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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抒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最后一星烛火燃尽,夜已沉至最深。


    晚风忽而拂过锦幔,照进一缕清浅月色,让满室靡色无所遁形。


    姜晚棠仰躺榻上,如瀑乌发凌乱铺陈颈侧,月白绢巾在激烈颠簸中滑落,露出一双湿润美目,眼尾洇红,睫羽轻颤,蝶翼坠露般不堪承受。


    细密呻吟自唇畔断续淌出,转瞬又被撞得支离破碎,床帐金钩相击之声混合凌乱交缠的气息,在香雾氤氲的室内格外绮靡。


    面前男人喉结滚动,逸出一阵沉抑急促的低喘,修长脖颈随之扬起,绷开凌厉的下颌线条。


    月光在他冷白肌肤上流淌,脖间暧昧咬痕愈发艳烈,动作下,撑在榻上的手背青筋隐现。


    一阵颤栗,男人闷哼一声,缓慢伏落,灼热吐息裹挟松木清香拂过耳垂,落于颈侧。


    辗转亲吻间,他嗓音暗哑呢喃着什么,姜晚棠耳边却像是蒙了层纱,怎么都听不清。


    正费力分辨,远处忽而飘来一阵丝竹之声,似真似幻,如隔云端。


    缠绵的触感渐渐消失,松木香味亦如烟散去,眼前男人深邃俊美的轮廓也跟着模糊。


    “小姐,快醒醒,浮觞宴要开始啦。”


    耳畔骤然响起一道清脆女声,脑海里的画面彻底消散,姜晚棠悠悠醒转,懵了好些时候才迟缓回神。


    解开脑后压得发麻的手臂,她掀开一线眼缝,迷迷糊糊吩咐身旁的侍女:“韩夕,给我买杯咖啡过来,美式,全冰,满萃。”


    话本下的声音有气无力,犹如蚊蚋哼唧,显然尚未清明。


    听荷听了个囫囵,俯身凑近过去,拿开盖在她脸上的书册:“小姐吩咐奴婢做什么?”


    没了遮拦,炙烈的日光笔直照射,姜晚棠被刺了个激灵,意识回笼大半:“都说了不要老是叫自己奴婢,快帮我挡挡。”


    听荷移身过来,看了眼姜晚棠遮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脸,小声嘟囔:“萧世子马上就要来了,小姐还是把这面罩取了吧。”


    小侍女不知道什么是紫外线,也不懂防晒,更不理解既不去偷鸡摸狗,为什么要戴这么一个玩意儿,又厚又闷不说,还将一张脸盖得严严实实,简直白白浪费了自家小姐丰姿冶丽的好样貌。


    “知道。”姜晚棠终于将眼睁开,甩甩胳膊,伸了个懒腰,才慢慢悠悠从树后面的草地上爬起,摘下面罩。


    京中贵女多清雅,鲜少有这般秾丽娇妍的长相,墨发雪肌,杏眼朱唇,不笑时也自带三分春色。


    那是造化钟情,一笔一画精心雕琢出来的模样,宛如晨露未晞时盛放的海棠,扑面而来的鲜活灵气。


    眼前这张脸已然见过多次,可像此刻这般乍一近距离对上,听荷仍旧不免愣了一愣。


    “书里那几道褶,这次你可别给我拂平了,留着有用。”姜晚棠瞥了眼话本,屈指朝她额上敲去。


    “什么用?”听荷醒过神来。


    “好词佳句,要反复观阅。”小侍女不识字,尝不明白那些浓油赤酱,咸淡任她诓骗,姜晚棠心虚胡诌,但仍旧气壮。


    自打穿进这个娱乐活动匮乏的朝代以来,她每天唯一的消遣,便是翻看这些冒着风险四处搜罗来的话本。


    狗血波折的情节、阴湿疯癫的台词、肉香四溢的片段,简直叫人欲罢不能,要不怎么说闭门读**,不亦快哉呢。


    姜晚棠回味刚才做过的梦,意犹未尽。


    拍净裙摆沾上的枯草,她倚靠树上,慢慢转动一双琉璃色眼仁朝四周望。


    远处日影斜穿月洞门,朱红游廊上攀附满庭蔷薇,转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湖心亭翘角悬着琉璃风铃,清风拂过,铃声与隔水传来的琵琶声应和,惊散底下一群锦鲤。


    望着眼前古香古色的园林,指尖无意识地掐了下掌心,


    “嘶——”一阵刺痛,再次提醒她这不是做梦,可依旧无法驱散心底的不真实。


    一星期前,她好不容易拿到签完字的离婚协议,迫不及待约上一帮姐妹庆祝失而复得的自由,在沙市5A级公社景点摸完腹肌,已是凌晨三点,深夜的街头空旷无人,她开着跑车,一路飙到一百四,哪知刚进过江隧道,迎面就撞来一群骑鬼火的机车少年。


    剧烈的冲击之下,她眼前一黑,瞬间丧失意识,待恢复清醒,就发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姜晚棠是身穿,除了衣着,长相、身材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弄清楚自己的名字、身份之后,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穿进了一本《误把流光认作卿》的书里。


    这本书当年凭借突破尺度的大胆描写盛极一时,即便遭到封禁,仍在暗中继续流传,成为人尽皆知的地下经典,一个月前,突然传出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的消息。


    姜晚棠穿成的,正是当时剧组邀请她出演的角色——江婉昙。


    江婉昙是书里的配角,表面知书达理,婉婉有仪,实际上茶香浓郁,婊气冲天,自从在城楼上惊鸿一瞥对男主一见钟情之后,她就用尽手段追求男主,又在男女主之间不停制造误会,八十章能讲完的故事,愣是被她拖到一百四十章,直送男主六十章追妻火葬场。


    照经纪人韩夕的话来说,江婉昙要是跳进长江,全国人民都能喝上碧螺春。


    多年来,姜晚棠对外营造的一直都是爱读书、擅书画的文艺白莲花人设,这个角色她不想接,韩夕却一反常态,表现出极大的热忱。


    “白莲花演恶毒女配,多得劲哪,况且,”她挤眉弄眼,满脸促狭,“你懂的。”


    她懂,同为阅文无数的大黄丫头,她怎么不懂。


    不知是作者的执念还是道上某种不成文的规矩,书里的男女主守身如玉,最大的尺度也只限于冰释前嫌之后的船上一夜,还含蓄隐晦得像是一首意象派的散文诗,所有露骨的笔墨都集中在女配和男配身上,人面桃花、西施浣纱、鱼翔浅底......花样多得连姜晚棠看了都直呼见识浅薄。


    “你不是就要离婚了吗,谢家管不着你,按书里的设定,男配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你们俩要是能擦——”


    “闭嘴。”


    是,她是喜欢看颜色文没错,可看跟演能一样吗?随时随地上演活人春宫图,她可拉不下这张脸,也没这个嗜好。


    命运的安排强势不讲道理,即便姜晚棠当时义正言辞地对韩夕说了不可能,并加上绝对、万万、打死我等一系列强调的前缀,可依旧没有避免在一天之后穿了进来,并且这一次,那个所谓的系统甚至都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想到后面的剧情,她一阵面臊。


    “萧世子到!”门口宦官通传声尖利细长,话音未落,周围骚乱四起,适才还矜持端坐的贵女纷纷起身,一窝蜂往入园的方向挤,一时珠钗摇曳,裙裾翩跹,惊得檐下雀儿扑棱乱飞,煞是热闹。


    萧世子,就是书里的男主,萧时泽。


    萧时泽是镇南侯府的嫡子,生得神采英拔,又惊才风逸,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弱冠之年便已名动京城。前岁南境平叛,他率铁骑直取敌酋首级,一战成名,先帝亲赐“玉面将军”之号,惹得满城闺秀芳心暗许,可谓是所有京中贵女的意中人。


    姜晚棠见过这位世子爷,就在前几日。


    同往常一样,那天她用完早膳,就躲进书房装模做样研读《女诫》,正看得入迷,一位扎高马尾的白衣少年凭空出现,剑眉星目,黑眸如漆,自称是穿书附带的系统,名叫顾景。


    和她相似,这位系统也是不到最后一刻不干活的拖沓性子,他没有解释为何姗姗来迟,只捡起姜晚棠受惊掉在地上的《风月公子俏寡妇》,掸落扉页上的灰尘,云淡风轻告诉她要想回到原世界,就是要走完所有剧情,并派给她第一个任务:上城楼,看男主一眼。


    “完不成的话,你就要吃苦头咯。”他不紧不慢说完,将书放回她手边,吊儿郎当一笑,露出两粒虎牙:“男主已到城外三里亭,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啦。”


    语调散漫,很是幸灾乐祸。


    姜晚棠拎起裙摆夺门而出。在接连撞倒几位路人、跑掉几枚花胜之后,终于赶在萧时泽进城之前登上城楼,大气还没喘匀,便见一队人马迅速逼近。


    那一刻,姜晚棠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不知道萧时泽的长相。原书中,作者对他的外貌进行了一大段重峦叠嶂般的四字描写,又是“龙章凤姿”,又是“风华浊世”,乍一看辞藻华丽,仔细读下来却发现根本拼凑不出一张具体的面孔。


    马队已至城下,她心一横,扒着齿墙大喊:“萧时泽!”


    为首赤色焉耆骤停,马上玄甲男子勒缰抬首,眉间一点朱砂痣被阳光映得灼目,姜晚棠飞快看他一眼,保险起见,又一一扫过其后数十铁骑,直到神出鬼没的顾景确认任务通过,这才尴尬一笑,逃离城楼。


    还真是惊鸿一瞥。


    姜晚棠扭头望了一眼闹哄哄的人群,慢慢悠悠朝假山走,按照顾景的交待,今天,她要完成第二个剧情任务——故意落水,被萧时泽救上岸,好让他记住自己。


    女配向来活在全书鄙视链的底层,心思毒辣,双商却不会太高,姜晚棠不理解江婉昙的脑回路,但是只能尊重。


    她找好角度藏进假山洞,从石头缝里留意萧时泽的位置,只等他一靠近,便跳进湖中大呼救命,听荷则侯在湖边的树下,若萧时泽见死不救,就声泪俱下,苦苦相求。


    树影婆娑,漏下细碎日光,萧时泽在一众贵女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姜晚棠躲在暗处,终于有功夫仔细打量这位传闻中的男主。


    先看身高,久经男场,她练就一双犹如精准量尺的火眼金睛,一八一点五,勉强过关。再看皮肤,白,但不够白,她喜欢如新雪般凛冽凌厉的冷白,有一股不近人情的干净。接下来是五官,精致,但不惊艳,宛如一块温润的白玉,虽美,却美得毫无锋芒,不能给人留下冲击性的深刻印象。


    倒是眉间一点朱砂痣,艳如凝血,像名家挥毫时不慎溅落的丹砂,硬生生给这幅水墨丹青添了三分明艳。


    身为资深颜控,十级美男鉴赏家,姜晚棠很快得出结论,中等偏上,比前夫差远了。


    “来啦来啦,小姐,快快快。”听荷小声催促,藏在身后的手腕拼命摆动,示意她赶紧做好准备。


    眼看萧时泽离她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姜晚棠掐准时机从洞穴挪步出来,走到假山边沿,在心里默念,三、二、一——


    “扑通——”


    巨大的水花在湖心迸溅开来,一大群人正乌泱泱走过假山,见状纷纷转身,朝姜晚棠落水的方向望。


    姜晚棠从小在水边长大,游泳是她为数不多的特长之一,此时为了迎合原主人设,只能假装毫无章法地胡乱扑腾,忙不迭压下遇水后在脸周膨开的裙摆,见缝插针连喊几声,“救命!”


    “萧公子,我家小姐不会泅水,求求您救救她吧。”岸边,听荷略带哭腔的央求恰逢其时响起,主仆俩配合得很是默契。


    根据书里的描写,男主萧时泽是个儒雅正直的贵公子,碰到这种情况他绝对会不假思索下水救人。


    果然,不多时,一道墨色身影纵身跃入水中,很快游到姜晚棠身侧。


    “姑娘莫怕。”萧时泽声音清润,手臂却紧实有力,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拨开漂浮的裙裾,带着她朝湖畔游去。


    姜晚棠轻声应好,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襟,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悄悄绷直脚尖,想借水势替萧时泽分担些许重量,却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整个人呈现一种欲拒还迎的古怪姿势。


    所幸湖不大,两人很快游到岸边,萧时泽先将她托上青石台阶,自己才撑着岸沿利落跃出。


    “可还站得稳?”他虚扶着她的手臂关切询问,目光始终规矩地落在她肩头。


    虽是演戏,姜晚棠仍旧呛进几口水,为了加深印象,她轻咳几声,就势倚进萧时泽怀里,水葱似的指尖抵在他胸前,身躯随着呼吸轻颤,湖畔扶柳柔枝低垂,都比她更经得起摇曳。


    “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她娇羞抬头,露出一张被湖水浸过的芙蓉面,声音像融在热酒里的糖霜,甜得发黏:“我是江相的嫡女,名字叫......”


    话音戛然而止,姜晚棠飘忽游离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人群外一张无比惊绝、又无比熟悉的面孔,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


    假使她没见鬼的话,那位眉头微蹙,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好像是一周前刚签完离婚协议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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