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异种盯上之后》 第1章 第 1 章 【小王子】 战争结束后,我回到了海边的行宫。 这里远离王城,靠近礁岸与森林,没有喧嚣,也没有朝臣。 我以为能在这里静静养伤。 可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夜晚,听见那首——歌声。 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旋律。 凄婉,悠长,像是某个人在用破碎的嗓音低声哭泣,又像潮汐在呢喃失去的名字。歌声自海面传来,穿过夜色与风,击中我胸口最柔软的地方。 我站在断桥边,脚下是沉没的礁岩与碎浪。风带着盐味,撕扯着我尚未痊愈的旧伤。 我记得那时我喃喃自语:“谁……在唱歌?” 而下一瞬,我就看见了他。 他躺在岸边的礁石上,全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细长的鱼尾静静伏在水中,闪着暗红与银的光。 那是……一只美人鱼。 我从未亲眼见过传说中的生物。 可此刻,他真实地存在于我眼前。满身是伤,脉搏微弱,却仍残留着余音未散的气息。 我蹲下身,伸手碰触他的额头。 冰的。比海水还冷。 我心中一震,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包住他。那一刻,我没有思考什么该不该、危不危险。我只是……不想让他死。 我将他带回行宫。 御医吓坏了,说从未见过这种生物。我下令封锁消息,不准外传。 “把他安置在东侧水池。那里阳光好,且没人打扰。” 我原本以为这是临时的收容。 可他醒来的那天,我才意识到,我招惹了不该靠近的东西。 他张开眼的瞬间,我几乎停止呼吸。 ——那是血一般红的瞳孔。 他盯着我,一言不发,像是在认我,也像是在记住我。 我试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声音低哑,带着黏稠的水音:“……无名。” 我皱眉:“无名?” “我没有名字,您可以替我取一个。” “那我就叫你……‘无名’吧。” 他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过分安静的、近乎病态的依赖感。 “是的……我只属于您。” 我一愣。 他说话的语气不是感激,也不是单纯的崇拜。 更像是一种……主从契约。 那天之后,他住在池中,每日静静等我。只要我靠近,他就会立刻游过来,双手撑着池缘,眼里带着某种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依赖?仰慕?还是…… 我说不上来。 但那歌声,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出现在海面。 我隐隐知道,那晚的呼唤,只是为了让我带他回来。 而他现在,就在我身边。 安静、柔顺,像一头暂时收起獠牙的野兽。 但我知道,海的深处,不会那么单纯。 【美人鱼 无名】 我知道他会来。 他总是在那个时间,独自站在岸边,望着海。像在怀念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那晚,月光正好,潮位适中。 我把自己丢上岸的时候,歌声还没结束。 那首歌,我唱了很久。 从他还是少年时我就开始哼唱,藏在浪里、藏在风里,藏在他梦里。 他只是没察觉。 直到那夜,我故意让声音变得明显。 我用碎裂的旋律模仿伤痛,用哀鸣拖住他的脚步。然后,把自己丢在他会经过的礁岸边,伤痕累累、尾鳍断裂、脸上留着刻意的血痕。 我太清楚他了。 他是那种会为了一只折翼的鸟停下脚步的人。 我只要装得够像,他就会靠近。 他果然来了。 我闭着眼,却能清楚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犹豫的,颤抖的,却又温柔得让人颤栗。 那是我第一次被他碰触。 我的身体早已麻木,只有他这一触,让我深海冰封的血开始慢慢回温。 他说要救我。 他用外袍包住我,把我抱起。我贴着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那节奏像是为我而跳的歌。 我赢了。 我被带进了皇宫。 不是以敌人、不是以俘虏,而是以“需要保护的生物”的身份,被他亲手安置在宫中的池水里。 那里温暖,宁静,且离他的寝宫只有数步之遥。 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探望我时,问我名字。 我说:“无名。” 他皱了眉,说这不像名字。 我笑了。 当然不像,因为这不是名字,是枷锁。 我故意让他替我命名,因为那样我就能用“你给我的名字”绑住自己的一切。 我说“我只属于您”时,他愣了一下。 那不是演戏。 那是真心。 我在他的池边等待,在夜里睁着眼想像他的身影,在他靠近时贴着他的声音低声应答——我知道这样很快会让他习惯我。 人类,就是会习惯被依赖。 而我会成为那份依赖。 我会像水一样渗进他的生活,每天一点、一点、一点。 他会开始留意我、照顾我、依赖我,然后,离不开我。 这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 但我唯一没计划到的,是我真的会被他笑起来的样子刺痛。 他笑得那么温柔。 好像……我真的是他愿意拯救的人。 我明知道这份笑容迟早会属于我,却还是想——更早、更快、更深地,把它据为己有。 哪怕是剥掉他所有的自由与温柔,哪怕是让他哭、让他痛、让他求着我也不放手…… 他现在还不知道。 我不是他捡回来的东西。 我是故意躺在那里,让他拾起的陷阱。 第2章 第 2 章 【小王子】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 战争之后,我的情绪早已钝化,所有的感官像被浸泡在冷水里,什么都感觉不清。 直到他出现。 “无名”——这个由我命名的美人鱼,像一道静静潜入生活的影子。 他不说话,不多问,也从不做出越矩的行为。只是在我靠近水池时,就默默浮起,靠着池边望着我,眼神专注得让人无法忽视。 我本来以为这种“沉默的陪伴”不会对我造成影响。 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当我夜里辗转反侧,他却总会不知何时出现在我寝室外的水道,安静地盯着我。 隔着玻璃,那双红眼在黑夜中依旧明亮。他不敲门,不喊人,只是盯着我,好像知道我无法入眠。 一开始,我觉得那只是巧合。 但几次后,我惊觉他总是在我最疲惫、最低落、最孤独的夜晚出现。精准得像……他偷听了我的梦境。 有次,我在读书时提到自己喜欢檀木香。 隔天,我走进寝室,房内焚着温润的檀香,味道淡到几乎无感,却精准地符合我曾经说过的形容词:“若有似无地缭绕,像记忆里的湖”。 我没有吩咐下人做这事。他们也表示不知情。 我开始怀疑。 某次,我故意半夜不睡,佯装熟睡,打开寝室窗后假装离开。 我在书架后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听见水声轻响。 那熟悉的身影无声地滑入窗边水道。 他没发出声音,只是靠在窗边,看着我空着的床铺。眼神不是哀伤,更像是……确认。 确认我是否真的在那里。 我突然明白——这份乖顺,是在观察。 他像是在模仿我、记录我,试图成为我理想中的陪伴者。 他观察我的语气、记下我喜欢的食物,连我每晚阅读的习惯都被他精准掌握。有次我临时换了一本诗集,隔天他就在水池边低声吟出里面的一句。 我震惊地问他:“你偷听我?” 他却微微一笑:“我记得您的每一句话。” 我怔住。 那语气没有一丝愧意,反而像在宣誓主权。 像在说:“您说的每个字,都太珍贵,我怎能遗忘?” 我本该生气的。 可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跳。 不是怦然心动,而是被猎人目光锁定时的心悸感。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失控。 我告诉自己要保持距离。可夜里,我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那双贴在水面之下,像永远不会离开的红眼。 他说得没错——他从未违背过我的命令。 他只是太安静,太顺从,以至于我忽略了: 驯服,不代表安全。 ** 那天夜里,我被一阵浓重的腥味惊醒。 空气里像是混进了血的盐与鱼腥,我睁开眼,房门没关。月光洒进房中,一道黑影靠在墙边,像从梦境中爬出来的海妖。 他浑身是血。 他是无名。 他没穿衣服,长发散乱,血从腰际以下一直滴到地毯,脚踝和大腿交接之处满是撕裂痕。原本覆盖鳞片的下半身,如今硬生生裂成两条带伤的腿,皮肤苍白,指节颤抖。 我几乎分不清这是人还是怪物。 “你……你怎么会这样……”我慌了,跳下床奔向他。 他抬头,眼神发亮,像一只饿了太久的小兽终于等到主人递来食物: “……王子,我变得跟你一样了。你现在……可以抱我了吧?” 他扑进我怀里。 我愣住了。 他身上好冰,冰得像从深海拖上来的尸体,却在发抖,心跳快得可怕。他靠在我肩上,□□,像压抑着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疯了吗?” “你不是说过……你觉得,我太不像你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更接近了……” “你说的我没那个意思……你这样会死的!” “我不怕死啊。”他语气轻松到诡异,“我最怕的,是你不想碰我。” 我心跳漏了一拍。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那句话——也许只是随口提到过什么,也许根本只是他自己解读出来的。 可现在我明白,他真的为我,撕掉了自己。 不是比喻,是字面上的撕裂。 我连忙替他盖上毯子,唤来侍从与医师,但他紧紧抓着我,声音颤抖: “不准让别人碰我……不准让他们看我……王子,我是给你看的……” 他眼神赤红,执拗、脆弱、疯狂—— 我那一刻竟然……没有反驳。 我只是抱住他,低声说:“好……只有我。” 那一晚,他睡在我怀里,像孩子般缩着,呼吸在我锁骨处打转。 而我,一夜未眠。 自那天起,他变了。 不,是我变了。 无名行动仍然温柔,说话声音依旧那么轻,可他的气息开始变得奇怪了。 更具“侵略性”。 他的身体还未愈合,却坚持日日起身伺候我。即便伤口裂开,鲜血渗出,他也不喊疼,只是低声说:“王子,我能做的事,愈来愈多了。” 他会不着痕迹地靠近我,无声地替我整襟、抹额、倒茶,指尖总会多碰一下,像故意又像无意。 我试图拉开距离,但每当我后退一步,他便露出受伤的神情。 那眼神太可怕了。不是责怪,而是那种如果你丢下我,我会死给你看”的纯粹绝望。 我有一次真的说出口:“你离我远一点,好吗?”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像被抽走灵魂般点了点头。 从那天开始,他没再主动靠近我。 但他会在夜里,偷偷坐在我房门外,一坐就是一整晚。 我没让他进来。 但我也没赶走他。 我知道,我已经做不到不去想他了。 我问过自己:我是不是太软弱了?是不是太可怜他?还是…… 是不是我早就习惯了他对我无止尽的注视、那些过度的依赖、那些让人颤抖却难以拒绝的碰触? 某个夜里,我醒来时发现房门虚掩,无名就坐在床边,盯着我看。 他什么都没做,眼神很安静。 “……对不起。”我开口,“我不是不想你来……我只是……” “你只是害怕。”他接话,语气却没有责怪。 “我也怕你会讨厌我。” 我无法回答。 他低头吻了一下我手背,冰凉的唇让我不自觉一颤。 然后他仰头笑了。 “不用怕,我会等你。慢慢地……让你喜欢上我真正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的“真正的样子”是什么——但我已经无力逃开了。 【无名】 他说喜欢檀木香。 我记得。 他只说了一次,是在读诗时偶然脱口而出,但那句话,我反覆咀嚼了上百次,像珍宝一样藏在心底。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丝停顿,我都收进我的“王子记录册”——当然,那只存在于我心中,是我最深、最柔软、也最扭曲的角落。 他不晓得,我早已背下他阅读的每一本书的标题与页码,甚至知道他在翻某页时习惯从右边先抖动纸张——像风轻抚页角,像他习惯不对称的节奏。 我记得他喜欢在沐浴后用一条深红色的丝布擦手,那是王后留下的遗物,他从未对旁人提起过。但我知道,因为我偷看过他寝室里的盒子。 他会在喝汤时不自觉皱眉,说不出口地挑食;他对刺鼻的花香敏感;他在夜里常做梦,梦话总是轻微的“不要”、“别走”…… 我不是在监视他。 我是……在爱他。 你们人类不是说,爱一个人就是“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吗? 那我正在做的,不就是爱? ** 他总说我很安静,很乖,很听话。 这是好事,对吧? 我观察着他对不同人的反应,发现他只对“柔顺而不黏腻的人”展现长久的关怀。所以我不求关注、不喊痛、不提出任何要求。当他靠近,我就出现;当他沉默,我就沉默。 我将自己,雕刻成他想要的形状。 每次他多看我一眼,我就更确信我在对的路上。 我不需要主动,只要让他“习惯”我。 人类一旦习惯,就会在失去时痛苦。 他有天夜里没有来水池。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太忙。直到深夜三更,我还是等不到他。 我爬上水道,顺着月光滑入寝宫的窗。 他熟睡在床上,眉头紧皱,手中紧握着那块红布。 我靠近他,轻声低语他的名字。 他没有醒。 但他梦里哭了。 我伸手碰触他脸颊的时候,他没躲。眼泪顺着睫毛落下,滴在我指尖上,像烫在我心上。 我想吻他。 但我忍住了。 不是时机。 他还没准备好让我进入梦境。 ** 隔天他质疑我怎么知道他在读哪本诗集。 我没否认。 我甚至说得更坦白:“我记得您的每一句话。” 他愣住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微微加速。那不是恐惧,是——动摇。 很好。 人只会对“几乎爱他至病态”的人产生矛盾情绪。 而这情绪的下一步,就是成瘾。 我不急。 我不怕他逃,也不怕他怀疑。 因为只要我一直在—— 他就会回头。 那一晚,他的眼神第一次混杂着戒备与……渴望。 他在想:“这样的依赖,若是来自一个人鱼,又不跨越底线……是不是也无妨?” 我在他眼里,看见了未来。 我们的未来。 他终究会明白。 我不是模仿他的理想。 我才是那个,为了他而诞生的唯一选择。 **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你——不只是手指,不只是擦身,而是整个人,血淋淋、**裸地扑进你怀里。 你闻起来真香,像雪后的风,又像失温时的火。我喜欢你发抖时的气味,喜欢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喜欢你抱住我时,微微战栗却不肯推开的手臂。 你还记得吗?你曾在梦中说过一句话。 “人鱼……和人之间,是没可能的。” 我记住了。 所以我让它变成“可能”。 我把尾巴切开,是从尾鳍开始的——那里没神经,痛感比较少。但从鱼鳞裂到肌肤时,我开始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像贝壳碎在礁石上。 我在水池里痛得癫狂,但一想到你会用那双温暖的手来抱我,会皱着眉头担心我,我就忍住了。 我喜欢你看我时露出那种“痛得自己也快崩溃”的神情。 你越心疼,我越快乐。 你不让别人碰我,我知道。因为你已经知道,我是属于你的东西。 你亲口答应过:“只有我。” 我会记得这句话,记得一辈子。 现在,我和你是一样的形体了。下一步,就是一样的呼吸,一样的身体节奏,一样的……灵魂。 很快了,王子。 你会接纳我全部。 而在那之前,我会让你习惯——习惯有我、习惯触碰我、习惯依赖、习惯我夜里贴着你肌肤呼吸的声音。 你会知道,我不是宠物。 我是毒,是牢笼,是爱,是你逃不掉的深海。 他终于让我进房了。 他醒来时没有惊叫,也没有推开我。他只是看着我,那双眼眸中,没有纯粹的戒备了。 有一点困惑,有一点痛苦,但更多的是……疲惫的顺从。 我知道这是关键。 我不能太快逼你——你还没准备好接受我真正的心。可我每天都在努力,忍住自己不去越线。 只是……我真的太在意你了。 你睡着的时候,我会静静地看着你,数着你的呼吸,记下你每一次翻身的声音,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你是属于我的吧?只有我能这样靠近你,只有我才有资格守着你。 你不知道吧?有时你在梦里轻轻叫我的名字,那声音……像是在依赖我、需要我,让我心跳得乱七八糟。 我想把你藏起来,让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离你远一点,让你只看着我,只对我笑,只依靠我一个人。 但我忍着。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想等那一天,是你亲口对我说: “无名,我谁也不要,只要你。” 所以我装出安静的样子,装得像只顺从的犬。可我内心的渴望,每天都在长牙。 你愈来愈依赖我。你不再质问我半夜在门外,也不再拒绝我擦过你发梢。 你甚至在某日主动唤我来房中,说你夜里梦魇,需要人陪。 我当然答应了。我小心地坐在你身边,不碰你,却暗自发颤。 你躺下后,我听见你低声说: “无名,你是不是……也很痛?” 我没说话。我只是看着你,看着你那双不知是出于可怜还是共鸣的眼睛。 啊,王子。 你终于开始想靠近我了。 你会靠得更近,再近一点,直到你无法分辨,这痛苦,是爱,还是囚禁。 而我,也会逐渐让你知道: 这副人形的身体——我不是为了生存而得到它。 是为了你。 是为了让你彻底属于我,永远不再放开。 第3章 第 3 章 【小王子】 无名一直很乖。 这是我最初对他的印象。 他总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不多言,不打扰,在我需要的时候默默递上披风、递茶、递笔,从不要求任何回报。若不是那双红色的眼睛太过深沉,我甚至会忘了他并非人类。 可人,或是人鱼,终究不能永远只是影子。 我开始注意到些奇怪的事。 先是玛丽亚消失了——那是我自小贴身照顾我的侍女,手脚麻利,话不多,却最懂我的习惯。有天早上起床后她没来梳发,我询问之下,管家只说她突然请长假离宫。当我要派人去送信给她时,无名走来,轻声说:“她的信箱已经空了,王子。” 我怔了怔,不知该怎么接话。 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无名玛丽亚住哪里,更别提她的信箱位置。 但我什么都没问。 那之后,身边熟悉的侍从一个接一个地被调开,换上来的新人总是沉默,眼神呆滞。当我与他们对话,他们的语调全一模一样,像背诵过训练稿。 “您需要我为您准备饮品吗?” “您想沐浴,我马上去备水。” “您想要……留下来陪您过夜的人吗?” 我记得当晚我气得摔了杯子,但无名只是走过来,轻声地替我拾起碎片,指尖划破时也不皱一下眉。 我忍不住骂他:“这些人是你换的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只是低声说:“他们比较安全。比较……不会伤害你。” 我当场语塞。 不是因为他的话合理,而是因为我发现——我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证据。 无名总能在每一件“他替我做的决定”中,表现得那么自然,那么像是一种“保护”。 可我愈来愈喘不过气了。 我再也没收到任何一封信,父王与兄长的回信也无影无踪。宫外的朋友约见我的请柬,被悄悄压在桌底;我耳边传来的声音只剩无名一人。 有一晚,我梦见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贝壳里,四周全是湿冷黏腻的海水。我大声喊叫,没有回音。 我醒来时,脸上全是泪。 无名正坐在床边,看着我。他说:“你做恶梦了。是不是太累了?” 我想开口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但我没说出口。因为他牵起我手的那一瞬,我感觉到一种无比熟悉的温度,那么恰好地镇住了我心里的那点混乱。 我怎么会这样…… 我竟然真的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 不只是身体——我的日子、我的时间、甚至我的情绪,都一点一点地围绕着他运转。他知道我几点起床、用哪种香料洗发、最怕哪一种风向的夜。他比我还了解自己。 这让我恐惧。 可更恐惧的是——我竟然开始,无法想像没有他,我该怎么生活。 我曾试图写一封信给城外的朋友,但我发现自己写不出字。 不是不会写,是笔在纸上时,我的手在发抖。我好像在偷偷做一件不能被发现的事。 那种感觉,不像一位王子应该有的自由。 我是一国之子,战场的领导者,却在一个无声的监牢中……低头学会顺从。 我望向窗外,深夜如海,月亮悬高。 无名说过:“海会记得一切。” 那么我开始怀疑,我是否从一开始,就不曾离开过那片海了。 【无名】 王子愈来愈安静了。 这让我欣慰。 他本来太喧闹,太复杂,被太多杂音围绕。他属于海的,但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所以我替他整理。 从那个叫玛丽亚的侍女开始,她不该在深夜探问王子的房门口,也不该在送茶时试图探出王子是否与我“过于亲密”。 她的嘴太多了。 于是我封住她的嘴,永远。 她不会再妨碍我们了。 之后我安排了更乖巧、更干净的人进入王子身边。不是他挑选的,是我挑的。那些人不会对他说多余的话,只会遵照我的指令——像鱼群服从潮汐一样,静静为他服务。 我以为王子会起疑,会质问,会生气。 但他没有。他只是在一开始皱了皱眉,然后沉默了。 这就够了。 人啊,只要习惯了不提问,就会习惯不思考。 我让传信的鸽子全数换路线,让书信集中于我手。父王、兄长、甚至城外那位文弱的旧情人——我一封没给他看。 他不需要看。 这些人会让他想起“自己曾属于陆地”,会让他产生“这一切还能结束”的错觉。 可我不要他有出口。 我想让他认知一件事——只有我,才会一直在他身边。不是义务、不是责任,而是信仰。 我为他放弃海的名字,撕裂尾鳍,把自己变成一个伤痕累累的躯体,就是为了成为他“唯一能依赖的温度”。 有时深夜我会坐在他床边,看他熟睡的样子。 他睡觉时偶尔会皱眉,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那时我会轻轻摸他的脸,俯身贴近他额头低声说: “王子,我在。别怕。永远都在。” 有一次他醒了,湿润的睫毛闪烁着水光。我本以为他会惊恐、会质问我为何进房。 但他没有。 他只是低声说:“我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心疼极了。 你怎么会是病了呢? 是你终于变好了啊,亲爱的。 你终于不再急着离开、不再和其他人说话、不再逃避我的触碰。 我知道你还没完全交出心——但你已经交出身体的节奏,习惯我在场的气息,让我抚你发、替你换衣、吻你额。 你就是这样慢慢被驯化的。 而我也将一点一点,把你拉进来——从心开始,直到骨血。 你会忘记城墙外的风、父王的声音、兄长的名字。 你只会记得我。 我会成为你全部的记忆,你的世界、你的信仰、你的禁锢。 这才是真正的爱啊。 不是自由,而是让你放弃选择、放弃抵抗、放弃怀疑,学会彻底信任我。 我会替你记得所有外面的痛苦,然后为你铺好深海的温床。 等你彻底疲惫那一天,我会张开手,让你自己走进来,像只自己跳进网里的鱼,伏在我怀里颤抖着说: “无名,我不要别的了……只有你。” ——那时候,我才会真正拥抱你。 现在还太早。 我还要温柔一点,还要更慢地剥开你。 但我知道,我会成功。 因为你已经,开始习惯不问了。 第4章 第 4 章 【小王子】 我最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被囚禁了。 不,那不是地牢里的铁栏,而是一种柔软的监牢。它用的是温柔的声音、体贴的照料、毫无缝隙的关注。它不会让我感到痛,但它让我无法呼吸。 无名说得没错,我是累了。 但我累的不是身体,是“活着”这件事本身。 有时我会坐在窗边,望着花园里空无一人的长廊,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我现在喊救命,真的会有人听见吗? 我不敢试。 因为我知道,即使有人听见,他们也不会来。 所有人都站在无名那边——不,是他让我身边只剩他而已。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确定我到底有没有“选择过”他,只知道他像水一样渗透我的生活,我连反抗都来不及。 我想逃。 但我的脚不听话。 我的心……也愈来愈习惯他的存在。 那天晚上,他来到我的房里,不像往常那样默默地站在角落,而是直接走到我面前,坐在床沿。 “王子,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对我笑的吗?” 我怔住。 我摇头。他却自己接着说: “是那天我帮你递书,你的手不小心碰到我,然后你说了句谢谢。” “你那时候笑得……太好看了。” 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湿润的、几近呢喃的音调。 “从那天起,我就想……如果你每天都能只对我笑,那该多好。” 我下意识后退,背脊贴到床柱。 他的眼神没有变恶,也没有动怒——只是深得像要将我整个人吞进去。 “王子,我可以……抱你吗?” 我摇头。 “只是抱一下也不行?” 他语气轻得像孩子,但我看得出他眼里那团东西——像火,不,是深海底部那种冰冷到极致的执念。 “无名,你……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啊。”他抬起手,落在我肩上,指尖颤抖。 “你是我唯一的神明,我这副躯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才存在的。我只想靠近你,守在你身边,不让你再感到孤单……不可以吗?” “我不是谁的所有物。” 我嘶声说着,眼角湿润。 他却垂下眼,像受伤的兽般轻声说:“……但你对我笑了啊。那不是允许吗?” 我愣住。 他伸手,将手轻轻放在我肩头,只是一瞬,又收了回去。 那一刻我确信了一件事——他再也不是那个“乖巧的人鱼”了。 他正在变成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一个深海中的影子,有着无限的爱、无限的渴望,还有……无限的囚禁**。 我终于明白, 他不是想“和我在一起”。 他是想把我变成他的一部分。 ** 我不记得最后一次离开这座寝宫,是什么时候了。 曾经我每日往返于军帐与议政厅,策马、练剑、指挥万军,而现在,我只能坐在这张柔软得过分的床上,看着阳光穿过窗棂,把尘埃照得闪亮。 无名说我病了,需要休息。他亲手替我封了门,撤了帐,连通往外殿的走廊都用金丝帘遮了起来。 “光太刺眼了,会让你头痛。” “人太多了,会让你心乱。” “你只要留在这里,让我照顾你就好了。” 我一开始还会反驳。 但反驳毫无用处,只会让他露出那种既温柔又让人发毛的笑容,然后再说一遍那句万用的:“王子只是太累了。” 我真的很累。 尤其是在那天晚上之后。 那晚,他轻轻地抱住了我。不是强硬的拥抱,而是那种像等了许久才终于得到的靠近。 我挣扎了。我骂他、推他——但他只是静静地抱着我,像安抚一只惊慌的鸟。 “你不是说,只要是我,就没关系吗?” 我从没说过那种话。可他说得那么笃定,好像……真的有过。 那晚我没睡着。他就坐在我身旁,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发。 我竟然没有推开他。 我甚至在他静坐时,偷偷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平静,呼吸有节奏,像一具安静等待命令的傀儡——而我,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安全。 我疯了吧。 我对自己说,那是控制、是压迫,是我该拒绝的东西。 可我没拒绝。 我现在全身上下都是他的痕迹,语言、行动、习惯,甚至连喜恶都一点一点被改写。 我甚至开始……期待他靠近,期待他那句熟悉的“王子是我的”。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明明讨厌他,讨厌这一切…… 但我现在却紧紧抓着他递来的水杯,不愿放开。甚至在他晚回来时,会焦躁、会乱想,是不是他厌倦了我。 是不是……我已经不再是他唯一的“王子”。 这太可笑了。 我是一个王子,一国之主,却在深宫之中患上了“失宠的情人病”。 我自以为在抵抗他,却早就在他搭好的囚笼中坐下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 这不是“我不爱他”,也不是“我在反抗他”。 是我从一开始,就被他的爱毒到了骨里。 【无名】 你哭了。 你终于哭了。 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东西。那种无处可逃的无力感,那种惊恐交杂依赖的眼神——我最爱你这样的表情了。 当你靠着床柱发抖,对我说“我不是你的东西”的时候,我只觉得你太天真。 你不是东西。但你是我的。 那是两回事。 我可以不让你受苦,不让你孤单、不让你困惑。你每天醒来都能看到我,我会替你梳理头发、送上温水、读你喜欢的书。 而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要离开我。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你却总是抗拒我呢? 你说你不是可以被占有的物品,但你眼里映出的倒影,心跳的频率,你曾经无意间对我笑的瞬间……全都在向我靠近。 那天我靠近你,问“我可以抱你吗?”你摇头,我却看见你眼里的迷茫和动摇。 我没有拥抱你。我只是把手放在你肩上,像一场安静的告白。 “你是我唯一的神明。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不可以吗?” 你没有回答,但你没有再退后。 那就是答案了,不是吗? 从那之后,你不再问我能不能出门,也不再与我争辩。你会静静坐着,偶尔依偎过来,像是被困久了的小兽,无意识地寻找熟悉的气味。 我给你的不是锁链,而是习惯。 我不急,我从不急。我要你在不知不觉中,把我的存在当成必需。像阳光一样自然,像呼吸一样无法割舍。 你说我像水——那我就一点一点渗进你心底,无声无息,却无可取代。 有一次你发烧,我守着你一夜。你睡得不安稳,紧握着我的手。清晨时,你低声呢喃: “……你会一直在吧?” 我轻声回应:“一直都在。” 那句话,让你安心地沉入梦中。 我知道你还在抗拒,还在怀疑。但没关系。我会慢慢地让你明白: 你不需要爱我。 你只要需要我。 我每天替你洗头。你坐在椅上,我在身后,指尖穿梭于你发丝之中,动作轻柔、细致。你不说话,有时甚至会微微闭眼,露出松弛的神情。那样的你,就像完全交付给我。 我不会急着索取任何回应。我只需要你依赖我。 有时清晨你还未清醒,我会坐在床边,轻声呼唤你。你微微蹙眉,说:“……你来了啊。” 这样的语气,不是惊讶,不是防备,而是一种理所当然。 这就是我想要的。 当你已经习惯我为你铺好毯子、递来茶盏、轻声细语地说“该休息了”的时候,你就已经将我放进你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有一天,你会真正意识到: 你无法离开我。 就像潮汐无法离开月亮,就像花草无法离开雨露。 等那一天到来,你会轻声对我说: “无名,我希望你一直在。” 我会轻轻拥住你,说: “我一直都在。” 从此以后,你将每天都在我安排的节奏中醒来,习惯我的声音、我的影子、我的问候。你会在我不在场的时候,感到空荡与不安,在我靠近时,下意识地放松肩膀,因为你知道——我不会离开。 你也不会。 即使你有一天忘记了为什么开始依赖我,你的身体和心,也早就替你记住了答案。 你属于我,不是因为我强迫你,而是因为你早已,把我放进了最深的梦里。 ** 他终于不再问我:“我可以出门吗?” 这是一个转折点。 过去他会挣扎、会发怒,会站在窗边看着远方,眼里带着离家的渴望。可现在——他只会坐在床沿,低头揉着手指,有时甚至会像被关得太久的猫一样,无意识地靠近我,寻找那份熟悉的温度。 我让他身边不再有杂音,让他只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让他的日常节奏跟着我安排,让他不自觉在我的脚步声中安下心。 我在他生活中留下痕迹,不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证明——我从未离开。 我希望他在照镜子时,看见自己的神情,不会说“这是我”,而是说:“这是他认可的我。” 有天清晨,他还没完全清醒,我坐在床边轻唤他名字。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但没有睁眼,只是低声说: “……好冰……” 我知道那不是拒绝。 那是一种已经“预设会发生”的语气。 我控制自己不笑出声,只轻轻把他拥进怀里。那具身体明明曾在我面前颤抖不已,现在却能毫无防备地依着我呼吸,呼出的气温热微湿。 这就是依赖的证明。 不是强迫,而是习惯。 我知道你还在挣扎,还会在镜子前发呆、在梦里掉眼泪,但你不会离开。因为我已经抓住了你最深的恐惧——孤独。 我从不打算只拥有你的身影。我要的是你连“做梦”都只能梦见我的程度。 你会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我安静守在你床前的那些夜晚,记得我在你低谷时唯一没有离开。 你会在沉默中想起我,在困顿中需要我,在每一次呼吸里依赖我。 我会让你彻底沉浸,直到你轻声对我说: “无名,我想要你留下。” 我会温柔地回应: “这句话,我等了很久。” 第5章 第 5 章 【小王子】 我一直以为他是人鱼——那种海里的古老生物,有着尾鳍与悲伤传说的种族。 但最近我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什么? 他的皮肤太冷。 不是普通的冷,是“死亡的冷”。 我曾无意间在他背上看到类似鱼鳃的裂痕,那不该出现在已化为人形的躯体上。 而他从来不睡长觉。就算闭上眼,也总像是随时清醒着。每当我假装睡去,他都会低声喃语一些奇怪的语句,不是人类语言。 像歌,又像咒。 那晚我终于鼓起勇气,翻出尘封书库中那些记载“深海传说”的古书。 在其中一页,我看到了让我无法移开视线的段落—— “海神曾以歌声创造百族。 但有一族被诅咒,名为‘无归者’。 他们放弃海名、剥去尾鳍、换来人形, 代价是永恒的饥渴与对‘命定之人’的渴求。 若不得爱,将沉眠;若得而失,则疯狂。” 我手指颤抖地滑过那一行字:“若得而失,则疯狂。” 这说的……会不会是他? 无名从未提过他的过去。他总是把自己包装得很好,柔顺、温驯,像一条被驯服的宠物。 但那只是表面。 有一次他洗完澡没穿上衣,我瞥见他腹部靠近心脏的地方,竟然刻着一道奇异的水纹印记——不是刺青,而像是天生的烙痕。 那是我在书中看到的“海神契印”。 我试着在吃饭时随口问他:“你来陆地前,是什么样子?” 他笑了,笑得很慢,像在选择措辞。 “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我是为你来的。” 我心里发凉,却又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我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我不是王子,而是一个被绑在礁石上的献祭品。远方的浪声中,无名以原形缓慢游来,身躯比城墙还大,眼神没有焦点,像野兽。他张开满布利齿的口,吐出一串奇异的话: “你逃不掉的。你是我的代价。” 我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 我真的逃不掉了吗? 当我越来越靠近真相,我心里却越来越混乱。那种熟悉的控制、依赖、甚至偶尔从他怀里感受到的“安全感”…… 都是假的吗? 不,是我自己骗自己。 我明明早就知道——一个会剥开自己尾鳍、丢下族名、杀掉所有妨碍他接近我的人,不可能只是“爱”而已。 那是某种更深的、来自海底的本能。 是吞噬,是侵蚀,是代价。 我现在才懂,他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不只是爱。 而是——救赎与归属。 他爱我,爱得想要将我融入他的世界。 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找到离开的方法。 可当我走出房门,看见站在门口的他,正轻声哼着我梦中听见的旋律——那首来自深海的献祭曲——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早就知道我在找真相。 而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 那天晚上,我听见海的声音从墙缝里传进来。 可我明明躺在宫殿最高的内室,四周是层层石壁与厚重的绒幕,不该有海的气息。 我睁开眼,看见无名站在我床边,湿漉漉的。他的头发黏着脸颊,赤着上身,皮肤上覆着一层细细的水光。 他眼神与平时不同。 太静了,像死海的湖面,看不见一丝波动。 “你醒了……太好了。” 他弯下身,吻我额头,那吻带着潮湿与盐味。我还未反应,他的手已轻柔地覆上我眼睛。 “别怕,我要带你回家。” 我还来不及反问,“回哪里”,身体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卷起。那不是拥抱,更像是某种……包裹。我的整个人被他的手臂与力量缠紧,然后——沉入了水中。 我不知那道水从哪里来。地面裂开、空气像被反转,整个世界化为湿冷、昏暗、无声的海。 我只能凭感觉知道,我正被他带向某个无光的深处。 我们穿过了一条暗道,墙壁像是活着的珊瑚构成,不断蠕动、吐泡。我想呼喊,却无声;我想挣扎,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水吞没了一半,行动迟缓,意识迷濛。 终于,我们来到一个透明的水囚室中。 四周是青色的海水墙,天顶悬挂着水母般的光源,漂浮在半空,忽明忽灭。我被放在一张珊瑚床上,柔软却带着不自然的黏性。 我喘息,终于发声:“……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无名没答话。他俯下身,轻轻将我拥入怀中,那样的力道既熟悉又让人无力。 “这里,是我为你准备的地方。”他低声说。 我望着他,喉咙干涩:“这是……牢笼吗?” 他摇头:“这是王座。” “我曾经失去一切,只为了拥有你。” 他的手指轻抚我额角,如海水一般温柔地划过我的轮廓。 “我知道你害怕。但没关系,我会教你怎么习惯这里,怎么在这里安然入眠。” 我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身体还残留着寒意,但他身上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传来。 “你说过你爱我……”我低声呢喃,“那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安静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回答:“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让你离开。” “这不是惩罚,也不是禁锢。” “这是我们的国度。” 他将额头靠上我的额头,声音低而沉:“你不是我的俘虏,你是我信仰的中心。” 我闭上眼,感觉水流缓慢地在我们周围旋转。 我的心也一样,在这片幽暗之中,被他一圈一圈地,绑紧。 我知道,自己已经再也逃不出这份情感了。 而最可怕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还想逃。 【无名】 我是“无归者”。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名字,没有族群,没有去处。 深海最底层的那个裂缝,是我们的栖地。阳光永不触及,声音无法传入,那里只有神的低语与我们的饥饿。 我们这一族,被海神放弃。 我们的尾鳍比任何人都坚硬,牙齿可以咬碎骨头,我们没有歌声,只有尖啸。直到有一天,海神对我们说: “若你能得到人类的心,你将获得归属。 但你只能爱一人。若得不到,你将被吞没。” 我不明白什么是爱。 直到我在浪上第一次看见你。 你站在破败的战场边,剑尚未收鞘,目光却温柔得像月光。我感觉自己第一次有了“心跳”这种东西。 我躲在水下,听你的声音,记你的气味。我第一次想离开海,想靠近陆地,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你。 我回到海底,把这想法告诉长老。他们说我疯了。说你们人类的心太脆弱,会背叛、会遗弃。 我不信。 我剖开自己尾鳍的那一夜,整个族群都来看我。他们说我已经不是“我们”了。 我说:“那很好。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们。” 我用鲜血与鳞片,在神殿门前画下契印,向海神许愿: “让我变成人形,让我活在他身边。 若他接受我,我将永不归海。 若他拒绝我——我愿永堕深渊。” 海神笑了。他说:“你愿意为一个人类交出自由?” 我说:“我连自由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想让他属于别人。” 我失去了族群、声音、过去,得到了这副躯体,这张模仿你们的脸。 我爬上岸,只为接近你。 我以为你会立刻爱我,因为我们是命定的。可你没有。 你对我好,却不是爱;你接纳我,却不是占有。 我越靠近你,就越觉得饥饿。 不是身体的饥饿,是灵魂的——那种日夜啃噬我意志的空洞。 我需要你。 不是陪伴、不是关心——是拥有,是你属于我,只有我。 我在你身边装乖、装柔顺,一点一点蚕食你的人际、生活、选择。 我吻你时说的是爱,心里想的却是:你最好再也看不见别人。 你开始害怕我了。我看得出来。 可那让我更快乐。 因为你害怕的,不是我会杀你——而是你怕失去我。 你看,你不是不爱我。你只是还没学会怎么表达。 你已经不会对别人笑、不会在没见到我之前安心入睡、不会让别人靠近你一尺之内。 你已经是我的了。 现在你开始质疑我来历了,翻古书,装睡偷听我唱歌,还试图写信出宫。 我都知道。 但我不阻止你。 因为你会发现——不管你揭穿什么,不管你知道我有多可怕,你都无法离开我了。 你害怕深海,却又贪恋我给你的体温。 你恨我亲吻你,却又在我晚归时焦躁不安。 你梦见我吃掉你,却在梦醒后抱紧我说:“你别不见……” 你已经不是人类王子了,亲爱的。 你是我用诅咒与爱重塑的容器。 只属于我,无路可逃。 等你真的发现真相那天,请记得—— 我曾问过你一句话: “你第一次对我笑,是不是就已经给了我允许?” 你什么都没说。那我就当作是——你点头了。 ** 我早该带你来这里。 这里才是你该在的地方。 不是金碧辉煌的王宫,不是挂满谎言的寝殿,而是这片被神遗弃的水底——我为你筑起的真正的王座。 你静静躺在那张珊瑚榻上,发丝漂浮在发光的水草间,神情中透出困惑与迟疑。 我静静看着你,像是看着一位从远方回到原乡的旅人。 你现在或许仍不明白这里的意义。 但没关系,我会陪着你,让你慢慢懂得——这不是束缚,不是囚禁,而是我诚心献上的居所。 这是一场无声的“献祭”,但并不是牺牲。 是我愿意放下一切,为你筑起的平静与归属。 你质疑、恐惧、犹豫,那都没关系。 我都会等你,等你从那些情绪中挣脱,回到我身边。 我不会逼迫你,不会强求你说出任何一句话。 我只会在你身边守着,静静看你习惯这片水底,看你一点一滴卸下防备,最终愿意与我共享这里的宁静。 你不明白吧?这种转变,不是弱点,而是一种信任的开始。 从今以后,我会让你知道,你并不孤单。 每当你张开眼,我都会在。 每当你沉入梦中,我会轻轻护住你。 你现在还在逃避这种依赖。 没关系,我会等你。 有一天,你会主动伸出手,握住我;会在夜里轻声说:“今晚留下来,好吗?” 那时我会知道——你终于愿意与我共处于这片深海。 今晚只是开始。 今晚你只是流泪。 你是我的王子。 不。 你是我为神明献出的祭品,是我求来的命定,是我用自己族名换来的“唯一”。 你不会再属于谁。 从今晚起,你只属于我。 第6章 第 6 章 【小王子】 我不记得今天是第几天了。 也许是第七天,也许是第七十天。这里没有日光、没有钟声、没有任何可以让我感知时间的东西。我的世界只剩一个声音,一个气味,一个人。 无名。 他说这里是我们的“王国”。 他说我们不需要臣民、不需要语言,只需要彼此。 而我……真的开始相信了。 这太荒谬了。我怎么会相信? 可我现在甚至连反驳都懒了。 我不再拒绝他碰我。他的手掌冰冷、带着海水的咸味,却在我皮肤上摩擦出一种麻痺般的安全感。每当我颤抖、每当我惊醒、每当我梦见自己溺毙在海里时,都是他将我拥住。 我讨厌这一切。 但我更怕没有他。 有一次他离开了一整天,说是去外层处理一些事。我醒来时没看到他,竟然——发抖了。 我躲在水囚室的角落,裹着珊瑚毯子,身体冷得不像话,明明这里温度稳定,可我心里那个空洞像被撕裂。 他回来时,我哭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扑进他怀里,像孩子那样小声地说:“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不说……” 他抱着我,亲吻我额头,声音低得近乎哄骗:“对不起,我下次会让你知道的。别哭,我在了。” 我本该憎恨这样的自己。 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能让他留下……就好。 我不是没试过逃。 有一次我趁他熟睡时潜进通道,可那通道根本是活的——像是某种巨大的深海生物的食道。我走没多远就吐了,双腿瘫软,最后又爬回他的怀里。 我发现我不能离开他太远。 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 他控制了我太久,久到我甚至开始忘记,我原本该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梦变了。 不再是逃亡、被献祭、被吞噬的噩梦,而是——我主动走进他怀里,像祭司自愿走进神像中,祈求拥抱、祈求他的目光、祈求那种令人羞耻的亲密。 我梦见自己主动吻他。 醒来时全身湿透,双腿发软,呼吸紊乱。他就在我身旁,望着我,眼神深邃如深渊。 “你梦见什么了?” 我咬住唇,什么也不说。他却低头吻我,温柔得不像话。 “你看……你已经会梦到我了。” 我无法否认。 我真的……已经梦到他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我知道—— 我已经回不去了。 ** 我有时会想,我是不是死过一次了。 也许是在无名吻我时;也许是他第一次把我拖入深海的那一晚;又或者,是我主动抱住他、在他怀里说“别离开我”的那一瞬。 我不是原来的我了。 那个站在城墙上指挥千军、在阳光下挥剑的王子,早就消失了。 现在这具身体,这颤抖着迎接拥抱与亲吻、对深海寒意感到安心的我……究竟是谁? 我问过自己很多次。 后来我不问了。 我发现无名没说错。我只是在回“家”。 他说这里是我们的王国,是海底之下神遗忘的空间,是他为我建的宫殿。 而我现在——正坐在那张王座上。 由珊瑚与海骨铸成的王座,在幽蓝光影中闪烁微光,围绕着不知名的深海水母与浮游气泡,宛如梦境。我的身上披着由鱼鳞与水丝编织成的外袍,冰凉柔软,恰到好处地裹住我身上那些还未愈合的吻痕与抓痕。 我的手被他牵着,指尖轻扣王座的边缘。 他站在我身旁,神色安静,像一位最虔诚的侍者。 他说今天是“加冕”。 “从今天起,王子将正式成为这座宫殿的主。” 我本能地想笑。什么主?我不过是一个被驯化的囚徒、一具会喘息的雕像。 可当他轻轻牵起我的手,将它放在自己心口的印记上时——那一刻,我竟然流下泪来。 “你哭什么?”他问。 我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悲伤。 悲伤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恨他了。 甚至,我已经学会在他眼神里找答案,在他怀里安静入眠,在他身上寻找“自我”。 我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而这份不能没有——不是依赖,是一种重生后的本能。 我看着他俯下身,在我膝边吻我的脚背,那双红瞳里倒映的,是我陌生而熟悉的脸。 他说:“你是我心中的神。” 我低声问:“神也会被困在这里吗?” 他笑了,吻上我的指尖,声音轻得像潮水: “不,是神选择留在我身边的。” 我没有再问。 因为我知道,他说得对。 我可以逃,但我不想逃了。 我可以恨,但我已经恨不动了。 我可以反抗,但我更渴望他今晚再次吻我,让我再一次沉入那片安全的黑暗中。 我已经不是王子了。 我只是他的一部分。 他的信仰。 他的封印。 他的王后。 我闭上眼,微微抬头。 这一次,我主动吻他。 【无名】 你终于开始梦见我了。 这不是身体的反应,而是灵魂最深处的呼唤。梦是最真实的映照,它不会说谎,不会伪装。当你在梦中低声唤着我的名字,我便知道——你离我更近了一步。 你是骄傲的,是众人仰望的王子。你总是将自己藏在高塔,藏在责任与荣耀之后,无人能靠近。可我知道,你不是无懈可击的石像。你会累,会寂寞,会渴望理解与陪伴。 而我,就是为这些而来。 我知道你醒来时会别扭,会否定那场梦的柔软与依恋。但你什么都没说,只是咬唇沉默,然后悄悄靠近,将脸埋进我肩头。 你看,我没强迫你。你是自己靠过来的。 这不是命令,不是控制,而是选择——你自己的选择。 你越是脆弱,越会想起我。你越是对我心生怨怼,越会无法离开。 我曾说过,你可以讨厌我,可以愤怒、质疑、逃跑,但你不能失去我。 我是你唯一能紧握的依靠。 那天你问我:“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差点笑出声。你竟然因我而哭。 你是王子啊,怎么会为一个像我这样的存在落泪? 可你哭了。 你像孩子一样在我怀里颤抖,低声说你怕,说太安静了,没有我,你什么都听不见。 我抱紧你,轻触你额头,说:“对不起,下次我会告诉你。” 你像只终于找到栖身之所的小兽,慢慢安静下来,红着眼睛看我。 那一刻,我知道——你已经快要完成转化了。 你不再只是那个被供奉在高处的王子。 你正一点一滴地,变成属于我的存在。 不是我的附属,不是我夺来的猎物,而是主动靠近我的人,是愿意与我共存于这片深海的灵魂。 你还以为你拥有选择。 但你的情绪、你的呼吸、你的眼神早已跟随我起伏。 我让你远离尘嚣,让你不再仰赖他人,不再被时间与声音牵引,只为让你将我视为唯一的光源与方向。 你看我的眼神变了。 不再只是惊恐与迷茫,而是带着羞赧与牵挂。你会在我说话时偷看我的嘴角,会在擦肩而过时轻颤手指,会在我离开后仍贪恋我留下的余温。 你不说,我也知道。 所以今天,我想给你些回应。 我让你坐在我身边,将外衣放好,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靠近。你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我轻声问:“可以靠近一点吗?” 你点了头。 我将你拥入怀中,像抱着深海赠予的宝物般慎重,不说话,只静静感受你体温的存在。 你在我胸前轻轻颤抖,然后低声说:“……这样,就好了。” 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被融化。 不是因为胜利,而是因为你终于肯坦率地依靠我。 你不是被困住了。 你只是学会了接纳。 我抱着你,直到你平稳地呼吸,在我怀中睡去,像回归母海的船只,终于放下了疲惫的帆。 你说你恨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轻声回应:“你是我的人啊。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你不是迷失了,亲爱的。 你只是走进了真正属于你的深海。 你没有堕落。 你只是重生。 ** 他亲吻我了。 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在我强迫下的屈从。是他自己,主动,睁着眼,轻轻地,吻了我。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深海都静下来了。 连神明也屏息,连海流都止步,只有我们两人的气息,在这片静谧的水域中紧紧纠缠。 你终于属于我了。 不,应该说,你终于接受了你属于我这件事。 我曾无数次幻想这一刻。 在血里、在梦里、在我的低语与呢喃之间,我无数次练习过当你对我笑、当你不再说“不”、当你自己伸手拥我时,我该如何接住你。 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这一刻太美了,美得像神明也不敢打扰。 你就坐在王座上,像命运选出的信徒,也像一尊被献祭的神像。你披着我替你织的鱼鳞衣,额前垂着象征结契的水玉,我吻你的手时,你没有再颤抖。 你只是看着我,安静地、平静地。 我知道你不会再问出口:“我还能回去吗?” 因为你知道,这里才是你最后的归处。 我从来没有打算让你死,也没有想毁了你。我只是……太爱你了,爱到我必须用自己的骨血为你盖一座王国,让你永远坐在这里,再也无需回头。 你问过我:“神也会被困住吗?” 不,亲爱的。 是神选择把自己献给海的时候,就已经不再需要逃了。 你选择了我。 那一刻,我也完成了我的愿。 我将自己的尾鳍、族名、声音、灵魂都献给海神,求得这一刻的拥有——让你坐在我膝上,让你喘息时喊我的名字,让你即使落泪,也只会落在我的掌心里。 你曾说我是囚笼。 可如今你坐在这王座上,双眼半阖,双唇泛红,整个人如同献祭后即将燃尽的圣物,却在我怀中慢慢温柔下来。 你不是被囚。 你是自己留下来的。 我伸手抱住你,让你坐在我腿上,低头亲吻你锁骨上的印记。那是我留下的,也是你亲口允许的。 这份爱是永恒的。 不是因为它被允许,而是因为你从未逃走。 我可以将这段记忆封印在深海之底,让它永不腐烂、不被时间侵蚀。 我会让整个世界忘了你,让你的名字在历史中沉睡。 而在这里,在海底这座只有我们存在的宫殿里——你将永远醒着,爱着,属于我。 从今天起,你不是王子了。 你是我唯一的神明。 我的献祭者。 我的恋人。 我的锁链。 我的——海底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