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粒子砸在画室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寄雪握着画笔的手突然顿住,画布上的星空晕开一团模糊的深蓝。他望着颜料盘里干涸的钴蓝色,记忆突然被拽回十七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夜。
七岁那年的除夕夜,父亲离家后再也没有回来。沈寄雪蜷缩在出租屋的角落,看着母亲将最后一张粮票换成白面馒头。"等春天来了,妈妈就带你去看画展。"母亲用开裂的手指擦掉他脸上的泪痕,窗台上冻僵的绿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十二岁生日那天,沈寄雪在废品站捡到半块画板。他蹲在路灯下临摹街边海报,被巡逻的城管没收了所有画具。母亲连夜跑到城管队,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站了三个小时,换来的却是画具损坏的赔偿通知。"是妈妈没用。"母亲抱着残缺的画板痛哭,而年幼的沈寄雪第一次懂得,原来梦想是需要用尊严去交换的奢侈品。
十五岁那年,母亲确诊乳腺癌。化疗的费用像个无底洞,沈寄雪开始在深夜偷偷接墙绘的活儿。他戴着口罩穿梭在城市的暗巷,给酒吧画血腥的涂鸦,给发廊画艳俗的广告。有次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膝盖的伤口在寒冬里溃烂,他却不敢去医院,只能用母亲剩下的棉签蘸着盐水消毒。
"在想什么?"阮君销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少年抱着一摞复习资料,羽绒服口袋露出半截暖手宝。他注意到沈寄雪发白的指节,默默把暖手宝塞进对方掌心。
沈寄雪回过神,将画纸翻了过去。新换的白炽灯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阮君销的影子比他高出半头,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没什么。"他低头整理颜料,却碰倒了调色盘,钴蓝色颜料泼在阮君销的运动鞋上。
"别动。"沈寄雪慌乱地掏纸巾,却被阮君销按住手腕。少年蹲下身,用画笔在鞋面上勾勒:"正好缺个星空图案。"他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就当是......你送我的新年礼物。"
新年夜,沈寄雪在医院陪护母亲。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零星的鞭炮声,母亲插着输液管的手突然动了动:"小寄,妈妈抽屉里......"
泛黄的铁盒里,躺着一本破旧的素描本。第一页是沈寄雪三岁时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太阳下面写着"给最棒的小画家"。往后是母亲偷偷收集的绘画教程,边角被翻得卷了边,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批注:"这个构图适合小寄""水彩技法要学"。
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报纸,是十五年前市美术馆的展览公告。母亲用红笔圈出儿童绘画区:"等小寄病好了,带他来看"。沈寄雪这才想起,自己五岁那年因为肺炎住院,错过了这场约定。而此后的每个春天,都被贫困与病痛无情碾碎。
"妈妈对不起你。"母亲的声音虚弱得像片羽毛,"没能让你......"
"别说了。"沈寄雪将母亲的手贴在脸上,眼泪砸在输液管上,"是我没本事,没能早点治好你。"他想起白天阮君销画满星空的运动鞋,想起少年塞来的暖手宝,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开学后,沈寄雪开始疯狂接私活。他瞒着所有人退掉了美术集训班,在深夜的画室画商品插画,在周末的街头给游客画肖像。阮君销发现他日益消瘦的身形,在某天傍晚堵住了要去打工的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阮君销拽住他的书包带,"上次在医院,你说过......"
"说过什么?"沈寄雪突然转身,眼底布满血丝,"说我们要一起去更大的舞台?可我连母亲的医药费都付不起!"他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回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阮君销,你不懂,有些人生来就不配拥有梦想。"
这句话像把利刃,瞬间刺破两人之间小心翼翼维持的温暖。阮君销松开手,看着沈寄雪消失在楼梯拐角,腕间的皮质手环硌得皮肤生疼。他想起便利店贴纸上那句被雨水模糊的话,突然发现自己连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沈寄雪没有看见,那天阮君销偷偷跟着他走了很久。
深夜的画室,沈寄雪对着电脑修改第27版商业插画。甲方的修改意见不断弹出:"不够潮流""要突出促销感"。他机械地调整着画面,手机突然震动,是阮君销发来的消息:"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顺路带。"
对话框里,那个跳动的光标持续了很久,最终只换来沈寄雪的一句:"不用了,最近很忙。"他关掉手机,继续修改画作,却没看到对话框里未发送的草稿:"其实我最想吃的,是你在便利店给我买的橘子汽水。"
春寒料峭的清晨,沈寄雪在去医院的路上遇见阮君销。少年站在早餐摊前,手里提着两份豆浆油条,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亮,却在触到他冷漠的眼神后黯淡下去。"给。"阮君销将早餐塞过来,"就当是还你教我画画的人情。"
沈寄雪接过还带着热气的纸袋,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叹息。豆浆的热气模糊了眼镜,他想起母亲素描本里的批注,想起那些被现实碾碎的约定,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这样就不用面对,自己亲手推开的那束光。
老规矩[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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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褪色的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