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夫穿进限制文后》 第1章 第 1 章 最后一星烛火燃尽,夜已沉至最深。 晚风忽而拂过锦幔,照进一缕清浅月色,让满室靡色无所遁形。 姜晚棠仰躺榻上,如瀑乌发凌乱铺陈颈侧,月白绢巾在激烈颠簸中滑落,露出一双湿润美目,眼尾洇红,睫羽轻颤,蝶翼坠露般不堪承受。 细密呻吟自唇畔断续淌出,转瞬又被撞得支离破碎,床帐金钩相击之声混合凌乱交缠的气息,在香雾氤氲的室内格外绮靡。 面前男人喉结滚动,逸出一阵沉抑急促的低喘,修长脖颈随之扬起,绷开凌厉的下颌线条。 月光在他冷白肌肤上流淌,脖间暧昧咬痕愈发艳烈,动作下,撑在榻上的手背青筋隐现。 一阵颤栗,男人闷哼一声,缓慢伏落,灼热吐息裹挟松木清香拂过耳垂,落于颈侧。 辗转亲吻间,他嗓音暗哑呢喃着什么,姜晚棠耳边却像是蒙了层纱,怎么都听不清。 正费力分辨,远处忽而飘来一阵丝竹之声,似真似幻,如隔云端。 缠绵的触感渐渐消失,松木香味亦如烟散去,眼前男人深邃俊美的轮廓也跟着模糊。 “小姐,快醒醒,浮觞宴要开始啦。” 耳畔骤然响起一道清脆女声,脑海里的画面彻底消散,姜晚棠悠悠醒转,懵了好些时候才迟缓回神。 解开脑后压得发麻的手臂,她掀开一线眼缝,迷迷糊糊吩咐身旁的侍女:“韩夕,给我买杯咖啡过来,美式,全冰,满萃。” 话本下的声音有气无力,犹如蚊蚋哼唧,显然尚未清明。 听荷听了个囫囵,俯身凑近过去,拿开盖在她脸上的书册:“小姐吩咐奴婢做什么?” 没了遮拦,炙烈的日光笔直照射,姜晚棠被刺了个激灵,意识回笼大半:“都说了不要老是叫自己奴婢,快帮我挡挡。” 听荷移身过来,看了眼姜晚棠遮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脸,小声嘟囔:“萧世子马上就要来了,小姐还是把这面罩取了吧。” 小侍女不知道什么是紫外线,也不懂防晒,更不理解既不去偷鸡摸狗,为什么要戴这么一个玩意儿,又厚又闷不说,还将一张脸盖得严严实实,简直白白浪费了自家小姐丰姿冶丽的好样貌。 “知道。”姜晚棠终于将眼睁开,甩甩胳膊,伸了个懒腰,才慢慢悠悠从树后面的草地上爬起,摘下面罩。 京中贵女多清雅,鲜少有这般秾丽娇妍的长相,墨发雪肌,杏眼朱唇,不笑时也自带三分春色。 那是造化钟情,一笔一画精心雕琢出来的模样,宛如晨露未晞时盛放的海棠,扑面而来的鲜活灵气。 眼前这张脸已然见过多次,可像此刻这般乍一近距离对上,听荷仍旧不免愣了一愣。 “书里那几道褶,这次你可别给我拂平了,留着有用。”姜晚棠瞥了眼话本,屈指朝她额上敲去。 “什么用?”听荷醒过神来。 “好词佳句,要反复观阅。”小侍女不识字,尝不明白那些浓油赤酱,咸淡任她诓骗,姜晚棠心虚胡诌,但仍旧气壮。 自打穿进这个娱乐活动匮乏的朝代以来,她每天唯一的消遣,便是翻看这些冒着风险四处搜罗来的话本。 狗血波折的情节、阴湿疯癫的台词、肉香四溢的片段,简直叫人欲罢不能,要不怎么说闭门读**,不亦快哉呢。 姜晚棠回味刚才做过的梦,意犹未尽。 拍净裙摆沾上的枯草,她倚靠树上,慢慢转动一双琉璃色眼仁朝四周望。 远处日影斜穿月洞门,朱红游廊上攀附满庭蔷薇,转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湖心亭翘角悬着琉璃风铃,清风拂过,铃声与隔水传来的琵琶声应和,惊散底下一群锦鲤。 望着眼前古香古色的园林,指尖无意识地掐了下掌心, “嘶——”一阵刺痛,再次提醒她这不是做梦,可依旧无法驱散心底的不真实。 一星期前,她好不容易拿到签完字的离婚协议,迫不及待约上一帮姐妹庆祝失而复得的自由,在沙市5A级公社景点摸完腹肌,已是凌晨三点,深夜的街头空旷无人,她开着跑车,一路飙到一百四,哪知刚进过江隧道,迎面就撞来一群骑鬼火的机车少年。 剧烈的冲击之下,她眼前一黑,瞬间丧失意识,待恢复清醒,就发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姜晚棠是身穿,除了衣着,长相、身材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弄清楚自己的名字、身份之后,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穿进了一本《误把流光认作卿》的书里。 这本书当年凭借突破尺度的大胆描写盛极一时,即便遭到封禁,仍在暗中继续流传,成为人尽皆知的地下经典,一个月前,突然传出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的消息。 姜晚棠穿成的,正是当时剧组邀请她出演的角色——江婉昙。 江婉昙是书里的配角,表面知书达理,婉婉有仪,实际上茶香浓郁,婊气冲天,自从在城楼上惊鸿一瞥对男主一见钟情之后,她就用尽手段追求男主,又在男女主之间不停制造误会,八十章能讲完的故事,愣是被她拖到一百四十章,直送男主六十章追妻火葬场。 照经纪人韩夕的话来说,江婉昙要是跳进长江,全国人民都能喝上碧螺春。 多年来,姜晚棠对外营造的一直都是爱读书、擅书画的文艺白莲花人设,这个角色她不想接,韩夕却一反常态,表现出极大的热忱。 “白莲花演恶毒女配,多得劲哪,况且,”她挤眉弄眼,满脸促狭,“你懂的。” 她懂,同为阅文无数的大黄丫头,她怎么不懂。 不知是作者的执念还是道上某种不成文的规矩,书里的男女主守身如玉,最大的尺度也只限于冰释前嫌之后的船上一夜,还含蓄隐晦得像是一首意象派的散文诗,所有露骨的笔墨都集中在女配和男配身上,人面桃花、西施浣纱、鱼翔浅底......花样多得连姜晚棠看了都直呼见识浅薄。 “你不是就要离婚了吗,谢家管不着你,按书里的设定,男配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你们俩要是能擦——” “闭嘴。” 是,她是喜欢看颜色文没错,可看跟演能一样吗?随时随地上演活人春宫图,她可拉不下这张脸,也没这个嗜好。 命运的安排强势不讲道理,即便姜晚棠当时义正言辞地对韩夕说了不可能,并加上绝对、万万、打死我等一系列强调的前缀,可依旧没有避免在一天之后穿了进来,并且这一次,那个所谓的系统甚至都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想到后面的剧情,她一阵面臊。 “萧世子到!”门口宦官通传声尖利细长,话音未落,周围骚乱四起,适才还矜持端坐的贵女纷纷起身,一窝蜂往入园的方向挤,一时珠钗摇曳,裙裾翩跹,惊得檐下雀儿扑棱乱飞,煞是热闹。 萧世子,就是书里的男主,萧时泽。 萧时泽是镇南侯府的嫡子,生得神采英拔,又惊才风逸,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弱冠之年便已名动京城。前岁南境平叛,他率铁骑直取敌酋首级,一战成名,先帝亲赐“玉面将军”之号,惹得满城闺秀芳心暗许,可谓是所有京中贵女的意中人。 姜晚棠见过这位世子爷,就在前几日。 同往常一样,那天她用完早膳,就躲进书房装模做样研读《女诫》,正看得入迷,一位扎高马尾的白衣少年凭空出现,剑眉星目,黑眸如漆,自称是穿书附带的系统,名叫顾景。 和她相似,这位系统也是不到最后一刻不干活的拖沓性子,他没有解释为何姗姗来迟,只捡起姜晚棠受惊掉在地上的《风月公子俏寡妇》,掸落扉页上的灰尘,云淡风轻告诉她要想回到原世界,就是要走完所有剧情,并派给她第一个任务:上城楼,看男主一眼。 “完不成的话,你就要吃苦头咯。”他不紧不慢说完,将书放回她手边,吊儿郎当一笑,露出两粒虎牙:“男主已到城外三里亭,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啦。” 语调散漫,很是幸灾乐祸。 姜晚棠拎起裙摆夺门而出。在接连撞倒几位路人、跑掉几枚花胜之后,终于赶在萧时泽进城之前登上城楼,大气还没喘匀,便见一队人马迅速逼近。 那一刻,姜晚棠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不知道萧时泽的长相。原书中,作者对他的外貌进行了一大段重峦叠嶂般的四字描写,又是“龙章凤姿”,又是“风华浊世”,乍一看辞藻华丽,仔细读下来却发现根本拼凑不出一张具体的面孔。 马队已至城下,她心一横,扒着齿墙大喊:“萧时泽!” 为首赤色焉耆骤停,马上玄甲男子勒缰抬首,眉间一点朱砂痣被阳光映得灼目,姜晚棠飞快看他一眼,保险起见,又一一扫过其后数十铁骑,直到神出鬼没的顾景确认任务通过,这才尴尬一笑,逃离城楼。 还真是惊鸿一瞥。 姜晚棠扭头望了一眼闹哄哄的人群,慢慢悠悠朝假山走,按照顾景的交待,今天,她要完成第二个剧情任务——故意落水,被萧时泽救上岸,好让他记住自己。 女配向来活在全书鄙视链的底层,心思毒辣,双商却不会太高,姜晚棠不理解江婉昙的脑回路,但是只能尊重。 她找好角度藏进假山洞,从石头缝里留意萧时泽的位置,只等他一靠近,便跳进湖中大呼救命,听荷则侯在湖边的树下,若萧时泽见死不救,就声泪俱下,苦苦相求。 树影婆娑,漏下细碎日光,萧时泽在一众贵女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姜晚棠躲在暗处,终于有功夫仔细打量这位传闻中的男主。 先看身高,久经男场,她练就一双犹如精准量尺的火眼金睛,一八一点五,勉强过关。再看皮肤,白,但不够白,她喜欢如新雪般凛冽凌厉的冷白,有一股不近人情的干净。接下来是五官,精致,但不惊艳,宛如一块温润的白玉,虽美,却美得毫无锋芒,不能给人留下冲击性的深刻印象。 倒是眉间一点朱砂痣,艳如凝血,像名家挥毫时不慎溅落的丹砂,硬生生给这幅水墨丹青添了三分明艳。 身为资深颜控,十级美男鉴赏家,姜晚棠很快得出结论,中等偏上,比前夫差远了。 “来啦来啦,小姐,快快快。”听荷小声催促,藏在身后的手腕拼命摆动,示意她赶紧做好准备。 眼看萧时泽离她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姜晚棠掐准时机从洞穴挪步出来,走到假山边沿,在心里默念,三、二、一—— “扑通——” 巨大的水花在湖心迸溅开来,一大群人正乌泱泱走过假山,见状纷纷转身,朝姜晚棠落水的方向望。 姜晚棠从小在水边长大,游泳是她为数不多的特长之一,此时为了迎合原主人设,只能假装毫无章法地胡乱扑腾,忙不迭压下遇水后在脸周膨开的裙摆,见缝插针连喊几声,“救命!” “萧公子,我家小姐不会泅水,求求您救救她吧。”岸边,听荷略带哭腔的央求恰逢其时响起,主仆俩配合得很是默契。 根据书里的描写,男主萧时泽是个儒雅正直的贵公子,碰到这种情况他绝对会不假思索下水救人。 果然,不多时,一道墨色身影纵身跃入水中,很快游到姜晚棠身侧。 “姑娘莫怕。”萧时泽声音清润,手臂却紧实有力,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拨开漂浮的裙裾,带着她朝湖畔游去。 姜晚棠轻声应好,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襟,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悄悄绷直脚尖,想借水势替萧时泽分担些许重量,却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整个人呈现一种欲拒还迎的古怪姿势。 所幸湖不大,两人很快游到岸边,萧时泽先将她托上青石台阶,自己才撑着岸沿利落跃出。 “可还站得稳?”他虚扶着她的手臂关切询问,目光始终规矩地落在她肩头。 虽是演戏,姜晚棠仍旧呛进几口水,为了加深印象,她轻咳几声,就势倚进萧时泽怀里,水葱似的指尖抵在他胸前,身躯随着呼吸轻颤,湖畔扶柳柔枝低垂,都比她更经得起摇曳。 “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她娇羞抬头,露出一张被湖水浸过的芙蓉面,声音像融在热酒里的糖霜,甜得发黏:“我是江相的嫡女,名字叫......” 话音戛然而止,姜晚棠飘忽游离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人群外一张无比惊绝、又无比熟悉的面孔,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 假使她没见鬼的话,那位眉头微蹙,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好像是一周前刚签完离婚协议的前夫? 第2章 第 2 章 姜晚棠兀自呆怔,萧时泽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温声提醒,试图将她唤回现实:“姑娘的芳名是?” “姜晚......哦,江婉昙。”姜晚棠心不在焉说完,顾不上萧时泽诧异的眼神,连滚带爬走到听荷身旁,紧紧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问,“带糯米了吗?” “没有,”听荷摇头,奇怪道:“小姐要糯米做什么?” 驱邪镇鬼,降妖除怪。 “你往游廊那边看,蔷薇和柳树中间,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姜晚棠小声询问。 听荷朝她说的方向看过去,游廊边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棵枯了枝的柳树,又踮起脚仔细瞧了两眼:“没有啊。” 姜晚棠紧拽听荷的手臂,低埋着头,萧时泽只道是闺阁女子在外男面前羞赧,接过随从手里的外衫披在她肩头,好心提议:“江小姐衣裳尽湿,还需赶紧回府更换,以免受凉。” 姜晚棠的思绪仍牢牢系在刚才那道神出鬼没的身影上,抽不出旁的心思和他继续周旋,遂眼波微转,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甜媚浅笑,礼貌道谢:“多谢萧公子关心,公子也需尽快更衣才是。” 言语周到,声音娇嗲,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多年,她很擅长这些表面功夫。 萧时泽闻言略一点头,不再多说,躬身朝她行揖作别。 他一走,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去,姜晚棠四下环顾,目光从游廊扫到假山,又细细逡巡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都没有寻见那人的身影。 鼓噪的心跳慢慢回缓,她安慰自己,刚才那一眼,兴许是自己杯弓蛇影生成的错觉。 待听见顾景不知在何处说出的一声“任务完成”,姜晚棠绞了把湿得滴水的裙摆,转身唤一旁的侍女,“走吧。” 流觞宴在宫里的落霞园举行,园林距出皇宫的承德门尚有一段距离,姜晚棠领着听荷,不紧不慢朝宫门走。 七月流火,天气热得让人心情好不起来。 为参加宫宴,姜晚棠盛装出行,衣饰极为华缛,里层一袭浅粉齐胸襦裙,外罩月白纱质褙子,腰束杏色织金绦带,层层叠叠勒裹在身上,呼吸都不顺畅。 细密的汗珠从脊背沁出,混合未拧干的湖水湿漉漉黏在肌肤上,热风掠过,裹挟黏腻渗入毛孔,又潮又闷,仿佛千百只蚂蚁在皮下爬动,抓心挠肝的难受。 姜晚棠一阵烦躁,松松裙领,狠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看似永无尽头的青石板路,无比想念现代世界的一切。 如果此时有一辆马车出现在她面前,就算要她清汤寡水过一个月,她都会不假思索答应。 许是天从人愿,恍惚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车轱辘声。马蹄叩击石板,缰绳窸窣晃动,姜晚棠正待回头,却见顾景不知何时出现身侧,悠悠开口:“支线任务开启,任务一,坐上马车,和男配一同回府,并完成规定动作。” 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话音刚落,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规定动作,哎——”姜晚棠伸手欲拦,却只堪堪捞到他衣袂一角,满腹疑问哽在喉间,恼意顿时涌上心头。 被忽视的感觉很不好受,她满腔怒火不得发泄,咬了咬唇,目光扫到路边一颗灰白圆润的鹅卵石,抬腿就是一脚。 这一脚下去力气不小,石子划破空气,“咚”地一声砸在不远处的车厢上。 马车停了下来。 听荷看不见顾景,不明白好端端的,姜晚棠为何突然发怒,只知道能在宫规森严的皇城里行车的必定身份不低,若是惹怒了贵人,她俩都要遭殃。 “小姐,快些赔罪吧。”听荷扯了扯姜晚棠的袖子,抖着身子轻声相劝。 夏日时节气候多变,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不多时,天色骤然暗沉,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噼里啪啦连成一片,天地间翻涌着白茫茫的水汽。 “赔罪?”半干的衣裳重又浇了个湿透,姜晚棠推开听荷欲拉她去檐下躲雨的手,耷拉着脑袋没有动作,沉默半晌,才好似突然回过神来,猛一抬眼,“赔什么罪?” 雨水在她额前汇成细流,顺着眉弓蜿蜒而下,一双好看的眸子淋得低垂,“三年,整整三年,我没去过一次夜店,也没看过一次演唱会,穿衣要管,染发要管,就连我什么时候回家也要管,如今好不容易终于离了婚,还没来得及过几天自由日子,就莫名其妙穿到这个鬼地方,怎么没人跟我赔罪?” 想到过去一周以来的种种不习惯,姜晚棠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没有空调,没有车,这么大的雨,连把伞都没有,隔三岔五还要走一下这个破剧情,凭什么要我跟人家赔罪?!” 她越想越气,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来的。 事情其实不大,搁以前,赔罪就赔罪,淋雨就淋雨,笑笑也就过去了,可这些天积压了太多意外和不甘,这一场暴雨宛如压倒青竹的最后一片雪花,让所有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虽然大部分话听不太懂,听荷仍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僵在原地。她悄悄抬眼,自家小姐素来明媚的眸子此刻盈满泪水,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既狼狈又惹人怜惜。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转眼间便已雨霁云消,正如姜晚棠倏忽而过的情绪。天光乍破,一缕金芒斜斜刺入檐下,在悬挂的铜铃上绽开细碎光晕。风过铃动,叮咚清响后,马车内传来“吱呀”一声。 “江小姐,本王送你出宫。”一只执扇的手挑开轿帘,玉骨雕琢,肌理清润,青脉连着筋肉,冷白几乎刺目。 来人嗓音低润沉稳,似上好的乌木琴弦轻振,却压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 这道声音? 抽噎声顿停,姜晚棠猛然抬头,望向轿帷后探出的那张脸。 玉质金相、天工难仿,即便已然见过太多次,眼前这幅容貌依旧叫她失神。 从额骨到鼻梁,直至下颌,无一处不清晰利落,似寒刃劈开混沌,凌厉出锋。 日光斜照,在他眼下投落一片阴翳,一双凤眸愈显深邃冷冽。微风拂过,轿帘晃动,光与影在他脸上交错游移,始终穿不透那层如烙如刻的淡漠。 “谢......夕邺?”本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料终究还是一念成谶,姜晚棠一时呆立在原地,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 “上车。”马车上的人漠然开口,吐出惜字如金的两个字,往里让了让,始终没有抬眼。 “哦。”送到手的便宜,不捡白不捡,姜晚棠抹了把脸,攀上车辕,坐进马车。 轿厢内一应奢华,四壁铺陈绣工绝伦的锦缎,丝线勾勒出连绵的云纹,小桌上放置香炉,雪松混合幽兰,和记忆里那人身上的君子香如出一辙。 身旁男人的腿实在太长,占据马车内绝大部分空间,姜晚棠老老实实蜷在左边角落,盯着他衣袍上的夔龙纹,在脑海里迅速回忆《误把流光认作卿》里的剧情。 原书中除了她这个恶毒女配,还有一个痴恋女配而不得的阴湿男配,和男女主一齐上演我爱你,你爱他,他爱她的狗血戏码。 男配是京中出了名的冷面王爷,表面清贵如谪仙,背地里欲念入髓,在浮觞宴上对女配一见倾心之后,便倚仗权势对她强取豪夺,疯狂占有不知餍足,正是疯批对恶女、卧龙对凤雏,天造地设的一对。 看得韩夕直呼锁死。 而两人的第一次接触,便是因为女配在出宫的途中路遇暴雨,碰巧男配乘车经过,提出送她回府,从此开启那段孽缘。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谢夕邺也穿书过来,成了男配? “谢总好,”为了确认这一点,姜晚棠转过身去,冲身旁的男人谄媚一笑,“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真是好巧。” 那人环手闭目,靠坐于马车软榻之上,即便是放松的姿势,脊背依旧挺直如松,自有一股高不可攀的矜贵气质,听见姜晚棠开口,他略微抬眸,扫了她两眼。 因自小养尊处优,又掌管集团话事权太久,这位天之骄子眼底尽是目下无尘的冷肃之意,纵使眸光只云淡风轻自身前掠过,也无端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没有否认,八成是他。 姜晚棠无语望地,心里忍不住一阵哀叹,按理说,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遇见熟人,多少是件值得安慰的事情,可她此时毫无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反倒生出一股大难当头的不祥预感。 刚才顾景提到的支线任务,想必都和男配有关,若谢夕邺真是男配,事情就会变得相当棘手。 她这位前夫,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何况他俩刚离婚。 想到适才那通旁若无人的发泄,姜晚棠舔了舔唇,心虚之下,挤出一抹示好的笑容,软声询问:“所以,你现在是郗拽?” “郗曳。”谢夕邺换了个姿势,屈指搭在眉心,心情看起来不是太好。 谢夕邺这人性格不怎么样,不喜欢搭理人,也不爱笑,时时刻刻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当年为了加上他一个微信,姜晚棠可谓手段用尽,差点没偷走他的手机,让人把自己当贼送进局子。 “哦哦,郗业。”不是男配,姜晚棠悬着的心放下一半,重复一遍他嘴里的那个名字,在心里纳闷,郗业,原书里有这么个人吗? “请问,是作业的业,还是叶子的叶?”有问于人,姜晚棠很客气。 “摇曳的曳。”谢夕邺蹙眉,明显不想多说。 郗曳,郗拽,姜晚棠心里咯噔一下。 按照书里的设定,男配是个性格冷拽、手段狠辣的王爷,她一直以为是作者为了贴合人设特意取的郗拽这个名字,原来是自己看错了? 想到这一层,姜晚棠的神情黯了黯。 男配的名字在全书拢共也就出现了那么一次,其余时候都用邺王代替,她确实没怎么留意。 也正因为和谢夕邺的名字撞了一个字,导致姜晚棠每次看到男配的片段都会有些出戏。 “邺王?”姜晚棠小心翼翼开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第3章 第 3 章 谢夕邺最讨厌同一件事情翻来覆去确认,他懒得回话,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嗯。” 算上穿进书里的这一个星期,两人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过面,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不知道是姜晚棠的错觉,还是人设所致,她总觉得谢夕邺比以前更加不好相处了。 “你什么时候穿进来的?”姜晚棠消化完摆在眼前的现实,开口问道。 她这人有一点好,脸皮厚,接受能力强,不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总能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积极应对。 “一周以前。”谢夕邺神色缓和了一些。 和自己差不多时候,姜晚棠想了想,好奇道:“你也出了车祸?” “不是,”谢夕邺摇了摇头,“晚上遇到强对流天气。” 姜晚棠了然,像他这样常年坐私人飞机满世界跑的,偶尔碰上极端天气也正常,只是他一向谨慎,从来不会选择晚上起飞。 两人已经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姜晚棠虽然奇怪,也不好打听太多,只问:“我是因为看过小说才进来的,你为什么会穿进来?” 她实在想不到像谢夕邺这种从小家教甚严的正人君子,会在什么样的情境下跟那本限制文扯上关系。 谢夕邺想起那天助理发过来的剧本,没有说话。 “这是书里的世界,你知道吧?”姜晚棠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不小心戳中他不为人知的隐秘嗜好,赶紧把话岔开,“市面上有许多穿书小说,就是主人公会一不小心穿进自己看过的书里,我们俩现在的状况,就是穿进了一本名为《误把流光认作卿》的小说中,这个朝代,包括书里的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知道。”谢夕邺神色平淡,毫不意外。 “你怎么知道?”虽然谢夕邺的脑子一向非常好使,姜晚棠依旧有些疑惑,这个晟朝除了名字比较小众之外,其他都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 “历史上有锦衣卫存在的只有明朝,明朝的藩王非召不得入京,我一个王爷,不仅在京城待着,手底下还管着锦衣卫,这么低级的错误,只可能出现在一些文化水平不高的小说里。”谢夕邺一脸鄙夷,很明显,他的厌蠢症又犯了。 他这人平常话很少,通常都是你说一堆,他简明扼要地回你一个字两个字,能上五个字是对你高看一眼,十个字以上就是格外开恩,只有在极少数耐心尚佳的时候,才会大发慈悲和你多聊一会。 当年姜晚棠磨了他大半年,终于鼓足勇气在手机上劈里啪啦打下一大段肉麻的告白文字,又豁出性命,玩笑性地问出那句“要不要交往试试”之后,谢夕邺间隔一天,才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嗯。” 她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懒得多说一个字,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她。 人都有表达欲,来这儿这么些天,身边没有一个同类,再冷漠的人也能攒出一堆话来,眼下终于遇到一个能搭上腔的,即便高冷如谢夕邺,也不吝口舌。 “我来这儿不久,一个白衣男子突然出现,像是某种全息投影,跟我说是个系统,要我走完剧情,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在姜晚棠的印象中,除了那次醉酒,这估计是谢夕邺跟她说过话最多的一次了。 “然后呢?”姜晚棠颇为感动,极捧场地问。 “我问他是哪个公司开发的系统,我投了。” “......” 嗯,这很谢夕邺。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穿进来的是我......和你,就因为名字发音相近?”沉默片刻,姜晚棠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她本想说我们,话到嘴边又觉得多少有些过于亲热,马上改口。 “小说作者叫韦多。” 这姜晚棠还真不知道,她平常看文很少关注作者是谁,可这跟他俩一起穿进来有什么关系? 她不得其解,一脸疑惑,“所以?” “韩夕,韦多。”谢夕邺耐着性子提醒。 姜晚棠的眼睛慢慢瞪大。 难怪韩夕当时锲而不舍地劝说她接下那个本子,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劲儿,敢情这就是以他俩为原型写的,邪门CP配上邪门磕法,姜晚棠气得笑了。 可是谢夕邺怎么知道作者是韦多,又怎么知道韦多是韩夕,难不成他也是这本书的狂热爱好者? 好似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姜晚棠扯了扯唇,看向谢夕邺的眼神异样起来。 “你也看过这本书?” “没有。”谢夕邺很快否认。 做了三年夫妻,姜晚棠对谢夕邺多少有些了解,他说话向来不疾不徐,只有在刻意回避某些事情时,语速才会突然变快。 姜晚棠没有继续追问,满脸写着我懂。 “所以,你现在也在走剧情?” “嗯。” “你走完几个剧情了?” “一个。” “对我这个女配一见钟情?”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但书中的设定的确如此,韩夕母胎单身二十五年,也不怪她将所有情感的萌生都归因于一见钟情。 谢夕邺懒得纠正,只略一颔首。 “我走完两个主线剧情了,一个是对男主一见钟情,一个是被男主搭救。” “看到了,”谢夕邺话音稍顿,侧目瞥她一眼,淡淡补上一句,“演技不错。” “哪里哪里。”不是姜晚棠谦虚,和这几年用在他身上的演技相比,刚才拿出来的功力还不到一成。 “除了主线剧情之外,还有我和你之间的支线剧情,”谢夕邺没有搭话,姜晚棠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问:“后边那些任务......怎么做?” 她默认谢夕邺也知道小说的后续剧情,眼下不好意思将话说得太露骨,只能含糊试探他的态度。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谢夕邺神色如常,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 虽然有过一段时间不算太短的婚姻,可姜晚棠和谢夕邺之间真谈不上多熟。本就是商业联姻,双方都没付出过多少真心,再加上他实在是忙,即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两年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多重因素叠合,长此以往,姜晚棠对他不比对陌生人亲近多少。 同样,谢夕邺对她的私事既不关心,也不在意,有段时间姜晚棠和搭档陆续的绯闻传得满天飞,他压下后也没说过什么。 和姜家这种一夜发迹的暴发户不同,谢家是诗礼传家的名门世族,谢夕邺自幼在家族长辈的耳提面命下长大,无论是能力、修养,还是名望,都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无出其右。 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旁人眼中凡尘难觅的昆山片玉,于他而言,婚姻可以是一桩交易,也可以是装点门面的饰品,唯独不能成为落人口实的把柄,是以结婚三年,他没少帮姜晚棠处理一些烂摊子,来维持这段关系最起码的体面。 而当姜晚棠和陆续在酒店私会被石锤之后,这段婚姻便不可避免成为谢夕邺人生中唯一一个污点。 被迫和已然闹得很不愉快的前夫再续孽缘,对姜晚棠而言,简直比在万人聚集的典礼上当众羞辱她还要难受。 如果还要一起完成那么多高难度的play姿势......她脚趾一紧,脊背发毛,简直不敢想下去。 “你知不知道,那些......支线任务,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跳过?”因为呛水,姜晚棠说话时仍带着一股潮湿的鼻音,尾音沉甸甸地坠着,听得出来很是苦恼。 “没有。”穿进来的时候,谢夕邺就已经确认过这个问题,顾景当时很笃定地告诉他,必须全部完成。 “哦。”听到他的回答,姜晚棠眼睫低垂,唇角那抹勉力维持的弧度终于无声垮了下来。不过瞬息,她又重新抬脸,笑意比先前更加明媚,“那,我们要不要合作?你我互相配合,一定比单枪匹马有效率得多,我想快点回去。” 姜晚棠很爱笑,配上那样鲜灵明艳的面容,几乎能让人放下所有戒备,松懈掉一切防线,叫这样的笑容蒙骗过太多次,谢夕邺撇开视线,丝毫不为所动。 身旁的男人迟迟没有接话,姜晚棠后知后觉,意识到字里行间的利己性太过明显,遂话锋一转,改变措辞,像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替他着想,“你集团每天那么多事,肯定也着急回去处理,我可以......” “你想快点回去,做什么,”谢夕邺开口打断她,漫不经心问:“见陆续?” “不是。”突然从他嘴里听到陆续的名字,姜晚棠愣了一秒,随即条件反射般否认,本想说些旁的话来解释,却又觉得像在故意欲盖弥彰,便又收回,低声重复,“不是为了见他。” “我很好奇,”谢夕邺没有顺着话头继续问下去,放下搭在额间的手指,稍稍坐起,侧过身来。 这阵子他是郑重其事看向姜晚棠,好似先前都只是兴之所至,随意聊聊,接下来要问的事是真心实意觉得疑惑,非弄清楚不可:“你看上他什么?” 身旁的人紧贴在车厢左侧,将自己缩在角落里,细颈薄肩,小小一团,只占据一点空间。她身上湿透,许是有些冷,手时不时无意识摩擦着臂,背却仍旧绷得笔直。 “?”听见他的提问,姜晚棠瞳孔微张,显而易见呆怔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睫,蜷起指尖在衣袖上无意识摩挲两下,许久没有说话。 等得久了,谢夕邺忍不住皱眉。 他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很严苛,却也简单,无非才能、脾性、品节这几样,不巧的是,这几样,姜晚棠都不沾边。 按理说,姜晚棠绝对不会占据他身边某个位置,可以说除了那张脸,她身上实在找不出第二处值得称道的优点。 她长得美,初见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她的外表所吸引,瓜子脸,远山眉,杏仁眼,她肤色白,瞳色也浅,像淬过枫糖的琉璃珠子,含笑凝人的时候,有一束阳光照下来的通透,澄澈得如同天真纯稚的孩童。 可时间一长,你就会发现她的性格和长相其实很不一样。她并不是一个乖巧温顺的人,相反,骨子里藏着一股肆意妄为的野劲儿,情话张口就来,调笑信手成章,让人分不清她眼底流转的爱意,究竟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 婚后的平静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姜晚棠耐性一过,对扮演谢家的贤妻惠媳兴致缺缺,很快便伪装祛除,爪牙毕露,对他也毫不客气,最过分的一次,将他连人带箱丢在院外,门锁摔得震天响。 两年前,他在国外忙项目,第一次通过助理知道那些风声。 按照约定,婚后两人互不相干,姜晚棠玩得再花他都懒得管,反正这段关系迟早会结束,只要能把那些流言蜚语压下去,不影响到谢家的名声就行。 可还是鬼使神差问了那人的身份。 和姜晚棠同剧组的男演员,学历不高,资源不好,十八线小角色,入行多年没有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看不到出头的可能。 谢夕邺倒也不奇怪,年轻,长得帅,小姑娘谁不喜欢,只希望能做好被姜晚棠玩腻甩掉的准备,别被她吃干抹净之后,闹得太难看。 可哪知道,最后被算计得明明白白,跳进火坑的,是姜晚棠自己。 那天他刚回国,才一落地,手机里一个许久没有过动静的社交软件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来自姜晚棠的账号,时间显示一分钟前。 公开发布的内容只有一张照片,和陆续的合照,在床上。 那条消息以追风逐电的速度登上实时搜索第一,舆论迅速发酵,就算撤下也毫无意义。 姜晚棠这人看起来懒散随意,没个正形,做事也随心所欲,不服管教,可她再胡来,都不会公然将那样的照片放到网上。 她比谁都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能狠下心踩着身边的女人上位,这样的人,真不知道姜晚棠会看上他哪点。 谢夕邺重又靠回软垫,撑额看过去,姜晚棠眼下还泛着未褪的浅粉,翘挺的鼻尖也潮红一片,嵌在泄进车内的一线日光里,显得有些委屈,又有些脆弱。 察觉到一旁他的动作,她也抬眼看他,动了动唇,最终又无声阖上。 她不聋,听得出下抑尾音里暗含的讥诮和不屑,可她无法反驳,谁叫她理亏在先呢。 “在我看来,我没有任何必要,和一个目盲心塞的人谈合作。”车厢内仍旧一片死寂,谢夕邺不欲再等,替她下了定论。 姜晚棠闭了下眼,被他那句目盲心塞,以及傲慢矜冷的语气激到失语。 若是往常,姜晚棠定会在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地时便反唇相讥,与他争得天昏地暗。可今日她却只略一牵唇,最终一言未发,压低气息缓慢叹出口气。 谢夕邺抬了下手指,喉结微动,未尽的话语吞没在唇齿间。他撩开轿帘朝外看了眼,日光下,声线清冷透骨,“到了,下车。” 时至如今,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好说,姜晚棠无声提起垂在脚边的裙摆,慢吞吞起身。 马车速度渐慢,将停未停之际,耳畔忽而响起一道女声,那声音近得像是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生硬感,尾音偏又轻颤,裹着暧昧的气息:“触发规定动作,拉手。地点,马车内。完成时限,下车前。” 因为前期要压字数申榜,下章起隔日更,更新时间21:00。谢谢小天使们支持,爱你们[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姜晚棠的动作顿住了。 这本小说是她在拍戏候场的间隙读的,她看这种书一向走马观花,绝大部分剧情都是快速跳过,几乎不会停留,只会在浓墨重彩的地方加上花花绿绿的书签。 眼下这部分剧情,最初便是漫不经心点过,在看完全文之后,重新搜索“马车”这个关键词,才囫囵扫了个大概。 疾掠而过的页面里,她也只看清了“湿滑”、“不慎”、“一截白瓷般的手腕”、“气息微乱”,压根没有注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还有拉手这么一茬儿。 马车“吱呀”一声,座垫往下一沉,适才站起的人重又在身旁坐下。 谢夕邺偏首,眉心拧起一道浅痕,眸色沉在暗处,看不出什么波澜。 姜晚棠微低着头,透过垂落的发丝间隙小心打量,那人依旧倚靠厢壁,右手指节抵在太阳穴,左臂搭在腰腹间,手指悬在马车壁角的光暗交界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 距离有点远,很难出其不意。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道女声?”这位集团掌权人不好糊弄,如若遮遮掩掩借旁的由头耍滑头,轻易便能被他识破,达不到目的不说,还会被列入失信黑名单,以后再无和谈的可能,姜晚棠思忖片刻,决定坦诚相告。 谢夕邺不知道她又在玩什么花样,眉头微蹙,略一摇头。 没有? 这道指令莫非只有施动方才能听到? “我听到一道指令,让我和你......拉手。”姜晚棠莫名有些心虚,疑惑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有我能听得见。” 身旁的男人指尖一顿,骨节分明的指节停在半空。半晌,他缓慢开口,尾音上扬,带着几分倦怠的讥诮:“又来?” 谢夕邺声线清冽,正常说话时鲜少起伏,让人辨不出多少情绪。此时他没想藏着掖着,刻意将那两个字咬得曲折悠长,适得其宜显出颇觉荒唐的意味来。 姜晚棠眼睫眨动几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刚和谢夕邺在一起的时候,她没少惹他生气,具体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些琐碎的小事,比如约会迟到半小时、将他摆放有序的藏品翻得一团乱,抑或是没有及时回他电话。 他处处讲究,一身规矩,那段时间,姜晚棠终日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他这只到嘴的鸭子飞走。可次数一多,她逐渐摸清了谢夕邺的习性,他这人脾气虽大,却很好哄。 只需勾住指尖摇晃几下,他唇角的紧绷的线条便会松动几分,再放柔声线,诚心诚意认个错,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大多数时候就能蒙混过关,不再追究。 谢夕邺不喜欢和人亲近,每次她都要软磨硬泡,跟他说是仙君的口谕、菩萨的法旨 ,他才不情不愿伸出一截食指递给她。 眼下毕竟不同往日,纵使姜晚棠再自作多情,也不会蠢到以为拉拉手指,就能说服这位前夫放下芥蒂和自己合作。 “真是系统的指令,就这里面,”姜晚棠指指自己的脑袋,“刚才有个女人和我说话,声音跟你公司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前台有点像。” 姜晚棠扯谎很有一套,她会把真实的细节偷梁换柱地编进虚构的叙事里,拆解又重组成一个滴水不漏的说辞,几乎能骗过所有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谢夕邺不动声色看向她,注意力都凝聚在她的眼睛上,试图从那窥出一丝半点破绽。 那双眼睛澄澈清透,仿佛连最细微的心思都会在其中显影,目不转睛盯着你时,会让你觉得分外有诚意,不自觉被她牵着鼻子走。 此刻,她没有刻意看他,目光随意落在一处,不像说谎的样子。 “这是你的任务,我没义务帮你。离婚协议第八条第三款,离婚后互不相干、再无瓜葛,可是你自己写的。” 若是几个月以前,谢夕邺兴许想追根究底搞清楚,可现在,他不想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精力,说谎怎样,没说谎又怎样,说到底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陌生人的事,他没兴趣管。 “可是,我们还没正式领证呢,”姜晚棠冲他弯眸一笑,“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离婚以后。” 又来了。 她总能找到说法,无理也要辩三分。 谢夕邺别开脸,不再看她,下颌线慢慢绷紧,凛声重复一遍:“下车。” “照小说的剧情发展,你后面有些任务也需要我的帮助,不再稍微考虑一下?”姜晚棠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性子,她挪近半步,指尖捏住他衣袂一角,猫儿勾线似的轻轻扯了扯。 她是个演员,上镜次数一多,自然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戳人心软。此刻,她偏头仰视他,刻意收了下巴,眼睛因而显得更大,瞳仁映着透进来的光,湿漉漉亮晶晶,无比纯挚,简直让人没法拒绝。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随呼吸在潮湿的空气中一开一合。 谢夕邺天生不喜欢这样过近的距离,当即侧首,往旁边靠了靠。 姜晚棠赶紧松手,往后撤开,“抱歉,我不该离你太近,对不起。” 她这人向来我行我素,任性娇纵,只有在有求于他时,才会这样无条件迁就他的习惯。 “不考虑,下车。”谢夕邺不为所动,漠然开口,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听起来毫无转圜的余地。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谢夕邺,早在结婚前,姜晚棠就没少听人说过这句话。 手腕强硬、行事果决是一方面,更令人忌惮的是那份睚眦必报的狠劲。他这人记仇得很,当你不小心踩到底线,侵犯到他时,当下他不会表露出任何不悦,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而当你卸下防备,侥幸以为他不会追究时,他就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出击,精准卡你一手,让你无计可施。 就如眼下这样。 姜晚棠被他冷冰冰五个字生生噎住,默忖片刻,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谈下去,索性敛去笑容,回归本来面目,眼底那点刻意堆砌的温软霎时褪了个干净,言辞也陡然锋利,“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好歹做了三年夫妻,这么绝情,没必要吧?” 谢夕邺眯了下眸,舌尖抵着唇角顿了顿。 她的脾性,他是领教过的,顺她意时,软言细语,温温柔柔,什么都好说,可一旦谈崩,惹得她不高兴了,便会骤然变脸,将他视为仇敌,无所不用其极。 “我承认和你结婚另有所图,可我一没贪你的财,二没骗你的身......就算骗了,你又不吃亏,再说,你也没在我身上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更别说感情了,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是,婚内和别的男人私下见面是我不对,可消息爆出来之后,我第一时间发布声明,和你划清了界限,又没影响到你什么。” 没影响到你什么。 谢夕邺垂眸,狭长眼尾绷成一道凌厉的弧度,眉心阴郁之色愈沉。他不想再跟她争辩下去,敲下轿窗,朝外唤道:“沈明。” 轿外很快有人应声,“殿下吩咐。” “把她给我丢出去。” “是。” 话音刚落,轿帘由外挑开,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朝内探手,不由分说便朝她臂膀扣来。 “不用,我自己会走。”姜晚棠利落站起,脚下踩得震天响,溅起的水点甩了谢夕邺一身。这还没有解气,下马车时,她一脚踮地,一脚卡在车辕上,回头郑重警告:“你别后悔。” 掷地有声,气势十足。 谢夕邺微阖着眼,额角阵阵发涨,接连几日失眠,他的精神实在不好,屈指在眉心处按了两下,语气恹恹,“走好。” “走。”姜晚棠横他一眼,唤过听荷,头也不回朝府门走。 刚才系统在给她布置任务时,也没说失败会有什么后果,虽然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就此结束,但她心里仍旧心存侥幸,万一呢。 毕竟她只是个配角,配角的作用在于衬托主角,跟主角无关的戏份,都不重要。 迈过府门,走进前庭,耳边一直没有任何提示,姜晚棠一颗心逐渐放下。 “差人送些热水过来,我要好生泡个澡。”她边走边解下腰带,吩咐听荷,“再顺便问问,江含烟什么时候......” 耳边电流声滋滋穿过,一道女声骤然响起,音色和先前一样,却冷若冰霜,毫无感情,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缓慢。 “任务失败,剧情重置。” “任务失败,剧情重置。” “任务失败,剧情重置。” 接连重复了三遍。 话音落下的刹那,姜晚棠眼前的画面一下扭曲,整个世界像被撕成碎片,建筑轮廓在瞳孔拉出残影,视线随之变得模糊不清。 天旋地转,周围一片混沌,待恢复意识,已经站在宫里的辇道旁。 远处闷雷滚滚,暴雨将来。 她茫然垂眼,望见脚边那颗灰白色的鹅卵石,再回头,一辆马车正往她的方向驶来。 默不作声盯着那辆马车看了一会儿,她弯下腰,捡起那颗石子,狠狠扔过去。 第5章 第 5 章 “小姐,快赔罪吧。”听荷扯扯她的裙摆,轻声相劝。 雨点又开始飘落。 姜晚棠不紧不慢走到花坛边,顺手抓起一把石子,气定神闲站在屋檐下,等马车驶过。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算越亏,受的气必须原路奉还。 手里的石子接二连三砸在轿厢上,扔到最后,姜晚棠索性将手里剩下的石子一股脑抛了出去,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马车里的人没什么反应,显然对这样的待遇早已习以为常,倒是沈明勒停马车,望向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路边的疯子,一脸莫名其妙。 “别管她,走。”谢夕邺的声音适时响起,拦住沈明下车来找她理论的举动。 车轮重又碾过青石板路朝前驶去,姜晚棠擦干净手,靠在檐下等雨停。 谢夕邺不配合,剧情横竖走不下去,大不了在这本书里扔一辈子石子,赏一辈子雨,看谁熬得过谁。 马车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姜晚棠安静等待提示声响起,果不其然,没隔多久,耳边再次出现那道女声。 “任务失败,剧情重置。” “任务失败,剧情重置。” “任务失败,剧情重置。” 仍旧重复三遍,不同的是,这次滴声过后,加上一段规则说明,“警告,同一剧情最多重复三次,失败将对宿主进行抹除。” “抹除?”姜晚棠放下双臂,警觉站直,用手捂住耳朵好让那道声音更加清晰,“什么意思?” “生物学意义上的抹除,说明白点,就是彻底消亡,书里书外都将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 不得不说,脑子里这个新系统比顾景靠谱许多,有问必答,解释得很是详尽。 事关重大,姜晚棠忍不住再次确认:“也就是死亡?” “没错。” “只抹除我一个?”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就要闹了。 “剧情双方。” 这还差不多,姜晚棠轻哦一声。 “请问还有其他问题吗?”像是客服结束通话前的最后一句规定用语,系统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温柔起来。 她略微思索片刻:“暂时没有了。” “剧情重置,最后一次机会,祝你好运。” 这一次回溯的时空距离不长,姜晚棠眼睛一闭一睁,就又站在了之前那个位置。她唤过听荷,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几句,随后回头,认命地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钱没花完,大好的日子也还没开始享受,她不想死。 人嘛,只要豁得出去,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区区谢夕邺,她势必拿下。 天边闷雷滚滚,大雨瓢泼,石板路上绽开朵朵银色水花。透过漫天雨幕,沈明隐约瞧见正前方出现一道白色身影,窈窕纤瘦,似乎是一位女子。 她没撑伞,也没带雨具,眼看马车驶近,仍旧不避不让,径直朝这边走来。 “姑娘?”沈明开口唤她一声,没有听见回应,便勒直缰绳,打算下车察看究竟。 马车一停,那人也随之驻了足。暴雨中,那道身影摇晃几下,随后缓缓倒在地上,宛如一株被风雨折断的白莲。 “小姐!”一旁的听荷急急上前,扑在姜晚棠身上连声呼唤。 地上的人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大人,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听荷伏在沈明面前,抹了把眼边的水迹,切声哀求:“我家小姐身子本来就虚,前几日受凉后一直不见好,今日又不小心落水,再加上淋了场雨,实在是遭不住了。” 能被邀请进宫的小姐大都非富即贵,沈明不敢怠慢,但自家主子没发话,也不敢贸然去救,这位王爷可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大善人,相反冷情得很,他绝对不会喜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将他的马车弄得湿答答乱七八糟。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小心翼翼试探车里人的口风,“王爷?” “何事?”不同往日的漠然敷衍,那人很快回应。 “有位小姐在道中晕倒了,您看?” “别管她。”谢夕邺脱口而出。 这样的伎俩他太熟悉,每次姜晚棠触了他的忌讳,被他揪住不放时,便会习惯性装病,要不嚷着头痛,要不就说心脏疼,到最后将自己裹进毯子里,只露出一双大而澈亮的眼睛,红着眼圈,可怜兮兮望着他。 在他半信半疑,提出要带她上医院之后,又立马原地复活、生龙活虎。 “是。”沈明遵命照做,马车绕开姜晚棠继续朝前走。 有风吹过,掀开轿帷一角,谢夕邺的目光从间隙中一扫而过。 那人侧身倒在地上,雨渍在月白色裙摆泅开深色水痕,单薄的纱衣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愈显身形羸瘦。发间珠钗散落,满头乌发似一砚打翻的墨在雨中晕开,几缕发丝紧黏脸颊,更衬得唇色惨白,面无血色。 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谢夕邺扯紧轿帘,又撑肘压住,手指抵着眉心摁了两下,最后索性闭上眼睛。 雨太大,劈里啪啦砸在车顶,将思绪震得凌乱无序。 他缓慢呼出口气,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手,自暴自弃似的在眼前挥了把,重又拉开轿帘,冷声道:“停车,拿把伞给我。” 沈明依言勒直缰绳,探身取了伞递来。 谢夕邺伸手接过,撩袍踏下马车。靴底刚沾地,漫天风雨横扫而来,积雨混着乌泥溅上袍角,月白锦缎顿时洇开一片污浊。 他皱眉看向蜿蜒爬升的灰黑水痕,忍不住扯了扯唇,觉得自己八成有病。 车轮碾着积水从姜晚棠身侧驶过,暗骂完一通谢夕邺无情,刚撑起身子打算去追,却见马车在前方停了下来。 雨幕深处传来嘎吱一声,她赶忙躺好,闭紧眼睛。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她身侧。 纵使闭着眼,姜晚棠仍然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度灼灼,刺得她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蜷紧几分。 “还装?”谢夕邺倾斜伞面,由上而下将人罩住,安静等了一会儿。 地上的人睫毛微微颤动几下,依旧没有动作。 “走了。”谢夕邺耐心所剩不多,实在没心情再跟她在这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说罢,抬脚便往回走。 没几步,就听背后有人小跑着跟了上来。 “去江府。”姜晚棠叮嘱完沈明,随在谢夕邺身后上了马车,从善如流在他身旁坐好,偏过头去,眉眼弯弯,笑得极有诚意:“谢总,哦不,尊贵的邺王殿下,我们谈谈?” “说。”身边男人掸了下袍角,冲她摆手,示意离自己远点。 谢夕邺习惯和人保持距离,除了性格天生冷淡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有洁癖,还不轻。 一天到晚,巴不得洗八十次手,消一百次毒,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他常待的区域、触碰他的物品,他所处的范围之内,必须保持一尘不染的干燥状态,否则,他就会不高兴。 脏污的袍角,湿漉的车厢,眼下他的表情很是不悦。 臭讲究。 姜晚棠心里暗骂,嘴上却麻溜道歉:“不好意思,连累你把衣服弄湿了。” 她忙往旁边挪了挪,边道:“我脑子里这个系统刚刚提示说,如果剧情重置三次之后还是完不成规定动作的话,就会把我们俩都杀掉。” 谢夕邺闻言略一挑眉,满脸存疑望向她。 见他还是不信,姜晚棠瞪大双眼,声音也不自觉扬高少许:“都这时候了,我还有什么必要骗你?不然你自己问。” 谢夕邺盯住她的眼睛,偏头朝空气中唤了声:“顾景。” “我在。”话音刚落,一团白色光点突然出现在车厢内,迅速聚集,在他们面前凝成实形。 马车内没有多余的位置,顾景就盘腿坐在二人跟前,冲谢夕邺恭恭敬敬行了个揖礼,客客气气问:“殿下找我何事?” “她刚刚说的,是真的?” “没错,所有剧情,如果三次没有走完,宿主就会被抹除,彻底消亡。” “可我并没有听到她所说的声音。” “您也有绑定,只是尚未激活。”顾景解释道。 谢夕邺这才勉强相信了姜晚棠的话:“那个系统又是做什么的?” “下达一些支线配套的动作指令。” “哪些动作?” “我只负责正经的剧情部分,那个不归我管,只有一次无意间听那边提过一嘴,数量大概是五十个,要在二十个地点完成,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顾景的表情罕见地扭捏起来,看了眼谢夕邺的脸色,小心翼翼补充道:“而且按照规定,任务的内容系统不能提前透露。” 姜晚棠大概知道会是些什么动作,表情也不自然,默默移开眼神,抬头望向车顶。 谢夕邺默忖片刻,开口问:“这到底是本什么小说?” 当时助理和他汇报时,只提到剧本是根据一部小说改编,改编力度挺大,又特意查到作者的身份,别的也没有多说。 “算是本……言情?”顾景支吾着岔开话题,“后续需要您完成某个动作,系统会自动提示。” “说到这个,以后系统提示的时间能不能往前赶赶?搞得人措手不及,很烦。”姜晚棠忍不住插嘴。 “这是根据动作难度设置的,提前的时间和动作完成的难度成正比,容易完成的会即时下达,难度大一点的就会提早几天,甚至几月。不过,您这个要求,我可以帮着向上面反映反映。”在谢夕邺面前,顾景很老实,甚至称得上谦卑,和她见到的模样简直判若两统。 “你对他做什么了,他这么听你的话?”虽说谢夕邺驭下向来很有一套,但让一个系统也能做到如此,姜晚棠实在有些好奇。 “和他交心。”谢夕邺高冷开口,慢条斯理解开腰上的玉佩递过去。 “多谢殿下厚赐。”顾景双手接过玉佩收入怀中,声音里满是受宠若惊,“我先行告退,您若有任何差遣,随时传唤。” 说罢,又化作一团光影迅速消失了。 “你真没看过这本小说?”虽然谢夕邺的反应不像演的,姜晚棠还是觉得有必要再确认一遍。 “没有。” “好吧。”姜晚棠一扬眉,故作惋惜地拖长了尾音。 她努力压直嘴角上扬的弧度,在心里飞快整理一遍手里的筹码,再开口,底气明显足许多,“我看过,如果答应跟我合作的话,我不介意给你透露一些后续的剧情,以防你毫无准备。” “我还有得选?”谢夕邺冷哂一声。 他自幼站在云端,坐拥旁人无法匹敌的资源,早已习惯捏住他人的命脉,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和人谈判,不得不承认,这种丧失主动权,被迫和人绑定的感觉很不好受,偏还做不了什么。 身边男人面上结霜,只差没把别来惹我写在脸上,姜晚棠见好就收,陪着干笑几声。 “话先说好,我跟你,仅限于合作关系,除了需要共同完成的任务,其他的事我不会帮你。”考虑到这人顺杆子往上爬的本领,谢夕邺冷声提醒。 “那是自然。”姜晚棠目的达到,姿态格外温顺,俨然忘记不久前才和他撕破脸。 谢夕邺见怪不怪,皱了皱眉,不动声色撇开眼。 “如果没有别的要求了的话,那就,”姜晚棠朝他伸手,一双杏眼大而明澈,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合作愉快。” 感谢追更,明晚21:00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谢夕邺垂眸,看了眼伸向自己的手。 他讨厌和人接触,握手、拥抱、甚至是碰到别人使用过的东西,都让他极度不适,这样的习惯让他很难接受一段多亲密的关系。 所以,姜晚棠最开始缠着他的时候,他很排斥,由内到外排斥。 美人大多脸皮薄、要面子,被捧在天上的时间一长,便受不了一点轻慢,他身边没少出现过顶级绝色,不用冷落太久,她们就都会识趣走开。 姜晚棠不同,不论他前一天将脸绷得多冷若冰霜,话说得多难听多不客气,第二天也仍然能雷打不动出现在他面前。 像是一颗甜腻的奶糖,他越是咬牙切齿,她就粘得越紧。 纵使漠然如他,那会儿也真心实意感叹过,身为娇生惯养的姜家大小姐,她的脾气未免过好了些。 她日复一日出现在他的世界,像是入室打劫的强盗,把原有的秩序全部打乱,这里放一把火,那里泼一桶漆,失控到乱七八糟,一地狼藉,最后索性听之任之,懒得再管。 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对他而言本能厌恶的事,就变得习以为常,比如牵手。 起初只是拽住她,不让她在他身上到处作乱,直到后来,在天冷的时候,会自然不过地拉过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眼前这只手,在这两年,都没有牵过他。 谢夕邺久久没有动作,姜晚棠安静等着,没有催促,直到她手腕发僵,快要维持不住,那人才缓慢抬手,蜻蜓沾水一般,搭了一下她的指尖。 “这样不行,”姜晚棠眼疾手快抓住他欲收回的手,捏住指尖,转腕,再压直,回扣,十指贴合,“这可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不能浪费。” 她的手小而纤细,裹在他手心有一些凉,和记忆里一样。许是怕他甩开,她又伸出另一只,两手一起,拢住他。 两个人靠得很近,她朝他的方向微倾着身,乌发如瀑垂落,在他眼前铺成柔软的绸缎,栀子香裹着潮湿的水汽漫上来,几乎要浸进他的呼吸里。 她目不转睛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很认真在等系统的指令,身体无意识动了几下,几缕沾着雨珠的碎发扫过他的喉结。 先是极轻地刮了一下,而后随窗隙的风缠上来,像一尾不安分的鱼,在他颈间四处游走。 难以忍受那股若有似无的痒意,谢夕邺终于忍不住开口,“还没好?” 姜晚棠摇了摇头,“再等等。”她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听起来有些发闷。 谢夕邺皱皱眉,手肘下意识抵住被风吹起的轿帘。 漫长静默之后,姜晚棠总算听见脑海里响起一声,“任务完成,恭喜。” “好啦。”她仰起脸来,冲谢夕邺弯眸一笑,随即将手放开,一秒也不多停留。 姜晚棠没有看起来那样没心没肺,她知道适可而止的底线在哪,谢夕邺现在视她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勉为其难配合自己牵手就算烧高香了,哪还敢多揩他的油。 “那就下车。”谢夕邺蜷了下空落落的手指,掸掸衣袖,往后一靠,又恢复成那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姜晚棠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这尊菩萨,生怕他再反悔,忙站起身,提起裙摆往外走,临下车时,又回过头来,回眸一笑,眉眼弯弯,甜腻腻放嗲了声:“谢谢老——” 话音未落,猛然意识到什么,慌忙改口,“谢谢邺王殿下。” 谢夕邺长眸低垂,看不出什么反应。 姜晚棠不喜欢欠人情,在得到好处之后,总想回报些什么。下车朝府门处走了几步,又调转脚步,向谢夕邺的马车走。 帘布从外打开,谢夕邺看了眼车外那张重又出现的脸,掀起眼皮,语气明显很不耐烦:“又怎么了?” “不是来烦你的,”姜晚棠冲他好脾气地笑笑,“我突然想起,书里面男配送完女配之后,遇到过暗杀。” 她顿声回想了一会儿,又道:“不过,我记不太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在两人告别后面那页中间的位置,应该没有隔很久。” 尽管听起来有些离谱,在这本***占据四分之三篇幅的限制文里,的确有稀碎的剧情,甚至还有权谋的部分,这是能改编成剧本的一大原因,也是韩夕脱下长衫之后身上仅剩的一件马褂。 邺王性情狠戾,手段毒辣,先帝去世之后,他凭借滔天权势将新登基的幼帝架空成傀儡,在朝中只手遮天,大兴苛政。 独断专行日久,朝野间暗流涌动,以肃清朝纲为名,集结一股反对势力,试图将他彻底铲除,派遣死士行刺,便是计划之一。 这是姜晚棠在口口之外一目十行的阅读中提炼出来的,而她之所以记得刺杀那一段,是因为画面实在太过血腥。 根据描述,邺王生擒下刺客后,挑断他们浑身筋脉,活生生剥下整张皮肉,裹上燃烧的灯芯悬挂在王府门口。夜风下,点燃的灯芯忽明忽暗,焦臭的皮脂混着血肉滴落,整条长街弥漫令人作呕的气味。 姜晚棠闻到过皮肉烧焦的味道,那段文字唤醒她尘封已久的记忆,让她好几天都毫无胃口。 “总之,你小心一点。”谢夕邺虽然擅长格斗,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邺王,不一定是那帮刺客的对手,虽说手下有一帮武功高强的侍卫,但警惕些总没有坏处。 “嗯。”谢夕邺转着手腕淡淡答应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下令命沈明启程回府。 “前厅的门开着,老爷好像回来了。”听荷站在府门处等她,一小会儿功夫,踮着脚朝里边望了好几眼。 “这么早?”姜晚棠也顺着她的视线朝前厅看过去,抬脚走上台阶,两人一起进了江府。 穿来一个星期,她这个在朝为相的爹从来没在亥时之前回来过,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拢共不超过十句。 江家门风整肃,家规森严,每天早上卯时不到,姜晚棠就要起床给江渊请安,那十句话中,有七句便是问父亲安。 托谢家的福,姜晚棠对这一套流程熟门熟路,倒也没出多大纰漏。 出门前请命,归府后面禀,也是江府的规矩之一。 姜晚棠理正衣裙,跨入前厅,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江含烟。 江含烟,就是《误把流光认作卿》中的那个卿。 她是典型的追妻小说女主,容貌端庄秀丽,气质清雅如兰,性情温和善良,就连声音也绵软轻柔,自带惹人怜惜的属性。 姜晚棠向来不喜欢看起来太过柔顺的人,总觉得那层温软之下藏着刀,可跟江含烟相处一周下来之后发现,她是真正的傻白甜,还是一个表面乖巧,暗地里死犟的傻白甜。 江含烟从小身子弱,久病成医,又勤于钻研,得医圣华旭青眼赏识,破例收她做了女弟子,时日一长,便也随着习得不少医术。 医者仁心,她又纯善,一有空闲就出去给穷苦百姓做义诊。 在晟朝,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是大忌,小门小户的姑娘尚且遭人非议,何况还是江府这样的官宦之家。 江渊之前就因为这事罚过她几次,可是她这人认死理,坚持自己没错,屡罚不改。 姜晚棠不用想也知道,今日罚跪,定然是出去义诊又被江渊发现了。 “跪正。”听见她进去,江含烟回头看了一眼,当即得了江渊一声怒叱。 姜晚棠不想触他霉头,低眉顺目缓步入内,停在几步之外,屈膝微蹲,行了个万福礼。 “回来了?”江渊端坐堂前,腰背挺直,面容清癯,鬓角已染薄霜,却更添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度,不怒时也自带三分威严。见姜晚棠进去,他放下手里的茶杯,面色不悦望过来。 “女儿今日往皇宫参加流觞宴,巳时出门,未时便回,途中由听荷随侍,未敢耽搁。” “江含烟没去,你不知道?”江渊冷哼一声,问责之意溢于言表。 姜晚棠听明白了,这是要连坐。 “不怪阿姐,是我半路偷溜出去的。”一旁的江含烟急道。 “跪下。”作为典型的封建家长,江渊定然不会听江含烟解释。 姜晚棠只得跪下。 “真不怪阿姐......” “跪满一个时辰,你们俩都好生反省着。”江含烟还想替姜晚棠求情,江渊却已起身出了前厅,朝书房去了。 原书中,江渊的原配夫人在生江含烟时难产而死,后来他一直没有续弦,也不曾纳妾,独自一人将一双女儿抚养大。 没人教过他如何做一个慈父,他只会板着脸,照自己幼时受过的管教去约束她们,江婉昙身为长女,江渊对她的要求也更为严格,平日里受的责罚自然也比江含烟多。 很多时候,就算完全是江含烟的过错,也会怪到她这个长姐身上。 这些,都让江婉昙恨透了江含烟。 姜晚棠没江婉昙那么钻牛角尖,她只骂江渊。 “老古板。”江渊走后不久,她脊背一弯,往旁边一歪,大剌剌坐在地上。 “阿姐,对不起。”江含烟说话时习惯微低着头,此刻更是将脸埋得极低,像小鹿一样怯怯地望向姜晚棠,她的嗓音本就细软,这会儿放得更轻,听起来是真心觉得抱歉。 “不怪你。”姜晚棠朝一旁依旧跪得笔挺的身影瞟了一眼,好奇道:“怎么又被逮到了?” “今日遇到了晋安侯家的陈公子,他邀我义诊完一同去茶楼饮茶,被我拒绝后语出不善,同听莲起了争执,他一怒之下便告到了爹跟前。”江含烟一面留心身后的动静,一面轻声道。 “就那个叫陈彪的?” “是。” “难怪老头这么早便回来了,”姜晚棠从上到下扫了她一圈,又问:“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江含烟摇了摇头,忧心道:“可听莲被他猛推一把,跌伤了筋骨,近段时日怕是没法子走路了。” “狗东西。”姜晚棠骂道。 江含烟是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骂人的话顶破天了也就是一句浑蛋,虽然隐约觉得姜晚棠骂得有些粗鄙,却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今日流觞宴好玩儿吗?”不想再引长姐生气,江含烟思量着岔开话题。她常年随祖母长在江南,虽入京已有半年,仍旧有些畏生,不太愿意参加这些贵女云集的宫宴。 原书中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江婉昙有了可趁之机。 “就那样呗。”姜晚棠看向身上湿透的衣裙,捞起裙摆拧了把。 “你衣服怎么湿啦?”屋内昏晦,江含烟这才注意到地上那一小摊水渍。 “哦,路上不小心淋湿了。”姜晚棠不想提起落水的事,随意搪塞过去。 “那你快去换身衣裳吧,爹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也看不出衣裳有什么区别。”见姜晚棠摇头,又问:“要不咱俩换一身?” 姜晚棠没有妹妹,从未尝过姊妹连理的温情,闻言心头一热,生出些陌生的暖意,“以后还去义诊吗?” “不敢去了......”江含烟声音低下去。 女子难,古代女子更难,纵使错不在己,却要承受虚妄罪名,还无处可诉。 “去,你又没错,为什么不敢去?我陪你一起去,若再有人敢骚扰你,我帮你对付他。”姜晚棠看了眼屋外的天色,站起身来,“你也起来吧,差不多得了,老头哪次回来看过?” 江含烟望向还剩四分之三的盘香,摇了摇头,“你去吧,爹要是问我,我替你遮掩。” “行吧。”姜晚棠也不再劝,转身出了前厅。 顾景倚在廊柱前欣赏新得的玉佩,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 姜晚棠对他的突然出现已经司空见惯,抬眸瞟他一眼,脚下不停:“又有新任务?” “对头。”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打了个响指跟上来:“主线任务三,明日巳时之前将萧时泽的衣服送还给他,增加他对你的好感。” “衣服?什么衣服?” 姜晚棠一头雾水,思忖片刻方才记起,原是今日落水后,萧时泽给她披上的那件外衣。 她下意识朝自己身上看去,没有,又转身去瞧听荷,对方手上亦是空空荡荡,再一运神,心头蓦地一跳——那件外衣,怕是落在谢夕邺的马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