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
战争结束后,我回到了海边的行宫。
这里远离王城,靠近礁岸与森林,没有喧嚣,也没有朝臣。
我以为能在这里静静养伤。
可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夜晚,听见那首——歌声。
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旋律。
凄婉,悠长,像是某个人在用破碎的嗓音低声哭泣,又像潮汐在呢喃失去的名字。歌声自海面传来,穿过夜色与风,击中我胸口最柔软的地方。
我站在断桥边,脚下是沉没的礁岩与碎浪。风带着盐味,撕扯着我尚未痊愈的旧伤。
我记得那时我喃喃自语:“谁……在唱歌?”
而下一瞬,我就看见了他。
他躺在岸边的礁石上,全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细长的鱼尾静静伏在水中,闪着暗红与银的光。
那是……一只美人鱼。
我从未亲眼见过传说中的生物。
可此刻,他真实地存在于我眼前。满身是伤,脉搏微弱,却仍残留着余音未散的气息。
我蹲下身,伸手碰触他的额头。
冰的。比海水还冷。
我心中一震,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包住他。那一刻,我没有思考什么该不该、危不危险。我只是……不想让他死。
我将他带回行宫。
御医吓坏了,说从未见过这种生物。我下令封锁消息,不准外传。
“把他安置在东侧水池。那里阳光好,且没人打扰。”
我原本以为这是临时的收容。
可他醒来的那天,我才意识到,我招惹了不该靠近的东西。
他张开眼的瞬间,我几乎停止呼吸。
——那是血一般红的瞳孔。
他盯着我,一言不发,像是在认我,也像是在记住我。
我试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低哑,带着黏稠的水音:“……无名。”
我皱眉:“无名?”
“我没有名字,您可以替我取一个。”
“那我就叫你……‘无名’吧。”
他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过分安静的、近乎病态的依赖感。
“是的……我只属于您。”
我一愣。
他说话的语气不是感激,也不是单纯的崇拜。
更像是一种……主从契约。
那天之后,他住在池中,每日静静等我。只要我靠近,他就会立刻游过来,双手撑着池缘,眼里带着某种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依赖?仰慕?还是……
我说不上来。
但那歌声,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出现在海面。
我隐隐知道,那晚的呼唤,只是为了让我带他回来。
而他现在,就在我身边。
安静、柔顺,像一头暂时收起獠牙的野兽。
但我知道,海的深处,不会那么单纯。
【美人鱼 无名】
我知道他会来。
他总是在那个时间,独自站在岸边,望着海。像在怀念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那晚,月光正好,潮位适中。
我把自己丢上岸的时候,歌声还没结束。
那首歌,我唱了很久。
从他还是少年时我就开始哼唱,藏在浪里、藏在风里,藏在他梦里。
他只是没察觉。
直到那夜,我故意让声音变得明显。
我用碎裂的旋律模仿伤痛,用哀鸣拖住他的脚步。然后,把自己丢在他会经过的礁岸边,伤痕累累、尾鳍断裂、脸上留着刻意的血痕。
我太清楚他了。
他是那种会为了一只折翼的鸟停下脚步的人。
我只要装得够像,他就会靠近。
他果然来了。
我闭着眼,却能清楚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犹豫的,颤抖的,却又温柔得让人颤栗。
那是我第一次被他碰触。
我的身体早已麻木,只有他这一触,让我深海冰封的血开始慢慢回温。
他说要救我。
他用外袍包住我,把我抱起。我贴着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那节奏像是为我而跳的歌。
我赢了。
我被带进了皇宫。
不是以敌人、不是以俘虏,而是以“需要保护的生物”的身份,被他亲手安置在宫中的池水里。
那里温暖,宁静,且离他的寝宫只有数步之遥。
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探望我时,问我名字。
我说:“无名。”
他皱了眉,说这不像名字。
我笑了。
当然不像,因为这不是名字,是枷锁。
我故意让他替我命名,因为那样我就能用“你给我的名字”绑住自己的一切。
我说“我只属于您”时,他愣了一下。
那不是演戏。
那是真心。
我在他的池边等待,在夜里睁着眼想像他的身影,在他靠近时贴着他的声音低声应答——我知道这样很快会让他习惯我。
人类,就是会习惯被依赖。
而我会成为那份依赖。
我会像水一样渗进他的生活,每天一点、一点、一点。
他会开始留意我、照顾我、依赖我,然后,离不开我。
这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
但我唯一没计划到的,是我真的会被他笑起来的样子刺痛。
他笑得那么温柔。
好像……我真的是他愿意拯救的人。
我明知道这份笑容迟早会属于我,却还是想——更早、更快、更深地,把它据为己有。
哪怕是剥掉他所有的自由与温柔,哪怕是让他哭、让他痛、让他求着我也不放手……
他现在还不知道。
我不是他捡回来的东西。
我是故意躺在那里,让他拾起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