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毒辣的日头将塑胶跑道炙烤得发软,蒸腾起刺鼻的橡胶味,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树梢的蝉鸣在灼热的空气中时断时续,像一台接触不良的老式收音机,搅得宴清胸腔发闷。
他站在第三条跑道,第五次活动手腕。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阳光下折出细碎的光。
“别紧张。”汤朔从二号跑道凑过来,掌心带着黏腻的汗意拍在他肩上,“跑不动就走,体育老师不会挂你。”
宴清没应声,只是微微颔首。一声准备后,半蹲弓身,做出起跑姿势。
哨声一响——
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修长的双腿在跑道上划出流畅的弧线。风在耳畔呼啸,将他的白T吹得猎猎作响。
一圈结束,宴清遥遥领先大部队大半个操场。
他却丝毫不觉疲累,身体努力顺应着越跑越快的双腿,他一深一浅吸气吐气,腿下的步子却越迈越大,不及他深思——
“三号!二分四十秒!”哨声响起,体育老师按下计时器。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
第二名的汤朔同学正在冲刺最后半圈,表情狰狞地朝他扑来。
“二号!三分二十四秒!”
宴清把快要瘫在终点的汤朔稳稳扶住,给他在背上顺顺气。
“宴……”汤朔的声音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宴清往他怀里塞了瓶矿泉水,“等下再说,你先顺口气。”
可怜的汤朔愤愤把凉水一饮而尽。
怎么还两级反转?!之前不都是他去接住跑最后一名都要死不活的宴清的吗??
汤朔缓了口气,压低声音,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小清你吃兴奋剂了?!”
宴清心知肚明这是咋回事,面上还是一本正经跟他扯:“昨晚梦里还在做实验,可能不小心把□□当水喝了吧。”
与此同时,统计学考场上,霍沉骁盯着试卷的眼神逐渐发亮。那些曾经天书般的公式此刻在他脑中自动排列组合,解题步骤清晰得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他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忘记似的,右手飞快地在答题纸上写着,嘴里还小声嘀咕:“我操……”
交卷时,监考老师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霍沉骁,你该不会是作弊了吧?”
“老师。”霍沉骁晃了晃手指,“我这是天降紫薇,灵感顿悟!”
老师:“……”
他拿起手机哼着小曲,大摇大摆走出考场,屏幕刚解锁,主页便弹来一下新消息。
Fluoxetine:今天,多谢,长跑满分了
Fluoxetine:这是我第一次满分
过了几秒,第二条消息在霍沉骁眼皮子底下溜走,只留下一条“对方已撤回”。
霍沉骁现在心情好,给他回了一个大大的鲜花红唇表情包。
是个帅哥:宴总不必客气,托你的福,我统计学不用第三次重修了,合作愉快(红唇)
宴清盯着那个刺眼的emoji,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许久。最终只是将备注从“刺头”改成了“霍沉骁”。
好像……也并不全是坏处。
无所事事的赵强睡到中午,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美好的生活,从睡到自然醒刷手机开始。
校园论坛炸了。
【爆帖】《惊!校霸和高岭之花图书馆密会?!》
[图片]:霍沉骁凑近宴清,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看书的背影
赵强一个鲤鱼打挺。
热评第一:这氛围,说没点啥我都不信(吃瓜黄豆)
热评第二:我天,怎么他俩还真有交集啊?邪门的cp又增加了……
热评第三:别的不说,两人站一起对我眼睛很好(眼冒爱心黄豆)
赵强给自己来了个响亮的巴掌。
我他妈、没睡醒……?
他不可置信地把论坛退了又进,在最终确定“这不是梦”后,截了图,给他骁哥发去。
-我操啊,哥这是真的吗?
他打字时手都在抖。
-哥你官宣呢?!
五秒后,“一个帅哥”发来一条三秒语音:
“赵强你神经病啊,谁他妈官宣!!”
赵强被他这声怒吼吓得一激灵。
这下好了,太激动了,“搞笑”打成“官宣”了。
……
-哥我打错字了QAQ
是个帅哥:滚!
霍沉骁在宿舍盯着“官宣”,心里骂他娘。还是对这臭小子太好,太久没收拾他,嘴忒贱!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点开那个看起来很干净安静的蓝天头像框。
-看论坛没?
半分钟后。
-不看论坛。
霍沉骁甩过去一张截图。
三分钟过去,对方都没有回复。
霍沉骁:?给点反应啊
宴清回复很快:看了。
霍沉骁:“……”
这冷淡的反应让他莫名不爽,手指飞快敲字:
你就这反应?
宴清:不然呢?需要我写一篇《论偷拍行为的违法性及对当事人造成的心理伤害》的论文给你看?
霍沉骁盯着屏幕,忽然笑了。
这阴阳怪气的劲儿,还挺带感。
之后的几天宴清过得总算没那么闹心了。
除了三天前汤朔贱兮兮地把他和霍沉骁凑在一起看书的照片舞到本人面前,其他时候,生活轨道一切正常,两人相互报备和适应,这共感的不适感好像没之前那么强了。
是快解除的预兆么。宴清心想。
想到这儿,他心情便好,轻吐一口气,摒弃杂念,仔细观察着手里那根试管。
正看得入迷时,他眉头皱了皱。
此刻他本该全神贯注地观察试剂反应,但此刻,他的肌肉又在不自觉地绷紧又扩张,那种熟悉的、不属于他的兴奋感顺着神经蔓延开来,那天的画面又浮现——霍沉骁正在球场上跃起扣篮,肌肉绷紧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他手腕微微一抖。
险些没拿稳。
宴清赶紧放下危在旦夕的脆弱小试管,正想拿出手机质问霍沉骁怎么今天没报备。
手机还没来得及亮屏,一股强力砸向了他的左半身,他撑不住,重心猛地倒向右边满身玻璃瓶罐的实验桌。
“哗啦啦啦——”
一整排五颜六色的试剂全碎在了地上,来路不明的液体们突然剧烈反应,炸出一小团烟雾。
实验室瞬间安静。
林教授起身去后边拿来扫帚和拖把,递给宴清,“自己加油吧爱走神的宴同学。”
他安抚好其他同学继续实验,又对宴清道:“我正发愁没人理仓库呢。”
待宴清把碎玻璃扫干净,林教授拿起拖把帮他拖地,“那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作为你的惩罚吧。”
被拍肩的宴清:“……是。”
下课后,宴清黑着脸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滴,滴,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打了两个电话都不接,微信对话框最后停留在他发的那条: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
五分钟过去了,依旧无人回应。
宴清无奈叹了口气,转头回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
又得重做实验了,做完还要去清扫仓库。
霍沉骁倒是岁月静好了,这下宴清得替他负重前行。
教室离心机旁,周围温度骤降五度——不是空调坏了,是某个比被劈过的锅底还黑的脸在释放杀气。
晚上八点十分,宴清洗好最后一个锥形瓶,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疲惫地关了灯,手拿着帕子和扫把便往四楼角落里的化学仓库走去。
门卡插入,“滴滴”一声,电门被打开,仓库黑暗静谧,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储物间的尘灰味道。
得找一下灯的开关。宴清掏出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一的手机,正准备打开手电筒。
屏幕上赫然五个深红色的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
宴清回拨过去,对面几乎是秒接。
“……喂?”对面一直没说话,宴清只好先开了口。
“嗯。”霍沉骁声音听起来兴致不高,有点从鼻腔里挤出来的闷和哑,“今天……抱歉。”
“记得罚抄。”宴清平静道。
“哦。”对面顿了顿,又问道,“你那边,怎么有回声?”
“在化学仓库。”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那种鬼地方?”
“托您的福。”宴清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声音冷到极致,“实验搞砸重做,还被罚扫仓库。”
“……你等着。”霍沉骁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
宴清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他打球我受害,不轻不重说他一句就叫我等着?他想干嘛,等着他不爽过来揍我一顿?
宴清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忍了一天的发胀腰背,此刻无需再忍,他攥起拳头就往自己背上抡。
十五分钟后,半掩的仓库门被推开,霍沉骁喘着粗气,带着不明显的血腥气进来了。
“抱歉……你还没吃饭吧,我刚刚顺路给你带了点……”
宴清扭头,睁大眼望着他——不是看他手上一大袋的包子豆浆,而是霍沉骁的脸上,惊心的刮伤和触目的淤青。
“你干嘛去了?”宴清把手里脏兮兮的抹布甩地上,走到他面前,眼里分明无波,话中却似藏刀。
“这不怕你寂寞么,给你无趣的学习生活添点堵。”脸受伤了,但并不妨碍霍沉骁咧个嘴笑得很贱。
嘴角太用力牵扯到伤口,霍沉骁吃痛,捂住嘴角揉揉,把包子豆浆往宴清怀里塞。
“行了别看了,快趁热吃吧,屁大点的地方,老子三两下就能给你弄干净。”霍沉骁把仓库门反手一关,撸起袖子操起扫把就是干。
宴清也没跟他客气,坐在旁边的箱子上,看着这一大袋七八个大包子,下不了手。
“你是打算去祭佛献贡么?”
“祭啥佛?”霍沉骁亮出他的虎牙,“我不拜佛,怕佛祖见了我嫉妒我的美貌。”
宴清:“……”
他抓起最上面一个包子,闭上了嘴。
豆沙馅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宴清咬了一口,蓬松的面皮在齿间化开。这不是食堂的预制包子味,皮薄馅足,豆沙绵密得过分。
宴清觉得有点腻,捧着温热的豆浆,看霍沉骁在货架间穿梭。过甜的豆浆滑过喉咙,意外地抚平了胸口的郁结。
什么儿童口味。宴清默默在心里吐槽了句。
一个包子和一杯豆浆下肚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霍沉骁旁,准备一起打扫。
刚起身,眼前便一黑。
整栋楼突然陷入黑暗。断电的瞬间,他听见霍沉骁的咒骂和货架晃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