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准备开始装修山洞的大业,他首先用温泉水清洗了整个山洞。
前段时间他和雪豹一起猎来许多储备粮,都冻在雪里。这些天风雪愈烈,很快就难以找到什么动物了,好在除去那些储备粮,拾壹还带了不少营养剂,味同煮过头的究极大杂烩,雪豹尝过一口后便夺门而出,听动静应是跑去树下一吐为快,当作施肥。
它回来后整只豹都萎靡不振,从此对这营养剂敬而远之。拾壹觉得它湖蓝色的兽瞳中挂着两个字:嫌弃。
“其实跟白水没什么差别,真的。”男人试图为其正名,“而且真的营养,我以前训练时一天一支就足够了。”
这次豹眼里写满两个字:同情。
雪豹真情实意地“嗷”:[吃点好的吧。]
言归正传,拾壹在处理食物时挑选出几张品质不错的皮毛,在洞外不远处的小溪里清理干净后阴干,再经历一些精细的工序,最后缝接起来,做成一整块地毯。
经过商议,这块地毯被安放在大厅中央靠后的位置,作为拾壹的工位,他的箱子放在右侧当作桌子,雪豹偶尔会趁他不在在地毯上打滚。
这天,拾壹清理了山洞深处的温泉室。温泉是活水,持续自流换水,池壁被水流磨平棱角,水深和水温都合适。
温泉池上方有个洞口,雪花从北风中溜出些许落进来,被热气融化,水雾蒸腾间依稀可见洞口之上的灰蓝天色。拾壹将其称为“天井”。
清理完成,他们当即试泡。
雪豹蹦进温泉池中,掀起的水花淋湿了坐在池边休息的拾壹。
男人将被浇透的额发向上抹,眼睫微垂,看上去更加遥远,但他唇角弯起,勾出一个调侃的笑容,瞬间冲淡了那份与人世相隔千里的寂寥感。
“猫不应该不喜欢下水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雪豹听出他这会儿心情不错,转头游到池边:[我不是猫。]
[你似乎很高兴。]
拾壹先前为了方便清理,已将外套、作战服等衣物尽数除去,这时只着贴身衣物,左手一用力便滑进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试图趁机摸一把豹头,但雪豹警觉地躲开了,他只得作罢:“是啊,我幻想过许久的生活终于实现了,我很满意。”
豹豹歪头:[为什么你要幻想当一个山底洞人?]
这次他靠着池壁望天,沉默不语。
雪豹并不打算破坏他的好心情,见状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本着对同类的关怀,犹豫伸爪:[……抱歉。给你捏爪子。]
多日相处下来,它发现这个同类很喜欢毛,而且似乎总想摸摸它的。
善良的猎手愿意给猎物一些临终关怀。它这样想。更何况这是少见的能和平共处的同类。
拾壹毫不迟疑地抬手,拇指按在掌心肉垫上轻轻揉捏,其余四指顺着绒毛方向抚摸。虽然已经被水沾湿,但他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显然很满足。
雪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水滚动一般的新奇刺激,有些不自在,刚要抽回爪子,对方突然道:“很有力,你身体挺健康。”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明明他们都清楚对方的来路,但雪豹还是依照脑中的人类礼仪,回想对方线条清晰、动作时块垒分明的均匀肌肉,回夸道:[你也不差。]
至少现在不差。
拾壹挑眉,又揉了几下才放手,雪豹意识到他只是为了多捏一会儿爪子。
呵,诡计多端的绒毛控。
它不想说话并转身游到另一侧。
拾壹仍笑着。若秦老板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惊讶:这家伙面对旁人一向面无表情,沉默且冷酷,下杀手也毫无感情波动,像个机器人。
其实面对母亲、柒玖他们时,拾壹的情绪一向比较丰富。
如今仇恨已结,心愿达成,他放松许多。这只雪豹智能与人相近,共同生活也蛮有意思,还可以由它来为自己收尸。
夜幕上不见星光。荒原的天气一向古怪,北风常年呼啸却不见晴空,人们很少有机会领略月光的清寒与星空的璀璨,而南境毒瘴弥漫,毒虫遍地,比北方更加拒人千里。
不过拾壹选择北方荒原的原因不是南方的毒,而是因为这里是有风之地。
自百余年前起,吹向遥不可知的未来。
一起烤火时,雪豹瞧见拾壹握着一枚胸牌。那是研究院里的东西,每个研究员的身份象征,不同级别用不同的颜色,上面有证件照、姓名、职级和所属部门。
[你为何留着这个?]它的角度看不见那上面的信息,而且它对研究员没有任何好感,见男人眼中带着怀念,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敌意。
“这是我母亲。”拾壹解释道,他仍凝视着女人面带微笑的照片,“你如果来自地下一层,或许见过。她是一院的生物技术工程师,曾被邀请参与地下一层的某个实验。”
雪豹绕到他身侧,终于看清照片上的人像,恍然大悟:[是她啊。她是很厉害的同类。我记得她叫……]
“晏习风。”
他总觉得,她或许化为了北风中的一缕,就在风中看着自己。
那时吹动深蓝发梢的风,也许就是母来来接柒玖了。
若我葬于有风之地,母亲,你会来接我回家吗?
火焰明亮而温暖,拾壹今晚做了个好梦。
那应当是去南方荒原训练之前,他们结束了一场残酷的筛选,母亲作主带他们去商业区逛街、吃大餐。进服装店时,趁母亲给他们挑衣服,两人拼凑出一千多通用货币,想给她买个礼物。
一院不会给他们发工资,这点钱是他们在先前一次任务中赚来的“外快”。
“妈不喜欢戴首饰,我们买什么比较好?”柒玖摸着下巴沉思。
拾壹的姿势和他一样,他环顾四周,眼前一亮,看中了挂在高处的一件酒红色衬衫:“她穿那件肯定好看!”
母亲头发乌黑,常年高马尾,皮肤白皙光滑,不笑时高冷帅气,笑起来阳光靓丽,是全研究院最好看的人,穿麻袋都好看。(以上为柒玖的彩虹夸夸,拾壹完全认同)
他们对视一眼,点头,柒玖找收银员买衣服,拾壹则闪出门冲向路上选定的花店买种子。
他离开花店跑回去时,花店门口被他进门带起的风吹动的鲜花仍在摇摆。
母亲最终放弃了选好的衣服,转而带他们去挑饰品。
因为她意识到两人根本没时间穿私服。
这下柒玖将礼物混入购物袋的算盘落空,便启用现订的PlanB:若无其事地提着纸袋,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试图让母亲以为他一直提着,只是之前她没看见。
“这叫心理战术!”柒玖悄悄和拾壹说
拾壹默默瞥了眼母亲的笑容,显然,这一招毫无作用。
母亲买了三枚款式相同的胸针,银制飞鸟,只有眼睛处镶嵌的宝石不同.一枚湖蓝,一枚深蓝,一枚漆黑,代表他们三个。
回到研究院那间书房里以后,柒玖和拾壹同时将礼物递给母亲,异口同声:“送给你!”
她收下,亲手给他们别上胸针,一家人第一次拍合照.照片里,嘴角弧度比宝石折射出的光芒更耀眼夺目。
“等你们从荒原回来,我给你们过十六岁生日!”母亲狡黠地笑,“给你们准备一个超实用的惊喜!”
他们都是在培养舱里长到生理年龄十岁后降生,并没有人类意义上的生日,所以母亲把自己的生日与他们共享。
过完这个生日,她二十六岁。
从那天起,她永远二十六岁,永远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直到现在,拾壹仍然认为,自己应是透支了这辈子的运气,才能在第零批次的一百人里被母亲选中。
醒来之前,他仿佛回到在培养舱中睁开双眼的那天,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就这两个吧。嗯?他醒了。”
“小拾壹,你好呀,我是你的监护人!”