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龄身着红色大衣,居高临下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汪有简将将提起精神,伸出两根手指:“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秦慕龄瞪大眼睛凑过去,笑得嚣张:“不扣你是我孙子。”
汪有简作势将手指逼近——
“小姑娘没事别逗留,快回家去吧。”做笔录的警察恰好经过,随口提醒。
汪有简和秦慕龄双双收敛,异口同声说了句“这就走”,并排走出警局。
“诶,”秦慕龄用胳膊怼了一下汪有简,“我怎么没看见你那仙人掌?”
秦慕龄看人准,同时爱用植物来形容人,和许闻听几次交涉,断定他是仙人掌成精,外表强势锋利,内里柔软透彻。
如此精确的形容,让汪有简无从反驳。
“他应该不会先走,大概率还在里面。”秦慕龄自顾自猜测,“你说他是不是真犯了什么大事,所以才这么久不出来。”
汪有简没精力思考,求饶般往她身上靠:“我亲爱的奶奶,你的孙子快不行了,需要一杯咖啡续命。”
秦慕龄稳稳搀扶住她,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在你叫我奶奶的份上,我请你喝咖啡。”
穿过寒风抵达咖啡厅,汪有简迫不及待点了杯黑咖啡。
秦慕龄满脸嫌弃:“真不知道你这人神经怎么长的,还能喝黑咖啡助眠。”
汪有简说话都嫌累,还给她一个白眼。
“真变态。”秦慕龄笑骂,随手把车钥匙放在桌上,拿出手机处理堆积的信息。
咖啡很快送来,汪有简喝了一口,浑浑噩噩的脑子缓过来很多。
她对秦慕龄不打自招:“我和许闻听掰了。”
秦慕龄从手机上挪开眼,流露出可惜的表情:“你之前不还说打算和他深入发展。”
汪有简疲于提陈芝麻烂谷子,故意放出烟雾弹:“我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在讯问室。”
秦慕龄常和警局打交道,听到讯问室就自动把许闻听划到不省心的区域,起身用手在汪有简头上扫了扫:“霉运快走开,脏东西都消失。”
汪有简被她逗笑:“大老板还挺迷信。”
秦慕龄不屑地坐回到椅子:“你懂什么,我这叫言出法随。”
“后半句不对。”汪有简喝了口咖啡,故意卖关子。
秦慕龄好奇她能拿出什么令人震惊的台词,眼巴巴看她咖啡喝了一口又一口。
直到汪有简放下杯子,潇洒地穿上外套:“走,送我回家睡觉。”
“我等你那么久,你就说了句你要回家睡觉。”秦慕龄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拽住她的衣领向后扯了一下,得意走在前面,“要走也是我先走。”
汪有简伸脚轻轻扫向秦慕龄的细高跟,趁她慌神,抢先跑出门。
“跑有什么用,车钥匙在我这。”秦慕龄傲然摸向口袋里的车钥匙,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
汪有简站在门口晃晃手里的车钥匙,留下一个轻蔑的笑,大步向车走去。
秦慕龄攥紧拳头跟上去,准备搞偷袭。
汪有简时时防备,在她出手前成功上车,顺手锁好车门。
秦慕龄用力拍了一下车窗。
汪有简冲她做了个鬼脸,以为她会气急败坏,却目睹她秒变杀伐果断的优雅女神。
神经变女神,百分百是周围有熟人。
汪有简看清形式,解锁车门把钥匙双手奉上:“老板请开车。”
秦慕龄从容拿过钥匙上车,启动车子。
车开出去不过二十分钟,秦慕龄的手机响响停停两次。
汪有简深知秦慕龄事业心重,忙起来分秒必争。
她不好意思占用她太多时间,好心开口:“把我放路边,你忙你的去。”
秦慕龄唇角带笑,冷淡至极:“没有人可以命令我。”
汪有简看傻子般瞥她一眼。
秦慕龄毫无察觉,将她送到小区门口,留下一个飞吻,疾驰而去。
汪有简看都不看,借着咖啡的后劲往家赶。
回家蜷缩在黑暗里,汪有简又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十六岁,第一次去乡下奶奶家,参加奶奶的葬礼。
从小到大,她没见过奶奶,对奶奶根本没有感情,别人哭天抢地,她趁乱跑到阁楼里躲清闲,从不显眼的角落里发现一个铁盒子。
盒子里有一对老旧的银镯子,一封看起来不新不旧的信封。
她未加考虑,直接打开看。
熟悉的字迹跃然于纸上,父亲在请奶奶安心,承诺待她百年之后,定会将司世修接到身边,不再让他唯一的骨血孤苦无依。
字字句句,不亚于五雷轰顶。
汪有简无法接受对他呵护备至的父亲背叛了母亲,更无法相信家里收养的哥哥,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明明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明明父亲说二十岁的他对母亲一见钟情,心里脑子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怎么会……怎么会……
*
一觉睡到下午,汪有简饿着肚子走出卧室,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片和酸奶,坐到桌前往嘴里填。
味同嚼蜡咽下半片面包,汪有简实在吃不下去,漱漱口爬回床上,愣愣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十多分钟,被突兀的手机提示音打断。
她这才记起来,之前困意来的太急,让她忘记给手机静音。
她捞过手机解锁,清除掉五花八门的软件通知,拉黑许闻听,在按下静音前收到一条新信息。
来自司世修:小简,下雪了。
汪有简揉揉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才点进对话框。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打字的手有些发抖。
打打删删三四分钟,才发过去一个“嗯”。
信息发出去十多分钟没得到回复,她又担心起来,惴惴不安拨过去电话,得到的是冰冷的已关机电子音。
理智彻底被摧毁,她随便套件衣服,抄起车钥匙就走。
隆冬时节的清辉市多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说来就来。
汪有简在积雪变厚前赶到简湾别墅,从地下车库乘电梯到一楼,迎面遇上赵管家,语气难掩急切:“赵叔,我哥呢?”
赵管家不假思索:“前院。”
汪有简“嗯”一声,抬腿向外跑。
漫天飞雪中,司世修长身玉立,像凛冽的雪松,让人无法忽略。
汪有简远远望着,视线落在他手中的导盲杖,自责和愧疚霎时如雨倾泻。
他本该在最好的年纪大展宏图,拥有无限的未来,如今却双目失明,固步自封。
罪魁祸首是她。
是她凑热闹在毕业季出游,不幸被拥挤的人群挤入湖中,在被司世修施救时,失手将他的头推撞在救援船的尖角处。
事发之后,司世修一如既往自责没有照顾好她,努力配合治疗,可长久的无望,彻底粉碎他的意志。
他把自己关在卧室,拒绝汪有简的照顾,害怕听到她的声音,迫使他们的关系,从亲密相依变成各自煎熬。
先挺不住的是司世修,他趁着夜深,偷偷留下口信,让汪有简好好生活,不要再牵挂他。
汪有简痛心疾首,疯了般找他,却目睹他割腕濒死现场。
靠着最后一口气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她跪在他的床前,苦苦哀求他继续共同面对,不要丢下她自己。
骄傲如司世修,他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被汪有简反过来照顾,也无法承受她的眼泪。
商谈之下,司世修留在别墅,汪有简另寻他处,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掏空汪有简最后的鲜活,扭曲了她的思想。
她不止一次盘算自毁双目给司世修赔罪,可等真举起剪子,她又怕了。
她怕疼怕黑。
她是个自私自利的败类……
雪不知不觉落满肩头,司世修用导盲杖轻轻敲打地面,转身往回走。
汪有简不确定他能不能接受她的出现,愣愣看着他走过来,在迫近时无措让开路。
擦肩而过的瞬间,司世修准确抓住她的手臂,顺着手臂下去握住她的手:“手太凉了。”
是梦吗?那三年都是梦吗?
眼前的景象让汪有简的大脑停止运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简。”司世修叫她的名字,语气倏忽严肃起来,“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呢,能谈什么呢。
无非就是让她好好生活,组建美满的家庭,然后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掉。
汪有简做不到,也不想听。
她宁愿像现在这样,他安安稳稳待在别墅,她从偷偷安装的监控里看他的近况,也不愿意再一次目睹他的生死。
那种感觉太痛,痛到无法形容,她这辈子都不敢再经历。
她拼命压抑住情绪,平稳语气,重复三年前威胁他的话:“哥,要是哪天我看到你的尸体,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去死。”
司世修叹了口气,衡量许久才笑着说:“我在这过得挺好,你不用过来看我,开车的时候别分心,注意安全。”
情绪崩溃的边缘,汪有简没敢停留,松开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往地下车库走。
上车开到第一个交通岗,汪有简突然喘不上气。
她紧急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
寒风裹挟着雪扑面而来,打得人生疼。
汪有简眨眨眼,记起司世修曾叮嘱她,不要在冬天开车吹硬风,赶紧关上车窗。
待车窗完全闭合,汪有简在倒影中,看到脸上挂着泪的自己。
“咚咚咚……”
近在咫尺的敲击声响起。
汪有简以为是交警让她把车开走,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抬眼看去。
玻璃那头,许闻听冲她眨眨眼,深邃的眼里藏着几分担忧。
能从警局出来,看来他没犯事。
汪有简下意识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被他看到眼泪,羞耻地把头转到一边,用力在脸上擦抹几下。
“咚咚……”
许闻听再次敲响车玻璃,口型清晰可见:开门。
汪有简装作没看见,一脚踩下油门。
车借着雪飞速向前滑去,汪有简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逐渐变小的许闻听,用理智遏制住突如其来的怅然若失,专心开车。
偏偏车也闹脾气,跑出去两公里突然熄火,任汪有简怎么操作都启动不了。
眼看车里的温度跌至个位数,汪有简暴躁地锤了一下扶手,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三角架支在车后方,站在路边拨通道路救援。
她说明情况报上地址,回头观察路况。
白色的雪,黑色的冲锋衣,瞬间戳进她的眼里。
秦慕龄说过,体验良好的性,是女人最好的补药,可以开解世间万般愁绪。
她快要承受不住身体里积攒的情绪。
她需要这样的药。
“车坏了?”许闻听踩着雪过来,一步一个脚印。
汪有简看他两眼,总觉得他在幸灾乐祸。
许闻听把从车里带来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我来处理,你去我车待着。”
汪有简直勾勾看着他,未加掩饰的贪欲映现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