿时那样扑过去,“嬷嬷……丹娘回来的有些晚了,怕扰了您歇息,想着明日去看您的。” 李嬷嬷满脸堆笑,面上挤出的细纹也浸着喜色,攥上常桉的手不断轻拍着。 “就你心细。” 她望向常桉的眼微弯着。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常桉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一味地笑着。 李嬷嬷在摸到她掌中的手茧,只觉胸口一滞,手上的动作放慢,眼也随之垂了下来。 她动作轻缓地将常桉的手翻了过来,心疼地瞧着她掌心的茧子,眼下陡然湿润。 “哎呦,我的丹娘啊你说你何苦去遭这种罪,侯爷将你接来元京是让你来享福的,眼下看来,还不如回涿州去。” 这一句句的嗔怪,李嬷嬷憋了许久。 怎的自己瞧着长大的丹娘,如今却要到那军营里受罪。 “嬷嬷,丹娘不可能守着自己在后宅过一辈子,我志不在此。”常桉语气和顺地安慰着。 李嬷嬷抽了抽鼻子。 常桉无奈笑着,抬手拭去了那溢出眼眶的泪。 常桉望着蜡黄色的脸,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这么多年了,丹娘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 前世,李嬷嬷受牵连被一同关进诏狱,行刑前夜,她让常桉伏于她膝间,这双粗粝的手安抚着满目彷徨的人。 常桉到死都不知护了自己一辈子的人究竟叫什么,只知道她陪了自己一辈子,是自小被卖到常家来的。 听着她的话,李嬷嬷有些错愕,伴随着身子一僵。 常桉亦是察觉到自己似说错了话,有些无措地左右望着,可下一瞬她发凉的手就被李嬷嬷牢牢攥住。 “奴的名是被卖到涿州时,府里老管家取得,不好听,别污了丹娘的耳朵。”李嬷嬷笑得发涩,眼睛也跟着垂了下去,“您知道奴姓李就好了。” 常桉歪头瞧着,“那丹娘给您取一个好不好。” 见李嬷嬷有心思,不等其应下便嬉笑着将人拉到了方才做的矮桌边,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反复思忖斟酌。 灵光乍现,她着手提笔,手腕轻转,所书之字娟秀工整,矫若惊龙,不枉费从小打下的底子。 “穗宁。” 李嬷嬷在涿州时,读过些闲散诗词,识得几个字。 常桉放下笔,捏着纸张的一角将其提了起来,展在眼前,“穗宁,意为福德深厚,平安顺遂。” 她偏过头去,就见李嬷嬷盯着纸上的两个字出神,她敛起面上的嬉笑,转为一手捏着,一手托着,而后缓缓呈到李嬷嬷跟前。 李嬷嬷一直放于桌下的手抬起,小心翼翼地碰戳着未干的墨迹,嘴里小声重复着,“穗宁。” 声音依旧和缓,平顺,却有不免掺进苍老的沙哑。 “对。” 常桉定定地瞧着。 “”只愿,这辈子你不再受我牵连,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奴喜欢这个名字。”李穗宁接过她手上的字,喜不自胜地看着。 李穗宁窃喜,已年至知命竞得如此幸事。 进而相告的是急匆匆的脚步声,被拨乱的风也擦过半遮着花窗的帐子,闯了过来。 “将军,听雨轩那边出了岔子……” 常桉,字丹歌,亲近的人唤常桉为丹娘,丹歌取自鹤的别称,寓意长寿安康,平安顺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拦马 第2章 第二章 偷高堂 入夜的听雨轩,风声穿廊绕过丹园唯一的一株白山茶,冷飕飕的。 浴房中的窃窃私语听不真切,窝于浴桶中的男子也并未理会,一味地忧叹着。 两名小厮缩在门口,手攥着从浴房中摸出来的东西。 月光浮于织锦上,隐隐跃动着,掐金镶玉的蹀躞也让人啧啧称奇。 “这些碎布拿出去做些东西是不是也能值几个钱。”其中一个小厮提起破了洞的织锦,抖了抖。 织锦缎中绞着软金丝,数年进贡来得愈来愈少,当真是有半匹克值数金一名。 “就是将这腰带上的石头扣下来一个,也能买块肥田了。” 他们喜滋滋地相互应承附和着,商量着便要将上面的玉石剜下来。 见有松动,两人的嘴都快要笑得裂开,手上也加了把子力气。 “你说咱到时候买点儿什么好,是存起来还是买田啊!”扶着蹀躞的小厮兴冲冲地说着。 两人都丝毫没有察觉出正有人在悄悄靠近。 鸣夏:“我觉得还是留着给自己置办寿材的好。” “嘶,你会不会说话!这……”小厮不悦地扭过头,斥责着。 下一瞬,他只觉脖子上一凉,眼神不自觉地下移,反着寒光的鸳鸯钺已经贴在了自己脖颈上。 昏暗中,鸣夏笑得渗人。 而后两人连同赃物便被鸣春,鸣夏带人押到了望月阁。 李穗宁敛目,将手中的字轻折了两下,收了起来,转身瞧向常桉,“时辰也不早了,明日你还需进京面圣,早些歇着,别让这些琐碎事儿扰了心神。” 忽的,李穗宁像是想到了什么,刚迈出的步子又敛了回来,“若是怕脏了手,就将人丢到安喜堂去。” 常桉颔首暖笑着,欲要起身去送,又被李穗宁的一个眼神拦下。 李穗宁走后,鸣春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有两个不知轻重的偷了东西,欲要拿出去卖了换钱,属下便将人押了过来。” 她上前两步,瞧着常桉的脸色将赃物放到了矮桌上。 常桉草草瞟了一眼,顿时觉得头疼。 先不说丹园内出了这档子糟烂事儿,光是这两件赃物的就让她愁得厉害。 常桉阖目默了半晌,时不时还着手用掌腹按按抽痛的前额。 待到她缓过来些后,摆手示意将人带进来。 两名小厮被五花大绑地丢了进来,鸣夏将方才一直攥着麻绳的手拍了两下,紧接着抱拳复命。 他们的嘴被塞得紧绷绷的,呜呜个没完。 “夜已深了,园内的人也都尽数歇下了,将他们两个扔到后面的林子去吧,明日施杖,再丢出丹园。” 被绑着的人挣扎得又剧烈了些,惹得鸣夏不耐地轻踢了一脚。 瞧见这一幕的常桉忍笑低头,将目光放到了方才鸣春放过来的东西上。 相比于藏匿于粗麻后时的模样,此时的织锦缎落于金烛下更是夺目。 “”华南府的织锦缎子……挺有钱啊…… 华南府乃大荀财政要地,所掌州县众多,每年独独税款一项就高占鳌头。 这掺了软金丝的织锦并非什么稀奇的工艺,可这般的绞金手艺当是华南府独一份的。 鸣春见常桉久久没有出声,瞧着窗外愈凉下来的夜,主动一嘴,“将军,今日还要见那个人吗?” 常按默许地点了下头,“这些东西拿出去改改卖了,补贴府里用度。” “是。”鸣春行礼应下,将那东西收了去。 约一刻后,今日从元京城外捡回来的男子,就穿着一身蹩脚的粗布麻衣站在她跟前。 袖子有些短,领口也发紧着让他很不舒服。 “宣州来的?”常桉挥袖慢扶为自己斟了杯茶,一直垂着头。 茶香很浓,与凉风缠绵渐淡。 男子点头应下,瞳似云津,滞滞地盯着眼前拂袖饮茶的人。 待到常桉抬眼瞧上去是,男子两侧的长发拢于脑后,一枚玉扣堪堪束着,其余散发则是披在肩头。 朗目疏眉,似是个读书人,可却又隐隐透着不能忽视的矜贵。 “叫什么名字啊?”睨了一眼后,常桉又将眸子垂下,随手将手中温热的茶搁在了一边。 尽管身上的粗衣并不合身,可眼前的男子仍是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李予。” “鲤鱼?”常桉空耳,小声复述着,“倒是个有趣儿的名字,鲤鱼……姓鲤?” 李予稍顿了顿,“是李予,夭桃秾李的李,予取予求的予。” 常桉尬笑了声,“李予啊,名字挺好的,挺好的……” 说着,她羞愧地撇过头去,暗皱了皱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彼时,身后半开着的花窗灌进风来,厚重的花香席卷了整个望月阁,钻进鼻子里的香味儿让常桉抽回思绪,重新看向李予。 她身上的薄纱青绸在山茶花前还要逊色几分,绕于身后的赤艳顺道将她眉眼间的严色压下去不少。 随之谈谈开口,“所以,你拦下我是想做什么?或是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常桉身上的白纱青绸在艳色的山茶花倒还要逊色几分,顺道将她眉眼间的严色压下去不少。 “将军与裕王梁闵宸有先帝此下的婚约在身,而上一世您便是在大婚之日同常家百十口同下诏狱,在下说的对吗?”李予不紧不慢地正了正被麻衣锢紧的身子。 这身粗布他到底是穿不惯的。 常桉逐步警惕起来,“还有呢?” “这还不够吗?在下总要留些保命的东西,万一将军不信,把在下当成一个骗子一刀砍了怎么办。”李予戏谑地抿唇笑着,眼中也略带放肆。 “你倒是个聪明的。”常桉没有理会他的失礼,“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明显一愣,可也仅是转瞬即逝的无措。 李予狡黠笑着,并不打算一五一十地交代,“在下自是有自己的门路,在城外拦下将军,同将军说这些也不过是想做个交易罢了。” “交易?那就说说你想要的,看看我能不能接受。”常桉抖了抖宽大的袖摆,侧坐了过去,半边身子靠在了身后的矮榻上。 “在下想活着。”李予道。 “活着?” 闻言,常桉眼底的情绪抖了抖,有些诧异,可转目间又倏地稳住。 李予朝着她靠近了些,“元京富贵迷人眼,要想活得漂亮些,总得攀附点儿什么,或是权或是钱。” 从窗间掠起的风从二人之间穿过,带起了一旁未有束起的帐帘。 帐帘挡在二人之间,常桉只可听到他所说的话却瞧不清就站在眼前的人。 “巧了,许是天定的缘分,在下就遇上将军了。”李予接着道。 帐帘半落,冷雾强卷夜色,星河浮霁,斜打进来的银影落在李予的身上,常桉望向他的目光也蒙上了层打量。 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她慢慢起身,向眼前仅认识了半天的人靠近。 她望着,抬手扶下了帐帘,盯着李予许久,“说起来,你长得倒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李予眼中的从容晃了两下,似是恐慌,又似是激奋,“”她这是想起什么了? 他欲要让常桉瞧得更真切些,于是自作聪明地向前一步,殊不知常桉却回过身去。 他稍显落寞地停在远处。 “罢了,聊正事,我若要留你在丹园做个谋士,可有什么需求。”常桉闲语。 李予愣神间未应。 常桉回过身来,接着道,“你也说了你要活得漂亮些,总不能一点儿需求都没有吧,什么都不图的人,我可不敢用。” “什么都可以?”他问出这句话时,有些踌躇。 常桉半眯下眼,慢悠悠地点了头。 “那就每日来一碟凤客来的招牌点心,平日里的衣裳最好是云罗庄的裁缝手艺……”他自顾自地说着,还不适地扯了扯露着手腕的袖子表示不满。 “你知道的还不少……”说着,常桉又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你真是从宣州来的?” 一下子将李予未出口的话噎了回去,他稍阖起的眸子,谨慎抬起。 “我怎么瞧你像是元京人士。” 一晃神的功夫,常桉就已然走到了近前,她上下扫了李予一眼。 李予俯仰间便想好了应对的法子,“我祖父是元京人,自我儿时就举家迁至宣州经商了。” “宣州经商的,那怎么就你一个回京来了?” 常桉原是想打趣一番,却不想勾起了眼前人的戏瘾。 只见,李予一边撇着嘴,一边偏过头去,装模作样地抽了两下鼻子,“是啊,您也知道,宣州大旱三年,生意都做不得了,鄙人全家早已……” 说罢他便想着抬袖拭泪,却不想拉了两下根本无济于事,短了近半截袖子还锢在小臂处,面上的悲相早已挂不住,去又不得不硬撑着。 留意到常桉正盯着自己,他作涕声又猛地提了不少。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常桉脸上的笑意不禁泛出。 反观李予,装得极入神,并未察觉丝毫异处,直到他手肘处多了一只被边塞苦风摧得发皱的手。 他眼底落下一层怜恤,另一只手欲要附上,眼瞧着已然抬起,可下一瞬就被常桉一句话给打了下来。 “跟我成亲吧,我养你。” 原是还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当即止住,李予僵了下,突地看向她,满目惊诧,“啊?” 常桉并未在意他片刻的质疑,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你为我出谋划策,做我的谋士,我保你衣食无忧,当你的靠山。” 边说边攥紧了李予的手肘。 她口吻坚决,眼中尽是笃定诚恳,但不知怎的到了李予这儿,就犹似尘土梦,蕉中鹿般不轻信。 偌大的元京城谁人不知,元德元年,先帝梁承柏赐婚于永安侯之女常桉与裕王梁闵宸。 二人一同涿州长大,也算上是青梅竹马,但碍于朝政不稳,便一直没有完婚,这门当户对的婚事也便搁置到现在。 眼下又被当今圣上梁闵启提了起来,已召裕王回京。 许是,重活一次,脑子略微清亮了些,常桉总算是看清了梁闵启的那些小伎俩。 传闻,先帝本就无意传位于七皇子梁闵启,不言其他,单单是梁闵启有一半他国血脉在先皇心中就不可继承大统。 可偏偏先皇骤崩,拥权自重的肃王梁闻野协同七皇子生母故国拥立其顺利登基。 飞鸿雪爪,青松落色,肃王梁闻野脱离朝政,远游他乡,而裕王梁闵宸则归于封地雁州,不拘绳墨。 李予将诸事在脑中过了一遍,若是可弥补几世之憾事他倒也乐在其中,可偏偏此事终归使人进退维谷,如涉渊水。 不怪他思虑得多,这种事走错一步便是诛九族的罪过。 “将军别忘了,您与裕王可还有先帝御赐婚约在身,您要真同我成了亲,那便抗旨不尊,到时若成枯鱼之肆,任谁也无力回天,您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抗旨不尊?我何时抗旨了?”常桉顺势摊了下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回得轻飘,腔调带着懒散。 “那你……”李予仍表迟疑。 对此,她饶有兴致地扬唇笑着,好整以暇道:“我只是要与你成亲,又不是不同他梁闵宸成亲了。” 李予倏地瞪大了眼,恨不得惊呼出声,“你还想……一妻多夫……” “有何不可,难道就只许你们男子三妻四妾,不许我们女子一妻多夫?哪有这样的道理啊,我大荀律法可没这一条。” 常桉理所应当的口吻一如既往地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眼瞧着李予欲张了张口,却一片哑然的吃瘪样子,她回过身去,稍稍颔首,窃喜地抿唇,慢步走向矮桌,随手拈了之未用过的茶盏。 茶水哗啦啦地注入杯中,转头便被递到了李予跟前。 被常桉撩起的袖摆似是银箔跃动,见李予没有所动作,她捏着茶盏的手上勾了下,随之勾弄的还有伏于眼中的缱绻。 那杯盏中的茶还萦绕着寥寥热气。 见势,李予没有丝毫提防,抬手便接了过来,一饮而尽,他边喝着,眼睛边偷瞟着。 巧了,彼时的常桉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更何况你也说了,与他梁闵宸成亲之日,便是我常家大祸临头之时,我总要让给自己,给常家讨条活路吧。” 李予似是不悦地扭过头去,唯恐对上她的视线。 她掐上了李予的下颚,迫使李予看向自己,手上的力气不小,但面上仍是笑意融融。 她语气平缓,“放宽心,若是你帮不了什么忙,到时候诛九族肯定有你一份,谁都跑不了的。” 边说手上的动作也边松了些,她那双如若幽潭似是生来就会勾人,尽管她没说什么好话,但李予仍瞧着入了神。 瞧着,下颚处的红印慢慢散开,倒噙上来的笑意不达眼底,李予挑衅道,“将军可以试试,我会不会跑。” 闻言,常桉眸色一颤,玩味大起,“你也可以试试,我会不会让你跑。” 要强的性子不允许她吃半点儿亏,她朝着虚掩着的门高声喊了一句,“鸣春——” “将军。”鸣春来得也麻利。 “去取条链子来,要结实点儿的。”常桉的眼睛仿佛长在了李予的身上,就连下令的时候都不曾偏离。 李予顺平的眉闻言不禁皱到了一处,他欲想说些什么,可终是憋了口中。 反观鸣春,虽不知其适合用意,但仍下意识应了,待到她回过神来深想时,人已经出了望月阁。 “链子?”她愣在门口,“将军养什么猛兽了吗?还需要链子拴着……” 刚准备进门问个明白,就被碰巧回来的鸣夏拦了下来,“阿姐,你进去做什么?” “方才将军叫我去找条结实点儿的链子,我怕是我听错了。”她忧心忡忡地说着。 “我过来的时候也听到了,就是要条结实点儿链子,你快去吧,我在这儿守着。”鸣夏上前两步,沉声催促着。 鸣春虽仍有疑虑,但见鸣夏所听到的与自己所听并无差别,便也安下心去了。 听雨轩内被匆匆打扫过一场,算不上多干净,也就内室还算看得过去,明面上的桌几瞧不见什么灰。 月洞似的架子床悬着几层欧碧色的帐幔,素得很。 锁链随着李予收腿哗啦啦响着,常桉则是握着链子的另一端,一圈圈的将链子绕在了掌上。 链子一点点的缩短,常桉顺着贴近,她赤着脚踩在透着湿冷的地上,每走上一步,都与裙角擦过。 眼瞧着那链子就要都被常桉卷到手上,李予向后缩去的脚也松了下来。 李予垂眼打量着已然将脚踩上了榻的常桉。 片刻的失神,她攥着链子的手拭过李予的侧脸,冷意让李予猛地打了个冷战。 “”她这是要做什么?以前再怎么大大咧咧的也不会这样啊…… 李予下意识地吞了吞唾沫,眼睑颤抖着阖上了目,可转耳就听到常桉将手中的链子卸下的动静。 就连常桉的声音也远了些,“你的脸确实生的好看,可惜了好看不能当饭吃啊。” 李予试探地抬了下眼,就见常桉早已没了影子,而链子的另一端也被锁死在了床架上。 彼时,常桉正将一把大锁扣好。 李予干笑着,在她回过身来时道:“但带着脑子的好看,能让将军给我饭吃。” 常桉向榻前靠了些,抱臂瞧着,面色舒展,默了会儿一只手从怀中抽出,指尖轻勾了下拢着幔帐的细绸。 碧色的帐幔缥缈落下,那架子床似是个铁雀笼,而帐幔似是掩去了雀儿思绪的罩子。 透着帐幔,李予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 “今儿个时辰不早了,好好歇着吧,在成亲前除了听雨轩你哪儿都去不了。”常桉打了个呵欠,顺着垂了垂有些泛酸的肩。 “那我……”李予向前伸着手,欲要抓住些什么。 可不论是往昔还是如今,李予的手中总是空落落的,就连常桉虚无的影都不曾落进去。 紧接着叮呤咣啷的声响吓得他不禁颤了下肩。 那是一个早早就备下的铜盆,被人着手从架子上丢过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就让人备下了。”常桉亦是会错了意,“有事儿就喊外面的人,他们会帮你的。” 李予了然地闭上了眼,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眼见着那抹影愈来愈远,他慌措提亮了嗓子,“我的意思是……做戏总要做全套……” 常桉闻声停下,絮絮道:“全套?” “成亲时还需敬天地拜高堂……这天地自在,那……” 李予故意拖长了声调,隔着帐幔偷瞄着已是迈出了花罩的人,他的声音越拖越长,对面的人也总算是有了动静。 “好说,明日我去将高堂偷来便是。”常桉说得甚是轻巧。 话音刚落,房门的开合声就随之敲断了他的思绪,转而他回过味来时。 “”偷高堂?把……永安侯偷过来? 第3章 第三章 强娶 窗间过马。 大荀昌明八年,二月初九,将军常桉凯旋。 城内千百坊铺统统落了锁。 长街之上,处处人头攒动,各路人士接踵而至,喧闹笼于繁华外,红男绿女皆面带喜色。 这一仗,常桉打得着实漂亮,平定了边疆之乱,稳下了两国安乐。 常桉未着甲胄,一身飒爽红衣,顺风扬起,衣摆时而敲打着马身,时而都散了去。 许是在军中糙惯了,闺中频落于面上的粉黛娇色,近来也不曾在她的脸上瞧见过,眉眼间尽是刚毅沉着。 街道两侧的孩童满目艳羡地仰头瞧着她,望着她浮动的红衫,还欲伸手去碰。 眼瞧着一名孩童的手已然伸了出去,可不等碰到,那刚探出的手就被身旁的大人给按了下来。 马蹄声落。 常桉竟不知何时悄然停在了她们身前,她一手紧拽着缰绳,另一手则是随着身子俯下,进而抚上了那孩童的脸。 她勾唇漫笑,眼间似是涌着一池秋水。 那孩童望着常桉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如炬,随后偏抬过头,“娘,以后我也要成为像常桉将军一样的人!护佑百姓安宁!给娘争光!” 她满语童稚,却充斥着浓浓的炽热。 被她称作‘娘’的人蹲下身子,着手捋了捋她面侧的发带,“好,但娘还是想我们囡囡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 那妇人揉弄着她的头,面上的笑意更甚。 昌明八年,原昭武将军,常桉,常丹歌升授为镇国将军,官居二品,赐金丝绸缎百匹,黄金万两…… 常桉命人将悉数奖赏送回了丹园,并从中择了几匹上好的绸缎让鸣春带去了云罗庄。 毕竟丹园中还有个‘主子’等着呢。 而常桉并未随人回丹园,而是携鸣夏同常骁回了永安侯府。 说来,父女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一路上的嗔怪与寒暄各自参半,常桉面上不得不敷衍着。 常骁本想着让常桉当个逍遥矜贵的千金小姐,却不想她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带着陆家姐妹男扮女装入了军营。 想来,常桉参军也已然快八年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穿过了城中数条长街。 城中议论声久久未散,有人评说常桉的盖世功绩,就有人评说她的私宅内事。 常桉静容垂目,并未有理会的意思。 “你说那常桉将军,算来也二十有余了吧,怎的不见有人上门求娶?” “你是别处来的吧,那常将军与裕王早有婚约在身,谁敢求娶。” “那不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吗?听说那裕王在雁州早了娶了侧妃,说不定已经把这婚约抛之脑后了。” “功绩再高又有何用,还不是等成了老姑娘,窝在那丹园里嫁不出去,这皇亲贵胄,富家公子哪个会想娶只胭脂虎进门……”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刺耳。 木轮的吱嘎声虽将那些闲言碎语压下去了不少,可却仍叫马车内的人听了个满耳。 随车驾马而行的鸣夏自然也是听了个真切,她冷冷地瞥着方才七嘴八舌的妇人匹夫。 手中的缰绳紧了紧,暗自慢了下来,从而绕过马车,一边盯着不远处的人,一边抽出了別于腰间的鸳鸯钺。 他们丝毫没有留意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依旧津津乐道。 鸣夏是个急性子,也并未想过要与他们废话,她直接用鸳鸯钺的刀刃挑起了为首男子的下颌。 其余人顿时敛声,都顺着寒光袭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鸣夏怒瞪着眼,“谁允许你们在人背后论是非的?!” “姑娘……”那男子仍预想说些什么。 可下一瞬,鸣夏手中的鸳鸯钺就又逼近了几分,他只好收声,梗了梗脖子,目光惊恐地盯着抵在脖颈上的刀刃,生怕一个不留神,那东西便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边上的人早已经吓破了胆,毕竟前些年雁门司手持皇令行先斩后奏之权,无辜百姓逮进去不少,近几年刚消停了些。 “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背后讲常将军的坏话,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喂狗。”鸣夏发了狠地说着,手上力道一寸,那男子的脖颈上便多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那口子向外沁着血。 “你们要是还有异议,大可来找我,我叫陆鸣夏,是……雁门司的人。”她将鸳鸯钺重新别回腰间,眼中的威胁意味更甚,“但你们要是去丹园闹,就别怪我不客气。” 鸣夏也知道城中百姓对雁门司是何等的畏惧,于是便胡扯了个身份出来。 待到鸣夏赶上马车时,其已停在了永安侯府,而常桉正不动声色地站在马车旁四处张望着。 她也觉出了不对,于是早早地下了马,疾步至常桉跟前,“将军……” 她试探唤着。 鸣夏面上一向藏不住事,常桉只是淡淡地觑了一眼便知道了个清楚。 “你去替我出头了?”她心平气和地问着。 鸣夏舔着唇,心虚地埋着头。 等听到常桉这话,脑袋埋得更深了,似是躲避其目光之余点头嗯了声。 见她这反应,常桉无奈短叹,“傻不傻,到时候他们到丹园找你事该如何?也罢……到时……” “不怕!”鸣夏身周顿时萦起盛气断了她的忧虑。 对此,常桉有些不解地瞧着她,未曾说话。 “我报的是雁门司的名号!”鸣夏沾沾自喜地扬着下巴,顺着方才高昂提起的语调说了下去。 “雁门司?”常桉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随后见鸣夏得意且坚定地点了下头后,她呵笑出声,扶额抿唇,“到时候雁门司的指挥使要是被百姓群起攻之,说不定他还会记你一功。” 幸好……到现在雁门司的指挥使也没露过面,不然早就被万千唾沫淹死了。 闻言,鸣夏深嵌于面上的笑意浮了起来,紧接着无所谓道:“雁门司本来就遭万人唾骂,也不差这一两句吧。” 常桉一时间竟从中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强压下笑意,点头应和着,“那倒是,雁门司名声确实……不怎么样。” 两人相视笑着,彼此都心知肚明。 常桉缓了缓漫上心头的笑意,回了严肃在脸上,“一会儿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画像应是被父亲收在书房了,你仔细找找,找没找到都到祠堂来。” “属下明白。”鸣夏微微欠身行礼,应下,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交代完后,常桉马不停蹄地去了常家祠堂。 祠堂内最过显眼的是一块无字的牌位,上头没有姓名,唯有的几个字是——永安侯常骁之妻 其上无姓无名无日 这便是常桉所知的,自己母亲的牌位。 据常骁所言,常桉的母亲并非大荀子民,身份卓殊不可公之于众,若使他人知晓恐遭杀身之祸。 对此,常桉半信半疑,毕竟自出生起,她便从未见过这位活在自己父亲口中的母亲。 她只知道自己父亲定是爱惨了母亲,自打母亲离世便未曾续弦。 常桉跪于蒲团上,眼眸抬起又垂下,三拜三叩,挺直了脊背望着那无字牌位,浅言低语道:“母亲,丹娘回来了。” 说罢,常骁便紧着上前将她扶起,“今日朝上陛下提起了东临国公主被送和亲一事,你怎么想的?” 闻声,常桉目中神色一凝,眉眼间染起异色,“又不是来嫁我的,陛下不过就是让我到时给那公主找个住处安置下来,其余的事与女儿何干。” 常骁眉头紧锁,嗓音也跟着沉下了许多,“如今京中适婚的亲王大多都成家了,那公主来京又怎甘做个侧妃,眼下裕王已要回京,你总要……” 未等他说完,常桉便从中觉出了猫腻,冷语打断,“父亲,我还不想成亲。” “丹娘……”常骁当即一愣。 “这婚事说来也搁置了快十年了,说不准那梁闵宸此番回京便是退婚的!我如今也算是圣眷正浓,怎好就这么嫁了人。”常桉说的头头是道,任谁都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我若此时谈婚论嫁,岂不成了自断仕途。” 常骁竟觉得分外有理,默了许久说道:“也罢,你自己的婚事理应你自己做主,若是你对那裕王当真没有半分情意,为父就替你去退了这桩婚事。” 自家女儿不愿,就算是先帝赐下的婚约又如何。 望向常骁的那双眼溢满了光亮,暖融的笑自唇角漾开,“好。” 这一瞬,她似是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涿州。 那时的父亲,常伴自己于长廊下,席坐于四方亭中,而那发冷的石桌上也总会铺上一层厚缎子。 常桉曾想过是何缘由。 许是因为她喜在亭下吹风小憩吧。 回神后,常桉余光瞥见落于脚边的灰影,她知道是鸣夏从书房过来了,心中立马盘算了起来。 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下,再抬头看向常骁时,他正神色定定地盯着自己。 常桉躲了躲,侧目瞧向那无名牌位说:“父亲,我想单独跟母亲待一会儿。” 常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心下顿了下,但仍点头应下,“好,你难得回侯府一次,我去叫人准备些你平日里爱吃的。” “嗯。”常桉抿唇笑着,明眸微微眯下。 待常骁迈出祠堂时,落于脚边的灰影明显向边上躲了躲,掩于门后,直到常骁走入长廊,进了别院,那影子才终于又移了回来。 鸣夏的怀中抱着画轴,蹑手蹑脚地钻进了祠堂。 “找到了?”常桉俯身有意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着。 听着常桉的话,鸣夏警惕地回过身,扒在门边又将外面打量了一遍,见确实没人,这才回了话。 她晃着手中的画轴,“找到了,里面的东西我也看过了,就是侯爷的画像。” “好!”常桉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身,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供奉的牌位前。 她不顾桌前的贡品,一把就将那无名的牌位拿了下来,一边将其藏进怀里,一边还念念有词,“母亲莫要怪罪,这也是为了我们常家百十口的性命。” 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再生出旁的念头,抱着刚到手的牌位就冲出了祠堂。 若是叫常骁发现,他定是要问个明白,到那是常桉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听雨轩中,常桉留了两个人在内室门口守着,李予只能透过两扇半开的花窗堪堪瞧清外面。 他斜靠于榻边,手中的茶碗被他来回摆弄着,最后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了解闷儿的玩意儿,他只好又晃起锁于脚上的链子来。 链子叮呤咣啷的声响让他逐渐放空,目光开始在四处游离,漫无目的地扫过内室每一寸装潢。 窗棂……飞罩……半素的屏风 “”就算是按个行赏,这个时辰人也该回来了啊? 空想之际,门口传入的私语声惹得李予看了过去,他们语气恭谦,倒真有几分像是常桉回来了。 “”这是回来了? 李予暗想。 他下意识地以为来者是常桉,可当人越过飞罩拐进内室时,却位两鬓斑白的妇人。 那妇人眼下有些浮肿,菩萨低眉。 等人走近些后,李予瞧见那人手中提着一摞食盒,又抬眼打量了一番。 这功夫,那妇人已经拎着那食盒到了近处。 “听丹娘说你是从宣州来的?不知家中可还有其他什么人?”李穗宁将手中的东西搁置在了桌上,眼睛则是忍不住地瞟向呆坐在榻上的人。 言语自然,就像是在关心自家小辈。 李予迎着她投过来的目光,思忖须臾后,轻点了下头,可忽的又想起什么,连忙又摇了下头。 李穗宁笑着,回过头将食盒里的点心取了出来,端了其中一碟,慢步至李予跟前,顺势递了过去。 李予不明所以地向后躲了下身子,垂下眼死死地盯着那碟递过来的点心,心中不由得打起颤。 “”不会是丹歌误会什么了,派人来下毒灭口了吧。 “我记得你姓李?对吧。”李穗宁试探中杂些许的感奋,她知道宣州姓李的人家不多。 与之不同的是李予,他满面提防地瞧着李穗宁,愣愣地又点了头。 见状,李穗宁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抿唇笑着,“即如此你我也算是本家,日后在这丹园中若是遇到了什么困事,大可到安喜堂找我。” 她声音有些沙哑,可却柔嘉维则,莫名的亲和。 自始至终,李予都未说一个字。 眼前的人,前几世他也都听常桉提起过,仔细想来也都打过照面,只是不熟,没说上过几句话。 “”这就是养丹娘长大的人……说起来上次见……还是我登基称帝的那一世。 李穗宁将李予愣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啊?”猛地回过身时,李予身子一颤,随即看向她。 只见李穗宁垂眼溺笑着,“我虽不知丹娘为何会突然将你带入园中,又欲和你成亲,但我知道丹娘看上的人总不会太差的。” 吱嘎—— 门开了,两人都顺势看过去。 正是常桉。 她笑容蹁跹,却在瞧见李穗宁的一刹,僵在了脸上。 “嬷嬷?您怎么在这儿?”常桉细声问着,心中惴惴不安。 她脚下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踌躇进到内室,目光扫量着李予。 “奴过来给这位公子送些吃食,这便走了。”李穗宁也似看出了常桉心中的不快,忙不迭地将手中的碟子又放回到了桌上。 离开前,禁不住又瞄了李予一眼这才肯走。 听到落门声,常桉这才毫不遗漏地瞪向坐在榻边稍有些无所适从的人。 “你想留在丹园到底是何目的我不管,但是你不能骗李嬷嬷,若是让我知道了,我定会将你丢到山里喂狼。”她神情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将军,这话您跟我说不着吧,在下还想知道您跟那位李嬷嬷都说了什么?我还以为将军这是临时反悔,派人来下毒灭口了呢。”李予反问调侃道。 常桉没有正面回答李予的话,而是继续提点道:“总之,别说你不该说的,她若是问你什么,你只需附和着便好。” 对此,李予抿唇,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李穗宁儿时,因家境贫寒,家中为了养活弟弟,不得不将她从宣州卖去了涿州,那时的她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她懂事得可怕,被卖进常府时不哭不闹,在众多孩童中独树一帜。 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听话才能活下去,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这风云诡谲的大宅院中讨一口吃食。 虽说她是被亲生父亲卖入常府为奴的,可这几十年来,她无不挂念着远在宣州的亲人。 “我这次来是告诉你,高堂的事情我已然办妥了,你这几日消停些,等着大婚。”常桉歪着身子随手捏了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尝出味道后,她咀嚼的动作稍停了停,目光转而看向了盘子里剩余的点心,勾唇嗤笑了声。 “怎么?将军还真让人在里面下毒了?”李予扬声打趣道,唇畔处挂着戏谑的笑。 “毒倒是没有尝出来,就是尝出……这点心的来处了。”边说,常桉将剩下的一口点心也塞进了嘴里,还不忘拍了拍手上的渣子。 她也没想到,自己抱怨吐槽的一句话,竟让李穗宁上了心,一大早便去凤客楼买了点心送来,“点心吃了吧,被辜负别人的一片赤诚,我就先走了。” 望月阁内,常桉打量着摆在桌上的无名牌位与画卷,久久都未出声。 矮窗将望月阁后的一阙山椿拢入,一回身便可看到。 常桉向后靠去,腰背贴在短榻上,一袭荷叶绿长衫半搭在身上,赤着的双脚藏于裙下,半遮半掩。 未入元京参军前,她便钟爱这薄纱轻衫,照她的话来说,就是这长衫阔裤穿起来轻快自在,毫无束缚。 不光绿色,在涿州时,她那花花绿绿的衣衫都快堆成小山了,每日浣洗晾晒的下人就不下十个,到了元京,反倒是收敛了不少。 眼见着到了晌午,可派去云罗庄的鸣春却久久没有动静。 常桉原以为她会先两人一步回到丹园,却不想等了快两个时辰都不见人影。 她有些心急地妄想空落落的门口,提起嗓子唤了声,“鸣夏——” 鸣夏也意料之中地守在门口,“将军。” “你到门口去看看,这时辰也不早了,鸣春怎么还没回来。”说着常桉将头窝在了臂弯间,手撩动着自己袖子,眼神寡淡散漫。 “是……”鸣夏这边刚应下,转头就瞧见鸣春带着几人走过梁桥,“将军,我阿姐回来了。” 常桉摆弄着袖口的手一顿,扶榻起身,随后便见着鸣春带着的人将两只大箱子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她跟前。 “云罗庄短日内赶制不出两套婚服,属下便自作主张将侯爷寄存在云罗庄的婚服借了过来。”鸣春娓娓说道。 “借来的?”常桉霎时来了兴致,眼下放光地走了过去,全然没有留意这婚服是常骁寄存于云罗庄的。 她薄纱掩足,踱步上前。 搬箱子的几人见状,不由常桉开口也都识相地退了出去,更是不敢多看一眼的,生怕多逗留一刻,那双眼睛就会被人剜出来。 鸣春侧目暗觑了一眼落荒而逃的几人,敛目回道:“对,等事后还要还回去。” “也好,那你叫人将婚服给听雨轩那位送去,让他试试,看大小是否合身,再叫云罗庄的人过来给他量一量身量,做两身衣裳备下,省的他以后再找什么茬。”常桉着手拍了拍装着婚服的箱子,冲着鸣春挑了下眼,顺而转身上了楼。 长纱涉阶,那双脚终是踩在了阴湿的木板上。 最为阴湿的楼阶上未铺设毯子,也并非她的疏忽,遥看过去,整个二楼似是都未有铺设。 这丹园内的人,无论是洒扫下人还是陆家姐妹,就连李穗宁都不曾踏足过望月阁的二楼。 而望月阁的二楼,也从未开过窗。 它……就像是整个丹园的禁地。 “阿姐,你头上这簪子哪儿来的。”鸣夏朝着鸣春的方向歪了歪身子,撞了两下肩,下颌微仰,目光紧落在了鸣春的发间。 鸣春身子惊得一紧,蓦然红了耳根,只是一瞬,那抹绯红便退了下去。 那是一只上好的白玉簪子,细瞧,应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迎春花,那花瓣雕得生动袅袅,似还随着偏头轻颤着。 想来,也就只有宫内的巧匠才有如此手艺。 见自家阿姐不语,鸣夏顺势将手肘搭在了她的肩上,更凑近了些,歪头细瞧着,“偷着买的?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晚的吧?” 鸣春抖了抖肩,伴随着偏头,她将眸中漾起的春水压下不少,似是嗔怪,“你今日这是没事了?不去练功到这儿调侃我?” 左目下的那枚青痣昳丽奇人,不显凶相。 “阿姐~我这不就是说说而已嘛,别当真,别当真啊。”鸣夏当即眯眼笑着,“我家阿姐天生丽质,这玉簪也就勉强配得上。” 鸣春无奈轻笑,垂了垂眸,“少贫嘴了,叫几个下人将婚服送去听雨轩。” “是——”鸣夏故意拖长了尾字,暗中睨着她的脸色。 …… 昌明八年,二月十二日,丹园内张灯结彩 满园山茶与红绸相映,屋檐廊角绸花高挂,幔纱垂落于风中,殷红成团,成缕。 常桉,李予二人做戏,当着赴宴百姓的面,对着常骁的画像和无名的牌位草草拜了高堂。 酹酒敬母,双饮敬父。 李予遂将杯中酒水尽数饮尽,心中暗声嘀咕着。 “”我就说她怎么能将永安侯劫来呢?原来是画像。 他侧目偷瞄着身侧只簪了三两山椿的常桉,他眸光潋滟,唇角不自觉勾起,柔情尽收眼下。 画像也罢,婚事行得潦草又如何。 二人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关系虽不纯粹,但李予也知足了。 常桉命丹园众人不许走漏风声,眼下大婚,丹园宴请灾民百姓入园,达官贵人,城中命官皆不可入园。 门口陆家姐妹看得紧,临时得了消息的官员都被两人赶了回去,就连送上门的礼都不曾收下。 唯有一份,他们不得不抬进了园中。 送礼的人虽未说明家中主人是何许人也,但当常桉从鸣春口中得知后,还是让人放了进来。 “阿姐,前面送礼的将军都没让进,怎么这次让进了?”鸣夏蹙眉不解。 “可能是因为送礼的人…是将军的旧相识吧……。”鸣春抚了抚发间的玉簪,含羞笑着随口一言。 “啊?旧相识?” “”涿州人士吗?离这么远都知道了?将军不是临时起意吗? 可等她又思索一番后,并没有问出口,而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毕竟这种事,还是不要过多过问的好。 “不说这个,咱们将军也算是元京头一份了,别人家娶亲都是收礼金敛财,就咱们将军散财,这丹园的家底儿早晚得败光。”说着,鸣夏又在手中的簿子上记了两笔,言语中尽是忍不住的惋叹。 鸣春淡瞥了她一眼,语调平缓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记好进园的人,别漏下。” 鸣春只知常桉此前下令,凡是因灾荒逃于元京者可凭此入丹园领碎金一两,余下的便都散给了三军。 对此她们只需记好进园的人数,姓名来自何处便是,其余并非她们所能多言的。 几句牢骚过后,二人依旧尽职尽责地将上门官员,小厮拦于门外,丝毫没有留意到远处林中的主仆二人。 那一身华服的男子,满身风姿,可面色却阴涔涔的。 他抱臂站着,侧身质问着立于身后的人,“这就是你说的,本王的得力谋士?贤内助?” “要是本王没看错的话,她这是成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